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妈,我们真的要去舅舅家吗?"我拽着母亲的衣角,小声问道,寒风中她的背影显得如此单薄。
"妈,我们真的要去舅舅家吗?"我拽着母亲的衣角,小声问道,寒风中她的背影显得如此单薄。
"嗯,去看看外婆,"母亲语气平静,却避开了我的眼睛,手里紧握着那个空空的布袋,"记住,不要多嘴。"
我点点头,心里却隐约明白了一些道理……
011988年,腊月二十八的早晨,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像蒙了一层厚厚的旧棉絮。
我醒来时,发现母亲已经坐在桌前,借着微弱的灯光反复清点着那几张皱巴巴的钱币。
她的手指在数到第三遍时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让我想起去年父亲去世时的那个雨夜。
父亲因工厂事故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一年,厂里答应的抚恤金一直没有着落,只是偶尔发些拖欠的工资,勉强维持我们的生活。
厂领导说等过完年才能发工资,但年关将至,家里连一斤肉都买不起。
"小军,起床了,"母亲看到我醒了,迅速将钱藏进衣兜,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妈妈今天带你去县城看外婆。"
我知道母亲是想去找舅舅借钱,因为昨晚我听见她在屋后偷偷哭泣,自言自语道:"不管怎样,孩子的年不能过得太寒酸。"
"妈,我们家是不是没钱过年了?"我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戳中她的伤心事。
母亲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傻孩子,哪有什么没钱,就是想带你去看看外婆,顺便帮舅舅家拜个早年。"
她的眼神闪烁,这是她说谎时的习惯,就像去年对邻居说"日子还过得去"时一样。
早饭只有一碗白粥和几根咸菜,母亲却几乎没动筷子,说是肚子不舒服。
吃完饭,母亲从箱底翻出她唯一一件像样的蓝色毛衣和一条已经洗得发白的裤子,小心翼翼地穿在身上。
"小军,把你那件外婆去年送的毛衣穿上,"她说着,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双已经小了的皮鞋,"这双鞋虽然挤脚,但去亲戚家还是要穿得整齐些。"
我乖乖换上衣服,心里却暗暗纳闷:平时母亲最心疼我的脚,从不让我穿这双挤脚的鞋。
母亲又在镜子前整理了好几遍头发,眼睛里满是我看不懂的忧虑。
"妈妈,我们真的只是去看外婆吗?"我再次问道,因为母亲的反常让我感到不安。
她转过身,蹲下来与我平视,声音轻得像是怕被谁听见:"小军,妈妈想和舅舅借点钱过年,但这件事不要主动提,知道吗?"
我点点头,虽然年幼,却已经懂得贫穷带来的羞耻感。
母亲又叮嘱道:"到了舅舅家,不要多吃东西,也不要乱说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再次点头,心里却在想舅妈做的红烧肉和糖醋排骨,那是我最爱吃的。
出门前,母亲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柜子里拿出父亲留下的唯一值钱物件——一块上海牌手表,小心地包在手绢里,放进口袋。
"万一…万一不行,就当给你舅舅的礼物,"她低声说,脸上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羞愧。
走出家门,寒风刺骨,母亲却只穿了那件薄薄的蓝毛衣,我知道她还有一件棉袄,但那是唯一能当作"见面礼"的东西。
通往县城的土路结了薄冰,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滑倒。
母亲牵着我的手,一路上不停地教我:"到了舅舅家,要叫人,要有礼貌,不可以乱碰东西,也不许说家里的难处,明白吗?"
我机械地点头,心里却在想:舅舅家会不会有好吃的饺子和年糕?
