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车开不过沙河,横竖得掉进去!"马师傅瞪大了眼睛冲我喊,眉毛上的沙粒随着他的怒气抖落下来。
"这车开不过沙河,横竖得掉进去!"马师傅瞪大了眼睛冲我喊,眉毛上的沙粒随着他的怒气抖落下来。
那是1976年腊月,吉林的冬天冷得刺骨,天空像铁一样灰沉。
我穿着那件补了又补的厚棉袄,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手里拿着征兵通知书,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
雪花落在纸上,晕开了几个字,我用袖子小心擦拭,生怕弄坏了这张改变命运的纸。
生产队的广播里正播着《东方红》,声音在寒风中穿透村子的每个角落,显得格外嘹亮。
广播员老李的嗓门盖过了风声:"小吉屯的李大海要去当兵喽,咱村杨长顺家的二小子也要去喽,光荣啊!"
队里人还在地里干着收尾活,听到广播的王婶子冲着我家的方向直摇头:"长顺家可就指望这小子了,咋舍得放他去?"
村里的老人们也停下手中的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嘀咕:"当兵好是好,就是太远了,去那边可就回不来了。"
我假装没听见,把通知书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口袋里,生怕一阵风把它刮走了。
回到家,父亲正坐在炕头上,拄着他那根磨得发亮的拐杖,眼里闪着不满和担忧。
"咋就非走不可?"父亲的声音里带着少有的颤抖,他瞪着我,像是要把我钉在原地。
"好不容易盼到你挑大梁的时候,生产队的农机组刚起步,上头才分了台新拖拉机,全村就你会修,你小子倒撒丫子要跑。"
我低着头,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手指在裤腿上搓出一道道褶皱。
炕上的火烧得正旺,屋里热乎乎的,可我却觉得一阵阵发冷。
"爹,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听说部队里能学到真本事。"我小声嘀咕,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看啥看!你那二叔当年也是满口大话,说要到城里当工人,结果呢?一封信回来,人却再没回来!"父亲重重地用拐杖敲了敲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母亲在灶台前忙活着,听到我们的对话,只是叹了口气,手里的活没停。
"你娘那身子骨不好,她一个人咋照顾我这个半残废?"父亲提高了嗓门,情绪激动得连胡子都在抖。
我憋着一肚子话,但在父亲面前,我从来不敢顶嘴,只能低头数着地上的砖缝。
晚饭时,饭桌上静得只听得见筷子碰碗的声音,父亲一口气喝了两碗酒,脸涨得通红,却一言不发。
夜深人静,母亲在一旁默默地准备我的行囊,一针一线缝制着新棉衣,针脚细密得像是怕漏了北风。
听到我的脚步声,母亲抬头看我,眼里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情感:"你爹是心疼你,当年你二叔走了,再没回来,你爹就成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我知道,娘。"我坐在母亲身边,看着她布满老茧的手在布料上穿梭。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母亲花白的鬓角上,我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老了。
夜深人静时,她偷偷塞给我爷爷留下的怀表:"娃,男儿志在四方,你爷爷当年也想出去看看,只是没机会。"
"只是记着,啥时候想家了,看看这表,就像看看咱家的炊烟。"她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了谁。
我紧紧握住那枚怀表,感受着它传来的温度,那是家的温度。
"娘,我一定会好好的,等当兵回来,我就带你和爹去城里看看。"我向母亲保证,心里却不知道这话能不能兑现。
小芳是在我出发前一天晚上来的,她穿着那件红色的棉袄,站在我家门口,脸被冻得通红,眼圈也红红的。
她是村子里少有的读过初中的姑娘,平日里总爱捧着本书,说话也文绉绉的,可这会儿却站在雪地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听说你明天就走了?"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
"嗯,明天一早的火车。"我点点头,数着地上的雪花,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她低着头问,声音里带着哽咽。
去年插秧时,我们在田埂上约定了今年结婚的事,我还特意给她折了一朵野花,插在她的发髻上。
那时阳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金。
"算数,当然算数。"我心虚地回答,手心冒着汗,"等我服完兵役就回来,到时候咱们就成家。"
"你骗人。"小芳抬起头,眼泪挂在睫毛上,在月光下闪着微光,"李大妮的哥哥去当兵,这一去就是五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后来传信说在那边成家了。"
我无言以对,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却不知道该怎么承诺。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平安归来"的小香囊,塞进我手里:"这是我一针一线绣的,你带着,别忘了还有人在村子里等你。"
"嗯,我一定好好珍藏。"我将香囊贴在胸口,闻到了她惯用的那种茉莉花香。
她望着我,眼里有泪光闪动:"杨知青,你要是不回来,我,我就..."
