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桃枝,侯府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也应该为侯府出点力了。知道该怎么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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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侯府婢女,少爷醉酒后强行拉我开了荤。
他食髓知味,纠缠了我整整四年,却从不肯给我名分。
我心里清楚,少爷真正喜欢的人,是已有婚约的表小姐。
可表小姐的未婚夫是个阴晴不定的瘸子,她寻死觅活地不肯嫁过去。
老夫人心疼她,寻思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个替嫁的法子。
她将目光落在了与表小姐有几分相似的我身上:
「桃枝,侯府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也应该为侯府出点力了。知道该怎么做吗?」
我恭顺地叩首在地:「奴婢知道,奴婢愿为表小姐替嫁。」
1
我是在洒扫的时候被顾辞安拖进花丛里的。
他下手没轻没重,疼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夕阳西斜时,他神清气爽地起身,随手给我抛了个红果,朗笑道:
「桃枝,这是爷赏你的。」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
见状,我忍着疼痛跪在顾辞安的面前,鼓起勇气问他:「少爷能否给我一个名分?」
自从四年前,顾辞安醉酒后强行将我拖入房中,我便被迫跟着他。
他食髓知味,三天两头便纠缠我,但从不肯给我名分。
听见我的话后,顾辞安挑了挑眉,极轻地笑出了声:
「桃枝,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个奴婢,连给我做通房的资格都没有。」
「既然如此,少爷能不能放奴婢自由,别再纠缠奴婢。」我终于把真正想问的说了出来。
顾辞安盯了我半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俯身用力捏住我的下巴。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怎么,想走?可我还没倦呢。」
「桃枝,你记着,你是侯府的家生子,一辈子都离不了侯府,也离不了我。」
我满心怨愤,咬牙瞪着他。
他反而笑得促狭:「桃枝,你这气鼓鼓的模样,就像一颗熟透的蜜桃,当真可爱。」
他说着,目光落在我的衣襟上,作势又要伸手解开。
「阿辞,是你在花园里吗?」
不远处,传来了表小姐的声音。
几乎是立刻,顾辞安缩回了手,远远和我拉开了距离。
2
表小姐看着花丛里被压坏的野花,蹙起眉来,问顾辞安:「阿辞,你们在做什么?」
「桃枝偷懒,被我撞见,我正在教训她。」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答道。
生怕表小姐不相信,他还板着脸教训我:「办事这么不利索,侯府是白养你的吗?我看这个月的月银你也不必拿了。」
说完,他一脚重重踢上我的膝弯,强迫我跪在了地上。
表小姐没有接话,反而半蹲下身,盯着我没来得及扣好的衣领:「桃枝,衣裳穿成这样,是想做什么呢,引诱少爷吗?」
说着,她伸手扇了我一个耳光,鄙夷地道:「就你,也配?」
我的脸颊火辣辣的疼,但顾辞安并不在意,反而拉过了表小姐的手:「打这么重,掌心疼不疼?」
「你犯不着和她生气,就算她有心引诱我,这种货色我也是看不上的。」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花园的尽头走去。
徒留我跪在碎石路上,脸颊高肿。
我早便知道,顾辞安真正喜欢的人是表小姐。
可表小姐早早就和丞相的儿子裴昭订了亲。
所以顾辞安和表小姐注定没有可能,他只能拿我发泄。
而我和他之间的事,是个秘密。
他生怕表小姐知道了会恼,又觉得和我这样的人睡在一起辱没了他的身份,三令五申让我不准说漏嘴。
「桃枝,你若敢说出去,我便说是你引诱我的。到时候老夫人罚你浸猪笼,我可就救不了你哦。」
他总是这样,拿我的性命威胁我,要求我取悦他。
那日,表小姐说我品行不端,罚我跪三个时辰不准起身。
刚巧下了一场大雨,狠狠浇在了我的身上。
我在夜里起了高热。
顾辞安是在那个时候进来的。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我的床边,将我摇醒:「桃枝,过来服侍我。」
我哑着嗓子摇头:「少爷,我身子不舒服,今夜是不行了。」
他探向我的额头,滚烫的触感告诉他我没有说谎。
可顾辞安并没有走。
他在我床边站了半晌,掀开被子钻了进去:「热乎乎的小桃子,抱起来一定很舒服。」
天亮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半条命都要没了。
顾辞安揩去我眼角的泪:「我等下就让人给你煎药,只是风寒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他还要再说,屋外响起了吵嚷之声。
隐隐预约还听到了表小姐的抽泣声。她哭着说:「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他本来就在相府里不受待见,现在还断了一双腿,我怎么能嫁给一个瘸子?」
顾辞安听见表小姐的声音,立刻起身穿好鞋袜,火急火燎地出去了。
3