02走了约莫两个小时,我的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但不敢对母亲说一个"累"字。
母亲似乎察觉到我的不适,在路边停下来,从随身带的布包里取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红薯:"饿了吧,吃点东西,一会儿就到舅舅家了。"
红薯是冷的,但吃在嘴里却有说不出的甜。
"妈,你也吃,"我掰了一半递给她,但她摇摇头,说自己不饿。
远处,县城的轮廓渐渐清晰,母亲的脚步明显放慢了,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小军,记住,今天是来看外婆的,如果…如果舅舅家不方便,我们就早点回去,"母亲忽然停下脚步,握紧我的手说。
我懵懂地看着她,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县城的街道上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准备年货的人群,喜庆的气氛让我暂时忘记了寒冷和饥饿。
经过一家卖糖葫芦的摊位时,我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贪婪地看着那一串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走吧,回来时给你买,"母亲轻轻拉了拉我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柔软的心疼。
舅舅家在县城东边的一条小胡同里,门口挂着一个崭新的大红灯笼,映着"福"字门神,喜气洋洋。
站在门口,母亲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然后才抬手敲门。
"谁啊?"门内传来舅妈熟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舅妈,是我,小军,"我抢先回答,因为知道母亲此刻的喉咙一定像打了结。
门"吱呀"一声开了,舅妈穿着一件鲜红的毛衣站在门口,看到我们时,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转为勉强的笑容:"哟,姐姐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临时决定的,想来看看妈,"母亲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过年了,也带小军来拜个早年。"
舅妈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了一圈,似乎在评估我们的来意,然后侧身让出一条路:"快进来吧,外面冷。"
我们跟着舅妈进了院子,舅舅正在院子里劈柴,看到我们,立刻放下斧头,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姐,小军,你们来啦!"
"是啊"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平日里坚强的她在舅舅面前似乎变得脆弱起来。
"小军长高了不少,"舅舅摸了摸我的头,眼中带着疼爱,"来,咱们进屋,妈看到你们肯定高兴。"
舅舅家的堂屋暖和极了,一个红彤彤的炭火盆放在中间,外婆坐在旁边择菜。
"妈,您看谁来了,"舅舅高声道,眼中带着笑意。
外婆抬头,老花眼眯成一条缝,看清是我们后,立刻站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出一片喜悦:"我的乖乖,可想死外婆了!"
母亲快步上前,扶住外婆的手臂:"妈,您身体还好吧?"
"老毛病,过得去,"外婆握着母亲的手,眼中含泪,"自从他爸走后,我总是放心不下你们娘俩。"
我扑进外婆怀里,闻到了熟悉的中药味和烟火气,这是记忆中的味道,是安全感的味道。
外婆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糖塞给我:"藏着呢,就等我的乖孙来。"
舅妈在一旁听着,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姐,吃了没?我正准备做午饭呢。"
"吃过了,吃过了,"母亲连忙摆手,尽管我知道她早上只喝了半碗粥。
舅妈却像是没听见似的,转身朝厨房走去:"难得来一次,我多炒几个菜。"
舅舅招呼我们坐下,递给母亲一杯热茶:"姐,厂里情况怎么样?"
母亲的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摩挲,声音低沉:"还是老样子,年前可能发不出工资了。"
"唉,"舅舅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姐夫走得突然,厂里也不负责任,这日子确实不好过。"
外婆拉着我的手,眼中含泪:"这孩子瘦了,是不是没吃好?"
母亲连忙打岔:"哪有,小军长个子呢,正是能吃的时候。"
我坐在炭火盆旁,贪婪地吸收着热量,眼睛却忍不住瞟向厨房,那里传来阵阵香味。
舅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最近生意不太好做啊,年前进了一批货,到现在还没卖完,资金都压在那了。"
母亲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勉强:"过年了,家家户户都不容易。"
舅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岔开话题:"小军,学校成绩怎么样?听说你一直是班上的好学生?"
我刚要回答,母亲却抢先道:"还不错,就是有时候贪玩,回家作业不认真写。"
中午的饭菜比想象中丰盛,有红烧肉、糖醋排骨和清蒸鱼,还有我最爱的小鸡炖蘑菇。
03"小军,多吃点肉,"外婆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在我碗里,眼中满是疼爱。
母亲却在桌下轻轻踢了我一脚,我立刻会意,只吃了一小口就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
"怎么,不合胃口?"舅妈挑眉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
"不是,是真的吃饱了,"我低下头,不敢看舅妈的眼睛。
舅妈却不依不饶:"孩子都不爱吃,是不是我做得不好吃?"
