摘要:接到那个电话时,我正在给养母剪指甲。她的指甲厚,剪起来费劲,我得用温水泡软了,一点点磨。手机在围裙兜里震,掏出来看,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邻省。
接到那个电话时,我正在给养母剪指甲。她的指甲厚,剪起来费劲,我得用温水泡软了,一点点磨。手机在围裙兜里震,掏出来看,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邻省。
“喂?”我按下接听键,手里还捏着指甲刀。
“请问……是小敏吗?”电话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颤得厉害,“我是……我是你亲生母亲。”
指甲刀“啪”掉在地上,养母抬头看我:“咋了?吓一跳。”
我没说话,握着手机站起来,走到阳台。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凉飕飕的。“你说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也抖。
“我是你妈,赵秀莲。当年……当年把你送了人,现在……想找你认认亲。”女人开始哭,“我们找了你三十年,终于打听着了。”
挂了电话,我站在阳台,看着楼下的老槐树,脑子空得很。养母喊我“小敏,咋了?谁的电话?”,我回头笑了笑:“打错了,推销东西的。”
蹲下去捡指甲刀,手却不听使唤,捏了好几次才捏起来。
我是被抱养的,这事我早知道。上小学时,同学笑我“你是捡来的”,我跑回家哭,养母抱着我,拍着背说“胡说,你是妈从怀里掉下来的肉”。后来大了,养母才跟我说实话:“当年你亲生父母难,养不起,托人送了来。我们没孩子,就把你当亲的疼。”
她没说太多,只说亲生父母在邻省农村,具体在哪,为啥送我,都没提。我也没问。在我心里,养爸养母就是亲的。他们是普通工人,挣钱不多,却从没亏过我。我小时候爱吃糖,养爸每天下班,口袋里总塞着两块水果糖;养母织毛衣,总先给我织,自己穿旧的。
结婚时,养爸拉着我老公的手,红着眼说“我闺女,你得好好待她”;生儿子那年,养母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眼都没合。他们给我的,比亲的还真。
可亲生父母这四个字,像根埋在土里的刺,平时没感觉,一碰到,还是疼。
过了三天,那个叫赵秀莲的女人又打电话来,说他们来了,就在我家小区门口,想跟我见一面。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去了。
小区门口的花坛边,站着两个老人。女的穿件灰棉袄,头发白了大半,看见我,眼睛一下子亮了,又赶紧低下头,手在衣角上搓来搓去。男的比她高些,背有点驼,手里拎着个布袋子,局促地站着,不敢看我。
是他们。不用问,那眼神里的怯和慌,装不出来。
“小敏……”赵秀莲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抖,“我是妈。”
我没叫“妈”,也没动,就那么看着她。
“这是你爸,王建国。”她拉了拉身边的男人。
王建国点点头,把布袋子递过来:“家里种的花生,刚收的,你尝尝。”
袋子上沾着土,我没接。“有啥话,去那边公园说吧。”我转身往公园走,没回头。
公园里没人,风刮得树枝响。赵秀莲坐下,没说话先哭了:“当年对不住你。那时候穷,你上面有两个哥,刚生下来,你爸又得了场病,家里揭不开锅。你奶奶说,送个女孩出去,能活,留着说不定都得饿死……”
王建国蹲在地上,抽着烟,不说话,烟蒂扔了一地。
“我舍不得啊。”赵秀莲抹着眼泪,“送你的头天晚上,我抱着你,哭了一宿。给你缝了个红布兜,缝了你的生辰八字,想着以后说不定能找着。可后来搬家,红布兜丢了,我跟你爸吵了无数次……”
他们找了我三十年。一开始没钱,后来条件好了,就四处打听,托人问,跑了好几个省,去年才从当年送我的那个远房亲戚嘴里问到地址。
“这些年,我总梦见你。”赵秀莲看着我,“梦见你小时候瘦巴巴的,哭着要奶吃。我知道,是你怨我们。”
我没怨。真的。当年的难处,我能想明白。可也亲不起来。三十年,他们在他们的日子里过,我在我的日子里长,中间隔着的,不是一句“对不住”就能补回来的。
“我养父母对我好。”我打断她,“我过得挺好。”
“知道,知道你好。”赵秀莲赶紧说,“我们不图啥,就想看看你,知道你好好的,就放心了。”
王建国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塞给我:“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买点东西。”
红包很厚,我推回去:“不用,我啥也不缺。”
他手僵在半空,又把红包往我兜里塞:“拿着吧,算爸妈补偿你的。”
“我说了不用。”我提高了点声音,站起来,“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他们没拦我。走了几步,回头看,赵秀莲还坐在那儿哭,王建国站着,背更驼了。心里有点酸,又有点乱。
回去跟养母说了。她正烙饼,听我说完,手里的擀面杖顿了下,没回头:“见了就见了。他们要是真心疼你,就好好处;要是图啥,你别搭理。”
“我知道。”
“你别往心里去。”养母把饼翻过来,“在妈这儿,你永远是亲闺女。”
我点点头,没说话。
可他们没断了联系。隔三差五打电话,问我吃了没,睡了没,工作累不累。赵秀莲总说“有空来家里看看,妈给你做你小时候爱吃的红薯粥”,我每次都找借口推了。
