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梳过这么多头,唯独姑娘的额头生得最饱满,可见日后是个有福之人。」
我和国公府世子沈钰自小定亲。
为当得起高门宗妇,我素日勤勉不辍。
终在他游历归来时,已有了京都第一贵女的名声。
可他却嫌我太过刻板,毫无生趣。
甚至在我及笄当日提出退婚。
「既然沈世子无意,那便请阿娘与沈夫人做主,退了这门亲事吧。」
我稳了稳心绪,扬着脸,仍是笑着。
我喜欢沈钰,但我更要尊严,这是我自小受到的教养。
1
我及笄礼那日,清莺一早便将我唤了起来,由着嬷嬷们为我梳妆。
「我梳过这么多头,唯独姑娘的额头生得最饱满,可见日后是个有福之人。」
听着梳头嬷嬷的溢美之词,纵然知道不过是些场面话,但还是难掩喜色。
沈家前两日便遣了人过来,说是沈钰已经回程,定能赶上我的及笄礼。
想到那个如同清风朗月般的男子,我更是面上一红。
「姑娘与国公府早年便定下了亲事,只待姑娘及笄,便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这自然是有福之人。」
「就连当今太后都赞姑娘才貌双绝。」
听着那些个嬷嬷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我轻启双唇。
「嬷嬷谬赞。」
我是尚书府嫡女,及笄礼办得盛大,许多官宦人家的夫人都前来观礼,就连宫中的贵人都遣人送了礼来。
父母亲眉开眼笑地在前厅接客,我已经梳妆打扮好与闺中密友闲聊。
薛瑶将为我准备的及笄礼拿出,是一个质地极好的白玉项圈。
「淑韫,你生生将这满京都的女子都比了下去。」
「阿瑶慎言。」
我担心被有人之人听到大作文章,便出言提醒。
「你呀,便是最守规矩之人了。」
2
从日出一直等到午时,沈家的人才带着沈钰匆匆赶来。
他今日一袭烟蓝色衣袍,长发用白玉簪子别在脑后,身姿挺拔,与前几年见他之时,更添了几分英姿。
他从前总说我太过欢脱,没有半分贵女的模样,日后如何能够担当世家宗妇。
我还担心他此次不会前来。
那我这些年的努力,岂不都是付诸东流。
可还好,瞧见他来了,我心才放下了大半。
沈钰被沈国公夫人带着来到我面前,掏出一根金镶玉凤蝶鎏金簪,是为我今日笄礼簪发所用。
身边的官家夫人们见沈国公夫人来了,都围了过来。
一个劲儿地夸沈钰是如何丰神俊朗,还夸我与沈钰不愧郎才女貌。
我低着头,双颊含羞,没瞧见沈钰脸上的不耐。
当今太后乃是沈国公嫡长姐,国公府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来谄媚讨好的人自然许多。
「徐夫人,钰儿和淑韫自小定亲。如今总算等到淑韫及笄,两个孩子的事,只怕是要提上日程了。」
国公夫人言笑晏晏地对着我阿娘说。
我阿娘见我绯红的脸,哪里还不懂我的情意,满心满眼都是对这门好亲事的满意。
「母亲,这门亲事是孩儿尚小的时候您与父亲自作主张替我定下的,如今我已到了弱冠之年,已经能够决断自身。」
沈钰不顾身边围站着许多夫人,径直对着国公夫人跪下,众人一时都来不及反应。
「这门亲事,我不愿结。」
「钰儿!」
国公夫人怒喝一声,表示不同意。
沈钰此言,不仅是打了尚书府的脸,也是落了国公府的面子。
我有些不可置信,双眼不受控制地红了。
沈钰却一脸坚定,一副誓要退婚的模样。
「今日钰儿不知如何,竟有些疯魔。待回去替他诊治一番,来日定带着他登门致歉。」
国公夫人只得讪笑,想带着沈钰先行离开。
「我知徐家大姑娘享誉京都第一贵女美名,就算今日不嫁我,来日也必定有好人家趋之若鹜。」
「只是徐家大姑娘呆板无趣,实在不为我所喜。若是强行成婚,日后必成怨偶。」
「请母亲与徐家叔母决断,退了此门亲事吧。」
沈钰的话掷地有声,丝毫不顾我的颜面。
从前我灵动跳脱,他说我没有贵女的模样,如今我端庄大方,他又说我呆板无趣。
可见他不喜的,无关其他,只是我这个人罢了。
阿娘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几欲昏厥。
及笄礼被男方当众退亲,整个京都都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不出明日,我便会沦为整个京都的笑柄。