原来,与表小姐定亲的裴昭在战场上身中埋伏,废了双腿。
表小姐说什么也不肯嫁了。
她扑进老夫人的怀里,泪眼汪汪地央求老夫人帮帮她。
「我哪里是嫁人啊,我这过去分明是受苦,您舍得吗?」
表小姐自小在老夫人膝下长大,府里又没有别的姑娘,老夫人疼爱得紧,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哄着她:
「婵儿不哭了,我想想办法。」
「只是这裴昭前脚才刚出事,我们后脚就提出退婚,世人难免指责我们无义。得有个两全的法子才是。」
顾辞安也在慈安堂,是他向老夫人提出了「替嫁」。
老夫人沉默片刻,颔首答应:「倒也是个办法。」
「不过要找个和婵儿身形差不多的,免得出嫁时被人发现,闹出岔子。」
那两天,老夫人身边的赵嬷嬷频频观察府里的女婢。
没多久,赵嬷嬷出现在我面前:「桃枝,老夫人找你。」
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捏着我的身契:「桃枝,今日喊你来,是有件事要与你说。」
她将替嫁一事和盘托出。
「侯府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该给侯府出点力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嘴上是在问我,可她手里翻来覆去地拿着我的身契把玩。
我知道,她是在告诉我,我的命捏在她的手里,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可她想多了,能离开顾辞安,我当真求之不得。
婚期就定在三月初三。
刚巧这段时日顾辞安被派了公差,得等到三月中旬才能回京。
离开的前一日,他心情大好,对我也温柔了些。
「桃枝,过段时日我就要娶亲了。」
我听老夫人说了,等我替嫁让表小姐恢复自由身后,她就会定下表小姐和顾辞安的亲事。
能娶到自己的心上人,他当然欢喜。
顾辞安一边把玩着我的头发,一边笑着说:「我想过了,你若好好表现,给你个名分让你做通房也未尝不可。」
「小桃子,你其实挺讨人喜欢的。」
说着,他的手渐渐不安分起来,抚上我的腰肢,作势就要解开腰带。
一股黏腻的恶心感从心底深处生出,我拦住他的动作:「少爷,我来月事了。」
其实没有,就是不想他触碰而已。
他是真的心情愉悦,今日放过了我,低头握住我的手,在我的腕上套了一只银镯。
「喏,赏你的。」
「这是我正儿八经送你的头一件礼物,你一定要时时戴着,沐浴都不能摘下来,知道吗?」
在顾辞安的软磨硬泡下,我答应了他。
可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冷冰冰的镯子。
它的形状就像一个镣铐,看得我心生厌恶。
那天,顾辞安抱着我不肯撒手。他将脸埋在我的发里,深深嗅了几口。
「想到要离开你一段时日,我还真有点不舍。」
「桃枝,乖乖等我回来,回来后好好宠爱你。」
我看着明灭的烛火,在心中舒出了一口气。
等顾辞安回来,我已经离开侯府了。
4
三月三那日,侯府张灯结彩,处处红绸。
相府给了丰厚的聘礼,足足六十六抬。
我穿上嫁衣,喜帕掩面,一步步走出侯府。
「本来是桩好姻缘,可惜裴将军前段时日瘸了双腿。」
「何止瘸腿,我听说那裴将军性情乖张,待人刻薄,实在不是良配。」
「这么看,崔小姐好可怜啊,居然要嫁给这样的人。」
他们说起裴昭时,嘴里都没几句好话。
旁人是骑马接亲的,但裴昭坐的是轮椅。
隔着喜帕,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知道他在花轿边等着我。
我正向他走去时,远处忽然传来马蹄之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底下的小厮传报,说是顾辞安办完事情,提前回来了。
他翻身下马,走到我的身边,上下看了几眼,压低声音满意地问老夫人:「这是哪个丫鬟,身形和婵儿果真相像,我都快分不清了。之前在府上怎么没有见过?」
老夫人低声骂了他一句:「这个时候多嘴说这些做什么?」
「还有,这丫鬟之前在你院里,你怎么可能没有见过?」
「我院里?」顾辞安喃喃反问。
我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是顾辞安的。
刚巧一阵风吹来,吹开我的衣袖,露出我手腕上的一点朱砂痣。
顾辞安很爱那颗朱砂痣,尤其喜欢含在嘴里。
身后的他见状,豁然拔高了音调,攥着老夫人的手冷声问道:
「替嫁的人……不会是桃枝吧?」
裴昭在此刻掀起轿帘,我抬脚上了花轿。
帘子复又被人放下,风声呼啸里,我听不见老夫人的回答。
我只知道,我离开了侯府这个牢笼,虽然前路未卜,但好歹还能看见一点微弱的光。
鼓乐喧嚣里,轿夫抬起花轿,摇摇晃晃地将我送往相府。
喜娘搀扶着我坐上婚床,让我耐心等待裴昭挑开喜帕。
出嫁前,老夫人再三和我强调:「桃枝,你不用担心。这门亲事是在婵儿幼时定下的,那裴昭与婵儿多年没见,定然不知道婵儿的模样。」
「你只管安心扮好婵儿,好好嫁去相府就是。」
可我左等右等,没有等到裴昭,等来的却是管事嬷嬷。
她带着一群婆子冲进来,直接掀开了我的盖头,朝我怒目而视:
「好你个死丫鬟,居然敢冒充小姐替嫁,真是活腻了!」
见我一脸茫然的模样,有个婆子好心与我解释:
「我们刚接到侯府的消息,说是发现本该出嫁的崔婵小姐竟然被人打晕,反锁在了柴房里。」
「侯府说,是你生了贪念,想要攀上高枝,打晕了小姐后趁机替嫁。相爷知道后气得不轻,命人即刻将你送回侯府。」
5
一刻钟前,侯府老夫人修了一封书信交给丞相。
明明是她让我替嫁,信里却说是我自作主张,她倒成了受我蒙蔽之人。
