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杨,那会儿你咋想的?大演习前夜,家里来了急电,你这心里头得多纠结啊!"战友聚会上,老战友们围着我,眼里满是好奇。
《戈壁深处的青春》
"老杨,那会儿你咋想的?大演习前夜,家里来了急电,你这心里头得多纠结啊!"战友聚会上,老战友们围着我,眼里满是好奇。
一晃眼,从戈壁军营退役已经三十多年了。
那段青春岁月,像是昨天的事,历历在目。
1969年盛夏,我当兵第二年,被借调到团作战股当技术员。
戈壁滩上的军营,骄阳似火,热浪滚滚,风吹过来像刀子割脸。
天上的太阳烤得营房墙皮脱落,钢枪烫手,军装贴在身上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第一天报到,我就傻了眼——作战室墙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地形图,桌上堆着厚厚的计算本和各种专业资料,全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空气里弥漫着墨水和陈旧纸张的气味,几只苍蝇在头顶的电灯旁打转。
"愣着干啥?来,把这张地形图描一遍。"师傅周大海头也不抬,随手丢给我一张白纸,继续低头在一堆数据表格中忙活。
周大海,四十出头,个子不高,但腰板笔直,眼神锐利得能看穿人心。
他是从抗美援朝战场上走下来的老兵,脸上的皱纹刻着岁月的沧桑,手上的老茧厚得能夹起一根火柴,看地形图比看自家院子还熟。
听老同志说,周师傅年轻时在朝鲜战场上,凭着过人的地形判断能力,救了一个连的战友。
那会儿我才二十出头,啥也不懂,握着铅笔的手直发抖,额头上的汗珠滴在纸上,晕开了刚画的线条。
描出来的线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的蚂蚁爬过。
周师傅看了看,只是轻轻摇头:"小杨啊,咱这活儿,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他用粗糙的指尖轻轻点着地图上的一个小山丘:"你描的这地形图,要是真打起仗来,咱们的炮弹就得落到老百姓家里去。"
我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周师傅,我再来!"
"好好干,慢慢学。"周师傅语气平淡,但目光中有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从那天起,我天天跟着周师傅学习。
白天练习绘图,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
晚上算弹道,头疼得像要炸开,却不敢有半点松懈。
戈壁夜晚的风吹得窗户哐哐响,沙粒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小石子的敲击。
我在煤油灯下一遍遍地计算,只穿背心的上身被蚊子叮得满是包,可我顾不上抓痒。
手指磨出血泡又结成老茧,铅笔在指间磨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周师傅,这数据怎么老是对不上啊?"我挠着头,满脸沮丧。
"慢慢来,打铁还需自身硬。"周师傅递给我半杯热水,坐在我旁边,耐心讲解计算原理。
有时候他会讲起战场上的经历,声音低沉,目光望向远方:"战场上没有后悔药,错一厘米,就可能是一条生命。"
他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像钉子,钉在我的心上。
"小杨,手上有茧子了吧?好啊,这是本事长到手上了。"一个月后,周师傅看着我的手,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眼角的皱纹堆成了小山。
我看着自己手上的老茧,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自豪。
连队的老刘看不惯我:"切,画几张图纸就牛了?真打起仗来,还不是靠我们冲锋。"
这话传到周师傅耳朵里,他破天荒地发了火:"没有准确的地形图和弹道计算,你冲锋能冲到哪去?全连的命都掌握在小杨手里!"
老刘不吱声了,从此再没小瞧过我的工作。
那年秋天,团里组织野外驻训。
地点选在一片荒凉的山地,四周光秃秃的,除了黄沙和石头,就是几棵扭曲的干枯小树。
早晚温差大得吓人,白天汗如雨下,晚上冷得直打哆嗦。
我负责计算一处山地阵地的炮火覆盖范围。
对照前辈留下的数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连着三个晚上,我躲在帐篷里,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反复核算,嘴里念叨着计算公式。
最后一遍计算完,我确信原来的数据确实有误差——相差近百米,这要是实战,后果不堪设想。
可我是新来的毛头小子,哪敢指出老同志的错误?