我拼命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却如同断线的珠子,不受控制。
我稳了稳心绪,扬着脸,仍是笑着。
3
「混账,你做了些什么,使得世子当众退婚。」
「我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此刻我正跪在祠堂,阿娘也在我身边抽泣。
父亲没有一句安慰,只是怨怪我丢了这般好的亲事。
原本借着国公府的势,他的仕途也可再往上走走。
夏姨娘假意劝慰,轻抚着父亲的背,坐实了是因为我做错事才被退亲的事。
「老爷,大姑娘想必也不是故意做错了事,才被退了亲。」
「敢问父亲,今日我尚未言语,世子便提出退亲,我又何错之有?」
因着京都第一贵女的美誉,我最重孝悌,从来不与父亲顶撞,就连姨娘,我都是礼遇有加。
今日却实在委屈,只得壮着胆子反驳父亲。
他见我还敢反驳,往前一步,巴掌便落在了我的脸上,五指清晰可见。
阿娘挡在我身前,心疼地抚着我的脸,却不敢说话。
她不得父亲喜爱,向来是不敢忤逆父亲的。
「孽障,你还敢顶嘴。」
「今日你被当众退亲,明日你的妹妹们该如何寻得如意郎君。」
我心中冷笑,不再与他争辩。
说得好听,可那些女儿,不过是他想求荣的工具。
「老爷,大姑娘如今被退亲,日后婚嫁怕是难了。」
「不若将她送入家庙,从此青灯古佛一生。也能够换老爷一个治家严明的名声,咱们家的其他姑娘也可正常议亲。」
「老爷不可。」
阿娘听得夏姨娘的提议,才壮着胆子出口阻止。
「老爷,你我婚后膝下只得淑韫一个孩子,若是将她送入家庙,妾身便活不下去了呀。」
父亲没理会阿娘,像是在思考夏姨娘的话。
「罢了,便如柔儿所言,送入家庙吧。」
我闻言终于心死。
听着外面的鸟儿喧叫,放声大笑。
父亲不解,怒骂道「孽障,留你一命已是慈悲。」
「父亲,国公府虽然当众退亲,却并未道明女儿何错之有。您如此着急将我送入家庙,是等着御史参上一本吗?」
「姨娘口口声声为父亲着想,为徐家着想。可如今难道又将父亲推入为讨好国公府不顾亲女的骂名之中吗?」
曾经为着我不似京都贵女这样一句话,我便百般退让。
可我最初,本就不是处处忍让的性子。
4
父亲最终还是没将我送至家庙,而是改为了禁足。
府中原先嫉妒我的妹妹们此刻都来落井下石。
我在房中也能听到她们的讥笑声。
清莺出言维护,却被她们身边的人出手相对。
我瞧着清莺脸上的巴掌印,冷笑一声便出了房门。
「徐淑韫,父亲让你禁足,你怎么敢私自出来?」
徐淑宁此刻在我院里,带着两个丫鬟,插着腰趾高气昂。
「父亲只说不让出院中,可没说不让出房中。」
徐淑宁自知理亏,便也不再揪着禁足之事。
「如今满京都都知道你被国公府退了亲事,真不知你有何脸面继续呆在京都,若是我早就一根绳子悬梁,了结了自己。」
「妹妹这话不去说给国公府去听,若是国公府说被他们退了亲的女子当自我了结,就烦请妹妹替姐姐寻了绳子来。」
她被噎得说不出话。
「刚刚是谁打了清莺?」
「一个丫鬟打了便打了,姐姐还想如何?」
她话音未落,我便一个巴掌打在了她贴身侍女的脸上。
下手极重,她险些没有站稳。
我幼时本就随着师父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后来是为着沈钰的话才端出一副柔弱淑女的模样。
「徐淑韫!你!」
徐淑宁跳脚,一副打狗还需看主人的模样。
我慵懒地怂怂肩,倒是许久没有动手了。
如今没了沈钰喜好的束缚,倒也自在。
5
宫里的太后传来旨意,特地让我入宫觐见。
我知定是为了国公府退亲一事,心下了然,便入了宫。
沈钰是太后娘娘亲侄,甚是疼爱。
在他游历之时,太后也曾多番召我入宫,教导我日后如何做沈钰的妻子,如何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再次入宫,身份已是不同,生出了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
「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好孩子不必多礼。」