「桃枝这丫鬟仗着有几分美色,心气儿极高,总想着攀附权贵。也怪我们侯府管束不力,竟然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丞相想如何处置这丫鬟都行。若是看着碍眼,便送回永平侯府,我必狠狠惩治,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是此事发生后,婵儿受了重伤,怕是要卧床一段时日。侯府张罗了这么久的婚事却被人李代桃僵,足见婵儿与裴将军没有缘分,不如婚约就此作罢,还请裴将军另觅良配。」
与书信一同被送过来的,是那六十六台嫁妆。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老夫人从没想过让我顺利替嫁。
她命我替嫁,又当晚拆穿此事,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我的身上,只是为了顺理成章推掉表小姐和裴昭的亲事。
而我,是她手里的一颗棋子,生死不论。
我知道,此事发生后,相府容不下我。
若我被送回永平侯府,要么丢进猪笼被水淹死,要么侥幸留得一条性命,却会永远沦为顾辞安的玩物。
两者,我都不愿。
在一片吵杂声中,穿着大红喜袍的裴昭进了婚房。
他坐在轮椅上,低垂着眉目,目光落在被一众嬷嬷压住我的身上。
此刻,他成了我求生的唯一希望。
我奋力挣掉身上桎梏,跪倒在他面前,双手捧起他的一片衣角,噙满泪水望着他:
「替嫁一事从头到尾都是侯府策划,我也是被迫无奈才诓骗将军。」
「求求将军开恩,留我一条性命。」
6
嬷嬷见我扑到裴昭面前,作势就要将我拉开。
裴昭抬了抬手,止住了他们的动作。
他看了我半晌,从喜袍里掏出一张素净的帕子,仔细擦掉了我脸上的泪花。
「地上凉,别跪着,起来吧。」
他说话时语气温和,丝毫不见恼意。话罢朝我伸出手,将我扶了起来。
我还想给他解释替嫁一事,他却打断了我的话,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无须解释,我知道你是被迫,也知道永平侯府的老夫人撒了谎。」
「你若真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又怎会选我这样断了双腿的瘸子?想来是崔家小姐嫌弃我,不愿嫁过来,老夫人才想出了个这样的法子。」
「你叫桃枝对吧?」他抬眸看着我,温声询问我的意见:「父亲想将你送回侯府,我却觉得,侯府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必然不是什么好人家。」
「你是想回去,还是想在我的身边待着?」
我怎么会想回永平侯府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我连忙道:「我愿给将军做一辈子的丫鬟。」
他轻轻笑了一下,让婆子将散落在地的红盖头取来,备好合卺酒。
「都和我行过拜堂的大礼了,还做什么丫鬟。」
「仪式得做全套,夫人。」
说完,他用喜秤挑开我的盖头,给我递了一杯合卺酒。
「那六十六台嫁妆,侯府都还回来了。明日我会让库房登记在你的名下,总得有些银钱傍身才有底气。」
洞房夜,裴昭和衣躺在我的身侧,什么都没有做。
红烛跳跃,映得他眉眼沉静如水。
他说:「桃枝,莫怕。」
那个晚上,我翻来覆去想了一夜,也没明白为什么传闻里说裴昭性情恶劣、阴晴不定。
他明明是个极温和的人啊。
翌日,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关于我身份的流言,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
小厮见我出来,就悄悄与旁人嚼起舌根,左右不过说我绞尽心思攀附权贵,将军夫人这位置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裴昭听见后,当即沉了脸色:「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诟病夫人了?」
他责令了小厮一顿后,将院子里所有的仆役全部喊来,正色道:「桃枝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你们当和敬重我一样敬重夫人。」
「此后若再冒犯,一律杖责处置。」
说这些话时,裴昭周身尽是肃杀之气。
这时我才想起,他是在战场上厮杀、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将军。
裴昭想要教我看账本,取了账本来后,才发现我根本不识字。
他没有多问,只铺开一张宣纸,在纸Ṫûₚ上规规整整写下两个字。
「桃枝,这是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不是太țů⁾小家子气了?」我不好意思地问他。
他摇了摇头,温声道:「谁说的?」
「一阵晓风花信早,先到小桃枝。你的名字,就是一场盛大的春天。」
我愣了愣,想起顾辞安曾经说的话。
他说:「桃枝,你爹娘给你起的这个名字,还真是适合你。」
「桃枝就是供人随意玩弄采摘的,你也如此。」
其实我在侯府,也曾想过读书识字。
我偷偷去过私塾,看见小姐们在里面捧书念诗。
我看得入了迷,用蘸了炭灰的秸秆,模仿夫子的笔画,在板砖上认认真真地写出歪歪扭扭的字。
结果第二天,我就被顾辞安抓到了。
他提起我的后衣领:「桃枝,偷懒被我发现了吧,信不信我让管事罚你月钱?」
我连忙解释:「我没有偷懒,我是干完了活才过来的。我也想学学写字。」
他看着炭灰写成的字,挑了挑眉,嗤笑道:「原来这是字啊。你不说,我还以为是鬼画符呢。」
说完,他提着我的后领,硬生生将我拽了出去。
「桃枝,你一个丫鬟学写字有什么用?要是再让我发现你消极惫懒,我就告到管事婆子那去。」
「我不是惫懒,我……」
他不等我说话,便勾唇笑了起来,脸上带着满满嘲弄与玩味:「若有闲暇时间,那就好好学学怎么取悦我。」
