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他亲眼目睹妻子陈书婷与弟弟谢远鹏手牵着手,眼中含泪,而自己却仿佛成了拆散这对有情人的罪人时。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谢远程下定决心要离婚。
当他亲眼目睹妻子陈书婷与弟弟谢远鹏手牵着手,眼中含泪,而自己却仿佛成了拆散这对有情人的罪人时。
谢远程背起行囊,毅然前往俄国,决心为祖国的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刻苦读书。
他走得如此突然,将陈书婷留给了他视为好弟弟的谢远鹏。
甚至,他在全区广播中送上祝福:“愿我的妻子与我的弟弟能够携手共度百年,永结同心。”
……
1956年,苏市机械厂的宿舍内。
谢远程正抬头凝视着墙上他与陈书婷的结婚照。
照片中的陈书婷身着列宁装,颈间系着一条精致的小丝巾,与他穿着中山装的身影并肩而立,两人皆是眉眼含笑,幸福洋溢。
照片中的甜蜜让谢远程有些恍惚。
毕竟,此刻坐在这里的,是十年后与陈书婷已离婚的谢远程。
十年后的谢远程在一场事故中丧生,再次睁开眼时,竟回到了与陈书婷结婚的第二年。
望着这张前世早已遗失的结婚照。
谢远程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苦涩还是释然。
他与陈书婷曾经的美好,都定格在了这张照片里,然而在接下来的十年里,这些美好却被岁月啃噬得千疮百孔。
谢远程轻叹一声,收回了视线。
他刚想下地,右脚便传来一阵刺痛。
三天前,为了保护弟弟谢远鹏,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扭伤了脚。
谢远程只好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门。
餐桌旁,陈书婷正坐着享用早餐。
她眉目清秀,气质清冷,即便是穿着厂里统一的土黄色工服,也显得与众不同。
陈书婷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谢远程出来,眉头微微一皱。
“谢远程,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今天你就好好休息,不用去上班。”
两人是娃娃亲,从小一起长大,一同读书,陈书婷一直是个体贴入微的妻子。
——如果没有上一世的记忆,谢远程或许会一直这样认为。
谢远程眼神微暗,随即又露出笑容:“好。”
陈书婷没有察觉到谢远程的异常,起身到厨房端出了他的早餐。
“快吃吧,都给你准备好了。”
陈书婷等谢远程吃完早餐才出门。
谢远程则按照记忆,前往卫生所换药。
路上,邻居张婶儿见了他,张口便是恭喜。
“谢远程啊,公派留学的名单已经公布了,你和你家书婷都在名单上啊,到时候你们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院里的老邻居啊!”
谢远程这才想起今天是公派留学放榜的日子。
他眼睛一亮:“谢谢张婶。”
前世,他确实和陈书婷一起获得了留学的名额。
然而,他最终却没有去成。
原因无他,家里人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他去,想让他把留学的机会让给没考上的弟弟谢远鹏。
上一世,谢父抽着烟,眉头紧锁,一副为难的模样。
谢母则拉着谢远程的手,苦口婆心地劝他:“谢远程啊,你是家里的长子,是顶梁柱,到时候你走了,谁来照顾家里?”
谢远程最终妥协了,让自己的弟弟和妻子一同前往俄国留学五年。
这五年里,他留在苏市照顾陈谢两家人。
从一个知识分子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家庭主夫,几乎忘记了读书的滋味。
而陈书婷和谢远鹏则风风光光地携手回国,又进了当地的研究所,一路平步青云。
结婚第十二年,陈书婷升了职,在调去京市的研究所之前,铁了心地要和谢远程离婚。
离婚后不久,谢远程便在一场事故中丧生。
死后的灵魂飘荡间,他听到了陈书婷和谢远鹏的对话。
谢远鹏说:“书婷姐,你都和我哥离婚了,现在他人都去世了,你还不能接受我吗?”
陈书婷则回答:“小鹏,再等等吧,你哥尸骨未寒……”
这话无疑是将两人早已暗中勾结的事实,血淋淋地摆在了他眼前。
一个是爱了十来年的女人,一个是从小宠爱的弟弟。
谢远程原以为,自己的心在和陈书婷离婚时就已经碎得彻底。
然而,事实却比他想得更加残酷。
还有一个月就到公派日了。
而这一世,他一定要去留学,绝不会把机会让给任何人!
至于这一地鸡毛的婚姻,谁爱要谁就要吧!
在卫生所换好药后,谢远程慢慢往家里走。
人还没到楼下,他就听见谢母在和人寒暄。
“你家谢远程没事儿吧?”
谢母摆摆手:“别担心,他身体结实着呢,摔一跤也没啥大碍。”
邻居不大赞同:“诶,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弄点什么吃的给他补补啊。”
谢母却不以为意:“嗐,没事儿,人哪有不受伤的,谢远程也不是个娇贵的人,就是个跌打损伤而已。”
这话谢远程从小听到大,曾经早已习惯的话,现在听起来却格外刺耳。
谢母说完,就看见了谢远程。
“怎么才来,昨儿不是就说了叫你早点来吗?”
她抱怨道,见谢远程走得慢,又不耐烦地伸手去拽他:“你动作快些,打小就是个慢性子,看得人着急。”
谢远程被谢母扯得不舒服,皱着眉挣开了。
“知道了妈,但我真走不快,您先上去吧。”
谢母被大儿子破天荒的拒绝弄得一愣,但也没往心里去,先一步就上了楼。
谢远程到家后,才发现陈书婷也在。
谢父坐在沙发上招呼他:“谢远程来了,今天是小鹏下厨,特意叫你和书婷来尝尝他的手艺。”
谢远程一愣,上楼的时候他还觉得奇怪,怎么回家吃个饭谢母这么热情。
原来是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谢远鹏说要下厨。
在谢家,这确实是个惊天动地的大事。
“谢远程,怎么傻站着,快进来。”
出神间,陈书婷已经到了他旁边要扶他。
就在这时,厨房里突然传来谢远鹏的一声惊呼。
陈书婷竟是直接松开谢远程的手,比站在厨房外的谢母还快地冲了进去。
她急切地关心道:“小鹏,你没事儿吧!”
谢远程及时伸手撑住身体,这才没摔倒在地。
他刚抬起头,便瞧见陈书婷拉着谢远鹏的手从厨房走了出来,紧接着问道:“药呢?”