她仍旧如往常那般和蔼,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她瞧我的眼神中,透露几分怜惜。
毕竟我被国公府退婚,也算是意味着我此生只得嫁入低门矮户,再想嫁入高门世家无异于痴人说梦。
「好孩子,你和钰儿的婚事,是他荒唐了些,哀家已经斥责过他了。」
「左右你是个好孩子,日后若是遇上了心上人,便告诉哀家,哀家亲自为你赐婚。」
太后情真意切,言语中满是对我的心疼,可是也不难听出,她对于沈钰也是维护得紧。
退亲对女子名节有多重要,她不会不知。
我如往常般乖顺应下。
6
我和太后身边的姑姑走在宫道上。
迎面撞上了刚平定西北的周容深。
他还未解战甲,想来是刚回京便入了宫。
他威风凛凛、气度逼人,不难看出少年将军的意气风发。
「徐大姑娘。」
他在我身边停下,轻轻开口,声音清冷。
「周将军认识我?」
「猜的。」
真是惜字如金,我心中腹诽。
「不敢耽误周将军觐见。」
我借口离开,却又被他叫住。
「听说徐大姑娘前些日子退了亲?」
我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他眼眸深深,我看不清颜色,也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7
因着太后赏赐随我一同回府,父亲看不明白局势,也不再让我禁足。
只是告诫我最近莫要出去惹事生非、丢人现眼。
回府不久,圣旨便来了。
是给我赐婚,同周容深。
传旨的公公说,周容深平定西北,什么赏赐都没要,独独让陛下赐婚。
他笑意吟吟,有些尖利的声音忙不迭夸我是个有福之人。
这话,我及笄之时嬷嬷们也说过。
父亲送走了陛下身边的公公,急急地询问我是如何与周容深相识的。
我说了实话,只有今日一面之缘。
或许是看我如今沦为京都笑柄,他一时起了恻隐之心。
周容深是京都新贵,年纪轻轻屡获战功,从无败绩。深受陛下宠信,任谁都知道,他将来前途无可限量。
父亲没再管我们之间有何渊源,又恢复了从前我与沈钰定亲是那般的慈父神态。
「我就知道,淑韫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听着父亲的夸赞,阿娘也露出了笑容。
8
现下我成了京都之中的热门人物。
从京都第一贵女到被国公府退亲,如今又是周将军上赶着求娶。
坊间也有不少传闻,说我狐媚,还未退亲之时便与周将军不清不楚。
徐淑宁将那些谣言传到我耳中的时候,我毫不在意。反而是来寻我的薛瑶怒不可遏,直言要替我辩驳。
我拉住她,无稽之谈又何苦自证。
七夕乞巧,青年男女都会去护城河边放花灯吟诗,也算是为未婚男女提供了一个相看场所。
而定亲的男女则可以相约出游。
周容深也传了信来,我没忸怩,便同意了。
9
七夕那日,周容深早早就在府门口等候。
他今日身着玄色衣袍,微风拂动裙裾,腰间戴了白玉玲珑玉佩,面如冠玉,不像长年在边关征战的将军,倒有几分公子世无双的意味。
他倚在马车旁,望着远方出神。
「周将军。」
他听闻我出声,才扭头看向我。
不难看出,他有一瞬间的怔神。
他将我扶上马车,随后也坐了上来。
马车宽敞,他让我坐在主位,还放了几个腰枕。
「周将军为何求娶我?」
「我刚遭沈家退亲,名声实在不堪。周将军少年英雄,不应该求娶的。」
微风吹动车帘,我也没忍住开口询问。
「或许是与徐大姑娘有缘吧。」
「被退亲之事我略有耳闻,你又无错。」
我怔怔地瞧着周容深,见他脸上未有虚伪颜色。
这些日子来,他是第一个说我无错的。
就连阿娘,都明里暗里问我是否是哪里做得不好,令沈家生厌。
「徐大姑娘向来赞誉满天下,我能求娶,是我之幸。」
我与他见面不多,这是我第一次瞧着他笑,如同满目星河。
10
我和周容深到的时候,护城河边已经熙熙攘攘。
许多的未婚男女在船舫之上吟诗作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也有人买来河灯,虔诚地将其放入河中,心中祈求什么无人可知。
周容深自然地牵起我的手,他的手掌宽厚,带了一丝温热。
「放河灯吗?」
他随着我的目光望去,停留在那些河灯上。
许是他认为我想放河灯,可我只是平白生出些叹惋,可惜可我为沈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些日子。
