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与《闻一多全集》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3-11 11:44 3

摘要:“闻一多拍案而起,横眉怒对国民党的手枪,宁可倒下去,不愿屈服。朱自清一身重病,宁可饿死,不领美国的‘救济粮’……我们应当写闻一多颂,写朱自清颂,他们表现了我们民族的英雄气概。” ——毛泽东《别了,司徒雷登》

文/杨建民

“闻一多拍案而起,横眉怒对国民党的手枪,宁可倒下去,不愿屈服。朱自清一身重病,宁可饿死,不领美国的‘救济粮’……我们应当写闻一多颂,写朱自清颂,他们表现了我们民族的英雄气概。” ——毛泽东《别了,司徒雷登》

半个世纪之前,普通大众正是通过毛泽东的这段描述,知道了闻一多和朱自清两位教授,并进而了解到他们的品格。虽然,毛泽东并列地讲到这两位教授,但是,他们逝世的时间,却相距两年多。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后者朱自清,是以极大的精力,与他人共同整理出闻一多的遗著,出版了《闻一多全集》。这使得两位著名人物的名字,更加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

以朱自清学生王瑶的说法:“在生前,闻先生和朱先生的私交并不如一般所想象得那么深……”1932年,朱自清游历欧洲回国,回清华大学任教,同时兼任中国文学系主任;其时,闻一多也离开青岛大学到清华大学任教。这是朱、闻二先生同事论学的开始。

◆闻一多

从他人对闻一多、朱自清回忆的文字看去,在性情上,他们之间是有很大不同的,可在治学的态度上,两人却有着十分一致的谨严。西南联大期间,朱自清曾与闻一多及几位同事,在昆明龙泉镇司家营的清华文科研究所里,一块住了有两年多时间。那时候,闻一多的研究涉猎面,已经相当广泛——《诗经》《楚辞》,他已经花了十多年功夫;在此期间,他又开始研究《庄子》,先前一段时间,他攻读过《周易》,后来又转到伏羲神话上去了……在朱自清的眼里:“闻先生是个集中的人,他的专心致志,很少人赶得上。研究学术如此,领导行动也如此。他在云南蒙自的时候,住在歌胪士洋行的楼上,终日在做研究工作,一刻不放松,除上课外,绝少下楼。当时有几位同事送他一个别号,叫做‘何妨一下楼斋主人’,能这么集中,才能成就这么多。”

朱自清虽然不像闻一多一般专精,可研读专业相近,当然有常常讨教借重的机会。西南联大期间,朱自清曾对闻一多说,要细细地阅读他的全部手稿。闻一多许多研究心得,并未来得及整理发表,所以朋友之间,就有阅读手稿的先得之快。有意思的是,因为很近,觉得容易,在一起住的两年多时间,朱自清竟没有认真读下去。后来他们分别搬到了昆明城中,就似乎难有这样便当的机会了。1946年初,朱自清因为写文章,需要参考闻一多的稿子,便一早赶到闻家。闻一多出去了,朱自清征得闻夫人同意,将闻一多的手稿翻了出来查寻,不料越看越觉得有味,竟花了几个小时,将闻一多的许多手稿,都过了一遍,很愉快。后来朱自清在一篇文章中回忆:“闻太太去做她的事,由我一个人在屋里翻了两点多钟。闻先生还没有回,我满意的向闻太太告辞。”这真是可入《世说新语》的学人片段。

◆朱自清

朱自清阅读闻一多手稿,留下了很深印象:“闻先生的稿子却总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工楷,差不多一笔不苟,无论整篇整段,或一句两句。不说别的,看了先就悦目。他常说钞稿子同时也练了字,他的字有些进步,就靠了钞稿子。”可惜,距离朱自清这次翻阅手稿不过半年,闻一多竟遭杀害。当朱自清再次阅读稿子时,他已不是向朋友讨教学问,而是替闻一多编辑遗稿了。

1946年7月15日,闻一多参加了李公朴的治丧活动。此次集会上,他发表了那篇著名的《最后一次的演讲》(如今绝大部分选本,都对其中一段谈及司徒雷登的话作了删节)。就在这天傍晚,回“联大”宿舍的途中,闻一多遭枪击身亡。同时遭到枪击的,还有他的儿子闻立鹤,他也被射向父亲的子弹打成重伤。

当时西南联大已经放假,许多人已经离开昆明。此时的朱自清,也已回到成都家中。他得到闻一多身亡的消息,已是7月17日。在当天的日记里,这位勤谨的君子,发出了这样的愤慨:“报载一多于十五日下午五时遇刺,身中七弹。其子在旁,亦中五弹,一多当时毙命,其子仍在极危险情况中。此诚惨绝人寰之事。自李公朴被刺后,余即时时为一多之安全担心,但绝未想到发生如此之突然与手段如此之卑鄙!此成何世界!”