「你的前程捏在我的手里,只要让我舒服满意了,你才会过得好,知道吗?」
那日过后,学堂四周有护卫把守,说是怕闲杂人等打扰少爷小姐念书。
我在侯府最后一点读书识字的机会,也被顾辞安剥夺了。
而此刻,裴昭握着我的手,从最简单的笔画开始,一步步填补我曾经的渴望。
也是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在裴昭的院子里,仆役们都会识字。
我不由得轻声感慨:「之前在侯府,他们不让丫鬟识文断字。」
「这就和过去只让男子上学堂、不许女子念书是一个道理。他们担心你们看了书,萌生了自己的想法,就没那么好摆布了。」
「在我这里,没这样的事。」
我在裴府住下,大多时间都在裴昭的院子里。
裴昭和传闻中一样,不受裴相喜爱,连院子都在最偏僻的角落。
他是庶子,生母早逝,裴相子嗣又多,没功夫管他,一年到头都不会和他见上几面。
若不是他上了战场军功赫赫,只怕会无声无息地淹没在相府里。
这日,我正习字时,守门的小厮忽然跑了进来,给我递来一张字条。
字条套在信封里,只有短短一句话,却看得我心尖一颤。
上面写着:「桃枝,今日戌时三刻,出来与我一叙。」
生怕我看不懂字,他还在边上画了个男女赤身相会的图。
字条是顾辞安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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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字条扔进烛火里烧成灰烬。
戌时三刻,我和衣上床,帮裴昭揉捏他的小腿。
裴昭轻轻托起我的手,止住了我的动作:「桃枝,不用这么辛苦。」
「我这双腿一点知觉都没有,算是彻底废了,我也接受了。」
见我神情恍惚,他含笑问我:「今日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我在想,若是顾辞安发现我没有赴约,会做出什么事情?
但我没敢告诉裴昭,只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翌日,门卫又来找我,给我递来一个信封。
这次的信封里,装着一只银镯子。
是顾辞安送给我、又被我脱下来的那只。
此后隔三差五,门卫便会来给我送信封。
信封里的东西,一开始还是朱钗口脂等寻常物什,而今日,里面放着一件小衣。
这件小衣很眼熟。
四年多前,顾辞安高中探花,在贺喜声中吃多了酒,撞见正在院子里打扫的我。
他眯着眸子看了我半晌,忽然弯唇笑了起来,朝我伸出了手。
后面的事情太过惨烈,我只记得他举止粗鲁,撕掉我的小衣,指缝里渗着我的血。
被撕碎的那件小衣,布料样式和此刻信封里的这件一模一样。
我知道,顾辞安这是在威胁我,若我不乖乖和他见Ṫű̂₉面,他会将我和他的事情尽数抖出。
可是见面又能如何呢?
还不是被他威胁、玩弄,然后白白脏了身子。
我将门卫喊了过来:「日后若再有人给我送东西,直接退回便是,别再送到我这里。」
可我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在长公主的百花宴上,我还是碰见了顾辞安。
彼时顾辞安已经和崔婵成了婚。
隔着人群,顾辞安频频朝我这看来,目光灼热,令我一阵反胃。
宴至中途,裴昭被太子请去谈话。
我去解手,回宴席的途中经过了一片竹林。
突然有人喊住我的名字:「好久不见啊,我的小桃子。」
听见这声音,我瞬间脊背僵直。
竹林里,顾辞安扎着高马尾,懒懒地倚在竹子上,正抬手和我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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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欲与顾辞安多言,转头就要离开。
他却三两步揪住我的衣领,将我拽进了竹林里:「小桃子,还想往哪里跑?」
「世子慎言。」我用力甩开他的手。
他嘴角噙笑,上上下下将我看了一遍:「看来在裴府过得不错,珠圆玉润了不少,倒是愈发像颗可口多汁的水蜜桃了。」
我满心厌烦,作势想要回席,他却紧紧攥着我的手,敛了笑容,面色阴沉起来。
「桃枝,我给你送的东西,你都看见了吧?」
「约你这么多次,你都不出来见。你还真以为你是将军夫人,敢在我面前拿乔了?」
他伸手狠狠捏住我的下颌,像过去一样,用上位者的神态睥睨着我。
「且不说你的夫君是个双腿残废又快死的瘸子,单说他要是知道你和我之间的事,还能继续留你在侯府吗?」
我冷笑着问他:「那如果崔婵知道了你我之间的事,又会如何呢?」
我还记得,那日在花园里顾辞安撞见崔婵时的慌乱。
可谁知,顾辞安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桃枝,你敢威胁我?」
「但很可惜,这点事情威胁不到我。」他低低笑了起来:「我已经娶了崔婵,她这一辈子都只能依附于我,知道了又能如何?顶多是与我闹闹脾气,难道还能离了我去?」
他耸了耸肩,骄傲地道:「男人和女人可不一样。」
「如果男人有很多个女人,别人只会夸他风流。可若是女人服侍了很多男人,那坊间都会骂她淫荡。所以啊,你威胁不了我的。」
他俯身凑近了我,吐出的热气喷在我的脸上:「桃枝,你是个骗子。明明答应了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可我回去时,你却穿着喜袍嫁给别人。你知道你出嫁那天,我在侯府里发了多大的火吗?」
「做人不能忘本,你忘了是谁把你调教成现在这样讨人喜欢的模样吗?」
「想来裴昭那个残废从来没碰过你吧。你今夜梳洗好,乖乖去春香楼等我,我可以考虑帮你隐瞒此事。」