"我会回来的,一定。"我打断她的话,将她拥入怀中。
可她似乎听出了我话中的犹豫,挣脱我的怀抱,转身就跑了,背影在雪地里显得那么单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跑。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堵在胸口。
大队书记老张也来劝过我,他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国家正在推广机械化,你这技术人才啊,村里真离不开。"
他摸出烟,递给我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根,深吸一口:"种地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啊,要不,我给你写个缓征申请?"
香烟的味道呛得我直咳嗽,但我没有拒绝,这是老张对我的尊重,把我当大人看了。
我摇摇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刘德林,就是隔壁村那个去年入伍的,他给我写信了。"
信纸已经被我翻得起了毛边,可字迹依然清晰:"他说他在部队开大车、看大山,见了好多新奇事,还学会了开坦克!"
我拍拍信封,眼里闪着光:"我也想去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啥样。"
老张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那就去吧,好好干,别忘了你是咱吉屯的人。"
临行那天,天刚蒙蒙亮,村里的几个小伙伴就来给我送行。
他们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自己省下来给我买的糖果和花生,脸上的表情既羡慕又不舍。
"杨知青,你可得常写信回来,告诉咱们外面啥样。"豆子挠着头,眼睛红红的。
"那是,我肯定写,还给你们寄照片。"我拍着胸脯保证,心里却不知道能不能办到。
火车站的人山人海让我有些畏缩,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各种口音叽叽喳喳,像是赶集一样。
母亲塞给我一个包袱:"里头有你爱吃的,路上饿了就吃点,别舍不得。"
她红着眼圈,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只是一个劲地嘱咐:"冷了多穿衣,别冻着,有啥事就写信回来。"
我点点头,背起行囊,向着站台走去,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走不动路了。
车厢里挤满了人,空气里混杂着汗味、烟味和食物的味道,我靠窗坐着,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
列车启动时,我的眼眶湿润了,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离开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窗外的村庄、田野、山川在我眼前一一掠过,恍惚间,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奔向远方,还是在逃离什么。
三天后,我到了西北军区汽车团,新兵下车的地方。
西北军区汽车团的营区和家乡截然不同,迎接我的不是绿油油的麦田,而是漫天黄沙和冷硬的石块。
远处的山峦像巨人的身躯,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气温比家乡低了十几度,风里带着沙子,打在脸上生疼。
报到那天,老兵马师傅拍着解放牌卡车生锈的车门,笑着对我说:"小子,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战马了。"
他留着八字胡,脸上的皱纹像是戈壁上的沟壑,手上全是机油和伤疤,却显得格外有力。
"哎呦,看这身板,是种地的吧?"马师傅上下打量我,露出满意的神色,"好,好,力气大,扳得动扳手。"
我腼腆地笑了笑:"村里的拖拉机都是我修的。"
"那敢情好!"马师傅拍着我的肩膀,"咱们部队就需要你这样的好把式。"
第一次上手开车,我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出什么岔子。