◆联大中文系教授在昆明北郊合影,从左至右为:朱自清、罗庸、罗常培、闻一多、王力。

当月21日,朱自清参加了在成都的西南联大校友会主持召开的闻一多追悼会,并在上面作了《中国学术的大损失》的发言:

“闻一多先生在昆明惨遭暗杀,激起全国的悲愤。这是民主运动的大损失,又是中国学术的大损失。关于后一方面,作者知道的比较多,现在且说个大概,来追悼这一位多年敬佩的老朋友。”

学者纪念,有知音来谈谈他的学术成绩,那是最切实没有的了。朱自清正适合担当这一任务。

这一段时间,朱自清先后数次参加各界追悼闻一多的活动。这些场景对他有极大震撼。8月16日,已经二十年不写新诗的朱自清,满怀对亡友的追思,写出一首《挽一多先生》:

你是一团火,

照彻了深渊;

指示着青年,

失望中抓住自我。

你是一团火,

照明了古代;

歌舞和竞赛,

有力猛如虎。

你是一团火,

照见了魔鬼;

烧毁了自己!

遗烬里爆出个新中国!

◆1946年10月6日,上海各界代表在静安寺公祭李公朴、闻一多两先生。周恩来和邓颖超、李维汉、乔冠华等前往悼念。

两天后,成都各界举行李公朴、闻一多惨案追悼大会。大会邀请朱自清报告闻一多生平事迹。开会之前,有许多传闻,都说当天可能要出事。一些人因此不敢前往。朱自清本着他的正义感,毅然前往,并做了报告。据参与者回忆:“(朱自清报告)不但博得全场掌声多次,而且使听众都纷纷掉泪。”

不久,《新华日报》记者也就闻一多事件采访了朱自清。采访中,朱自清对闻一多的爱国一面,作了充分表述和赞扬:“在成都召开的追悼李、闻大会上,由我报告闻先生的生平事略。我与闻先生有十多年的交游,对闻先生的学问、为人极为推崇,对闻先生的死甚为愤慨!”谈到闻一多的思想变化,他深刻地说:“闻先生的思想转变是因为政治上的黑暗与实际生活的逼迫。他教育青年,又为青年所鼓舞!闻先生一生中,有一个一贯的精神,这就是他的爱国精神。”

西南联大迁返北平后不久,为纪念学校为爱国献身的志士,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先生,决定成立“整理闻一多先生遗著委员会”。学校聘请了七位教授作为委员,他们是:朱自清、雷海宗、潘光旦、吴晗、浦江清、许维遹、余冠英。七人中,指定朱自清为召集人。

论做事,朱自清是个十分忠恳的人。每得到一项任务,他总是竭尽全力,争取一丝不苟完成。作为整理闻一多遗著委员会的召集人,在很短的时间,他就先行将闻一多已经出版过的著述拟出一个目录来。1946年1月30日,朱自清召开了该委员会第一次会议。

闻一多的家属,希望借此机会,能将他的全集先编辑出来。在第一次委员会上,大家都接受同意了。可是,委员同仁却考虑,这个“全集”虽然由大家出力编辑,但是应由家属去印出发行,大家不必列名。文人在此时,现出了自己清高的一面。委员们是不忍列名编辑,又从“全集”稿酬中取一份应得的编辑费用。

在这次委员会上,还讨论到闻一多的大量未完成遗稿。大家认为:这些遗稿,颇有价值,应当整理出来。于此又根据各自的专业侧重做了分工:许维遹负责《周易》《诗经》部分;陈梦家负责文字学和古史部分;余冠英负责乐府和唐诗部分;朱自清则总负责。分工完毕,大家考虑,这些遗稿整理完成,至少得用两三年时间,为了尽快让“全集”面世,这部分待整理稿就不编入“全集”了。接下来,朱自清拿出自己先前拟出的“全集”篇目,请委员会同仁过目,希望能有所补充。

◆闻一多手稿《天问疏证》。

这份“全集”篇目,朱自清后来交给在报界比较熟悉的吴晗,希望能在报刊上先行发表,以使读者们能提供没有编入的篇目,或者将有篇目而没有文本的文章,请读者抄寄给编辑委员会。“全集”篇目在天津《大公报》和上海《文汇报》发表后,先后收到了一些读者或闻一多学生的来信。这些信虽然不多,但提供的文章线索却并不少,这就使得这部全集的篇目,更加完善了。