母亲连忙打圆场:"哪有,小军这孩子从小胃口就小,在家也是,一顿饭没几口就饱了。"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舅妈不时提起最近周围邻居借钱不还的事,意有所指。
"现在这世道,借钱容易要钱难啊,"舅妈夹了一筷子菜,意味深长地说,"张家李家的,借了钱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连个影都看不见。"
母亲的手微微颤抖,筷子在碗沿上碰出清脆的声响。
舅舅皱了皱眉,转移话题:"姐,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九了,家里年货准备得怎么样了?"
母亲的眼神闪烁:"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差买点肉。"
"姐,你们来得正好,"舅舅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盒茶叶,"这是我前段时间托人从杭州带回来的龙井,你带回去尝尝。"
母亲接过茶叶,眼中含泪:"弟,这太贵重了。"
"姐弟之间,说什么客气话,"舅舅摆摆手,又看向我,"小军,一会儿舅舅给你拿点压岁钱。"
舅妈的筷子"啪"地一声放在桌上:"你前几天不是说店里这个月还差钱进货吗?压岁钱的事等店里开张了再说吧。"
饭桌上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筷子碰撞碗沿的声音。
我偷偷看了母亲一眼,她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眼睛直视前方,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饭后,舅舅被一个朋友叫走了,说是有急事相商。
母亲帮舅妈收拾碗筷,小心翼翼地问:"家里上次买的那块蓝布还有剩的吗?"
"早就用完了,"舅妈头也不抬地回答,"现在布料价格涨得厉害,我连自己的衣服都舍不得做新的。"
母亲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擦拭碗筷:"是啊,什么都涨价,日子不好过。"
舅妈瞥了母亲一眼:"姐,我看你这衣服穿了好几年了吧,都洗白了。"
"还能穿,"母亲低声回答,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红晕。
舅妈又说:"姐夫走了一年多了,厂里的抚恤金是不是还没着落?"
母亲的眼圈立刻红了:"厂里说要等上级批复,可能还得等一段时间。"
"这世道,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舅妈一边洗碗一边说,"你也不小了,要不再找个伴儿?小军也需要个父亲。"
母亲的身体明显僵硬了:"孩子爸走得还不到两年,这话我不爱听。"
舅妈撇撇嘴,不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外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招呼我过去,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毛衣:"这是外婆给你织的,试试合不合身。"
那是一件深蓝色的毛衣,针脚细密,摸起来软软的,我迫不及待地套在身上,大小刚刚好。
"谢谢外婆,"我高兴地转了一圈,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外婆慈爱地摸着我的头:"好孩子,外婆想你了。"
母亲看着这一幕,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喜悦中夹杂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悲伤。
舅舅回来时,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天气预报说今晚要下雪,你们要不在这住一晚?"
母亲犹豫了一下,目光与我相遇,我知道她还没有开口借钱,却已经到了不得不开口的时刻。
04"不住了"母亲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舅舅点点头,领着母亲走进了里屋,留下我和外婆在堂屋烤火。
外婆叹了口气,低声对我说:"你妈妈太要强了,有啥事不能直接说呢。"
我不敢回应,只是假装专注地摆弄着外婆给我的毛衣。
里屋传来母亲犹豫的声音:"我...我想借点钱过年。厂里说年后才发工资,家里实在是..."
话还没说完,舅妈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借钱?"
门被推开,舅妈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不悦:"我就知道你们是来借钱的!"
母亲的脸"唰"地一下红了,眼中闪过一丝羞愧:"我..."
舅妈冷笑一声:"谁家过年不用钱?我们自己日子也不好过。前几天大姨家借的五十块到现在都没还呢!"
舅舅皱眉:"你什么时候借钱给大姨了?"
