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外孙,圆圆的脸,眉毛长得像他妈,眼睛却像他爸,照片里穿着一件蓝色的小背心,抓着个塑料小黄鸭。
我又在看那张小家伙的照片。
小外孙,圆圆的脸,眉毛长得像他妈,眼睛却像他爸,照片里穿着一件蓝色的小背心,抓着个塑料小黄鸭。
王淑珍走过来,手里拿着刚洗好的豆角,放在桌上。水珠滴答在我刚擦干净的手机屏幕上。
“哎哟,擦干净手再碰我手机行不?”
她笑笑,拿起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这个习惯一辈子改不了。“你又在看啊?”
“是啊,这都快三个月了。”
我放下手机,拿过塑料盆,开始剪豆角。刀钝了,有点费劲,但我不想现在出门去买刀,太热了。
小区里的大喇叭又响起来:“今日小区西门晚上八点有义务理发,六十岁以上老人免费,其他居民十元一位。请带好凳子,当场不提供坐具。”
王淑珍说:“你去不去?头发都长成鸡窝了。”
“不去,上次去李师傅把我头发剪得跟个大盆似的,街上碰到李大爷,人家还以为我去美容院染头发了呢。”
客厅里那台老旧电视机里播着午间新闻,声音不大,但也盖不住楼上赵家小孩子练琴的声音。那声音像是钻进耳朵里的小虫子,讨厌却又无可奈何。
“你闺女最近联系你没有?”王淑珍小心翼翼地问。
我停下手,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其实小梅昨天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个表情包,一个大拇指,没别的了。我问她在干嘛,她没回。
“没。”我简单地回答,继续低头剪豆角。
我的豆角放在一个蓝白花小碗里,是闺女当年结婚时从我这带走的几样东西之一,后来她又嫌碍事,搬家时又送回来了。那碗边缘已经有一道裂痕,上头积的油垢怎么也洗不掉。
“我今天去小区门口菜市场,看见刘奶奶了,她那孙子大学毕业了,还是什么计算机专业的。”
我点点头,心想那又怎样。
“她孙子今年就给他们换了个什么智能电视,说是能和手机连起来,还能遥控开灯关灯的。”
“嗯。”
饭桌上,我们两人都不说话。王淑珍尝了一口汤,皱了皱眉头:“咸了。”
“咸就咸吧,不想再做了。”
吃完饭,我坐在阳台上的藤椅上乘凉。这把藤椅是我六年前在街角那家店买的,标价一百八,我砍到一百二,现在坐上去嘎吱嘎吱响,但我不想换。
手机响了。
看到”小梅”两个字,我的手有点抖。
“爸,您在家吗?”
“在啊,在家呢,怎么了?”
“哦,没事,我就是问问。”
又是沉默。我握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还行吧,老样子。”她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公司最近不太景气,老板又在找借口克扣加班费。”
“要不你换个地方?”
“换哪去啊,我这年龄,又没什么学历,去哪不是一样受气。”
电话那头传来孩子的哭声。
“爸,我先不说了,孩子醒了。”
“哎,等下,能不能…”
“改天聊,拜拜。”
电话挂断了。
我攥着手机,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想起上个月我们去闺女家的那次不欢而散。
那天我们带了一堆东西去看外孙,有我亲手做的麻花,还有小区门口专门卖的那种糯米糍粑,王淑珍说小孩子喜欢吃甜的。我还特意去镇上花了八十八买了个小玩具,是个会发光的小火车。
小梅开门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好。她丈夫张涛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见了我们也只是点点头。
“爸,妈,你们怎么又来了?上周不是才来过吗?”
“想孙子了呗。”王淑珍笑着,从袋子里掏出糍粑,“这是他最爱吃的那家的。”
小梅接过来,随手放在了玄关柜上。“他刚睡,你们小声点。”
我们在客厅坐了不到十分钟,小梅就开始收拾东西。
“你们今天别待太久,我们等会儿要出门。”
“去哪啊?”王淑珍问。
“带孩子去做个检查,例行的。”
“要不我们帮你带?”