谢母更是满脸紧张,大声呼喊着:“我们家小鹏的手可金贵着呢!快让妈看看,有没有受伤。”
这般众星捧月的场景,按理说谢远程早该习惯了。
然而,谢母之前和邻居说的那句“谢远程也不是个金贵的”却突然在他脑海中浮现。
刹那间,谢远程只觉心里仿佛被细针扎过,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饭菜终于端上了桌。
谢母对着小儿子赞不绝口:“哎哟,我们家小鹏也能独当一面啦,真是长大了。”
谢父也是一脸骄傲的神情。
谢远鹏听到这话,得意地笑了笑,说道:“那当然啦,妈,我可厉害了,还专门跟人请教过呢。”
陈书婷也跟着夸赞:“小鹏做什么都很有天赋,做饭自然也不在话下。”
谢远程看着桌上那再普通不过的两菜一汤,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酸涩。
小时候,父母要出门做工,从他有记忆起,就开始帮着家里做事。
再大一些,家务活就全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而谢远鹏比他小四岁,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待在家里,没去工作,被谢父谢母养着。
同样的事情,放在他身上再平常不过,怎么谢远鹏一做,就成了了不起的大事?
谢远鹏听到夸奖,笑得更得意了:“书婷姐真会夸人,不愧是高级知识分子,也不枉我特意跑去厂里把你叫来!”
这话传到谢远程耳中,却如惊雷一般。
想到上一世死后听到的话,又想到陈书婷刚刚紧张的模样。
难道……这两人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了不正当关系?
谢远程的心猛地一沉,大夏天的,竟无缘无故惊出一身冷汗。
“哥!哥!”
谢远程回过神来,看到对面谢远鹏一脸嗔怪的表情。
“你怎么都不夸夸我呀?”
谢远程强挤出一抹笑容,看着谢远鹏说道:“你真厉害。”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谢远鹏放下了筷子。
他略显犹豫,却又理直气壮地看着谢远程。
“哥,我想跟你商量商量,你把那个公派留学的名额让给我呗。”
谢远程身体微微一震。
果然,谢远鹏做这顿饭,不是没有缘由的。
上一世他因为脚伤没来吃这顿饭,后来是父母出面劝说他。
谢远程沉默了一会儿,却笑着说道:“弟,你就想靠一顿饭,把我手里的留学名额给弄到手?”
他声音里带着笑意,话却说得一针见血。
谢远鹏脸色瞬间一僵。
谢母立刻拍桌而起,大声斥责:“谢远程!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谢父脸色也十分难看,沉声说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他是你弟弟,什么贿赂不贿赂的,就算没有这顿饭,你让给他也是理所应当!”
谢远程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发冷。
他表面上看起来很冷静,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那我呢?爸,妈,公派留学的名额是我辛辛苦苦考来的……”
谢远程话还没说完,谢远鹏就满脸委屈地打断了他:“爸妈,没关系,这机会本来就是哥的,他不愿意让给我也正常。”
谢母更加生气了,冲着谢远程吼道:“你都成家立业了,又有好工作,你弟弟呢?你怎么就不为他想想?”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陈书婷连忙出声制止。
“爸、妈,留学是件大事,咱们以后再商量,谢远程伤了脚,我先带他回去休息。”
谢远程却注意到,陈书婷虽然制止了争吵,却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咬着牙,被陈书婷扶着站了起来。
一直到两人出了门,背后还能听见谢母骂谢远程长大了翅膀硬了的刺耳声音……
谢远程看了一眼旁边的陈书婷。
女人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谢远程却紧紧地捏住了手。
留学名额这件事已经摆到了明面上,肯定不会轻易结束。
为了自己的未来,他不会让,也不能让。
第二天,谢远程就回到机械厂的厂工会上班。
他和陈书婷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学的也都是机电工程专业。
陈父是苏市机械厂厂长,两人毕业后,陈书婷在厂里当高级技术员,谢远程却被安排到厂工会做文职工作。
陈父说夫妻俩总得有一个工作清闲些,这样更方便照顾家里。
以前的谢远程还记得曾经学过的知识,后来忙于照顾孩子,慢慢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更忘了自己进入大学时的豪情壮志,发誓要赶超英美,让祖国的机电工业崛起。
谢远程叹了口气,不愿再去想这些。
如今破局的关键,就是出去留学。
谢远程拿出笔,在挂历上标好公派日的日期。
10月23日。
这个日期其实还没公布,但他从上一世一直记到现在,记得清清楚楚。
还有28天,他几乎都要等不及了。
忙完厂工会的事情,谢远程拿着饭盒去找陈书婷。
还没进她办公室的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欢声笑语。
谢远程脚步一顿。
他伸手猛地推开门,就看到陈书婷和谢远鹏坐得很近。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看到谢远程冰冷的脸色,陈书婷好像也察觉到了不妥,挪开身子招呼道:“谢远程,你来了,快过来一起吃饭。”
谢远程却只看着谢远鹏说道:“弟弟今天怎么又有空出门了?”
谢远鹏睁着大眼睛回答:“书婷姐特意帮我往街道办写了推荐信呢!说下午就能去上班,我就带了饭来感谢她!”
话一说完,谢远程忽然觉得手上的饭盒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上。
陈书婷对他的情绪毫无察觉,仍然笑着说:“是小鹏自己优秀,不然写多少封推荐信都没用。”
谢远鹏扬起下巴说道:“那是,我好歹有个高中文凭,可不能总待在家里。”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把谢远程隔绝在外。
上一世的谢远程面对这样的情况总是习以为常,现在却只觉得无比膈应。
他目光深沉地扫视了两人一眼,未发一言,随即打开饭盒,开始用餐。
午后时分,谢远程如常投入工作。
然而,未及下班,陈书婷便神色匆匆地赶来寻他。
“谢远程,小鹏出事了,你快随我去卫生所!”
身为嫂子的她,竟比他这个亲哥哥还要焦急。
谢远程尚未回过神来,已被她一把拽起。
抵达卫生所,只见谢父谢母已守候在旁,正围着病床上的谢远鹏。
谢母眼眶泛红,满含怒意:“那狠心的人,夫妻争执竟乱扔东西,还砸到了小鹏头上!”
陈书婷一进门,便松开了谢远程的手,径直走到谢远鹏身旁。
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伤口,却引得三人围聚,关切备至。
谢远程静静地站在他们身后,默默注视。
蓦然间,他忆起自己前几日为救谢远鹏从楼梯跌落时,是独自踉跄着前往卫生所的。
良久,谢远程注意到陈书婷转过身来。
他瞥见她脸上的心疼之色,心中不禁一沉。
紧接着,她果然开口道:
“谢远程,不如你把留学的名额让给小鹏吧。”
这话如晴天霹雳,让谢远程一时语塞。
他始终铭记,陈书婷曾向他描绘的美好蓝图——
两人携手共赴海外求学,相互扶持,重温大学时光。
即便前世陈书婷后来变了心,谢远程也一直以为,至少此刻的她,还未忘却那誓言。
然而,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空想!
