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六八年的冬天,寒风刺骨,雪花在空中打着旋儿,像是要把整个青山大队都裹进白色的棉被里。
山风阵阵忆往昔
一九六八年的冬天,寒风刺骨,雪花在空中打着旋儿,像是要把整个青山大队都裹进白色的棉被里。
我和另外五个姑娘,就这么被分到了这偏僻的山村,成了当地人口中的"知青"。
那会儿上山下乡运动正热火朝天,我们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背着简单行囊,满怀理想,告别了熟悉的城市,来到这完全陌生的地方。
说实话,刚到村子那天,我的心情可复杂了。
火车站下来后,我们几个姑娘还得坐上拖拉机,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了大半天。
到了村口,远远就看见一群村民举着红旗,敲锣打鼓地等着,那阵仗把我们吓了一跳。
大队书记李铁山是第一个迎上来的,四十多岁的样子,黝黑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却掩不住眼角的皱纹。
"欢迎欢迎,城里的小同志们可算到了,冻坏了吧?"李书记搓着手,一边招呼我们,一边安排村民们帮我们搬行李。
我穿着厚厚的棉袄,还是觉得冷得发抖,心里不由得想: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村里给我们安排了一间土坯房,破旧得很,四面漏风,屋子中间一个土炕,炕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就是我们的新家了。
每到晚上,六个姑娘挤在一起,一边烤火取暖,一边说着城里的见闻,也偷偷抹着想家的泪水。
"小雨,你说咱们得在这儿待多久啊?"宋丽,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姑娘,常常这么问我。
我也不知道,只能故作轻松地说:"听上面安排呗,反正咱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得好好干。"
其实心里也没底,只是不想让大家更担心罢了。
村里人对我们的态度挺复杂的。
有的热情得不得了,像妇女主任李大娘,隔三差五就给我们送来自家的萝卜白菜;有的却对我们敬而远之,好像我们是什么另类生物。
最初那段日子,真是苦得很,连最基本的洗漱都成了难题。
每天早上起来,井水冰凉刺骨,洗把脸都能冻得牙齿打颤。
我这个城里长大的姑娘,哪干过农活啊,锄头挥两下就满手血泡,地都不会锄,让村里人笑话了好一阵子。
"城里姑娘,细皮嫩肉的,干不了咱农村的活。"这话我没少听到。
慢慢地,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学会了生炉子、和面、喂猪、种地,虽然总是干得笨手笨脚,但好歹能应付了。
就在我以为日子就这么平淡过下去的时候,小芳的事情让我打破了这种平静。
小芳是村里有名的漂亮姑娘,今年刚满十八,圆圆的脸蛋,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那天我在村边的小溪洗衣服,看见小芳一个人坐在柳树下抹眼泪。
初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照得人心疼。
"小芳,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放下手里的衣服,走过去问她。
小芳一开始不肯说,低着头只是抽泣。
我没有追问,只是坐在她旁边,静静地陪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我:"小雨姐,我爹要我去换亲,我不想去啊!"
换亲?这个词我在城里从没听过。
"什么是换亲?"我疑惑地问道。
小芳擦了擦眼泪,解释说,就是她家要把她嫁给隔壁马套村王家的儿子,同时王家的闺女要嫁给小芳的弟弟,两家不用给彩礼,互相交换儿女。
我一听就觉得不对劲:"这不是封建陋习吗?《婚姻法》里明确规定婚姻自由,怎么能这样安排呢?"
小芳苦笑一下:"小雨姐,你不懂,这在咱们农村很常见,很多人家都这么办。"
"那你愿意吗?"我追问道。
小芳摇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我和生产队的小刚早就有了情意,我们约定了等他挣够工分就去找队长说亲事的。"
原来如此。
王小刚我是认识的,是咱们生产队的能人,二十出头,壮实得很,干活麻利,人又老实,在村里挺有名气的。
"那你爹娘知道你和小刚的事吗?"我又问。
小芳摇摇头:"他们只知道换亲不用花彩礼钱,还能给弟弟讨个媳妇回来,哪管我愿不愿意呀。"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一阵难受。
想着《新婚姻法》里的内容,又想着小芳的为难处境,我决定帮她。
"别担心,我去找你爹娘说说,婚姻是你自己的事,应该由你自己决定。"我拍拍她的肩膀,鼓励道。
小芳连忙摇头:"别,小雨姐,我爹脾气倔得很,你去说只会让事情更糟。"
可我哪能看着一个姑娘被迫嫁人?