舅妈瞪了舅舅一眼:"你不知道的事多了,我们家上个月电费都是赊账的,你还有闲钱借人?"
她转向母亲:"姐,我知道你日子难,但谁家不难?这年头,能自己过的就别开口借,往来多了伤感情。"
母亲的脸色刷白,嘴唇颤抖着:"我不是..."
"行了,"舅妈打断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子,但我们自己的日子都过不明白,哪有余钱借人?"
外婆在门口听到这些话,眼圈红了:"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舅妈叹了口气:"妈,我这是实话实说,家家户户都不容易,谁不想过个好年?可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啊。"
舅舅脸色阴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站在门口,看着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又酸又疼。
母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个,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借钱的,我就是...就是来看看妈。"
她转向舅舅:"哥,没什么事,我们该回去了。"
舅舅着急地说:"姐,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住下吧。"
母亲摇摇头,声音干涩:"不了,家里还有些事要做。"
外婆心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孩子,这是我的一点积蓄,你拿去给小军买点吃的。"
母亲摇头:"妈,您留着养老吧,我们不缺。"
外婆硬塞到母亲手里:"拿着,妈知道你过得苦。"
舅妈在一旁看着,嘴唇紧抿,表情复杂。
母亲最终收下了外婆的钱,眼中含泪:"谢谢妈。"
舅舅从柜子里拿出几个苹果和一袋瓜子:"姐,带上,给小军解解馋。"
母亲接过来,声音哽咽:"谢谢。"
舅妈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最终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厨房。
母亲拉着我匆匆告别,连舅妈都没有正式道别,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舅舅家。
05走出胡同,母亲的脚步异常匆忙,像是在逃离什么。
雪开始飘落,天色渐暗,寒风刺骨。
我看着母亲瘦弱的背影,心里难过极了:"妈,你别难过,我们不要舅妈的钱也能过年。"
母亲猛地停下脚步,蹲下身紧紧抱住我,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雪越下越大,我和母亲在寒冷的夜色中艰难前行。
母亲的脚步越来越慢,我知道她不仅是因为身体疲惫,更是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妈,我们休息一下吧,"我小声提议,因为看到母亲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
母亲点点头,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从包里拿出外婆给的苹果递给我:"吃吧,别饿着。"
我摇摇头:"妈,你先吃。"
母亲勉强笑了笑:"妈妈不饿,你吃。"
我接过苹果,小口咬着,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却怎么也咽不下那口苦涩。
"妈,舅妈为什么那么凶?"我忍不住问道,想起舅妈刚才尖酸的话语。
母亲叹了口气:"舅妈不是坏人,她只是...只是嘴巴不饶人。每个人都有难处,我们不能怪她。"
我不解地看着母亲:"可她知道我们没钱过年,还是不肯借。"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舅妈也有她的难处。"
雪越下越大,我们不得不继续赶路,否则天黑前根本回不了家。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姐!小军!等一下!"
我们停下脚步,回头看见舅舅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和一个红包。
母亲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来了?"
舅舅走到我们面前,额头上的汗水在寒风中很快结成了薄霜:"你们走得太急了,连件像样的外套都没带。"
他把手中的包裹递给母亲:"这是她让我拿来的,说孩子大了,过年总要添件新衣服。"
母亲一脸难以置信:"可她刚才明明..."
舅舅笑了笑,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她就是那样,刀子嘴豆腐心。"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走后,她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连亲姐姐的难处都不帮,还算什么弟弟。"
母亲震惊地看着舅舅:"可明明是她说..."
"她就是嘴硬,"舅舅打断道,"她虽然嘴上说'谁家过年不用钱',但你们一走,她就把她的私房钱都翻出来了,塞给我,让我赶紧追上你们。"
舅舅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红包,塞进母亲手里:"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她说让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那脾气,说话难听,心里却比谁都软。"
母亲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真这么说?"