一连纠结了一宿,辗转反侧,帐篷里的蚊子嗡嗡叫,我头上全是汗。
第二天清早,周师傅看我顶着两个黑眼圈,问咋回事。
我吞吞吐吐说了顾虑:"周师傅,我怕说了得罪人,人家会说我这新来的不知天高地厚。"
没想到他一巴掌拍在我肩上,力道大得差点把我拍个趔趄:"小杨,当兵不是来当yes man的!有问题就说,哪怕是我的错!"
他瞪着眼睛,声音提高了八度:"这事关战友生命,容不得半点马虎!"
在周师傅鼓励下,我鼓起勇气向上级报告了发现的问题。
报告递上去后,我忐忑不安地等着,生怕挨批评。
没想到核实后,不但没挨批,团首长还专门表扬了我的认真负责和专业素养。
同宿舍的战友都投来羡慕的目光:"小杨,你小子走运了,团首长都记住你了。"
可周师傅只是拍拍我肩膀,眼里闪着欣慰的光:"做好本职,就是对得起这身军装。"
就这样,我在作战股摸爬滚打了一年多,从啥也不懂的新兵蛋子,变成了能独立完成任务的技术员。
我的计算本越来越厚,手指关节越来越粗,眼神也变得像周师傅一样锐利。
1970年夏天,团里筹备年度大演习,这可是检验部队战备水平的大事。
"小杨,这次演习的弹道计算和地形分析,就交给你负责了。"连长张武生把我叫到办公室,手指在桌上敲着,目光如炬。
张连长是个老红军的后代,做事一丝不苟,要求极严,很少表扬人,但这次他破例拍了拍我的肩膀:"全连战士的成绩,都看你的了!"
责任如山压在肩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回到宿舍,我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小杨,不能给周师傅丢脸!"
镜子里的我,脸黑了一圈,瘦了一大圈,眼睛里却多了几分坚毅。
我带着两名助手,周光和李明,日夜奋战在作战室。
每一寸地形,每一个角度,每一组弹道参数,都要精确到不能再精确。
周光老抱怨:"小杨,你太较真了,这么点误差没事儿。"
我瞪他一眼:"没事儿?你以为咱们是过家家?这误差要是放到实战中,能要多少战友的命?"
周光不吱声了,默默地又去校对数据。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熬了一个又一个通宵,眼睛熬得通红,胡子拉碴的脸上全是疲惫。
演习前三天,我正在核对最后的数据,通讯班的小李急匆匆跑来:"小杨,给你的急电!"
我打开电报,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母亲重病住院,情况危急,盼速归。
电报只有短短几行字,却像千斤重担压在我心上。
那一刻,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脑海里闪过母亲佝偻的背影,闪过她送我入伍时红肿的眼睛,闪过她递给我的那包带着体温的煮鸡蛋。
母亲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父亲在我十岁那年因病去世,她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
为了供我上学,她起早贪黑,做小生意,缝补衣服,冬天手上的冻疮裂开了也不肯休息。
如今她病重在床,做儿子的却远在千里之外。
可演习在即,我负责的数据牵动全团成绩,走不开啊!
我捏着电报的手微微发抖,心里天人交战。
"小杨,啥事?脸色这么难看。"周师傅走进来,看到我手中的电报,叹了口气,拍拍我肩膀,"家里有事?"
我点点头,眼睛发酸:"我妈…病了,挺严重的。"
周师傅沉默片刻,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你去找政委请假。演习的事,我来想办法。"
我知道周师傅是个孤儿,从小在部队长大,对他来说,军营就是家,战友就是亲人。
他大概无法完全理解我此刻的煎熬,但他尊重我的选择。
带着沉重的心情,我敲开了政委办公室的门。
政委李明德是个五十开外的老同志,鬓角已经斑白,但精神矍铄。
听我说完情况,他点点头:"家是小家,国是大家。你的难处我理解。"
他批了我的假条,但有个条件:"演习结束后再走,这几天演习数据必须确保无误。"
我既感激又纠结,一颗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谢谢政委,我一定把工作做好。"
回到作战室,我看到周师傅已经坐在我的位置上,戴着老花镜核对数据,额头上的汗珠滴在纸上。
他抬头看我,眼神里有着关切:"政委咋说?"