回去后,我找了李大娘打听小芳家的情况。
"唉,这事啊——"李大娘叹了口气,"陈家是真的难啊,去年小芳她弟弟得了一场重病,欠了一百多块医药费,到现在还没还上。陈大叔眼看着儿子要成家了,可哪来的彩礼钱啊?就想着换亲,既省了彩礼,又能让儿子娶上媳妇。"
"可这明明就是封建陋习啊,怎么能拿人当货物一样交换呢?"我有些激动地说。
李大娘拍拍我的手:"小林啊,你别去掺和这事。农村就这样,换亲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你一个外地来的姑娘,说了人家也不会听。"
我没听李大娘的劝,第二天趁着休息,我去了小芳家。
陈大叔正在院子里劈柴,看见我有些惊讶:"哟,城里来的小同志,有啥事吗?"
我硬着头皮开口:"陈大叔,我听说您要给小芳换亲,是不是有啥困难?"
陈大叔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这是我家的事,不劳你费心。"
我还想说什么,陈大叔已经转身进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看来直接对话行不通,我只好另想办法。
那天生产队开会分配春耕任务,我鼓足勇气站了起来。
"我有个事想说,"我的声音有点发抖,但还是坚持道,"咱们国家早就废除了封建婚姻制度,提倡婚姻自由,怎么还能让小芳去换亲呢?"
这话一出,场上顿时静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小芳的父亲陈大叔脸色变得铁青,猛地站起来指着我:"你这城里来的娃娃懂什么?我家的事轮不到你管!"
我也不甘示弱:"陈大叔,这不是您家的事,这是关系到国家法律的事!小芳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被当成物品一样交换!"
"放屁!"陈大叔气得脸涨得通红,"你懂什么?我家穷,拿不出彩礼钱,换亲是咱农村的老规矩,你一个外地人,吃着国家的粮,倒来教训我们了?"
现场一下子乱了起来,有支持我的年轻人,也有站在陈大叔一边的老一辈。
王小刚也在场,涨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
会议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回到宿舍,其他几个知青都劝我别管闲事。
"小雨,你就别掺和了,弄不好惹出麻烦来,咱们还要在这村里待好几年呢。"宋丽拉着我的手劝道。
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第二天一早,村里就炸开了锅。
马套村的王家知道了这事,带了几个壮汉气势汹汹地来找陈大叔。
"陈老哥,听说你们不想换亲了?这可是前年就说好的事啊!"王家大伯站在陈家院子里,声音大得整个村子都能听见。
陈大叔连忙摆手:"不是不是,都是那个城里来的知青瞎掺和,我们家还是按原计划办!"
王家大伯这才脸色好看些:"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可是把闺女的嫁妆都准备齐全了,你们要是反悔,这面子往哪放?"
眼看着两家人越说越激动,村里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场面一度很紧张。
我也在人群中,心里既紧张又后悔,怕自己闯了祸,却又不愿看着小芳被迫嫁人。
就在这时,大队书记李铁山骑着自行车赶来了。
他一来,气氛立刻缓和了不少。
李书记先是稳住了两家人的情绪,然后把大家都请到了大队部,说要坐下来好好商量这事。
等人都散了,李书记把我单独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小林啊,你的心意是好的,可是方法欠妥啊。"李书记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煤炉子的噼啪声。
"书记,可是这换亲明明就是封建陋习,国家早就明令禁止了啊!"我据理力争。
李书记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可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几十年过去了,这样的陋习还能存在?"