他说得理所当然,眼眸填充着深不见底的欲壑。
「滚。」
我竭尽全力想要推开他,可他的力气太大,我挣脱不开。
就在此时,他像是看见了什么,长眉微挑。
而后他低头,指腹重重按揉着我的下唇,沉声问我:「桃枝,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今夜去还是不去?」
「不去。」我不假思索。
「很好,好一个贞洁烈女。」他嘲讽地笑了起来,忽然松开了手,看向不远处,朗声问道:
「裴将军,有兴趣知道我与令夫人之间的事情吗?」
循着他的目光,我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裴昭。
9
夕阳光晕落在裴昭身上,他如往常一样,朝我招了招手。
「桃枝,过来。」
等我到他身边时,他拉起了我的手:「回席吧,我有些饿了,想喝碗粥。」
说完后,他似乎才想起了顾辞安的问话,淡淡道:「没兴趣,不想知道。」
「可是我很想说,怎么办呢?」身后,顾辞安慢悠悠地道。
「裴将军应该不知道吧?你娶的这个夫人,其实四年前就跟了我。」
「那会她的身材还平平瘪瘪,不像现在这样玲珑有致。你如今看到的她,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她的腕上有一点朱砂,小腹上还有一颗小痣,每次我舔的时候她都会敏感地弓起身子。」
「这四年来一共发生了多少次,我是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很不诚实,每次都说着不要,但每次还是会哭着任我予取予求……」
裴昭攥紧拳头,面目阴沉,周身气压低得可怕。
「够了,闭嘴!」
竹林突然振动起来,片片竹叶化成利刃,朝顾辞安飞射而去。
顾辞安仓皇躲避,但还是避闪不及,脸上被竹叶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他捂着流血的脸颊,恼道:「将军在气什么?我说得句句属实,可没有半分虚言。」
「你还真以为桃枝是什么好姑娘吗?她先恬不知耻地引诱我,见从我这里讨名分无果后,又爬到了你的床上。」
「嫁到相府之后,我还给她送了不少东西呢,这些你也不知道吧?」
「不过她的身子倒是很有意思,肌肤滑腻腻,让人欲罢不能。也是可惜,你如今双腿残疾,送到面前都玩不了。我记得每次白日在屋外碰她时,她的脸都会红得厉害,像熟透的桃子……」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轮椅飞快转动,行至顾辞安的面前。裴昭一手揪住顾辞安的衣裳,另一只手粗暴地往他身上招呼。
即便裴昭行动不便,可顾辞安依然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落了下风。
竹叶后那双嗜血的眼睛紧紧盯着顾辞安,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顾辞安一开始还有力气挣扎,渐渐开始口吐白沫。
这边的打架惊动了宴席上的众人。
裴昭收手的时候,鞋履还踩在顾辞安的手上:「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传出去一句,我保证你的下场会很凄惨。」
顾辞安鼻青脸肿,虚弱得厉害,可嘴上还是逞强:「裴昭,我懒得与你多作争论。你注定是早逝的命,日后如何,还不是我说了算。」
宴会结束得很仓促,我推着轮椅送裴昭回府。
一路上,他始终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也是,在他们高门大户看来,娶我这样的不洁之身,实在令人受辱。
回去的路上好歹还有其他下人在,等到了寝房,就只剩下我和裴昭了。
一扇门将屋里屋外隔绝开来。他蹙着眉头,眸色晦暗不明。
自从顾辞安将我最隐蔽的事情暴露于裴昭面前后,自卑就无处遁形、肆意疯长,几乎要将我吞没。
我寻思了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将口中辗转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
「四年前,我确实被顾辞安要了身子。这四年身在侯府,他也一直没有放过我。」
「当初虽是老夫人命我替嫁,但我自己心里也是愿意的。我是家生婢,这是我逃离侯府的唯一方式。」
我退后一步,俯身跪地,朝他叩了三个响头。
「到底是欺瞒了将军,是我的错。」
「这些时日多谢将军的照拂。我会……即刻离开裴府,不碍将军的眼。」
我攥着衣袖,打算离开寝房。
刚走两步,却听见裴昭在身后喊住我的名字:
「桃枝,你真的是……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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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椅转动,裴昭出现在我身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他按着我的手腕,抬眸问我:「桃枝,你会因为我双腿残废而看不起我吗?」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但我还是实诚地摇了摇头:「自然不会。」
「将军十岁从军,十五岁擒敌国将领首级,十九岁夺回四座城池,是少年英才。」
「我听说,丘牧一战将军原本稳操胜券,临到班师回朝时突遇敌军精准埋伏。将军为了救下同行的士兵,这才废了双腿。」
「在我心里,将军这双腿是功勋的象征,我怎么会因此嫌弃将军呢?」
他伸手绾好我耳侧碎发:「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嫌弃你呢?」