「自然是要放的。」
我对上他的眸子,双眼含笑。
他仔细叮嘱了许多句,让我呆在此处不要走动,等着他回来。
见我一一应下,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救命。」
船上有人掉入了河中。
偏生这样的节日,没有人会带上侍从。
京都的公子、姑娘,大都是不会水的,只能站在岸边干着急。
我阿娘是江南人士,幼时曾随她在外祖家小住,两个舅父时常带着我去河里摸鱼虾。
故此,我是会水的,且水性不差。
眼见着水中人扑腾的浪花越来越小,我再不犹豫,便投身入了河中。
掉下来的是个男子,我奋力游到他身边,想将他拖至岸边,却少了力气。
若是没能将人救了,还搭上自己,那可算是得不偿失。
我尽力将他头拖出水面,再想游过去的法子。
又有一人跃入水中,将那男子和我齐齐往岸边带了过去。
我与周容深浑身湿透,他没顾上自个儿,接过身边人递来的披风替我披上。
这时我才注意到,掉落水中的男子是沈钰。
边上的人已经叫来了大夫,周容深拉着我离开。
一路无言,气氛有些沉寂。
「京都人人都道,徐大姑娘最守规矩。怎的如此不顾男女之防,跳下水中救人。」
「生死面前,无男女之防。」
「因为他是沈钰吗?」
我仔细想了想,就算不是沈钰,我也会拼命去救的。
我摇了摇头。
「我救人之时,并未看清落水之人是谁。」
「周将军,今日不论落水之人是谁,我都会救的。」
周容深这会儿脸色才好看了些,将披风替我拢紧了些。
「日后,不要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了。」
11
再次见到沈钰,是沈夫人亲自带他上门致谢。
沈夫人亲和地握住我的手,多次向我表达谢意。
而沈钰站在一旁,几次嗫嚅想要开口,却都止住了话头。
我这才扭头看向他,他常穿白色衣袍,每次见他都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沈夫人大抵是看出了沈钰有话想单独与我说,寻了个借口让我们二人独处。
「你不是最是守规矩吗?如何还会游泳。」
少年终究没忍住开口。
「守了多年规矩,如今便不想再守了。」
「至于游泳,幼时就会了。后来世子说不喜太过跳脱的女子,便许久没游过了。」
「彼时我不愿接受父母安排,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随口一说,可我却从此改变,且甘之如饴。
我没有再接话茬,如今他的喜好,于我而言也无关紧要。
「徐大姑娘,你及笄当日,我并非有意让你难堪。」
他说完长舒一口气,略带歉意地看着我,仿佛他向我致歉了,我就一定得大方原谅。
我站起身,脸上风轻云淡。
「世子并非有意,可确实令我难堪了。」
「不过如今我已再次定亲,与世子便是桥归桥路归路了。」
说完我没有再听他的回答,转身离开。
曾经徐淑韫满心满意都是为他而活,日后便不必了。
12
这些时日,周容深在京都难得闲暇。
因着我说过多年未出闺阁,他便时常邀我出门,父亲乐见其成,自然不会阻拦。
或是郊外踏青,或是草场纵马。
我这几年所错过的大好风光终于是又瞧见了。
我与他熟络许多。
他周氏满门忠烈,祖父、父亲都战死沙场,如今仅剩下他了。
想必他寡言少语也是与成长环境相关。
「周将军,边境苦寒,征战的日子应该过得很苦吧?」
我坐在草场,喝了口他递过来的水。
「苦,也不苦。」
他模棱两可,没有言明,我想不明白,索性不想。
「周将军可有字?」
他点点头,告诉我字「行之」,是周老将军早就替他取好的。
「行之。」
我轻声唤了他的名字,没成想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脸红上了。
「我们是未婚夫妻,总是姑娘将军这般称呼显得生疏。」
「日后我唤你行之,你便唤我淑韫。」
「淑韫。」
他唤我名字时声音温润,不似往日那般清冷。
13
太后设了宫宴,邀我入宫。
我不明意欲何为,如今我已重新定亲,太后怎会在这个关头召我。
我将顾虑说与周容深听的时候,他温声宽慰。
「你且放心去,一切有我。」