马师傅坐在副驾驶,一边指导一边嘀咕:"城里兵开车像绣花,动作轻得跟姑娘似的,你这农村娃倒是有把子力气,就是太猛,得收着点儿。"
"师傅,咱农村人开拖拉机都是这劲儿,不使劲儿那玩意儿根本动不了。"我嘿嘿笑着,却把离合器松得太快,车子猛地一抖,差点熄火。
"嘿,你小子,离合器得慢慢松,就跟你小子谈对象一样,得有耐心。"马师傅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眼里闪着狡黠的光,"磨合离合器,就像是磨合新生活,急不得。"
他指着远处的戈壁滩:"看见没,那里是咱们的训练场,明天带你去见识见识啥叫沙尘暴。"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黄沙在风中起舞,像是一条巨龙在翻腾。
新兵连第一次百公里拉练,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戈壁深处。
车轮卷起的尘土在阳光下形成了一道金色的帷幕,我开着车走在队伍中间,心里充满了自豪感。
天快黑时,一个急转弯,我没注意路况,车轮陷进了沙坑,发动机发出抗议的轰鸣声。
其他车辆渐渐远去,只剩下我和几个新兵在荒凉的戈壁滩上,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沙石的声音。
"完了完了,这下可坏了!"小赵急得团团转,脸上的汗珠混着沙子,"队长肯定得骂死咱们。"
我爬到车底下看了看:"不打紧,轮胎陷得不深,沙子没埋过轮毂,咱们一起推,肯定能出来。"
农村长大的孩子,从小就知道怎么对付各种突发情况,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一群人脱了外套,卷起袖子,使出吃奶的劲儿,推了大半夜,手掌都磨出了血泡,终于让车子重新上了路。
回到营区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我们的手上全是血泡,衣服也被汗水浸透了。
团部贴出表彰通报,我和老兵王耀因为任务出色被评为标兵。
连长拿着休假表递给我:"小杨,回家看看吧,表现不错,奖你三天假。"
我看了看表格,又想起了父亲临行前的眼神,母亲布满老茧的手,还有小芳含泪的目光。
心里一阵酸楚,但我还是摇摇头:"连长,我不休,把名额给别人吧,我还想多学点东西。"
真实的原因是,我怕回去了就不想再来了,这才刚适应军营生活,不能让乡愁把我拖回去。
连长拍拍我的肩膀:"好小子,有志气,回头我再给你找个好师傅,教你开重型卡车。"
宿舍里的战友们总喜欢在熄灯后聊天,大伙儿躺在床上,天南地北地扯。
来自上海的小王总爱打听农村的事:"杨知青,你们那儿现在还饿肚子不?我姥爷说他们那会儿都吃草根树皮。"
"谁跟你说的那些老掉牙的事!"我笑骂道,翻身坐起来,"现在咱村里都有拖拉机了,我还会修呢!"
我绘声绘色地讲着家乡的变化:"去年产量上去了,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村里还要建新房子呢!"
小王听得眼睛发亮:"真的假的?那我放假也想去你们农村看看。"
"随时欢迎!"我拍着胸脯,心里却想着,也不知道家里现在咋样了。
春节那年,我和班长张铁生一起值班,其他人都回家过年了,营区显得特别空旷。
雪下得正大,鹅毛般的雪花在空中飞舞,落在窗台上,积了厚厚一层。
连队接到任务:要急运一批物资到边防哨所,那里的战士们已经断粮三天了。
"这鬼天气,不好走啊。"张铁生皱着眉头,看着窗外漫天的雪花。
"去就去呗,怕啥!咱农村娃见过的雪比这大多了。"我已经换上了棉军装,戴上皮手套,信心满满。
张铁生笑了:"行,就冲你这股子劲头,咱们走!"
雪地里的路几乎看不清,车轮陷在雪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在抱怨这恶劣的天气。
路上,我们看到一对母女站在雪地里,看样子是迷路了。
女人穿着单薄的衣服,紧紧地抱着小女孩,脸冻得发青,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张铁生二话不说停下车:"上来吧,顺路捎你们一程。"
女人感激地点点头,抱着孩子上了车,嘴唇冻得发紫,说不出话来。
小女孩缩在母亲怀里,怯生生地看着我们,眼睛里满是恐惧和不安。
我从口袋里掏出母亲给我的糖块:"来,尝尝,可甜了,我娘亲手做的。"
女孩接过糖,犹豫了一下,含进嘴里,冻僵的小脸总算露出一丝笑容。
"谢谢同志,谢谢..."女人终于说出话来,声音还在发抖,"要不是你们,我们娘俩今天可能就..."
张铁生摆摆手:"别这么说,咱们军民一家亲嘛!"