「你是被迫的,你是受害者啊。我心疼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责怪你?」
「我只是觉得自己认识你太晚,让你平白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也恨顾辞安手段卑劣,占着身份地位对你做尽那样的事。」
他伸手拉住了我,我一时不备,踉跄地跌进了他的怀中。
他捧着我的脸,认真地告诉我:「桃枝,你没错,你只是在权力的倾轧下艰难求生罢了。」
「肮脏不堪的人是顾辞安,你依然干干净净。」
被顾辞安纠缠后的很多个夜晚,我都把自己泡在浴桶里,企图冲刷自己身上的污点。
而现在,有人告诉我,受害者没有错,受害者干干净净。
我恍惚了很久很久,重重点了点头:「对,我没有错。」
裴昭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问我:「成婚后常常心事不宁,是因为顾辞安用这件事情威胁你,让门卫给你送东西吗?」
「是。」
「什么都不跟我说,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他气笑了,话语从齿缝里蹦出。
我被他箍在怀里,被迫坐在他的腿上,可我又生怕他双腿不适,只得踮起脚尖,尽量不让自己的重量压在他的身上。
裴昭忽然闷哼了一声:「别乱动。」
我以为我弄疼他了,连忙挣扎着就要起身,谁知他依然没有松手。
无意中,我似乎硌到了一个东西,等看清是什么时,瞬间面红耳赤。
裴昭微微偏过头去,声如蚊呐地问我:「桃枝,其实洞房的仪式我们还没走完。」
「还差的那一步,今天可以完成吗?」
他说得太过含蓄,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等弄明白时,他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没事的,这种事情要看你的意愿。没关系……」
我轻声打断了他:「可以。」
「但是你的腿……能行吗?」
「桃枝,你可以在上。」
轻柔的吻落在我的颊上,比蝴蝶振翅还要轻盈。
他给我编织了一场关于春天的梦境,举止温柔至极,生怕惊扰了这场春。
我第一次感觉,这种事情并不可怕。
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和反复干呕的恶心,绵绵柔柔的春风拂面而来,吹得满池春水生波。
他知道我过往的经历后,没有厌恶我,只有无尽的心疼。
临睡前,我迷迷糊糊听见裴昭说:「桃枝,顾辞安欠你的,都会还回来的。」
我突然想起今日在竹林里,顾辞安提起裴昭时说的话。
他接连说了两次裴昭会早逝。
可裴昭虽然双腿残疾,但身子没有什么问题,怎么会早逝?
原本裴昭只是教我读书认字,那日过后,他每日都要抽出一个时辰教我习武。
「桃枝,你习武不是为了上战场,是为了自保。」
「以后再碰上顾辞安那样的人,你就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可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笑意朗朗的裴昭,我心中莫名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三个月后,裴昭在练武场上突然昏迷。
他倒在我怀里,双眸紧闭,脸色苍白,任我如何呼喊都没有醒。
宫里派了太医入府诊治。
太医一番施诊后,裴昭醒了过来。
我听见太医沉声道:「将军当初战场遇伏,想来那箭簇上淬了辽国特制的泠香毒。」
「前几个月毒性被压制尚未显现,如今已蔓延至四肢百骸。」
「最要命的是,这泠香毒,没有解药。」
我捧着汤药的手一抖,药汁尽数洒在地上。
裴昭沉默片刻,问太医:「那我还有多少时日?」
「长则三年,短则……一年。」
11
太医走后,我盯着满地碎瓷,死死抿着唇,可眼泪还是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
裴昭喟叹一声,拄着拐杖艰难起身,捧着我的脸:「不哭了,你一哭我的心就难受得厉害。」
「桃枝,我现在还在你身边呢。」
又一次想起顾辞安当初的话,我脑海中灵光一闪,揪着裴昭的衣领,急声道:「永平侯府和辽国定然私下有所勾结,要不然顾辞安怎么敢断言你命不久矣?」
裴昭将我拉到榻边,把玩着我的长发:「桃枝,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我安静地听他说起自己的故事。
「丘牧一战,辽国损失惨重。只要赢了那最后一役,就能将他们驱逐百里,夺回幽州。那一役,我们排演了很多遍,本来以为稳操胜券,可辽军就像事先知晓我们的部署一样,从小路包抄突袭,时间、地点、人数都卡得无比精准。」
「当时两军在峡谷相逢,辽军还早早派了人到悬崖上放箭放火炮,作势定要取我的性命。那次战役,队里的兄弟们牺牲了很多,活下来的也大多身负重伤。回京后我反复思考,总觉得很不对劲,像是有人提前给辽军通风报信。」
「我查了很久,终于证实了猜测。」
我哑着嗓子问他:「是永平侯吗?」
「不止他。」他笑了笑,笑得有些无奈与悲哀:「还有我爹,裴相。」
「我爹和永平侯一样,都是三皇子一党。三皇子为了登上帝位,暗中和辽国勾结。辽国答应帮助三皇子,三皇子许诺事成后割燕云十六州。所以,我爹出卖了军情。」
我只觉得不可思议,睁大了眼睛:「可那是你亲爹啊,他怎么舍得这样对你?」
我想起了我早逝的爹。他生了重病,放心不下我,死前握着我的手,从裤兜里摸出四两碎银,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寻常父亲尚且如此,裴相怎么连儿子的死活都不在乎?