见他不语,陈书婷继续以温和的语气劝道:“你看,小鹏仅有高中学历,在街道办工作实在屈才,且刚上班第一天就遭遇此等险境……”
谢远程只见陈书婷的嘴唇一张一合。
明明是同一个人,那熟悉的温柔表情,此刻看来却如此陌生。
“我不愿见小鹏受苦,你是他兄长,定比我还心疼他。”
待她说完,谢远程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反驳道:
“我刚进厂时,也没少受伤……”
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谢远程。
“你是兄长,怎能事事与弟弟相比!他若再出意外,你担当得起吗?!”
是焦急的谢母。
这话听起来,仿佛谢远程若不让出名额,便成了害弟的凶手。
自幼,谢远程便边学习边帮家里干活,一路以优异成绩考入大学。
而谢远鹏则从未沾过家务,成绩也从未进过前三,在谢母口中却比谢远程强上百倍。
前世谢远程觉得理所当然,今生清醒后,反而更加痛苦。
但他宁愿痛苦,也不愿再麻木。
他紧握双拳,深吸一口气。
“好吧,退一步说,去苏联学技术,比在街道办还要辛苦,我可不想让弟弟受这份苦。”
“你这孩子……”
无论怎么劝说,谢远程都不为所动,谢母眼看就要爆发。
陈书婷及时打断,说道:
“妈,别生气,要不这样,我安排小鹏到厂工会,先让谢远程带着他工作。”
谢远程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想慢慢来,从长计议。
这时,谢远鹏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爸妈,书婷姐,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别为难哥哥了,都怪我不够努力……”
三人看向他的眼神更加心疼。
谢远程心中感到厌倦,转身便走。
快到楼下时,陈书婷才从后面追了上来。
“谢远程,你别生气,我刚才那么说,是因为太担心小鹏了……”
谢远程破天荒地打断了她,坚定地说:“你别说了,留学的事,没得商量。”
想夺走他的名额,简直是做梦!
回到家,无论陈书婷说什么,谢远程都不予理会。
他做自己的事,吃饭、看报、练字,洗漱完后便上床准备睡觉。
陈书婷见状,也跟着上了床。
她从身后抱住谢远程,柔声说道:“谢远程,你还生我气呢?”
俗话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她依旧是那副贤妻良母的模样,温柔可人。
谢远程任由她示好,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前世有孩子后,自己围着孩子转的情景……
他心中一紧,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下意识地拨开了她的手。
“我今天太累了。”
陈书婷被拒绝后愣了一下。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她又伸手过来,继续抱住他说:
“这个家真不能没有你,到时候老人家身体有个病痛,我们都在国外,谁来照顾家里呢?”
前世的谢远程,就是被这如水的柔情所迷惑。
然后被这种道德绑架式的“需要”,困了一生一世,最终一无所有。
谢远程转过身,直视着她的眼睛。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小鹏长小鹏短,到底小鹏是你的爱人,还是我是你的爱人?”
陈书婷心中无愧,却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她愣了一下,很快回答:“你胡说什么,我只把小鹏当弟弟!”
谢远程却根本不想与她多费唇舌。
只说:“那就别再说了,陈书婷。”
谢远程叫了她的全名,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他的果断,让原本觉得此事十拿九稳的陈书婷心中也升起怒火,冷笑道:
“你非要这么自私,我也无话可说。”
他应得的东西,不让给谢远鹏,就成了他自私?
谢远程想反驳,陈书婷却背过身去,径直睡了。
没过多久,她的呼吸就逐渐平稳。
在说了如此伤人的话之后,她竟毫无心理负担地睡着了。
黑暗中,谢远程脸色苍白地看着身边的女人。
他想了很多,最后,前世陈书婷和谢远鹏在他灵堂前说的话反复在耳边响起。
他的心思突然变得通透。
陈书婷不过是打心底里就觉得他应该牺牲自己的利益,也更想和谢远鹏一起去留学。
此刻躺在他身旁的这个女子,与十几年后向他提出离婚的那个女人,在本质上又有什么不同呢?
志不同道不合的人,本就不该走到一起。
他决心要与她彻底分道扬镳。
哪怕要撕破脸面也在所不惜。
谢远程下定决心后,难得一夜无梦,一直睡到了天亮。
醒来时,身旁已然没了人影。
这也是结婚两年来,陈书婷头一回没有等他一同前往机械厂。
谢远程独自吃完早饭,八点半,准时来到厂公办开始上班。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起笔在挂历上划了一道。
距离公派之日,还有27天。
没过多久,就看见陈书婷亲自带着谢母和谢远鹏来了。
谢远程想起昨日陈书婷安抚谢母的话语,不禁感慨,在谢远鹏的事情上,陈书婷果真是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效率极高。
见谢远程纹丝不动,陈书婷走上前来拉他:“谢远程,发什么呆呢?以后小鹏就在你手底下做事了,你可得好好关照他。”
谢母的表情格外殷勤。
“谢远程啊,前些日子是妈不好,说话太冲,伤了你的心。”
谢远鹏则拉着谢远程的另一只手,亲昵地说道:“哥,以后咱俩可就是同事啦。”
为了他手中那个留学名额,这一环扣一环的套路,让谢远程感到既疲惫又厌烦。
谢母无视谢远程的冷漠,又笑着拿出一件衣服摆在桌上:“昨天妈去供销社扯了五尺新布,连夜给你做了套新衣服。”
谢远程一愣。
他很少从谢母那里得到什么新的东西。
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谢父或者堂哥穿剩下的。
而谢远鹏却不同,谢母从不让他穿别人剩下的衣服。
谢远程摸着柔软的布料,心里没有多少温情,有的只是看清真相后的刺痛。
他拿着衣服,似笑非笑。
“妈,一件衣服,可换不来留学名额。”
谢母瞬间炸了,指着他的鼻子就骂:“你这没良心的白眼狼,真比不上你弟弟半分!”
陈书婷向前迈了一步,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谢远鹏拉住了。
谢远程看在眼里,又平静地看向谢母说道:“您也别在这儿闹,往后小鹏在这儿上班,闹起来可不好看。”
谢母被他的眼神震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反应过来后又更加气恼。
但她到底还是顾及谢远鹏,气呼呼地走了。
走之前,还恶狠狠地瞪了谢远程一眼:“你再这么固执,也总有让你松口的办法!”
谢母走后,谢远鹏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陈书婷安慰了谢远鹏几句,又皱着眉头看向谢远程:“谢远程,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谢远程反问道:“你觉得我这样不好吗?”