他指了指窗外:"你看看咱们这山沟沟,土地贫瘠,一年到头辛苦种地也只够糊口。小芳家弟弟去年得了重病,家里借了一百多块钱的医药费至今没还上。要娶媳妇没钱给彩礼,换亲对他们来说是唯一的出路。"
我一时语塞,心里五味杂陈。
李书记继续说道:"改变一个陋习不是靠一时热血,而是要慢慢引导,要找到解决实际问题的办法。"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的心意是好的,这点我看在眼里。但做事不能急,要考虑实际情况。"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翻来覆去想着小芳的事,也想着李书记说的话。
黑暗中,我听见宋丽轻轻的抽泣声。
"宋丽,你怎么了?"我小声问道。
"小雨,我在想咱家。"她的声音闷闷的,"我爹娘要是在家,肯定也会给我找个人家,到那时,我可不敢像你这么勇敢。"
我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宋丽会这么想。
"咱们都是知青,都懂点道理,都想法子帮小芳吧。"我轻声说。
第二天一早,小芳来找我,眼睛红肿,显然是哭了一夜。
"小雨姐,谢谢你为我说话,可是我想通了,我不能让爹娘为难。"她低声说道,眼里满是哀伤。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小芳,你真的甘心吗?"
她摇摇头,眼里又泛起了泪光:"不甘心,可没办法啊。家里没钱,弟弟又病着,我不嫁,咋办呢?"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突然灵光一闪:"小芳,你等着,我有主意了!"
我叫上了其他几个知青,一起去找李书记,说要组织一场文艺演出,为村里筹集些医药费。
李书记先是一愣,随后笑着点了点头:"好主意!正好快到春节了,可以办个联欢会。"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几个知青和村里的年轻人废寝忘食地排练节目。
我编了快板、小品,宋丽教大家跳舞,还有几个小伙子会拉二胡、吹笛子。
我们特意编了一个小品,讲的是一对青年男女因门当户对不能在一起,最后在村干部和乡亲们的帮助下战胜困难,喜结连理的故事。
李书记也没闲着,他暗中调查了小芳家的实际困难,又去找了公社领导汇报情况,争取到了一笔救济款帮助小芳家还债。
更重要的是,他给王小刚安排了参与新修水渠工程的机会,让他能多挣些工分,改善家里条件。
"小林啊,这就叫实事求是,解决实际问题。"李书记笑着对我说,"比你那天在会上一通说教管用多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书记,我那天是太冲动了。"
"年轻人嘛,有热情是好事,就是得学会用正确的方法。"李书记语重心长地说。
演出那天,天特别好,冬日的暖阳洒在大队部前的空地上,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全村老少都来了,连邻村的人也闻讯赶来看热闹。
我们的节目获得了热烈掌声,尤其是那个小品,让不少老一辈也潸然泪下。
最让人意外的是,演出结束后,王小刚居然当众向小芳表白了。
那小伙子平时老实巴交的,这会儿却鼓足勇气,站在台子中央,红着脸说:"小芳,我喜欢你很久了,我会努力工作,一定要娶你过门。"
场下一片哗然,小芳羞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陈大叔的脸色很难看,但当李书记当场宣布了救济款的事情,又说王小刚参与水渠工程表现出色,能够帮助小芳家解决债务问题时,他的态度明显软化了。
"陈大哥,你看这样行不?"李书记提议道,"咱们村里照顾困难户是应该的,小刚又是个能干的小伙子,不如就让两个年轻人好好处对象,咱们大家一起帮衬着把小芳弟弟的病看好,日子慢慢就好起来了。"
村里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连马套村的王家也不好再坚持,最后竟提出可以不用换亲,只是希望能减少些彩礼钱。
"行行行,"陈大叔难得地松了口,"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我也不能不给乡亲们面子。"
就这样,在全村人的见证下,小芳和王小刚的婚事有了着落,两家决定明年春天就办喜事。
那天晚上,村里人都散了,我坐在土炕上,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小雨,你可真厉害!"宋丽佩服地说,"小芳的事就这么解决了。"
我笑着摇摇头:"哪是我厉害,是书记有办法,是大家一起帮忙。"
转眼到了春节,大队部外挂满了红灯笼,喜气洋洋的。
联欢会上,我站在台上朗诵自己写的诗:"新风吹拂青山绿,老树开花春常在。心怀理想不放弃,乡村振兴靠大家。"
台下掌声雷动,我看到李书记欣慰地点着头,小芳和王小刚手牵着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一刻,我终于理解了李书记说的"慢慢引导"是什么意思。
改变不是靠一时冲动,而是要找到合适的方法,循序渐进地推动。