舅舅点点头:"她还说让我一定要追上你们,说什么也不能让外甥过个没年味的年。"
他又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糖果给我:"这也是你舅妈特意让我带给你的,说是知道你爱吃。"
我接过糖果,心里暖暖的:"谢谢舅舅,也谢谢舅妈。"
舅舅摸了摸我的头:"你舅妈就是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最疼你了。她还说,等明天有空就亲自来看你们。"
母亲紧紧握住红包,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我以为她...我以为她真的不愿意帮我们。"
舅舅叹了口气:"姐,你太不了解你弟媳妇了。她虽然嘴上说'前几天你王阿姨家借的五十块到现在都没还呢',可实际上大姨根本就没借过钱,她就是怕我们家真的困难,找了个借口不让我借钱给你。"
他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可当她看到你强忍泪水离开的样子,比谁都心疼。她还特意嘱咐我,让你别把钱当借的,就当是给小军的压岁钱。"
母亲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多年来积压的委屈和坚强在这一刻全部崩塌。
舅舅也红了眼眶:"姐,家人之间,哪有隔夜仇?她就是嘴硬心软,你别往心里去。"
他又转向我:"小军,记住,你舅妈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心里最疼你了。"
我重重地点头,心里对舅妈的看法完全改变了。
母亲擦干眼泪,声音哽咽:"哥,替我谢谢她吧,就说...就说我明白她的心意了。"
舅舅笑了:"她知道你会明白的。"
他看了看天色:"雪越下越大,你们快回去吧。明天我们一起再过来,给你们送年货。"
舅舅转身要走,母亲却拉住他:"哥,这钱太多了,我..."
"拿着吧,"舅舅打断她,"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她说了,亲姐弟之间,就别算得那么清了。"
说完,他转身走入茫茫雪夜,背影很快被飘飞的雪花吞没。
我和母亲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红包,久久无语。
06终于,母亲轻轻打开红包,发现里面有整整三百元,比她想借的还多,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姐,钱不用还了,刀子嘴豆腐心,你懂的。"
纸条上"刀子嘴豆腐心"几个字写得格外用力,一看就知道是舅妈的字迹。
母亲的泪水再次涌出,打湿了那张纸条。
"小军,"母亲蹲下身,平视着我的眼睛,声音哽咽,"记住你舅妈的好,别只记得她说话难听,要记得她心里的柔软。"
我点点头,心里明白了什么叫"刀子嘴豆腐心"。
母亲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件崭新的棉袄和一条毛裤,还有一双合脚的新皮鞋。
"这妮子,"母亲的声音颤抖着,"连鞋码都记得这么清楚。"
我们穿上新衣服,顿时暖和了许多,不仅是身体,心里也暖暖的。
回家的路上,雪虽然下得更大了,但我们的脚步却轻快了许多。
母亲的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明天我们去集市买些肉和菜,做顿好吃的,等你舅舅舅妈来。"
"妈,我想吃饺子,"我兴奋地说,"就像去年一样,韭菜馅的。"
母亲笑着点头:"好,妈妈明天和你一起包饺子,想吃多少就包多少。"
我们路过卖糖葫芦的摊位,母亲主动停下来买了两串:"一人一串,回家路上吃。"
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就像人生一样,有酸有甜,却总能在最寒冷的时刻感受到人间的温暖。
腊月二十九的早晨,我被厨房里的香味唤醒。
母亲早已起床,在厨房里忙碌,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起床啦,懒虫,"母亲笑着招呼我,"吃完饭我们去集市买年货。"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面条,迫不及待地换上舅妈送的新棉袄:"妈,我们要买什么?"