"演习后能走,但这几天得把数据弄妥当。"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行,那咱们分工。"周师傅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你负责核心数据,其他的我和老同志们来分担。"
说着,他已经招呼来几位老同志,三言两语分配了任务。
看着他们忙碌的背影,我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那几天,我像着了魔一样工作,心里既惦记着母亲,又担心着演习。
晚上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母亲苍白的脸和演习场上的炮火。
战友们也都理解我的处境,主动帮我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周光不再抱怨,默默地帮我整理资料;李明主动承担了与各连队的协调工作;就连平时跟我不太对付的老刘,也帮忙跑前跑后。
。
他的眼睛熬得通红,腰板却依然挺得笔直。
有一天半夜,我发现周师傅的眼镜片上有水渍,定睛一看,原来是他的汗水滴在了上面。
"周师傅,您歇会儿吧,我自己能行。"我心疼地递给他一块毛巾。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语气平淡:"没事,多干点活,少想点心事。"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我们把演习的准备工作一项项完成。
演习当天,天不作美。
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席卷了演习场,黄沙漫天,视线不足百米,风速超出了预设参数。
我和周师傅站在指挥所的高地上,沙尘打在脸上生疼,眯着眼睛都看不清远处的目标区。
"这鬼天气,演习怎么打?"有人小声抱怨。
"小杨,这情况咋办?"连长张武生急得直搓手,脸上的焦虑清晰可见。
我看了看风向标,又看了看气象数据,心一横:"请示首长,按照B方案调整参数!"
B方案是我们预先设计的备用方案,针对恶劣天气条件设计的,但从没实际使用过。
"你确定?"张连长狐疑地看着我,"这方案没经过实战检验啊。"
我坚定地点点头:"我确定。"
在团首长的批准下,我带着助手冒着沙尘,奔走于各个连队,及时调整了射击参数。
沙暴中,我的眼睛被沙子迷得几乎睁不开,嘴里满是沙粒的味道,喉咙火辣辣的疼。
军装被汗水和沙尘浸透,贴在身上像块湿抹布。
但心里却异常踏实,仿佛周师傅就站在身后支持着我。
最终,演习圆满完成,我们团在恶劣条件下的表现获得了上级的高度评价。
团首长亲自来到作战室,对我们的工作给予了肯定:"小杨,你小子不简单啊,关键时刻顶得住。"
任务完成后,我匆忙收拾行李准备探亲。
临走前,周师傅和战友们送我到营门口,硬塞给我一个包袱。
"啥东西啊?"我问,掂了掂,挺沉。
"给阿姨买的土特产,还有些营养品。"周师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语气中有着少见的温柔,"大伙儿一起凑的,你就带上吧,就说是她儿子的战友们问好。"
我解开包袱看了看,里面有人参,枸杞,还有几瓶当地难得一见的蜂蜜。
这些东西在当时可都是稀罕物,战友们平时省吃俭用,就为了给我这个包袱。
那一刻,我眼眶湿了,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去吧,照顾好阿姨。"周师傅拍拍我的肩膀,眼里有着不善表达的关切,"有事就发电报,咱们想办法。"
带着满心的感激和牵挂,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火车摇摇晃晃走了两天两夜,我握着那个沉甸甸的包袱,心里装着对母亲的牵挂和对战友们的感激。
回到家乡,我直奔医院。
县医院是解放前的老房子改建的,走廊狭窄阴暗,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推开病房门,我看到母亲憔悴的面容,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母亲躺在简陋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头发似乎一夜之间多了许多白丝。
看到我进来,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娃,你来啦。"
声音虚弱得像秋天的蚊子,伸出枯瘦的手摸我的脸,"黑了,也瘦了。"
我赶紧按住她:"妈,别动,您躺好。"
扶着母亲躺下,我强忍着泪水:"我回来了。您好好养病,啥都别想。"
"没事,好多了。"母亲握着我的手,眼里满是慈爱,"就是怕耽误你工作。"
我打开战友们的包袱,掏出里面的补品:"妈,这是我战友们给您买的,说是让您好好保重身体。"
母亲摸着那些东西,眼圈红了:"好孩子,你在部队交了好朋友啊。"
在家的日子,我寸步不离地照顾母亲。
县医院的条件有限,我四处借钱,把母亲转到了市里的大医院。
当地亲戚有的说我小题大做:"老杨家这个兵娃,架子大了,看不上咱们县医院了。"
也有人说我铺张浪费:"当几年兵,尾巴就翘上天了,老太太这病哪用得着去大医院啊。"
这些闲言碎语我全当耳旁风,一心只想着让母亲得到最好的治疗。
幸运的是,母亲的病情在市医院逐渐好转,一周后就脱离了危险。
医生说她是积劳成疾,再加上思子心切,才导致旧病复发。
"娃,军营锻炼了你啊。"母亲卧在病床上,看着我忙前忙后,欣慰地说,"看你这眼神,有担当了。不像以前那个毛头小子了。"
