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时全镇小学组织春游,班主任要求穿白球鞋。我踩着母亲纳的千层底布鞋站在队伍里,像灰雀误入天鹅群。前排穿粉红耐克鞋的女生转身时,鞋帮上银色的对勾标志晃得我睁不开眼。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鞋底可以藏着弹簧,走路真的会像踩着云朵。
十岁那年,我终于明白奔跑的姿势也分贵贱。
当时全镇小学组织春游,班主任要求穿白球鞋。我踩着母亲纳的千层底布鞋站在队伍里,像灰雀误入天鹅群。前排穿粉红耐克鞋的女生转身时,鞋帮上银色的对勾标志晃得我睁不开眼。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鞋底可以藏着弹簧,走路真的会像踩着云朵。
父亲来接我时,拖拉机突突的轰鸣声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麻雀。我蜷缩在车斗稻草堆里,看着同学们钻进颜色鲜亮的小轿车。穿耐克鞋的女生摇下车窗挥手,腕间叮当作响的水晶手链折射着夕阳,碎成我眼底七零八落的光斑。
"爸,为什么陈小雨家不用种地?"我攥着褪色的书包背带,柴油味混着麦秸气息呛进喉咙。父亲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结茧的指节泛着青白:"他们家祖坟冒青烟了,咱不和别人比这个。"
这话像颗酸葡萄,在我心里发酵了十五年。直到在省城读研时,看见陈小雨发在朋友圈的订婚照——背景是塞纳河畔的游艇,她指间的钻戒大得像粒冰糖。那年她父亲承包的砂石场,恰好赶上新城开发的热潮。
我时常想起2008年的雨季。村里多数人家还守着二十寸熊猫电视,镇上首富家已竖起三层小楼,楼顶的卫星锅盖在雨中泛着冷光。那年我揣着全县第三的奖状回家,却听见父亲在堂屋叹气——堂哥要去深圳打工,因为三叔查出重病,家里实在供不起两个高中生。
“女娃读个师范就挺好”。家族长辈们围坐在八仙桌旁,烟灰簌簌落在搪瓷缸里。母亲把腌萝卜咬得咯吱响,突然起身从樟木箱底摸出存折:“明天我去把猪崽卖了”。那张被体温焐热的存折上,墨水印着的“陆仟圆整”像四只蹲在田埂上的青蛙。
大学报到那天,我背着印有化肥广告的编织袋走进宿舍。穿格子裙的室友正在往冰箱里码依云矿泉水,她父亲腕间的劳力士闪过一道弧光,和我手背上晒伤的痕迹同样醒目。那晚我蜷在崭新却扎人的棉絮里,听见楼下跑车引擎的轰鸣声刺破夜空,突然懂了父亲说的“不比这个”里藏着多少无奈。
工作后带学生去上海研学,在外滩看着对岸的霓虹如潮水涌动。有个孩子指着环球金融中心问:"老师,住在云层里会不会很冷?"我望着玻璃幕墙里星星点点的灯火,想起老家漏雨的瓦房。那些灯火离我们如此之近,近得能看清每扇窗里的水晶吊灯;又那么遥远,远得要耗尽几代人的光阴才能抵达。
去年初中同学聚会,当年的"耐克女孩"开着保时捷赴宴。她抱怨私人银行理财经理不够专业时,我正在回复家长关于贫困生补助的咨询。席间有人提起镇上首富破产的消息,说他在看守所里天天要吃抗抑郁药。我突然想起父亲的话:"快钱来得急,走得也慌,不如踏着露水收稻实在。"
如今每次回村,都能看见旧晒谷场停满外地牌照的轿车。穿A
J球鞋的孩童举着冰淇淋追逐,他们不再认识稗草和麦苗的区别,却熟练地用支付宝扫码买辣条。祠堂外墙新刷的"扶贫先扶志"标语下,二伯家儿子正在直播卖山核桃,手机支架插在装满稻种的陶瓮里。
深夜批改作业时,常收到学生家长发来的长语音。开加工厂的王总说要送孩子去澳洲读高中,开小卖部的李婶问助学金什么时候到账。这些声音和二十年前稻田里的蛙鸣、教室窗外的蝉噪重叠在一起,谱成永不谢幕的命运交响曲。
上周带父亲参观新校区,老人摸着多媒体教室的触摸屏喃喃:"当年要有这个..."我望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发现那件穿了十年的中山装袖口已磨出毛边。夕阳透过窗棂在我们之间织成金线,把三十年的光阴缝制成一幅流动的画卷。
回家路上,女儿指着橱窗里的乐高城堡问:"妈妈,为什么小雨姐姐家有真城堡?"我把她抱上共享单车前座,车篮里菜叶的露水正缓缓蒸发:"因为我们正在建造看不见的城堡呀,每一块砖都是今天背的单词,明天算的数学题。"
来源:铁扇公主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