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银杏叶落在肩头时,我正对着咖啡馆的玻璃窗整理围巾。暮色像掺了金粉的墨汁,把街道洇成泛黄的旧宣纸。橱窗倒影里有个穿驼色大衣的女人也在仰头看树,她的发髻簪着珍珠,像一枚被时光打磨过的月亮。
银杏叶落在肩头时,我正对着咖啡馆的玻璃窗整理围巾。暮色像掺了金粉的墨汁,把街道洇成泛黄的旧宣纸。橱窗倒影里有个穿驼色大衣的女人也在仰头看树,她的发髻簪着珍珠,像一枚被时光打磨过的月亮。
树影摇晃的刹那,我们同时伸手去接飘落的扇形叶片。这个动作太过熟悉,我的指尖突然泛起十七岁那年的触感——同样的深秋黄昏,教室后排总有人把银杏叶夹进课本,沙沙声惊飞走廊上的麻雀。
“同学,这是你的钢笔吗?”她的声音被北风揉皱了些,却仍带着某种透明的质地。我转身时,她举着支暗纹钢笔的手正微微发抖,虎口处淡褐的烟灰痣像未燃尽的记忆灰烬。
三十年前的储物柜前,扎马尾的少女也是这样举着钢笔:“你刻的《锦瑟》真好看,能教我用小篆写名字吗?”那时的钢笔还没有包浆,她手背也没有被岁月烫出的细纹。
我们坐在咖啡馆最暗的角落,像两片谨慎的茶叶在热水中舒展。她说起儿子在柏林学大提琴,我摩挲着杯沿的裂釉:“去年在敦煌看见飞天藻井,突然想起你美术课画的簪花仕女。”水汽氤氲间,1988年的阳光忽然穿透玻璃——穿的确良衬衫的少女们在黑板报前调颜料,蓝墨水顺着石膏像的眼窝流淌成河。
暮色渐浓时,我们同时摸出药盒。她吞降压药的姿势娴熟得令人心惊,银色锡纸的反光里,我瞥见合唱比赛那天的舞台追光。穿白裙的领唱少女在镁光灯下化成了轻烟,唯有《乘着歌声的翅膀》的旋律仍在耳蜗深处振颤。
临别时我们交换了银杏书签,叶脉里沉睡的时光发出细碎的响动。路灯亮起的瞬间,两个臃肿的影子忽然变得单薄,在满地金黄里拖曳出少女时代的轮廓。她往东我向西,秋风把一声"保重"揉成两片相似的落叶,轻轻落在1988年的课桌抽屉。
《半生》
苔藓爬上石阶的裂缝时,
我们各自成为对方陌生的镜子,
皱纹里深埋的毕业照正在褪色,
沙漏底部堆积的盐粒,
硌痛了所有未被说出的名字。
三十年的河流冲刷着,
喉结处的淤青,
积雪压弯松枝,
在你瞳孔深处,
我窥见,
某个被折叠的晚自习正缓缓舒展,
而粉笔灰正从我们的发梢簌簌飘落。
当黄昏将身影焊在斑马线上,
某种溃败的甜在齿间苏醒——
课桌抽屉里融化的太妃糖,
黏住半本泛黄的日记,
风掀开空荡荡的页码时,
所有悬念都长出了霉斑。
我们最终在暮色中交换了,
半截被雨泡软的沉默,
像两枚生锈的校徽,
在各自衣领上,
辨认着模糊的年份。
来源:大炮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