有次儿子发烧,我在医院忙得团团转,手机响了,是王建国。“小敏,我跟你妈来市里了,给你带了点鸡蛋,自家鸡下的,新鲜。”
“我在医院呢,儿子发烧。”我没好气。
“哪个医院?我们过去看看。”他声音一下子急了。
我报了地址,挂了电话就后悔了。可没多久,他们真来了。赵秀莲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是鸡蛋,还热乎乎的。王建国手里拿着袋苹果,跑得满头汗。
他们在病房外站着,不敢进来,怕吵着孩子。赵秀莲扒着门缝看,抹着眼泪:“孩子咋烧这么厉害?遭罪了。”
我心里软了下。让他们进来坐,赵秀莲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又赶紧缩回来,怕手凉。“医生咋说?”她问。
“没事,炎症,输几天液就好了。”
他们没多待,留下鸡蛋和苹果就走了。走之前,王建国又塞给我个红包,这次我没推。他说“给孩子买点吃的”,眼神里的祈求,让我没法拒绝。
儿子病好后,养母说:“要不,你跟他们回趟家?毕竟是生你的地方。”
我犹豫了。老公也劝:“去看看吧,了个心愿。他们找了你这么多年,不容易。”
就去了。坐高铁,再转长途汽车,折腾了大半天。他们家在山脚下,院子挺大,种着菜,养着鸡,跟我想象的不一样,不穷。
赵秀莲早早就等在门口,看见我,拉着我的手往里走:“快进屋,外面冷。”
屋里收拾得干净,墙上挂着两个男人的照片,是我那两个哥哥。“你大哥在镇上开了个店,二哥在城里打工,都成家了。”赵秀莲给我倒水,“他们知道你要来,都想回来,我没让,怕你不自在。”
饭做得很丰盛,炖鸡,炒青菜,都是院子里种的。赵秀莲一个劲给我夹菜,碗里堆得像小山:“多吃点,看你瘦的。”
王建国没咋说话,就看着我吃,偶尔给我添饭。
晚上住他们家,赵秀莲给我铺了新被子,晒得暖烘烘的。“这是我给你缝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她指着被子上的花,有点不好意思。
我摸着被子,软乎乎的。“挺好的。”
她坐在床边,没走,絮絮叨叨说我小时候的事。“你刚生下来时,白胖,眼睛大,特爱笑。”“你一百天那天,你爸抱着你,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送你走那天,天阴着,我怕你冷,把你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说得仔细,好像那些事就在昨天。我没打断,听着。原来我小时候,也被他们疼过。
第二天临走,赵秀莲塞给我个存折。“这里有十万块钱,你拿着。”她按住我的手,“不是补偿,就是……爸妈的一点心意。你养父母年纪大了,万一有事,能用得上。”
我想推,她哭了:“你就拿着吧,不然我这心里,总跟欠着你似的。这三十年,我天天想,夜夜想,要是当年没送你走,你现在是不是也跟你哥一样,守在我们身边?我知道我没资格……”
王建国站在旁边,红着眼说:“拿着吧,小敏。让你妈心里舒坦点。”
我把存折收下了。不是图钱,是看不得他们那样。
从那以后,联系就多了。他们偶尔来市里看我,带点家里的菜,鸡蛋,坐会儿就走,怕打扰。我也偶尔给他们打电话,问问身体,说点儿子的事。
有次赵秀莲住院,是心脏病。王建国给我打电话,声音慌:“你妈想见你……”
我赶过去时,她躺在病床上,脸色白。看见我,拉着我的手笑:“来了?不耽误你上班吧?”
“不耽误。”我坐在床边,给她掖了掖被角。
“当年送你走,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她看着我,“我总怕你恨我们。”
“不恨。”我摇头,“都过去了。”
“没过去。”她叹口气,“在我心里,过不去。你哥他们有啥,我总想着,你也得有。不然就觉得亏了你。”
她给我的存折,我没动,存着。后来养母生病,要用钱,我取了出来。养母知道了,说“该用就用,他们是你亲爸妈,这钱该花”。
赵秀莲知道了,又给我存了五万:“不够再跟我说,家里还有。”
我没要。“够了,妈。”我第一次叫她“妈”,她愣了下,眼泪掉了下来,笑着说“哎,好孩子”。
现在每年过年,我会带着儿子去他们家待两天。大哥二哥也回来,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挺热闹。大哥给我儿子发红包,二哥跟我老公聊天,说小时候总问爸妈“我妹妹去哪了”,他们就说“去了好地方,过好日子了”。
赵秀莲还是老给我夹菜,王建国还是老看着我笑。他们看我的眼神,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疼,像怕我跑了。
我知道,他们的愧疚,这辈子可能都放不下。当年的无奈,变成了后来的牵挂,又变成了现在的小心翼翼。
可我不怪他们了。真的。
那天在院子里,赵秀莲摘了根黄瓜,洗干净递我:“尝尝,甜。”
我咬了一口,脆生生的。儿子在院子里追着鸡跑,王建国在旁边喊“慢点,别摔着”。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妈,明年开春,我带您和爸去市里住阵子。”我说。
赵秀莲眼睛亮了:“真的?不耽误你?”
“不耽误。”我笑了,“就当……您陪我住阵子。”
她点点头,抹了把眼睛,没说话。
有些愧疚,补不回来,也不用补。能坐在一起,吃口饭,说说话,知道彼此都好好的,就够了。
挺好的。真的。
来源:小牛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