陈书婷眉头紧锁:“当然不好,你这样自私自利怎么行呢?”
“那就好。”
谢远程面色平静地点点头。
她觉得不好,那便好了。
陈书婷顿时语塞。
她扭头就走,心底却更加烦乱,从小到大,她哪里被谢远程这样顶撞过?
没了陈书婷撑腰,谢远鹏终于安静下来,兄弟俩相安无事地上了一天班。
下班后,谢远程便去参加俄文预科班。
只是没想到,在门口碰见了陈书婷和谢远鹏。
看到谢远程,谢远鹏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哥,你别怪书婷姐,是我非要她安排我进来的。”
陈书婷见状皱着眉头:“你这么怕你哥干什么?他在工作上为难你了?”
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谢远程却懒得再听,直接快刀斩乱麻。
“陈书婷,你要是铁了心要和谢远鹏一起去留学,那咱们就找个时间把婚离了吧。”
陈书婷眼睛睁大,表情都僵住了。
“你说什么?”
气氛瞬间凝固。
忽然,一个厂工会的同事慌慌张张地朝谢远程跑来。
“不好了小谢同志,你妈给教育厅写了封举报信,说你的体检作假!”
这一瞬间,谢远程只觉得脑子里有根弦在嗡嗡作响。
他怎么也没想到,谢母为了这个留学名额,竟然会把亲生儿子诬告到教育厅。
见谢远程发愣,同事着急地说:“现在区里的纪委都来了,要调查你呢!”
国家培养一个留学生的投入巨大,面对这样的举报,自然会高度重视。
谢远程还没来得及说话,谢远鹏就已经吓得脸色大变:“哥,这可怎么办啊?!”
这话看似简单,实则高明。
旁人听了,就会觉得谢远程确实有问题。
那同事的脸色已经变得惊疑不定,陈书婷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可怕:“谢远程,要是真有什么问题,你最好主动去承认错误!”
要是谢远程真的体检作假,陈父这个厂长也会受到牵连。
陈书婷的反应,却让谢远程原本还有些慌乱的心平静了下来。
他瞥了陈书婷一眼,反问道:“厂里安排的体检,我能有什么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书婷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不妥,又想到谢远程说要离婚,下意识就去拉他的手。
谢远程却没有给她机会,先一步转身离开。
陈书婷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心里瞬间空落落的。
谢远程很快跟着同事来到厂工办。
这里已经围了一大群人。
陈父冷着脸让谢远程上前,对旁边的纪委说:“为了配合您调查,谢远程已经来了。”
从表情上,谢远程就能看出陈父对自己的不满。
但他很平静,说:“纪委同志,您好,我就是谢远程。”
他一出现,看热闹的人说得更起劲了。
“谢大姐也真狠心,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去举报。”
“我看这是大义灭亲!谁不知道谢远程是陈厂长的女婿,天天在厂工会享清福,我早就说这留学名额也是厂长安排的!”
“当时体检是在厂子里办的,这事儿往大了说,就是整个厂子的领导都帮着谢远程作假,要真查出什么问题来,那些领导都别想干了!”
陈父与厂里其他领导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纪委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语气中带着几分压迫:“陈厂长,有这层关系在,您不会真的顺手篡改了体检结果吧?”
“哪儿能呢。”陈父慌乱地辩解道,“咱们厂里做事向来都是透明公开的,怎么可能徇私舞弊呢!”
谢远程却显得镇定自若,插话道:“纪委同志,我的资料您尽管查,有问题我绝对接受组织的处理。”
纪委有些意外地看了谢远程一眼。
见这年轻人态度诚恳,眼神清澈,似乎并不像是会弄虚作假之人。
纪委的态度缓和了些,微微颔首:“行,那咱们就一起去查验查验。”
一行人随即向前走去,陈书婷也走到谢远程身旁。
“谢远程,你没事吧?”她关切地问道。
谢远程淡然回应:“就算真有事,我也会一个人承担,不会牵连到你们陈家。”
陈书婷被这话刺了一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早点把名额让给小鹏,你妈也不至于闹出这种事情来。”
谢远程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释然的笑容:“你说得对。”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去。
谢远程跟着纪委查完档案后,又被带到医院进行了第二次体检。
结果要等到明天才能出来,谢远程镇定自若地回到了机械厂宿舍。
他直接去找谢母,刚上楼就听见她在和邻居争吵。
“怎么了?说你几句你就不乐意了?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偏心偏成这样的妈!”邻居不满地说道。
谢母冷笑一声,声音更大了几分。
“偏心怎么了?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我就更喜欢我们家老二,什么好东西都该是他的!”
谢远程的脚步一顿,顿时觉得没有再和谢母说话的必要了。
楼上两人的争吵还在继续,谢远程转身下了楼。
站在单元门口,谢远程红着眼眶望着前方,一时之间感到迷茫。
哪里才是他的归属呢?他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里。
谢远程回到家时,发现陈书婷正一脸严肃地坐在桌前等他。
“谢远程,我们好好谈谈吧。”她说道。
谢远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陈书婷接着说:“我觉得我们家庭矛盾有点严重,得好好解决一下。”
谢远程平静地摇了摇头:“问题不在我身上。”
陈书婷彻底失去了耐心,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不为一个留学名额斤斤计较,能出这么多问题吗?还说什么要离婚。”
“两家的父母都需要你,小鹏也需要发展,你非要这么固执吗?”
这么多年,谢远程第一次将一个人看得如此透彻。
他感到疲惫不堪,叹了口气:“陈书婷,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而且为什么不是你把名额让给谢远鹏,留下来照顾家里呢?”
陈书婷一愣,反问脱口而出:“我的名额怎么可能让给小鹏?”
谢远程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含着一丝轻嘲。
陈书婷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冷声道:“谢远程,我现在真是和你无话可说!”
说完,她擦过谢远程的肩膀,摔门而出。
谢远程平静地转身看着这扇紧闭的家门。
前世的他,经历过无数次这样不欢而散的争吵。
只是那时的他,比现在要痛苦得多。
还好如今,他终于能够解脱了。
只要再忍过26天。
几天后,谢远程留学名额无误的告示就贴在了机械厂宿舍的公告栏上。
谢远程去看的时候,发现那里围着一群人,谢母和谢远鹏都在。
厂里的邻居们正对他们指指点点。
“也不知道亲妈去告这个假状是为了什么,这不是平白给儿子添堵吗?!”
“谁不知道谢家那两口子偏心偏到太平洋去了,肯定就是为了大儿子手上的留学名额呗!”