太后还是如往日那般,像一个慈祥的长辈端坐上方。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沈钰也受了邀约。
「如今看到淑韫与周将军定亲,哀家也可以放心了。」
我起身作揖,拜谢皇家恩典。
「原先钰儿提出退婚,哀家还想着你对钰儿毕竟多年情意,怕是要许久才能走出。没想到短短数日,竟已经再次定亲,哀家着实替你感到高兴。」
太后虽然笑着,可在我听来却及其刺耳。
我正想出声,沈钰却先制止了她的话头。
「姑母,我与徐大姑娘已经退亲,各自婚配再不相关。」
听着沈钰的话,我着实吃了一惊。
太后面上未有变化,仍然是挂着得体的笑容。
「淑韫,哀家是将你当作自家子侄来疼爱的。也当真是愿意看着你与钰儿一同唤我一声姑母。」
「若是现在,我允你提出退亲,再和钰儿定亲,你意下如何。」
太后说话不疾不徐,我和沈钰却同时变了脸色。
我大骇,忙在殿中跪下。
「太后娘娘,我去周将军亲事乃陛下亲自赐婚。」
「皇帝那边,哀家自会去说。」
她显然料到我会以这个理由推拒。
「儿臣见过母后。」
「听闻母后召了表弟入宫,正巧儿臣那里新得了一副画,特地前来邀表弟一同鉴赏。」
皇帝从外走了进来,一边行礼一边说着来意。
「皇儿遣人来说一声便是,何必自己跑一趟。」
「儿臣想着近日忙于朝政,未曾向母后请安,实在是不孝。」
二人转圜,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徐家大姑娘也在。」
刚刚我还自报家门行了大礼,可皇帝才像刚刚看到我一般。
「行之也在紫宸宫等朕,你便随朕一同走吧。」
14
我去太后宫中不在少数,可唯独今日,着实令人汗流浃背。
我跟在皇帝身后,亦步亦趋。
周容深立在宫墙之下,想必是在等我。
他是外臣,无法进入后宫。
「臣多谢陛下将吾妇带回。」
「吾妇身子不适,臣带着她先行一步。」
皇帝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就被周容深牵着离开。
「太后可有难为你?」
到了马车之上,他方开口。
我摇摇头,皇帝及时赶到,我确实没受到为难。
他沉着眼眸,松了一口气。
「今日陛下前来,可是为你所托?」
「是。」
「淑韫,我说过你万事且放心,一切有我。」
15
连日阴雨,水坝溃堤,江南水患肆虐。
周容深趁着夜色来到我的房中,彼时我正倚在床榻上瞧他为了给我解闷送来的话本子。
「你怎么来了?」
见到到来,我忙起身拢了拢衣服,还往门口瞧了几眼。
「我来时极为小心,没叫你们府中人发现。」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他平日里邀约都会提前遣人告知,这样夜半寻来我院中还是第一次。
「江南水患,陛下下旨让我前往治理。」
我虽在闺中,却也听说了。此次江南水患严重,百姓流离失所,粮食也被淹没,若是不及时解决,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是件功在千秋的事,若是治理得好,则是千古留名的肱骨重臣。可若是治理不当,自然也会被百姓唾骂,史书上留下不算好看的一笔。
因此京都无人愿意前往,周容深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淑韫,此番前往,我亦不知前路如何,若是我无法平安归来,我会为你做好最利于你的打算。」
听着他推心置腹的话语,我眼睛有些发涩,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行之,待你平安归来,我们早些成婚吧。」
若是从前,我那般守规矩的人自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着我们小儿女来定。
他微微一愣,旋即笑了。
我很少瞧见他笑,比星河更加璀璨。
16
半月来,周容深虽未有书信传来,但是江南却频频传来好消息,京都也难得放了晴。
听坊间传闻,江南百姓都称周将军不仅有治军之才,更难得是体恤百姓、有着仁爱之心。
他声明显赫,就连我这个尚未过门的姑娘都受了影响。
那些及笄之日将我视作笑话的世家妇人,如今又再次围在我身边巴结。