她摸着我粗糙的手,眼里噙着泪水:"这手上的茧子,比你爹当年种地的还厚。"
我笑着握住母亲的手:"军营里学了本事,不比种地差。"
探亲假结束前,我把家里收拾妥当,请隔壁王婶照看母亲,又托了几个远房亲戚帮忙。
临行前夜,母亲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儿啊,部队是个好地方,你要好好干。"
她眼里有光,声音虽轻却坚定:"别为娘拖了后腿。"
次日一早,母亲非要送我到村口。
我背着行囊,一步三回头。
阳光下,母亲佝偻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坚强。
"娃,路上小心!"她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声音随风飘来。
我使劲挥挥手,转身大步走向远方。
回到部队,刚进营门,就看到周师傅迎面走来,眼神中带着询问:"小杨,阿姨身体咋样了?"
"好多了,已经能下床了。"我感激地看着周师傅,心里暖暖的,"多亏了您和战友们。"
周师傅摆摆手,神秘地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了一朵花:"告诉你个好消息,演习那天,首长特意表扬了你的工作,说你小小年纪能临危不乱,调整方案,有大将之才呢!"
他拍拍我的肩膀:"你小子有出息!"
从那以后,我更加认真地对待每一项任务。
每天早起晚睡,不放过任何一个提升技能的机会。
作战室的灯,常常亮到深夜;我的计算本,越来越厚。
有时候,周师傅会看着我专注工作的样子,欣慰地点点头,仿佛在看着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那年冬天,我收到了母亲的来信,信封里还夹着一张全家福——母亲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脸上有了红润。
信中说村里人都夸我有出息,还有几家想托媒婆给我说亲事。
看到这里,我和宿舍的战友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岁月如梭,我从懵懂青年成长为作战参谋,再到股长,一直传承着周师傅的教诲:精益求精,责任至上。
在我升任股长那天,周师傅已经准备退役了。
他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本《地形测量手册》送给我,扉页上写着:"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精益求精,方成大器。"
字迹有些颤抖,却刚劲有力。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周师傅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但目光依然锐利如初。
"周师傅,谢谢您这些年的教导。"我哽咽着说。
他只是笑笑,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干,别给咱作战股丢脸。"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包含了所有的期许。
如今,每当看到电视上威武的阅兵方阵,我就会想起那个戈壁滩上的军营,想起周师傅布满老茧的手,想起战友们凑钱给我母亲买土特产的情景。
那片黄沙漫天的戈壁,烙印在我的青春里,成为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退伍后,我回到家乡,成了一名普通工人。
母亲晚年过得安详幸福,常常坐在院子里,听我讲起军营里的故事。
村里的年轻人喜欢围着我,听我讲那些关于责任与担当的故事。
每当有年轻人问起我的军旅生涯,我总会说:"戈壁滩上的那几年,把我从毛头小子打磨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周师傅退休后去了南方,我们偶尔通信。
他在信中说,他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生活得很好。
两年前,我收到噩耗,周师傅因病去世。
我赶到南方参加他的葬礼,看到他的骨灰盒上放着那本我送给他的《现代炮兵技术》,书角已经翻得卷了起来。
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聚会散了,我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方。
窗外是繁华的城市,高楼林立,灯火辉煌,与那个戈壁滩上的军营恍如隔世。
记忆中的戈壁黄沙依旧在风中飞扬,周师傅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小杨,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做人做事都是这个理。"
如今,我已满头白发,但每当回望那段戈壁青春,依然觉得热血沸腾。
那片荒凉的土地,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什么是战友情谊。
我轻轻抚摸着胸前的老军章,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炎热的夏天,回到了那个我初到作战股的日子。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