“我要是有谢家老大这么懂事的儿子,开心都来不及……”
母子二人的脸色都相当难看。
他们本来以为只要举报,厂子里为了摆脱徇私枉法的嫌疑,肯定会取消谢远程的名额。
所以他们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的,结果自己却成了笑话。
谢远鹏的脸涨得通红,谢母更是脸色铁青。
她拨开围着的人群,大声嚷嚷道:“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清楚吗?说不定是连那领导都买通了!”
听到这话,谢远程有些忍无可忍了。
他直接走到谢母面前,面无表情地说:“妈,您不用再胡搅蛮缠了,这名额就算我肯让,谢远鹏他配吗?”
谢母气急败坏:“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这白眼狼……!”
谢远程就偏头看向谢远鹏:“谢远鹏,你之前也参加了留学考试,总分数400,你全科加起来有200吗?就算我把名额让出来,也轮不到你去吧……”
众人哗然,一时之间都对谢远鹏指指点点起来。
谢远鹏脸色青了又红,然后狠狠握拳,转身跑走了。
“小鹏!”
谢母狠狠瞪了谢远程一眼,连忙追了上去。
谢远程闭了闭眼,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并非他的本意,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就在他以为一切事情都告一段落的时候,过了两天,陈书婷突然来到办公室找他。
她脸色阴沉得可怕:“跟我走,小鹏自杀了,现在在医院抢救。”
谢远程愣住了,跟着她就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谢父谢母都焦急地等在走廊上。
一见到他,谢母就扑了上来。
“谢远程,看你干的好事!你就非要把小鹏给逼死吗?!”
谢远程后退一步,躲开了谢母打在自己身上的手。
陈书婷对此视若无睹,只是焦急地问道:“妈,小鹏现在怎么样了?”
谢母没有回答,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谢远程一怔,心头正颤。
刹那间,谢远程眼睁睁看着谢母“扑通”一声,直直朝着自己跪了下去!
谢母那凄厉的嚎哭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谢远程,你就发发善心,高抬贵手,给小鹏一条活路吧!”
“只要你肯把留学名额让给小鹏,你让妈做什么,妈都绝无二话!”
谢远程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谢母见状,竟朝着他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妈求求你了!妈给你磕头了!”
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瞬间惊动了整个医院。
这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醒了谢远程。
紧接着,一种荒诞至极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实在无法理解,谢母和谢远鹏为了一个留学名额,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谢远程赶忙上前去扶谢母:“妈,你这是做什么呀,哪有母亲给儿子下跪磕头的道理。”
谢母哭闹着,死活不肯起身:“确实没这个道理啊,可你这孩子心太狠了,根本不顾你弟弟的死活,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此时,周围早已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众人见此情景,纷纷对谢远程指责起来。
“这是咋回事啊?怎么当妈的这么大岁数了,还得给儿子下跪呢?”
“听说家里老二因为老大自杀了,就是为了那个留学名额。”
就在这时,谢父竟然也老泪纵横,跟着跪在了地上。
“谢远程啊,我们把你养这么大,就求你这一件事,你是不是要把我和你,妈,逼上绝路啊?”
围观的人群说得愈发激烈。
“哎呦,这父母真是太可怜了……”
“这人的心可真够狠的,都这样了,居然还不松口!”
“就为了一个名额,把家里搅得鸡飞狗跳的!”
所有人都把谢远程架到了道德的制高点。
倘若此刻他不答应,那就是不仁不义不孝,就算他最终还是让了,只怕最后的政审也难以通过。
陈书婷扭头冲他喊道:“谢远程,你还傻站着干啥?!”
面对这般场景,谢远程的心却异常平静。
下一秒,他双腿一弯,竟也直直朝着谢母和谢父跪了下去!
他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这一跪,断绝了亲情恩义。
谢远程的这一举动,把谢父谢母惊得愣住了。
陈书婷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谢远程猛地磕了三个头,才直起身子,额头红了一大片,眼神却平静而坚定。
“爸妈,我会把名额让给谢远鹏。”
谢母一听,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已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
谢父也朝着周围的人挥着手,大声喝道:“散了,都散了,别人家的家务事,有什么好看的。”
旁边的陈书婷把谢远程扶了起来。
“你啊,早些松口不就完了,非要把小鹏逼成这样,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她的手掌温热,却让谢远程感觉身体发冷。
他忽然笑了:“是啊,这下大家都满意了。”
陈书婷被他这样的笑容弄得愣了神,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莫大的慌乱。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谢远程抽出了自己的手臂。
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了,谢父谢母赶忙跑到谢远鹏的病床旁。
陈书婷也快步向前走去,又难得地为谢远程停下了脚步,回头叫他:“谢远程?”
谢远程面色平静,语气也很平静:“你们照顾谢远鹏吧,我去教育局申请改名额。”
陈书婷立刻点头,转身就朝着谢远鹏走去。
……
谢远程来到教育局,却只字未提名额转让的事。
他是来申请提前审查的。
在等待资料下发的时候,他自己打印了一张像模像样的名额转让书。
又到外面花两毛钱刻了个萝卜章,在纸上盖了个印。
晚上,病房内。
谢远鹏拿着这张名额转让书,苍白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谢谢哥,我一定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等以后发达了,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谢母也难得地亲亲热热地扶着谢远程的肩膀:“你看,你稍微牺牲一点,家里人都开心了!”
谢远程只是沉默不语,仿佛真的死了心。
陈书婷凝眸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收回了目光。
半个月后,前往俄国留学的通知发了下来。
出发前一晚,谢远程帮陈书婷收拾好行李,刚起身,就被身后的女人抱住了。
她贴着他说话,语气温柔得如同春水:“谢远程,只要五年我就回来了,你先好好照顾家里,等我回来,一定好好补偿你。”
谢远程轻轻推开她,笑道:“我是你的丈夫,当然会等你。”
转身,他在日历上划下了最后一笔。
倒数最后一天,他等到了。
第二天,陈书婷带着谢远鹏前往统一安排的留学生出发地点。
陈书婷先核实完资格,下一个就是谢远鹏。
他正和旁边的谢父谢母有说有笑,就听见核对员疑惑地出声。
“你叫谢远鹏?可这上面没有你的名字啊!”
谢远鹏愣住了,脸色瞬间大变:“同志,你是不是搞错了?”
谢母也失声尖叫起来:“怎么可能?!同志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看漏了,谢远鹏的名字应该是后来添上去的!”
核对员把两页名单翻了个底朝天,还是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陈书婷想起谢远程送自己出门时的平静表情,心里一动,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她沉声问道:“那谢远程呢?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名单上?”