一日宴会之上,一些好事夫人将我围住。
称赞我这般福气,得了这样好的郎婿。
更有甚者,说沈钰无非是家中荫封,而周容深才是凭着真才实学做到了如今的位置。
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沈夫人狠狠地剜了她们几眼。
17
「周容深昧下朝廷拨去的赈款,罔顾百姓,被发现后更是刺杀了江南刺史,如今不知所踪。」
江南刺史的夫人亲自跑来京都大理寺,击鼓鸣冤。
京都百姓不明所以,却也是偏听偏信,不到一日,他便从世人口中的英雄人物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父亲更是忙不迭想撇清关系,直言不会因为姻亲关系包庇。
眼见朝中许多官员纷纷上书找到周容深,势必严加惩处。
父亲又动了退亲将我送入家庙青灯古佛一生的心思。
「既然被人家退了一次亲,早已没了脸面。如今再退,也是无关紧要了。」
「我向陛下请旨退亲之后,便将你送去庙宇,从此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了。」
一向懦弱的母亲此刻站在我的身前,红着眼睛同父亲抗争。
我更是冷笑,表明自己绝不退亲的决心。
周容深绝不会做出如此行迹。
姨娘在一旁煽风点火,父亲想要动手。
「如今陛下尚且没定行之的罪,若是父亲执意如此,女儿也只得去击鼓喊冤。让世人知道,身为尚书的您到底是个怎样的父亲。」
就在我们争执不下的时候,太后来了懿旨。
18
「淑韫,从前与你退亲,实在是钰儿不懂事,如今他已经反思,哀家也盼着你们能够重修于好。」
我没想到,太后还是没能绝了这样的心思。
父亲是尚书,品阶不低。可这满京都最不缺的就是高门显户,我实在不知道太后与沈国公府如此执着于我的原因。
「谢太后娘娘抬爱,只是臣女已有亲事,无法高攀世子。」
「现下周将军行差池错,就连你也会受到波及。若是哀家出面替你们退亲,定可护你周全。」
太后坐在上首,眯着眼睛望向我,眼里满是算计。
「近日传闻臣女也略有耳闻,只是臣女相信清者自清,周将军绝无伤害百姓之可能。」
「臣女也相信陛下是明君,自会还无罪的人公道。」
我头伏得极低,却说得掷地有声,毫不怯懦。
好半响才听到太后出声,语气不满。
「哀家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奈何如此冥顽不灵。」
「周容深罪名自会成立,你便去万圣寺为国祈福吧,日后没有哀家准许,也不必再回京了。」
「姑母,万万不可。」
沈钰急急赶来,在我身旁直直跪下。
「钰儿,她不愿嫁你,你又何必再为她求情。」
沈钰闻言看向了我,见我态度坚决,复又道。
「当初提出退亲,是我被猪油蒙心,才铸成大错,如今有何脸面再要求徐家姑娘与我定亲。」
「姑母若是执意处罚,便连同我一起吧。」
终究是心疼自家子侄,她扶着额头摆了摆手,示意我们退下。
19
「今日之事,多谢。」
走出太后宫殿,我便出声道谢。
我向来爱憎分明,虽恼他及笄退亲令我难堪,却也感谢他今日出口解围。
「你不必道谢,姑母是为着我,才多番为难你。」
「我知道因着周将军一事,你处境定不会好过,若是有需要帮助的,你可以告知于我,我一定尽力帮你。」
望着他诚挚的眼神,我微微一笑,却是摇头。
「世子,上次我便同你说过,只愿你我日后没有任何交集。」
「当日退亲是我未曾好好了解过你,才那样鲁莽行事。后来经历种种,我才方知后悔。若是当日没有提出退亲,你我会不会……」
我出声打断了他,同他之间绝无可能。
「徐大姑娘,我知覆水难收,只盼你日后万事顺遂,得良人相伴一生。」
话落,他作揖告辞。
20
离开之后,我被一内侍带到了皇帝宫中。
他背对着我,手摩挲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行之的事,你如何看?」
「臣女相信他,绝不会做出鱼肉百姓之事。」
他听我声音坚定,方才转身。
「朕何尝不信,只是母后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她想将朕身边的能臣一个一个都覆灭。」
虽然已经猜到几分,可当猜想被证实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讶。