“不用了,医生有几个问题要问我们。”
我想看看小外孙,但卧室门紧闭着。
“能去看看孩子不?就看一眼。”
小梅叹了口气,“爸,他好不容易睡着了,你们就别进去了吧。”
我点点头,心里却堵得慌。
张涛放下手机,突然说:“对了,上次你们送的那些玩具,质量不太好,有些塑料味,我们扔了。”
王淑珍的脸一下子就白了。那是她专门去县城的大商场挑的,花了将近两百块钱。
“扔了?”我忍不住问。
“嗯,现在的孩子玩具讲究环保,你们买的那些便宜货,谁知道有没有毒。”
我感觉血一下子涌到脑门上。王淑珍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说:“算了。”
临走前,小梅拿出一个信封。
“爸,妈,这个月给你们的生活费。”
我没接。“不用了,我们退休金够用。”
“拿着吧,我知道你们的退休金不多。”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
张涛在旁边插嘴:“是啊,老爷子,您那个工厂退休的,一个月才多少钱?我们小梅孝顺,您就收着吧。”
我咬着牙,转身就走。
王淑珍跟在后面,小声说了句:“他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那天回来后,我就再没去过闺女家。虽然小梅后来发微信道歉,说张涛说话不经大脑,但伤害已经造成了。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小梅竟然在微信里说:“爸,其实您要是当年好好读书,现在的日子也不会这么紧巴巴的,您看我同学的爸爸,都是教授医生什么的,退休金上万,孙子都送国际学校了…”
我没回她,把手机扔在了床上。
现在坐在阳台上,夏日的风吹过来,却怎么也吹不走心里的郁闷。
天色暗下来,王淑珍在厨房里洗碗的声音停了。她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老钟,你看我找到什么了。”
我皱眉看着她,不明白她在兴奋什么。
她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发黄的纸卷,小心翼翼地展开。
那是一张证书,上面的字已经有些褪色,但还能清晰地看到”表彰”两个字。
“这是…”
“你忘了?这是你三十年前在厂里得的那个技术革新奖,说你设计的那个什么阀门省了厂里多少钱。”
我接过证书,感觉像摸到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是的,那是1993年,我在县机械厂做技术员。那时候厂里的一种关键零件总是出问题,我捣鼓了一个月,设计出了一种改良版的阀门结构,让生产效率提高了近百分之三十。厂长亲自给我颁了奖,还发了三百块钱奖金,在当时是笔不小的数。
证书旁边还有几张照片,是我在技术会议上讲解的场景。那时候我头发乌黑,穿着厂里发的蓝色工作服,站在台上侃侃而谈。
“这东西你藏哪呢?”
“你不是说没用吗,就收在箱底了。今天我找冬天的棉袄,翻出来的。”
我摸着发黄的证书,突然想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虽然没什么文凭,但靠着自学和实践,在厂里也算是个技术能手。
“当年要不是厂里倒闭,你可能早就当上科长了。”王淑珍坐在我旁边,轻声说。
是啊,要不是九十年代末那场大下岗,我可能真的会有不一样的人生。但厂子关了,技术没了用武之地,我只能去干装卸工,后来又开过黑车,摆过小摊,什么活都干过。
“我记得那会儿小梅还小,你教她折纸飞机,她可崇拜你了,整天说我爸爸是工程师。”王淑珍笑着回忆。
我心里一酸,点点头。
那天晚上,我没睡好。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天亮前,我下了决心。
第二天早上,我拿着那张证书和照片,又找出了当年设计图纸的复印件,还有后来我在其他工厂做临时工时收集的一些技术资料,全都装进了一个牛皮纸袋。
“你要去哪?”王淑珍看着我换上了那件只有过年才穿的衬衫。
“去闺女家。”
“要我和你一起吗?”
我摇摇头。“你在家等着。”
坐上公交车,心里还是有点发憷。但我已经想好了要说的话。
到了小梅家楼下,才发现忘了提前打电话。正犹豫要不要上去,就看到小梅推着婴儿车从单元门出来。
“爸?”她看到我,明显吃了一惊,“您怎么来了?”