核对员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对啊,但是他申请了和另一队研究员一班车,两个小时前就走了。”
顺利搭上大巴,谢远程才有了实实在在的踏实感。
他放好行李,又帮旁边的女研究员搭了把手,把人的行李推上了头顶的行李架。
车上乘客大多为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均系研究所特派前往俄国深造的专业人才。
谢远程作为编外人员,自觉与这群高级知识分子格格不入,却仍主动帮忙安置行李。
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注意到谢远程的拘谨,和颜悦色地宽慰道:"小谢啊,别太紧张,往后咱们同路而行,还得相处些时日,放松些才好。"
此人年逾五旬,较其他乘客年长,却让谢远程倍感亲切。
谢远程听闻此言,眼眶竟莫名发热,点头应答间,泪水悄然滑落。
男子见状既惊又觉好笑。
他转头对身旁女子道:"你坐后边去,我和小谢说说话。"
女子无奈笑道:"得嘞,你俩倒是一见如故,多聊聊吧。"
待女子移至后座,男子便拍了拍身旁空位,示意谢远程同坐。
谢远程为自己的失态深感羞愧,脸颊泛起红晕。
男子笑着递上帕子,又取出一块桂花糕。
"要出国深造,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
谢远程点头致谢:"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交谈中,谢远程得知男子名唤江知绝,乃研究所资深研究员,此次与夫人王婉华同行赴俄。
方才被请至后座的正是其妻。
江知绝问道:"听说你是赴俄留学生,怎会与我们同车?"
此前有人向研究所负责人交代时,仅称谢远程情况特殊,需多加关照。
谢远程本不应与留学生同乘,此举实属破例。
但负责人念及其成绩优异,恐错失人才,权衡再三终是应允。
江知绝欲探其究竟,自然只能向谢远程本人询问。
谢远程平复心情后,方能娓娓道来。
陈谢两家给予他的感受,不过是极尽压榨之能事。
仿佛他并非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之人。
"升米恩,斗米仇"之理,他竟从至亲身上深切体会。
这些时日,外界给予的帮助,远胜家人。
且说那日前往教育局之事。
谢远程刚要踏出办公室,忽又转身询问。
"同志,我想提前出发,可有办法?"
桌前男同志刚为他办妥手续,闻言便知大概。
"今日确有一支研究员队伍先行,我替你问问能否随队。"
话音未落,一位干部推门而入,皱眉问道:"提前出发?留学生皆有统一安排,你为何要提前?"
此人年约四旬,面色严肃,身着工作服,胸前别着红星徽章。
此等情形,自不能含糊其辞。
谢远程如实相告:"同志您好,家中欲让我将名额让与弟弟,我不愿。"
刚进门的干部厉声道:"荒唐!留学岂同儿戏,岂能如供销社换货般随意?!"
谢远程神色镇定,心中暗自思量。
观教育局干部态度,便知名额变更手续严格。
不知前世陈家使了何种手段,竟能将名额顺理成章地转给谢远鹏。
他顺势垂眸不语,神情略显委屈。
干部眉头紧锁,正义凛然:"这位同志,告知你家住何处,我亲自上门交涉!"
谢远程抬眼,目光清澈,摇头道:"此事说不通,去了反而打草惊蛇,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愿坏了规矩。"
在教育局工作数年,干部见惯人情世故,沉思片刻,觉谢远程所言有理。
特殊情况需特殊处理,留学生皆为国之栋梁,岂能不明不白流失。
思及此,干部道:"此事我亲自为你交涉,你届时直接上车便是!"
……
谢远程道明前因后果,顿感如释重负。
他倚靠椅背,心中五味杂陈。
仿佛有道无形屏障,将他的伤心失望乃至绝望尽数隔绝。
唯余对谢家父母与陈书婷的彻底死心。
重活一世,鼓起勇气谋求改变,竟看清身边人真面目。
世人行事皆有所求,而他不过奢望身边人能待他好些。
妻子与弟弟勾结,家人、岳家对他从未有过好脸色。
这段婚姻,实则名存实亡。
这些谢远程未言明,然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知绝看他的眼神愈发怜惜。
这少年虽未明言,但仅凭只言片语,便可知其遭遇。
糟心的婚姻,偏心的家人。
看似光鲜的生活,实则千疮百孔。
江知绝轻拍谢远程肩膀:"无妨,女子不贞便休了她,家人不善,也无需纠缠。"
谢远程素来隐忍,此刻得人安慰,眼眶竟又湿润。
闻言,他抬眸望向江知绝,眼中满是惊异。
虽他亦作此想,但如此离经叛道之言,竟这般轻描淡写地出自他人之口。
江知绝见他惊诧模样,不禁失笑。
"我与夫人皆是二婚,照样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前排有人回头,高声附和:"可不!您二位可是咱们研究所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江知绝笑着指那人:"就你嘴碎!"
后座传来江夫人轻嗔:"又没说错。"
车内众人皆笑。
谢远程亦随之而笑,心中豁然开朗。
烦心事总算告一段落,他也很庆幸自己终于离开了那样的环境。
仿佛重新活过一次一样。
谢远程和研究所的同事们坐上大巴,一路颠簸,终于抵达了火车站。
他们先要坐火车去哈尔滨,再换乘专门的线路前往苏联。
远处传来一声汽笛,绿皮火车缓缓进站,蒸汽机车喷出一团团白雾。
车厢里,窗外青山掠过,谢远程从车窗望出去,最后一次看向这座城市。
他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如今终于要离开。
只希望今后不必再为过去的事情费神。
比原定晚出发两小时的留学生队伍,在进入苏联境内后遇到了大雪封路。
到达时间比预计迟了两天。
一路上辗转奔波,旅途劳顿,二十多位来自各地的留学生都显得疲惫不堪。
下了火车,大家全都穿上厚厚的棉衣,其他部位也裹得严严实实。
一阵寒风吹来,像夹杂着冰渣一般,让这群学生忍不住感叹寒冷难耐。
陈书婷因为有心事,显得更加憔悴,无心参与大家的说笑。
她原本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女子,此刻却神情疲惫,不像个大学生。
一路上,她一想到谢远程就心里难受。
一向循规蹈矩的谢远程,竟然就这样走了?
又想起他对谢远鹏的态度,明明是两个人的弟弟,至于那样说吗?
她觉得自己照顾谢远鹏,是因为谢远程是她的丈夫。
越想越觉得谢远程当时的眼神令人不安——那种失望与责备。
她心里一紧,这时真有些后悔和愧疚。
当初明明说好一起到苏联留学的,怎么后来反而劝他留在国内呢?