从后来印出的《闻一多全集》看,内容分成了八个部分:甲集“神话与诗”;乙集“古典新义”;丙集“唐诗杂论”;丁集“诗与批评”;戊集“杂文”;己集“演讲录”;庚集“书信”;辛集“诗选与校笺”。这么分配,是朱自清考虑的。他后来这样说:“拟目分为八类,是我的私见,但是《神话与诗》和《诗与批评》两个类目都是闻先生用过的演讲题,《唐诗杂论》也是他原定的书名。”文稿没有按年代,而是以性质分类,这也是朱自清决定下来的。

即使在今天这样条件相当优越的情况下,整理一部《全集》也是十分费力的事。在半个世纪前的中国,仅从技术方面考虑,难度就不知需增加多少倍。此外,人员的组织,稿子的钞录……那都是十分细致,需要周详安排才能较好完成的事。这些琐细事,主要是朱自清来做的。在《闻一多全集》的跋文里,对朱自清的贡献,吴晗这样写到:

“为了这部书,他(朱自清)花费了一年的时间,搜集遗文,编缀校正,遗稿由昆(明)北运时,有一部分遭了水渍,请人逐页揭开,请人钞写。他拟定了目录,选编了尺牍,发表了许多篇未刊的遗著。并且,在他领导之下,动员了中国文学系全体同人,分钞分校,分别整理这集子以外的许多著作。一句话,没有佩弦(朱自清)先生的劳力和主持,这集子是不可能编集的。”

当时的朱自清,还是中文系的负责人。他的工作,当然不限于编《闻一多全集》一项。几乎同时,他还必须考虑中文系整个学程安排等事项;他是学者,还有许多研究文章要写;他是教师,还有教学课程需要准备……就在这样忙碌的情况下,在短短半年多一点的时间,他与同仁将《闻一多全集》编辑了出来。个中甘苦,难以言喻,可朱自清在“后记”中,还这样说:“惭愧的是我这负责编辑的人,因为时期究竟迫促,不能处处细心照顾。”当然,他也对同仁的努力简括地说了一句:“我们大家都很忙,所以工作不能够太快;我们只能够做到在闻先生被难的周年祭以前,将全集钞好交给家属去印。”

从来谦逊的朱自清没有多谈自己的作用,却连帮助钞稿的同仁也提到了:“一方面我们托了同事何善周先生,也是闻先生的学生,他专管找人钞稿。”这次编辑《闻一多全集》,大家基本是义务的:“钞写也承各位钞写人帮忙,因为我们钱少,报酬少。全集约一百万字,钞写费前后花了靠近一百五十万元。最初请清华大学津贴一些,后来请家属支付一半……”钞写者是外人,所以得付费的。

◆《闻一多全集序》手稿首页。

用了半年多一点时间,紧紧张张,《闻一多全集》总算大致编成。此时,还有一项重头工作——“全集”必须得一篇有分量,能公允评价闻一多各方面成就的序言。这项任务,朱自清责无旁贷。1947年8月,朱自清经过很大的努力,完成一篇数千字的《闻一多先生怎样走着中国文学的道路》长文。文章开首,朱自清对闻一多整个的生命过程作了这样的介绍:“他是一个斗士。但是他又是一个诗人和学者。这三重人格集合在他身上,因时期的不同而或隐或现。”在对这三方面做了充分估价介绍后,文章最后,从本质意义上,他又落脚到了闻一多的贡献上:

“闻先生对于诗的贡献真太多了!创作《死水》,研究唐诗以至《诗经》《楚辞》,一直追求到神话,又批评新诗,钞选新诗,在被难的前三个月,更动手将《九歌》编成现代的歌舞短剧,象征着我们的青年的热烈的恋爱与工作。这样将古代跟现代打成一片,才能成为一部‘诗的史’或一首‘史的诗’。其实他自己的一生也就是具体而微的一篇‘诗的史’或‘史的诗’,可惜的是一篇未完成的‘诗的史’或‘史的诗’!这是我们不能甘心的!”