送走母女俩,继续赶路,雪越下越大,能见度不到五米。
我紧握方向盘,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生怕走错路。
当我们终于把物资送到哨所时,那里的战士们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他们已经三天没吃热乎饭了,用雪水煮咸菜充饥,但依然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着我们带来的馒头,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责任,什么叫坚守。
那一刻,我为自己是一名军人而感到骄傲。
1976年10月,"四人帮"被粉碎的消息传遍了军营,战士们欢呼雀跃,像是过节一样。
连队的政治学习热火朝天,大家围坐在一起,讨论着国家的新变化,畅想着未来。
老兵们说,这下子国家有救了,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张铁生提干调走了,临走前拍着我的肩膀:"小杨,记住我的话,车就跟战友一样,得用心对待,它才不会掉链子。"
他塞给我一本厚厚的维修手册:"这是我这些年积累的经验,都给你了,好好学。"
我捧着手册,心里又是感动又是不舍:"班长,你放心,我一定把咱们班的车保养好。"
张铁生笑了:"我信你,你小子虽然刚来不久,但车子的毛病一摸就知道,这手感,比我都强。"
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不是跟您学的嘛。"
家里的信不多,可每一封都让我牵肠挂肚。
母亲写道:你爹病倒了,腰椎坏了,整天躺在炕上动不了,连下地都费劲。
生产队的机械组乱成一锅粥,新来的拖拉机没人会修,那些家伙什都闲着呢。
小芳常来看我们,帮着做些家务,你爹还老念叨你呢,虽然嘴上不说想你,但眼睛总往村口瞅。
看完信,我在值班室辗转反侧,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
第二天早操,连长李刚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小杨,有啥心事?站军姿也走神,不像你的作风啊。"
我把信的事告诉了他,声音低得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李刚沉思片刻,他是个四十出头的老连长,打过仗,见过世面,处事稳重。
"家里的事要紧,你要是想请假回去看看,我给你批。"他拍拍我的肩膀,"家是你的根,不能丢。"
我正犹豫间,连队接到紧急运输任务:要把一批急需物资送到两百公里外的某部队。
途中,车队遭遇了沙尘暴,能见度不到三米,黄沙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呼吸都变得困难。
李连长下令修整,战士们匆忙将车辆停靠成圆形,相互掩护,用帆布盖住物资。
"杨知青,你去西边那几辆车看看情况!"李连长的声音在风沙中显得模糊。
我一手护着脸,一手扶着车身,顶着风沙,一步步挪向西侧的车辆。
沙尘如此之大,我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凭着感觉前进。
正检查第三辆车的轮胎时,突然听到引擎声,一辆运输车在沙尘中失控,朝着我这边冲来!
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扑向驾驶室,伸手拉动手刹。
车子在离物资堆只有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发动机还在轰鸣,但车轮已经不动了。
等风沙小了,大家发现这辆车的司机晕倒在方向盘上,是沙尘中的一氧化碳中毒。
"好样的,小杨!"李连长使劲拍着我的后背,"要不是你,这批物资就完了。"
那一刻,父亲教我修拖拉机时说过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手上有技术,心中有担当,这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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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区比武那天,天气出奇地好,阳光照在戈壁滩上,映出金色的光芒。
我代表连队参赛驾驶技术项目,要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载着满车物资完成规定路线。
一路上,我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车辆,避开路上的坑洼和石块,速度不快,但稳中求胜。
最终,我创下了最好成绩,比第二名快了整整三分钟,还没有一件物资损坏。
领奖台上,师首长亲自给我戴上了大红花:"好样的!咱们农村来的娃娃就是不一样!"
我站在领奖台上,望着远处的群山,心里满是自豪,想着要是父亲能看到这一幕,该多高兴啊。
回到连队,新兵小赵正为适应不了艰苦环境闷闷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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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主动找他聊天:"刚来那会儿,我还不如你呢,连车都不会修,钥匙都分不清哪头往锁里插。"
"杨班长,你就别安慰我了。"小赵低着头,眼睛红红的,"我就是个草包,啥也不会,连简单的换机油都搞不明白。"
"谁不是从不会到会的?"我拉着他去了修车场,手把手教他更换火花塞,"看,就这么简单,一拧一换,跟拧螺丝似的。"
小赵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假的?我也能学会?"