可照顾家里本就是陈家的女婿、谢家的儿子该做的事。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起来。
谢远程为什么不愿承担这些责任,非要执意出国?搞得大家都很不高兴。
他倒是走了,留下一堆家务没人管。
陈书婷一边生气,一边又担心。
谢远程从小怕冷,而苏联纬度高,九月就开始入冬。
不知道他匆忙准备的衣服够不够,下车会不会被冻坏。
之前在车站核对名单时,谢家人闹得挺厉害。
车上的人基本都知道了,提前出发的谢远程和陈书婷之间是什么关系。
有个男同学见陈书婷愁眉苦脸,便开口安慰道:“书婷同志,你别太担心,反正谢远程同志和你是同一个学院的,到时候肯定能见面。”
他早就听说留学生名单里有个苏市机械厂厂长的女儿。
据说她长得漂亮、脑子聪明,各方面都很优秀,就是结婚早了些。
几天相处下来,他也确实觉得这个女人如此。
如果她和前夫的关系彻底断了,他也不是不能考虑娶她这个离过婚的女人。
陈书婷回过神来,语气礼貌但疏远地说:“谢谢你,同志,希望你说得准。”
没想到自己在车上那么活跃,这人居然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
那男人不甘心地咬牙问道:“书婷同志,你之后要去哪个学院啊?”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嘲讽。
“黎建军,你没看人家不太想搭理你吗?还一个劲儿找话说。”
众人回头一看,是一个戴着红色毛毡帽、穿着黑色棉袄的男人,整个人和他的声音一样张扬热烈。
他说这话也不显得多管闲事,反而显得很坦荡。
黎建军当场就不高兴了,扭头喊道:“魏迅,关你什么事啊,你凭什么这么说!”
魏迅本来也不想掺和这种破事,只是看不惯黎建军巴结女人的样子。
他露出一丝讥笑,不再理会黎建军了。
之后,整个车厢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中,直到他们抵达莫斯科动力学院。
陈书婷和魏迅都在这里就读,一同下了车。
她刚和依依不舍的黎建军客气地道别,转身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谢远程?
分别几十天,突然看到谢远程,陈书婷竟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呼吸急促,手也有点颤抖。
清楚地感受到胸口那颗尘封已久的心剧烈跳动。
“谢远程……”她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又踩着积雪快步往前走几步,脚下咯吱作响,像是踏进了心底。
那种思念的情绪,似乎都要化作实质。
她提高了音量,大声叫道。
“谢远程!”
这一声在雪白的天地间久久回荡。
前面的人听到后回头,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外国面孔。
陈书婷刚刚燃起的期待瞬间熄灭。
那个俄国青年疑惑地问了一句,她连忙解释自己认错了人。
交流完后,她明显情绪低落。
按常理来看,一个女人因错认丈夫而失落至此,旁人多少会有点同情。
但站在一旁的魏迅却露出讽刺的笑容。
“看来陈同志对你丈夫的感情,也没你表现得那么深嘛。”
连人都认错了。
说完挖苦的话,他不管陈书婷什么反应,拎起行李扬长而去。
在他看来,能让丈夫离开的女人,外表温柔也掩盖不了内心的冷漠。
两天前,谢远程告别了研究所的一行人,独自来到莫斯科动力学院安顿下来。
临行前,研究所门口。
江知绝说道:“有什么课题上的问题,或者生活方面的问题,你都可以来找我。”
这一路上同行,彼此感情变得深厚。
江知绝和前妻的孩子参军牺牲了,他和现在的妻子婚后身体不好,也没有再生孩子。
他见到谢远程就觉得亲切,如今送别,还真有种送儿子远行的感觉。
江夫人察觉到丈夫的心思,提前去门卫室要了研究所的电话。
她也叮嘱谢远程:“谢远程,你到了地方记得给我们打个电话报平安,咱们保持联系。”
谢远程眼眶发热,轻轻点头。
“好的。”
谢远程稍作闭眼,从温暖的人情中抽离出来,回到寒冷的宿舍环境。
现在课程还未开始,他独自温习功课,没想到这里的机电工程课本深奥许多。
书中的难点和疑问都被他圈了出来,打算今天乘公交车前往研究所,向江知绝夫妇请教。
如果方便的话,还能一起吃顿饭,感谢他们一路上的照顾。
没想到谢远程刚打开门,就迎面碰上了门外的男生。
来人戴着红色帽子,穿着黑色衣服,整个人显得格外张扬。
谢远程愣了一下,很快想起这是自己的室友。
“你是……魏迅?”
魏迅也在观察眼前的男人。
长得颇为文静俊朗。
魏迅难得收敛了些,甚至有些局促:“是我,同学你是……”
他笑起来,眉眼更加柔和,让魏迅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那个来自江南的同学。
随后魏迅听到他说:“我叫谢远程。”
魏迅心想,谢远程这个名字,倒是挺有气势。
谢远程自然不知道新室友的心理活动,帮他搬完行李后,便准备出门。
“你先别下去。”魏迅伸手拦住他。
“陈书婷可能在宿舍楼下。”
谢远程听了微微一怔。
他知道自己和陈书婷是同学院同专业,都来留学了,迟早会见面。
走时的态度很坚决,但真要面对陈书婷,谢远程现在也不想见。
“谢谢。”他对魏迅点点头。
谢远程并不惊讶自己与陈书婷的关系会被魏迅知道。
想必是谢远鹏下车的时候,谢父谢母闹了些动静。
尴尬不多,更多的是舒畅。
宿舍不大不小,住两个人刚好合适。
中国留学生来到俄国,生活条件相对优越,享受免学费和住宿费的待遇,让他们安心学习,无后顾之忧。
谢远程本来也没带多少东西过来,又提前到达,已经把自己的物品整理好了。
收拾完毕后,看到魏迅还在忙。
于是热情地上前帮忙一起整理,而魏迅也逐渐了解了他的性格。
谢远程是个典型的居家好男人,性格温和,善于照顾身边的人。
难怪当初他离开时,父母和妻子反应那么大。
谢远程对魏迅的“猜测”毫无察觉,专心致志地整理东西。
魏迅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带来了很多别人想不到却十分实用的东西。
他如数家珍地向谢远程介绍:“药品,比如晕车、感冒我都备齐了,还有装在门上的防盗工具,对了,我还带了个指南针……”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精致的小玩意,比如挂在窗户上的风铃。
魏迅觉得有些遗憾。
“只是没想到俄罗斯的冬天来得这么早,还这么冷,根本用不上。”
谢远程笑着接过风铃,说道:“我觉得室内有些温馨的小装饰,能让人更有家的感觉。”
拉开窗帘后,他看到楼下站着的人,原本嘴角还带着笑意,表情慢慢恢复平静。
是陈书婷。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帽子上已经落满了雪,正搓着手跺着脚,在男生宿舍楼下张望着。
这样的陈书婷让谢远程感到陌生。
她一向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竟然会为了自己站在楼下干等,碰运气。
魏迅注意到谢远程的停顿,凑过来看了一眼窗外。
语气理解地说:“谢远程,你舍不得吗?舍不得就下去看看她嘛。”
谢远程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和魏迅并排站在窗前看了会儿。
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俄罗斯的冬天真的太冷了。”
“是啊。”魏迅附和道,“我感觉身上都要冻僵了。”