春天来了,小芳和王小刚的婚礼在满山遍野的杏花中举行。
村里人都来帮忙,女知青们帮着装饰新房,男知青们扛着箱子抬着嫁妆。
我送给小芳一条城里带来的红围巾,她高兴得直跺脚:"小雨姐,这围巾真好看,我得好好珍藏起来。"
"傻丫头,围巾是用来戴的,不是用来珍藏的。"我笑着替她围上。
婚礼很简单,却很热闹。
最让人惊喜的是,邻村的几家也都来参加了,其中有两对年轻人受了小芳和小刚的影响,也决定按照自己的心意谈恋爱结婚,不再接受换亲的安排。
这个小小的变化,让我感到无比欣慰。
转眼间,我们在青山大队待了两年多,村里的面貌也慢慢有了变化。
新修的水渠通了水,庄稼长得更好了;大队部前建了个小广场,晚上村民们可以跳舞、看电影;就连村里的婚育观念,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临走那天,整个村子的人都来送我。
李书记送了我一本日记本,扉页上写着:"热血固然可贵,智慧更显难能。"
小芳和王小刚已经有了孩子,他们亲手织了一条围巾送给我,说是要让我在城里也能记得山里的温暖。
火车缓缓启动,我趴在窗口,看着渐渐远去的青山,心里竟有些不舍。
那片曾经让我觉得陌生艰苦的土地,如今却像是刻在了心里一般。
五年,十年,二十年......时间像流水般匆匆而过。
我回到城市,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安稳而平静。
改革开放后,城市变化很大,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但我始终忘不了在青山大队的那段岁月。
偶尔和老同学聊起知青经历,总是会想起青山大队的点点滴滴,想起那些朴实的村民,想起李书记的教导,想起小芳和小刚的婚礼。
去年夏天,一个意外的电话把我拉回了回忆里。
"喂,请问是林小雨吗?"电话那头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我是,您是?"我好奇地问道。
"我是李铁山啊,青山大队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激动,"小林同志,你还记得我们吗?"
天哪,是李书记!我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接到他的电话。
原来李书记托人打听到了我的联系方式,特意打来邀请我回青山村看看。
"村里现在变化可大了,通了电,修了路,年轻人回来创业的也多了。小芳和小刚的儿子都上大学了,成了咱们村第一个大学生!"李书记的声音里满是自豪。
我欣然接受了邀请,和丈夫一起回到了阔别多年的青山村。
当汽车驶入村口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曾经泥泞不堪的土路变成了平坦的水泥路,曾经破旧的土坯房变成了整齐的砖瓦房,村口还建了个小公园,几个老人正在下棋。
李书记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但精神依然矍铄。
他带着我们参观了村里的新面貌:小学扩建了,有了电脑室;村卫生室有了专职医生;年轻人办起了农家乐,吸引了不少城里游客。
最让我惊喜的是,小芳和小刚家开了个农产品加工厂,专门生产当地特色的蜂蜜和山野菜,生意做得很红火。
"小雨姐!"小芳一看见我就激动地扑过来,虽然人已经发福,但笑起来还是那么甜。
晚上,村里人特意在广场上举办了一场欢迎会。
小芳的儿子,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特意从学校赶回来,站在台上讲述村里的变化。
"我们村现在再也没有换亲的事情了,年轻人谈恋爱结婚都是自由恋爱。"他自豪地说,"这一切都要感谢当年那些勇敢的知青们,是他们带来了新思想,新风尚。"
听到这话,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小小的插曲,竟然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如此深远的印记?
离开青山村那天,小芳送了我一罐自家产的蜂蜜,李书记则送了我一本村志,记录着这些年来村子的变迁。
回到城市后,我收到了小芳的来信。
信中说她和王小刚的日子过得很好,儿子学业有成,女儿也在县里找了份好工作。
她还特意提到,村里的新风尚越来越多,年轻人都追求自由恋爱,老一辈也慢慢接受了这种变化。
读完信,我不禁湿了眼眶。
窗外春风拂面,樱花盛开。
恍惚间,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冬天,看见雪花飘落在青山的村口,看见年轻的自己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满怀理想与激情。
那时的冲动里藏着真挚,那时的错误中孕育着成长。
山风阵阵,带回往昔,那些刻骨铭心的日子啊,就像是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永远闪闪发光。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