「桃枝,他是一个能叛国的人,你能指望他有多少良心?」
「他有很多儿子,我只是其中之一,碍着他的事了,他便想方设法除掉。」
裴昭将下巴搁在我的发顶:「有些证据还没查全,也不想将你扯进政治争端里,所以一直没和你说。只是如今,我想你该多知道些。」
那以后,我每日给裴昭喂汤药,还从太医那里学来了针灸之术,只盼着能减轻裴昭在毒发时的痛苦。
每次难受,他总背过身去,咬牙一声不吭,但我看见他的身体在不可控制地发抖。
他还扯起一丝笑,安慰我:「桃枝,我就是怕疼,反应才大了些。其实没那么疼的。」
可在尸山血海中拼过的人,又怎么会怕疼呢?
自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裴昭每日教我练武的时间延到了两个时辰。
夜里挑灯读书,他托着一卷兵书,我也凑过去看,不懂的地方就问他。
偶尔也会听到永平侯府的事情。
说是顾辞安娶了崔婵之后,恩爱过一段日子,可后来顾辞安耐不住性子,纳了不少妾室通房,好不风流。
他的后院现在鸡犬不宁,崔婵日日以泪洗面,说早知他是这样的人,当初便是去庙里做姑子也不嫁给他。
我只庆幸自己早早离开了那虎狼窝。
临近冬日,辽国再次来犯。
身患腿疾的裴昭请命出征,朝廷允了。
我听见了一众议论声。
「裴昭不是废了双腿吗?瘸子还能上战场?」
「派他去战场,不是明摆着会输吗?」
「也不知道宫里是怎么想的,那么多将领不派,竟然让他去。」
裴昭对此并未理会,只是默默收拾着启程的行囊。
这半年多的时间,他教我读书认字,教我御马剑术,我能在他手下过个十招,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负的小丫鬟了。
出征前一晚,他拉着我的手,吻了又吻,眼底尽是眷恋。
翌日,裴昭身披铠甲,手负长剑,立于枣红大马之上,又一次踏上征途。
我提着包袱,走到他的身边。
「夫君,带我一起去边疆吧。」
他一愣之后,弯起眉眼笑了起来。
如往常一样,他朝我伸出了手,将我拉上马背。
「好。」
「桃枝,我们一起去。」
12
漠北的冬日好冷,霜雪蔓延千里。
裴昭和皇上禀明了三皇子一党与辽国勾结的事。皇上没有即刻发落,在和裴昭商议之后,决定将计就计。
裴昭将假情报传给裴相和永平侯,他们再报给辽国。
一开始,辽国占了不少便宜,他们也轻信了情报。
但大举进攻时,局势发生了变化。辽军被围,弹尽粮绝,死伤惨重。
他们意识到,三皇子一党给的情报是错误的。
与此同时,远在京中的皇帝大发雷霆,下旨抄了相府和永平侯府,令所有涉事人等全部下狱。
那晚,裴昭特别欢喜。
「桃枝,我午夜梦回时,常常会梦见过去军营中的兄弟。」
「他们血肉模糊,声声泣ţù⁴血,让我为他们Ṱŭ₂报仇。」
「如今,我终于做到了。」
他的身体愈发不好,说两句话就咳得厉害。
太医曾经劝过我,说裴昭若是在府中安生度日,还能活个两三年,这般奔波劳累,只怕余下的寿命连一年不剩了。
当时风凛雪漫,他倚松拭剑锋。
我谢过太医,轻轻摇了摇头:「由他去吧。最后的日子,让他凭着心意过活。」
我们在漠北度过一个简单的新年。
裴昭给我的新年礼物,是一串红豆手串。
串得歪歪扭扭,并不精美,但我特别喜欢,戴在手里没再脱下。
这场仗一直没有停休。
裴昭领我走上瞭望台,指着远处绵绵不绝的山河:「桃枝,看见那儿了吗?那里是幽州,三十年前被辽国侵占。我毕生的心愿,就是重新夺回幽州。」
说完,他猛得咳了起来,生生咳出了血。
我帮他擦掉唇角的血,不敢抬头,生怕他瞧见我眼眶的泪水。
和辽国的最后一役,发生在二月二十七。
二十六的夜晚,裴昭拉着我,说着很久很久的话。
他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也不是个贪杯的人,那晚却拖着一身病骨,斟了满杯Ṱùⁿ青酒入喉。
「桃枝,我是不是从没和你讲过我的身世?」
「我娘是幽州人氏。幽州被占后,她一路流亡,辗转到了京城,又被卖进裴府做丫鬟。」
「因着样貌生得不错,她被当时还是少爷的我爹瞧中,然后怀了我。」
「她成了我爹的通房,可她过得很不如意。我爹从不管我们死活,嫡母也厌恶她。我记得娘身上的衣服总是缝缝补补,我也没有新衣,一件衣服从太长穿到太短。」
「我娘的眼睛总含着忧愁。她反反复复和我说幽州的事,说她千里之外的家乡,说她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小姐,无忧无虑,怎么如今活得如此凄凉。」
「我五岁时,我娘死了,死前念念不忘的,只有我和她的故土。可她的尸身被草席卷住,只能葬在京中。」
我才知道,原来裴昭的生母,也曾做过丫鬟。