“但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比冬天还要冷。”
谢远程说这话时很平静。
平静得近乎决绝。
谢远程神色如常地把风铃挂在窗户上,重新拉上窗帘。
“所以,一切都过去了,她爱站就让她站吧。”
开学还有一周时间,魏迅经常替谢远程在窗前观察陈书婷的动向。
开学前几天,谢远程频繁地出入研究所。
他对机电工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拜江知绝为师。
王婉华作为师母,也感到十分开心。
在开学典礼的当天,谢远程和魏迅早早起床。
他们随着大量人群走向礼堂,在学校指定的留学生区域坐了下来。
一切都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如果不是他坐在座位上时,被身后陈书婷紧紧盯着的话。
她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他的背脊,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谢远程原本以为自己足够坦然,但在这注视下,却感到坐立不安。
然而新生致辞和校长讲话带来的激情,很快让他忘记了身后的目光。
那颗早已埋藏在他心底的种子,在阳光照耀下迅速发芽生长。
一时间,心中充满了建设社会主义、赶超英美强国的热情。
而陈书婷则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她的视线始终落在谢远程的后背上,无法移开。
想到他看到她那一瞬间露出的惊讶神情,那张俊朗的脸因惊愕而变得苍白。
再次见到他,她内心涌起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但更多的是心慌意乱,还夹杂着一丝埋怨与责怪。
复杂的情绪将她的理智与情感搅成一团乱麻。
他的每一丝变化,都既陌生又熟悉。
明明已经快一个月没见了,明明他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后来也都待在同一座城市里,却直到今天才遇见。
这些事,谢远程自然毫无察觉,甚至很快就把陈书婷的事抛到了脑后。
开学典礼结束后,魏迅急着去洗手间,谢远程便在走廊等他。
学生们几乎都往教学楼去了,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陈书婷。
她像是奔跑而来的,气喘吁吁地停在楼梯口,头发散乱。
她看起来没什么大变化,却显得有些憔悴。
看到她,谢远程立刻收敛了自己的表情。
陈书婷静静地望着他,耳边是风吹动白桦树叶的沙沙声。
心跳加快,风也在吹动。
两人面对面站在拐角处,沉默了很久。
谢远程缓缓眨了眨眼,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他有些承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氛围,转身准备离开。
身后却传来一句低哑的声音:“谢远程,你在这边冷不冷?有没有带热水袋?”
谢远程的脚步顿时停住了。
陈书婷的话语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和她之间到底算什么呢?久别重逢?还是误会冰释?
不,这些词都不适合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更适合彼此不再联系,互不打扰。
可她这句问候,却让谢远程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大学期间,谢远程和陈书婷读到一半就结婚了。
他们的婚约是谢远程的爷爷和陈书婷的外公在他们出生不久后订下的娃娃亲。
那时候,谢家爷爷是省里唯一一家外资纺织厂的厂长,而陈家外公只是个车间工长。
解放后,外商撤资,谢家逐渐衰落,而陈父却一路升迁,当上了新建机械厂的厂长。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院子里的人都说,这门亲事是谢家高攀了。
陈母身体不好,只生了一个女儿陈书婷,把她视若珍宝般宠爱。
两人的婚姻并不被陈家父母所接受。
但陈书婷不顾这些,一到年纪就坚持拉着谢远程结了婚。
刚结婚时,两人不被家人接纳,只能搬出去租房住。
租的房子狭小,仅容得下一张双人床和一个简单的衣柜,还要靠陈书婷半工半读维持生活。
她既要读书,又要打工补贴家用,谢远程心疼不已。
夏天还好些,可以扇扇子降温,冬天却格外难熬,但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相拥取暖。
每到冬天,两人依偎在一起,抱着一个热水袋入睡,半夜陈书婷醒来,总会悄悄把凉掉的热水袋重新灌热,再轻轻替谢远程盖好被子,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入眠。
那些岁月,将当年的感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辉。
谢远程的表情略微放松了一些,随即又紧绷起来。
但他越回忆,越觉得如今满目疮痍。
看到他没有立即离开,陈书婷鼓起勇气继续说道:“谢远程,我不喜欢小鹏,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把他当成弟弟……”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怕吓走他,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这句话让谢远程瞬间清醒过来。
女人真的能做到嘴上爱一个人,心里另有所属吗?
“不必解释。”谢远程面无表情地甩开了她的手,“行动比言语更有说服力。”
而且,他们之间的问题远不止这么简单。
他不会再回头了。
“谢远程!”魏迅从卫生间出来,看到眼前的陈书婷,连忙喊了一声。
这一声叫喊正好解救了谢远程,还没等他回头,魏迅便一把拉着他离开了。
“要上课了,我们快走吧。”
谢远程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陈书婷。
也许是因为再一次被谢远程拒绝,陈书婷再也没有找过他。
谢远程也和魏迅一起度过了一段平静、规律的生活。
时间进入了深冬,寒风刺骨。
下午,两人裹着厚重的棉衣,前往图书馆借阅课题研究所需的书籍。
走在路上时,谢远程忽然感到一股强风呼啸而来。
他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挎包被人抢走了。
里面虽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卢布也不多,但有一本他刚借到的重要书籍——正是这次课题的关键参考资料,图书馆只剩最后一本了!
“谢远程!”后面的魏迅大声喊道。
谢远程却头也不回,一边用俄语大喊“站住”,一边追着小偷拐进了小巷。
街口突然出现一个干练的女子身影。
下一秒,那个小偷就被她干净利落地摔在地上,扬起一阵雪花。
她动作干脆利落,一个过肩摔直接制服了对方。
小偷疼得躺在地上惨叫,脸皱成一团,痛苦不堪。
谢远程愣住了,急忙停下脚步。
接着,他便听到一声低喝。
“缺钱的话下次直接来抢我的钱包好了!”
女人的声音冷冽又带着几分不屑,像是莫斯科的严冬寒风,却又透出一丝随意。
未完待续
来源:今朝春雨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