“全集”编好,送给了家属。闻一多家属已与开明书店签了出版合同,事情总算大致完成一段落。可是,对于闻一多遗著的工作,朱自清并没有停下手来。闻一多的遗稿《全唐诗人小传》,并未完成,那可是一项有意义的大工程。朱自清计划着,自1948年暑假后开始,由清华大学中文系的同仁集体来完成。扩充内容,形成一部《全唐诗人事迹汇编》。这项工程,所需人手众多,工作量极大,组织起来自然难度极大,可是朱自清自动将组织工作承当了起来。

1948年7月15日,朱自清在自己的病十分危重的情况下,参加了清华学生自治会举行的闻一多先生死难两周年纪念会。当晚朱自清与吴晗坐在第一排,为纪念起见,关熄电灯,燃起烛光,在栩栩如生、长髯飘拂、含着烟斗的闻一多画像下面,朱自清用低沉的声调,报告《闻一多全集》编辑和出版情况。他的弟子王瑶还记得,朱先生说:又找到两篇文章没来得及收进去,很遗憾。可见文字虽已经发排,后续工作却一直不曾停顿。这是朱自清去世前一月的事情。

◆在清华大学闻一多殉难周年纪念会上,吴晗发表缅怀演说。

朱自清逝世后,吴晗写出一篇纪念短文,其中专门谈到朱自清与《闻一多全集》的关系:“一多全集的出版,我曾经说过,没有你是出不了版的,两年来你用大部分的时间整理一多遗著。我记得,在这两年内,为了一篇文章,一句话,一封信,为了书名的题署,为了编纂人的列名,以及一切细微末节,你总是写信来同我商量。只有我才能完全知道你对亡友著作所费的劳力,心血。”朱自清对于《闻一多全集》的出版,心力的付出,达到了如此的地步。

其实,就在朱自清病危前数天,他仍在为闻一多的遗稿操劳。去世的前一天,他手编的闻一多手稿分类目录,在校刊上公布发表;而这批手稿的数量,是254册又2包,光翻阅一次,那也将耗费不少时间。目录编毕,他又妥当地将这批手稿,放在清华中文系保存。他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息,仍在做着这项工作。据王瑶回忆:“他死后我在他的书桌上看见一个纸条子,是入医院之前写的;上书‘闻集补遗:(一)《现代英国诗人》序。(二)《匡斋谈艺》。(三)《岑嘉州交游事辑》。(四)《论羊枣的死》。’他已经又搜罗到四篇闻先生的作品了。”

尽管为《闻一多全集》,朱自清花去了生命最后两年的许多时光,可惜,《闻一多全集》于1948年8月底由开明书店印出后,朱自清却见不到了。当月12日,朱自清因病医治无效,以51岁年龄辞世。朱自清在纪念闻一多的文章中说:“他是不甘心的,我们也是不甘心的。”这句话,他的弟子王瑶也借用过来:“闻先生的全集于1948年8月底出版,而朱先生已于8月12日积劳逝世。这又何尝不可以说‘他是不甘心的,我们也是不甘心的’。”

吴晗此时痛心地说:“但是,一多遗集你竟不及见了,也许,两周内,一月内,书到了我手里,送到你府上时,看到的是你的遗像。你的书房空了,再也看不到书桌上的手稿、烟灰碟上的烟蒂。你想,教我怎么样能忍着眼泪进你的门,怎么样能把一多的书面交你的夫人和孩子,而不痛哭?”

◆矗立于清华荷塘边的朱自清塑像。

虽然后世因为毛泽东的赞誉,常常将闻一多、朱自清并称而论,可了解到以上情况,我们不得不说,比较朱自清,闻一多还是幸运的。朱自清后死两年,而他最充分地利用这些时间,为同事,亡友闻一多,编辑完成了“全集”;将其他遗稿,作了仔细妥善的安排。而这两年,正是社会处在大变局的关头,朱自清自己身体状况日渐衰竭,而他将自己最后一脉心火,为闻一多的遗业充分燃烧着。从这一点看,闻一多的确是幸运的。

从我们对闻朱两位先贤著作的阅读中,我们能感受到,闻一多先生是诗人,是一团火。他的生命,为他的事业激情燃烧着,所以他的诗作,著述,论文,都那么韵味十足,音节铿锵;所以他能为诗,为学术,为民主而奋身不顾;朱自清,却是恂恂儒雅一君子,勤勉谨慎,这从他的文字中多有透露。然而他又是真君子,“重然诺”。一件事,只要承担下来,就同样奋身不顾。不管多大困难,仔细的,耐烦的,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完成它。这一点又与闻一多精神相仿。难怪将这两位性格有极大差异的人并称,我们不觉得多少不谐。在传达知识分子应有风骨这一点上,他们是相当一致的。这一致的精神,是异常明亮,恒久不熄的,也是后来知识分子应当最大限度继承,发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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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党史博采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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