“路过,想看看孙子。”我说着,走近婴儿车。小家伙正醒着,看到我,咧嘴笑了。
“他认得我。”我说。
小梅叹口气,“爸,上次的事,我和张涛都觉得挺过意不去的。”
“没事。”我摆摆手,“我今天来,是想给你看点东西。”
我们在小区的长椅上坐下,小梅把婴儿车停在阴凉处。
我打开那个牛皮纸袋,把证书和照片递给她。
“这是…”
“我年轻时候的事。”
她看着照片,眼睛渐渐睁大。“这是您?在讲台上?”
“对,那会儿我在厂里做技术改良,这是我设计的一种阀门结构,当时省了厂里不少钱。”
小梅翻看着那些发黄的设计图和计算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我当年写的数据和公式。她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惊讶。
“我爸以前是这样的人?”她小声地说,好像在自言自语。
我没接话,又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是我这些年收集的各种生活小窍门和电器维修知识。
“这些年我虽然没什么正经工作,但也没闲着。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家电坏了,经常找我修,这些都是我记下来的。”
小梅翻着那本脏兮兮的笔记本,上面有各种电路图和维修步骤,还有我自己总结的经验。
“爸…我不知道您…”
我打断她,“我知道你觉得我没文化,退休金低,在你老公面前抬不起头。但我想告诉你,人的价值不只是看退休金多少,学历高低。”
小梅的眼圈红了。
“我当年没机会继续学习,厂子倒闭了,技术也没了用武之地。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思考和学习。”
小区里的大喇叭又响了起来,是在通知明天停水的消息。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远处,几个老人在打太极。
“小梅,我不图你给我什么,也不想干涉你们的生活。我只是想看看我外孙,想让他知道,他外公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也不是个没用的老头子。”
她突然抱住了我,眼泪湿了我的肩膀。
“爸,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您。”
我拍拍她的背,“好了,别哭了,让孩子看见多不好。”
这时候,婴儿车里的小家伙发出咯咯的笑声,好像在为我们和解而高兴。
小梅擦干眼泪,“要不您和我一起去公园走走?然后中午在我家吃饭?”
“好啊。”我笑着点头,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推着婴儿车,小梅在旁边走着。她告诉我,她最近在考虑换工作,想找一个离家近点的,这样能多点时间陪孩子。
“对了,爸,您那些技术资料能借我看看吗?张涛最近在学习一些机械设计的东西,说不定能用上。”
“随时可以。”
路过一家水果店,我想起王淑珍爱吃的那种小番茄,就买了一斤。店主认出了我,多给我称了几个。
“老钟,今天又来看外孙啊?”他笑着问。
“是啊。”我骄傲地回答。
推着婴儿车走在阳光下,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年轻时的样子,充满力量,被需要,被尊重。
小外孙在车里咿咿呀呀地说着只有他自己懂的语言,小手不停地挥舞着,好像想抓住周围的一切。
我突然明白,人生就像这个小家伙的手,有时候想抓住的东西太多,却又不知道什么最重要。而随着年龄增长,我们开始学会放手,只留下真正珍贵的东西。
比如家人的理解和尊重。
小梅的手机响了,是她老公打来的。
“爸爸来了,我们在外面…嗯,中午一起吃饭…你要不要出来接一下?…好,那我们等会儿回去。”
她挂了电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张涛说他做了您爱吃的红烧肉,让我们早点回去。”
“他会做饭?”我有点惊讶。
“会一点,最近在学着做,说想减轻我的负担。”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但心里的坚冰已经开始融化。
公园里有个卖糖人的老头,我给小外孙买了个小兔子形状的糖人。他好奇地看着糖人,然后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小牙。
“爸,您的技术革新奖,能不能借我拍张照?我想发朋友圈。”小梅突然问。
“发朋友圈干嘛?”
“我想让朋友们都知道,我爸爸是个了不起的人。”
我鼻子一酸,点点头。
“行,随你拍。”
回家的路上,我低头看着推车里睡着的小外孙,心里想着待会儿要给王淑珍打个电话,让她也过来。
晚霞映红了半边天,而我的心却比晚霞还要亮。
因为我知道,在女儿的眼中,我又重新成为了那个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钟师傅。
夏风轻拂,带着花香和远处小贩的吆喝声。生活就是这样,苦涩中带着甜,黑暗后必有光明。
我推着婴儿车,迎着夕阳,一步一步,走向女儿的家。
来源:浪浪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