太后非皇帝生母,眼见皇帝年纪渐长,不受控制,才生出了夺权稳固地位的想法。
于是,削弱皇帝身边能臣地位便是首要的。
「当日行之向朕请旨南下的时候,朕再不舍,可是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朕早知此行凶险,母后定会做局,可是仍旧无法护住他。」
皇帝喃喃自语,眼角留下了不易被察觉的泪水。
身在至高之位,行为处事仍是处处受限。
「你是尚书之女,沈国公府想拉拢你父亲入太后一派,和你联姻是最好的选择。」
原来我与沈钰的婚约,不仅仅是当年我母亲对沈夫人的救命之恩,更是两党之间的利益权斗。
「行之早知此行危险重重,早就为你想好退路。他将府中私印留给了你,一切皆交由你来打理。朕还会下旨让你们二人退婚,会将你封为郡主,日后婚事可不受父母管控。」
听得皇帝说完,我内心大颤,何德何能得一人如此相待。
21
我没收下那道圣旨。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若他活着,我便等着他回来;若他当真不幸赴死,我便以遗孀名义为他守寡。
从宫中回来之后,我终日将自己囚于那一方小院之中。
皇帝有意照拂,父亲也不敢寻我麻烦。
朝堂之上关于周容深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太后一派的大臣更是日日施压。
还没找到周容深的人,却先要坐实了他的罪证。
我秘密写了信给在江南为官的舅父,让他悄悄帮着寻找周容深的下落。
京中也是央了薛瑶,让他的父兄在朝堂之上多次替周容深开脱。
我还去了一趟周府。
偌大的周家如今只余下周容深一人,家中仆从大都已过壮年,想必在周府已经待了多年。
他们虽担忧周容深如今处境,人心却未不涣散。他们对我恭敬,将我唤作少夫人。
那日他们同我说了许多,说起周容深儿时是如何调皮,引得周老将军满院子追着用藤条抽打。
又说起周老将军过世后,他如何迅速长成,承担起了周家满门荣耀与责任。
他们说,他们许多是随周老将军上过战场的,不过是受了伤,就被留在了周府,周容深待他们恩重。
周容深是多好的人啊。
好人便不该命短。
22
江南的雨终于停了,周容深主持修建的水利也起了作用。
而京都派过去寻周容深的人也终于有了消息。
他被暗卫秘密返送回京,还带上了太后一派贪污赈款、杀人灭口的滔天罪证。
除此之外,沈国公多年来在朝中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罪证也一齐被呈于堂前。
京都的天彻底变了。
沈国公府凡是知情者皆被流放,太后被幽禁于宫中。
沈钰常年在外游学,对于结党营私的事毫不知情,皇帝心慈,祸不及家人,便没有再追究沈钰,只是让他此生不可再回京都。
沈钰离开那日,打发了人来送东西。
我打开锦盒,原是一根白玉簪子,比我及笄那日的更加精致。
我将簪子退回,只说让他日后给有缘之人。
23
周容深又是夜半来访,两月有余的江南境遇让他鬓角都生出了几根白发。
我知他身处险境,一路辛苦。于是情难自抑,入了周容深的怀抱。
手在他的背后摸索,他被太后的人刺中后背,想必是留下了疤痕。
「淑韫,我已经向陛下请旨,尽快完婚。」
当日为着他离开,想着让他心中有个挂念,不至于不珍惜自己性命才说待他归来便早日成婚。
没成想他这是记得清楚。
我将他推开,脸颊浮现出红云,嗔问他是何时生出了求娶我的心思。
「早就听闻过徐家大姑娘声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德容言功无一不通,府中庶务更是谙熟。那时我便想,若是娶得这样一位姑娘,我在外征战应该也有个念想。」
「后来在回京途中,听闻你退了亲,便有了求娶的想法。在宫中遇见,不过是使我更加坚定。」
「淑韫,我对你是蓄谋已久。」
原本是欣赏你的才情,后来却发现喜欢的是那个最为鲜活的你。
「周行之,既然你主动招惹,那便再不分开。」
他浅笑着再次拥我入怀。
「再不分开。」
来源:宫墙往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