「后来我遇见了你。」
「看见你的第一面,我想到了我那深陷在泥沼中的娘,想到了少年时期怅惘的自己,所以我很想拉你一把。」
「后来,我在无数日夜里庆幸,庆幸当初是你替嫁,让我在人生绝境时遇见熹光。」
「桃枝,我好像从来没有直白地和你说过,我爱你。」
林下寒风扫落雪,他眉眼灼粹,平添好多风流。
我含着眼泪,笑着看向他:「裴昭,我亦如此。」
二月二十七,我也披挂上阵。
这场仗,从日出打到月上。
我看他眉骨冷冽,挑剑燃烽Ṫṻ⁷火,策马踏狼烟,擒了辽将首级。
辽军投降的那刻,我方所有将士都在欢呼。
万人呼声中,他回头看向了我。
战袍染血,玄甲映月,笑意朗朗一如往昔。
他娘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幽州,他终于打回来了。
可他到底没能听见幽州百姓道一声谢。
幽州回来的这天,与我数十米之隔处,他掉下马背,气息尽绝。
死前,头朝着我的方向。
万军静默肃穆,百里青山连绵,二分明月相送。
后来,一场雪落在了这处无名的荒野。
我有三千离恨,都埋在了这个雪天。
13
裴昭死前,曾执笔给我留下一封书信。
从右到左,字迹越来越小,底下泛黄的半截,大抵是他的泪痕。
信里说了很多,他只是嘴上洒脱,心里对人间也有诸多不舍。
信的最后,他说:「桃枝,若注定早逝,那么于将士而言,死在战场是最好的结局。所以,不必为我难过,也莫要再哭了。」
「你青春正盛,还有大好年华,做自己想做的事。如若日后遇见别的喜欢的人,不必顾虑我,奔向他吧。只要你自尊自爱自洽,我便永远无条件地支持你。」
「纸短情长,吾妻珍重。」
我看着信纸,发了很久的呆。
裴昭这一生,很短,也很不如意。
少时与母亲相依为命,五岁亡母,为生父所不喜。
十岁,怀着一腔热血,只身奔赴漠北,身上落下无数大大小小的伤。
二十岁,被父亲出卖,一夕之间从天之骄子沦为半身残废。
等他接受了残废这个事实时,命运又与他开了玩笑,一副毒将他送往绝境。
他以蚍蜉之身,殉人间凉薄。
我听见有人在他灵前感慨,说这么好的将军,怎么去得这么早,连一儿半女也没留下。
其实裴昭还在世时,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泠香毒不会影响到孩子,他可以留下子嗣。
只是我早年被顾辞安糟蹋了身子,灌了许多水银汤,丧失了孕育孩子的能力。
「如果你想留下后嗣的话,可以去找……」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打断了我,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
「不留。不想碰别人,也不想捆束任何一个人。」
裴昭死后,皇帝大恸,将我请入宫中。
他说,裴昭曾以军功向他讨过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我问皇上。
「裴昭告诉朕,你往年在侯府活得并不如意,与顾辞安曾有过节。他说,你的仇,应该交给你自己来报。顾辞安的生死,由你来定。」
「那就由我来了结他吧。」我叩首在地,向皇上谢恩。
14
我留下了裴昭身前常用的那柄剑。
负剑出现在牢狱的那一刻,蓬头垢面的顾辞安望向了我。
他身穿囚服,双眼无神,看了我很久才反应过来。
「桃枝?你是桃枝。」
「你来做什么?」
冰冷的剑身倒映出满脸肃杀的面容,我平静地道:「来送你上路。」
「你?」
他从一开始不可置信狂笑,到渐渐茫然,再到后来的慌张窘迫。
「桃枝,你不能杀我,你怎么可以杀我?」
「我是你的少爷啊,你这个以下犯上的贱婢!」
「你忘了我们曾经多恩爱吗?我和你一起在花丛里……」
鲜血四溅,他徒然睁大了眼,摸着自己的脖子,来不及闻闻血腥味,脑袋便滚了几滚,和身体分了家。
「顾辞安,我对你,从头至尾只有憎恨,再无其他。」
顾辞安死了,连带着那四年多的痛苦与绝望,也一并被裴昭的长剑斩落。
15
我又去了漠北。
上次走这条路,裴昭还和我一起。
他拥着锦衾,笑容温温,和我一同憧憬着春天。
可惜他没有挨过冬天,只一次,路上只有我Ṫüₚ了。
我成了幽州的驻军。
有跟在裴昭身边多年的老兵,说我出手与裴昭颇像。
我的剑法是他亲自教的,自然是和他像的。
很多时候,站在城墙上,我会忆起往事。
身在侯府的我怎么也想不到,若干年后,我会戍边从军。
幽州广袤无垠,比那四四方方的宅院辽阔数倍。
我就在这里,守着他打下来的河山。
完。
来源:时光点心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