母亲笑着说:"买肉,买菜,买糖果,买一切过年需要的东西。"
集市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置办年货的人群。
母亲一改往日的节俭,买了五斤猪肉、两只鸡,还有各种蔬菜和水果。
看到卖鞭炮的摊位,母亲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一挂:"小军,今年你可以放鞭炮了。"
我兴奋地抱着那挂鞭炮,仿佛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路过一家布店时,母亲停下脚步,思考片刻后走了进去,给我买了一块红布:"明天我给你做个大红肚兜,穿在棉袄里,喜庆。"
回家后,母亲开始忙碌起来,和面、剁馅、包饺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在一旁帮忙,虽然包出来的饺子歪歪扭扭,但母亲还是夸我:"我儿子真能干,以后一定是个好男人。"
正午时分,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舅舅和舅妈站在那里,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舅舅!舅妈!"我惊喜地叫道,没想到他们真的来了。
舅妈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笑容,但眼神比昨天柔和了许多:"小军,穿新衣服真精神。"
母亲连忙迎上去:"你们怎么真来了?路上雪这么大。"
舅舅笑道:"说了要来吃饺子,当然要来。"
他把手中的礼物递给母亲:"这是妈让我带来的,说你们也要有新衣服过年。"
舅妈也将手中的篮子放在桌上,声音比往常温和许多:"我包了些馄饨,你们尝尝。"
她转向母亲,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姐,昨天的事,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人就是嘴上不饶人,心里却..."
母亲紧紧抱住舅妈,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刀子嘴豆腐心。"
舅妈的眼眶红了,反手回抱住母亲:"你总算是懂我了。"
两个女人相拥而泣,多年的隔阂在这一刻消融于无形。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温情的一幕,心里满是暖意。
舅妈擦干眼泪,突然变回了那个嘴硬的舅妈:"姐,你买这么多肉干什么?两个人也吃不了啊。"
母亲笑道:"不是还有你们吗?再说了,过年总要吃好一点。"
舅妈嘴上嫌弃,却已经挽起袖子帮母亲准备起来:"你这饺子包得太丑了,还是让我来吧。"
舅舅拉着我到院子里,教我如何放鞭炮,他的手法娴熟,一看就是小时候经常干的事。
"舅舅,你小时候也放鞭炮吗?"我好奇地问。
舅舅点点头,眼中流露出怀念:"那时候家里穷,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能放上几个鞭炮,所以特别珍惜。"
他看着我,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小军,你妈妈一个人带你不容易,你要懂事,知道吗?"
我严肃地点头:"我知道,我会照顾好妈妈的。"
舅舅笑了,揉揉我的头发:"好孩子。"
07屋内,母亲和舅妈在包饺子,气氛比想象中和谐。
舅妈的手法很快,三下两下就包出一个漂亮的饺子:"姐,你这馅料放得太多了,皮会破的。"
母亲笑着接受指导:"是啊,我手笨,不像你这么巧。"
舅妈看了母亲一眼,声音放低:"姐,以后有啥难处就直说,别跟我客气。我就是嘴上不饶人,你还不知道我?"
母亲点点头:"我明白了,以后不会了。"
舅妈继续包着饺子,嘴上却不饶人:"知道就好,整得跟我多坏似的,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不心疼谁心疼?"
母亲和舅舅相视一笑,都明白这就是舅妈的方式——嘴上不饶人,心里最温柔。
午饭是一大桌丰盛的菜肴,有舅妈带来的馄饨,有母亲包的饺子,还有红烧肉和清蒸鸡。
舅舅举起酒杯:"来,姐,喝一个,祝你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日子越过越好。"
母亲也端起杯子:"谢谢你们,真的。"
舅妈夹了一块肉放在我碗里,口气依旧强硬:"多吃点,瞧瞧你,瘦得跟猴似的,在家里是不是没吃饱?"
我知道这是舅妈关心我的方式,乖乖地点头:"谢谢舅妈。"
舅妈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满是慈爱:"傻孩子,跟舅妈还客气什么。"
吃完饭,舅舅就主动说邀请我们一起去县城过年。
母亲眼中含泪:"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舅妈在一旁补充:"妈总念叨你,说梦里都看见你和小军了。"
她的语气虽然依旧强硬,但眼神中满是温柔:"反正我都安排好了,你就别废话了,跟我们一起回去。"
母亲点点头,声音哽咽:"好,我们一起回去。"
下午,我们一起贴春联、挂灯笼,准备着迎接新年的到来。
舅舅的手很巧,三下两下就把灯笼挂得整整齐齐。
舅妈则教我如何剪窗花,虽然我剪得歪歪扭扭,但她还是嘴硬心软地评价:"还行,比你妈剪的强多了。"
傍晚时分,雪停了,天空中露出了几颗星星。
院子里,我和舅舅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热闹。
母亲和舅妈站在门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舅妈看着母亲,突然说:"姐,明年就和我们一起过吧,一个人带孩子太辛苦了。"
母亲眼中含泪:"嫂子..."