"那当然,咱们农村人学东西可快了,你城里人更聪明,肯定一学就会。"我笑着递给他扳手,"来,自己试试。"
在我的指导下,小赵成功更换了火花塞,脸上写满了成就感。
"杨班长,谢谢你!"他使劲握着我的手,"我以前觉得农村人没啥见识,现在才发现,是我井底之蛙。"
我拍拍他的肩膀:"咱们互相学习嘛,你不还教我认字呢嘛。"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家里的信。
母亲说小芳结婚了,嫁给了镇上开拖拉机的小李,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
信里还夹着一张照片,小芳穿着红色的婚服,笑得灿烂,旁边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想必就是小李了。
我坐在床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既有酸楚,又有释然。
那朵田埂上的野花,那个小小的承诺,都随着风飘远了。
信的最后,母亲写道:"儿啊,别难过,男子汉大丈夫,要有自己的路要走。小芳临出嫁前还问起你,说希望你在部队好好干,别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我折好信纸,小心地放进枕头下,然后取出小芳给我的香囊,上面绣的"平安归来"几个字已经有些褪色了。
我默默地将它放回胸前的口袋,那里贴近心脏的地方。
连队老战士探亲回来,带回各种新消息:"听说国家要搞改革了,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城里人现在都穿的时髦着呢!"
大家围坐在一起,听老战士讲述外面世界的变化,眼里满是向往和憧憬。
"听说城里饭店多了,菜式花样也多,不像咱们这儿,天天窝头咸菜。"老李咂咂嘴,一脸向往。
"等改革了,咱们条件也会好的。"我坚定地说,尽管不知道这话有几分把握。
1978年春天,我被任命为技术班班长,负责训练新战士,教他们驾驶和维修技术。
那天,我们执行运输任务,在路边看到一个背着行李的年轻人,是个返乡知青。
他穿着褪色的蓝布衣裳,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皮箱,在风中显得格外孤单。
"师傅,搭个顺风车呗。"他朝我们挥手,声音里带着疲惫。
李连长点点头,我停下车让他上来。
车上,他告诉我们,国家要恢复高考了,他正赶回去准备考试。
"高考?"我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有些迷惑。
"对啊,以后咱们靠本事吃饭了!不再是什么家庭出身决定命运了。"年轻人眼里闪着光,"我要考大学,当工程师!"
"大学?"我和战友们面面相觑,这个词对于我们这些农村娃来说太遥远了。
"嗯,到时候你们退伍了也可以考啊,学历会越来越重要的。"年轻人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的规划和梦想。
他的话让我思绪万千,原来除了当兵、回家种地,还有这样的选择。
1978年冬天,我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在那份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的申请书上,我写道:"我要把青春献给戈壁,献给这片养育我的热土,用自己的技术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
老连长的信带来了家乡的消息:父亲的病好了,托县医院的一个老军医的福;村里成立了农机站,父亲在那里当了顾问,把他的经验教给年轻人;生产队的产量创了新高,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村里还通了电,家家户户都装了电灯,晚上再不用点煤油灯了。
读着这些喜讯,我心里满是欣慰,觉得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年轻战士们常围着我打听国家新政策。
知青返乡、恢复高考、改革开放,这些新名词让大家充满期待,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一个新兵问我:"杨班长,你说咱们国家会变成啥样?"
我抬头望着天空,脑海里浮现出父亲望向远方的眼神,母亲粗糙的双手,小芳红红的眼圈,还有那个迷路的小女孩吃糖时的笑容。
"那还用说,肯定会越来越好!"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看咱们连队,条件不是一年比一年好了吗?"
手把手教了几茬新兵维修技术,我被评为优秀士兵,胸前的大红花戴了又摘,摘了又戴。
有一天,指导员把我叫到办公室,递给我一份文件:"小杨,军校招生考试,团里推荐你去。"
我接过通知,手微微发抖,这意味着我可能会成为一名军官,人生将走上一条全新的道路。
"连长,我..."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指导员笑了:"别犹豫了,这是好事啊,考上了就有出息了。"
我想起来时的火车,想起父亲不舍的目光,想起小芳红红的眼圈,还有那个绣着"平安归来"的小香囊。
当初那个怀揣着梦想离开家乡的年轻人,如今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战士,而未来,可能会成为一名军官。
戈壁日落,战友们围坐在一起,聊着改革开放的新风向,畅想着祖国的美好未来。
我掏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1976年的选择,让我从一个普通农村青年变成了戈壁钢铁战士,而未来,路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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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车开得过沙河!"我笑着对马师傅说,看着他惊讶的神情,想起两年前他对我说的那句话。
沙粒从眉间抖落,随风飘向远方,像是时光的碎片,带着过去,奔向未来。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