舅妈打断道:"别嫂子长嫂子短的,就这么定了。我这人说话难听,但说到做到。"
母亲紧紧握住舅妈的手:"谢谢你,真的。"
舅妈假装嫌弃地抽回手:"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但我看到,舅妈转身时,偷偷擦了擦眼角。
时光荏苒,一转眼,那个雪夜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我从那个瘦小的男孩成长为一名大学教授,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
每年春节,我都会带着妻子和孩子回到老家,看望已经满头白发的母亲和舅舅舅妈。
那年的除夕,成了我记忆中最温暖的一幕,每当想起,眼前总会浮现舅舅在雪中追赶的身影,和舅妈那句"刀子嘴豆腐心"的真谛。
舅舅退休后喜欢钓鱼,每次我回去,他都会拉着我一起去河边,讲述那些年的故事。
"你妈那时候倔强,明明日子过不下去了,也不愿意开口,"舅舅总是这样感叹,"要不是你舅妈逼着我追上去,你们那年怕是真要饿肚子过年了。"
舅妈则总是在一旁打趣:"瞧把你能的,好像你多有良心似的,还不是我逼你去的?"
尽管舅妈已年过花甲,说话依旧直接犀利,但每个人都知道,她的心比谁都柔软。
有一次,我问舅妈:"当年您为什么先拒绝,后来又让舅舅送钱来?"
舅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那时候刚怀上你表弟,心情不好,说话冲了些。"
她看着窗外,眼神悠远:"你妈走的时候,那个背影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瘦瘦的,却那么倔强。我就是看不得她那样,明明难受死了,却一声不吭。"
舅妈转头看着我,眼中含泪:"我不就是说了句'谁家过年不用钱'吗?她就真信了?我那不是气话嘛!"
她擦了擦眼角:"回去后我就后悔了,非逼着你舅舅追上去。我这人就这样,嘴上不饶人,心里最心疼你们。"
听着舅妈的讲述,我终于完全理解了"刀子嘴豆腐心"的真正含义——表面的严厉下,是最深沉的关爱。
08如今,每当我看到妻子和舅妈相处,也能看到这种特殊的情感传承——舅妈嘴上依旧不饶人,却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了晚辈。
我的孩子们都知道,曾祖母脾气最好,外婆最疼他们,而舅奶奶虽然嘴上最凶,却是给零花钱最多的人。
去年除夕,我的儿子问我:"爸爸,为什么舅奶奶总说我们胖,却又总往我们碗里夹肉?"
我告诉他那个雪夜的故事,告诉他有些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爱的方式不同,但爱的深度可能更甚。
"记住,"我对儿子说,"永远不要只听一个人的话语,要看他的行动;永远不要因为一时的伤心而忽视持久的关爱。"
这是那个雪夜教给我的最宝贵的人生哲理。
每年春节,当我看着鞭炮在夜空中绽放,总会想起那个追赶在雪中的舅舅,想起舅妈那句"谁家过年不用钱"背后的深情,想起那句解释了一切的"刀子嘴豆腐心"。
生活教会了我,人性是复杂的,但亲情是真实的;言语可能伤人,但行动不会骗人。
最温暖的人,可能不是说话最温柔的人,而是在你最需要时,默默把温暖送到你手心的人——哪怕他们平日里"刀子嘴",也掩饰不了那颗"豆腐心"。
这,就是生活的真谛,就是亲情的珍贵,就是人性的复杂与美好。
来源:和哥说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