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年我六十八了,退休后在县城小区门口摆了个修鞋摊。不是为了挣钱,主要是打发时间。儿子在城里买了房,一直让我和老伴搬过去住,我没去。城里楼上楼下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闷得慌。
今年我六十八了,退休后在县城小区门口摆了个修鞋摊。不是为了挣钱,主要是打发时间。儿子在城里买了房,一直让我和老伴搬过去住,我没去。城里楼上楼下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闷得慌。
我手艺一般,可人缘不错。小区的人都喊我”老赵”。修个鞋、换个底,价钱公道,有时候顺便还能帮大家找找快递,看看门。
去年入冬前,老伴突然跟我说想去城里帮儿子儿媳带孩子。
“老头子,你就在这儿待着吧,我去半年就回来。”她收拾行李时还开着玩笑,“省得我在这儿看你烦。”
我嘴上说着”那谁烦你啊”,心里也有点舍不得。四十多年了,每天早上看到她那张起床气的脸,已经成了习惯。
老伴走后,家里空了大半。电视上的综艺节目笑点我都听不懂,菜也做得没味道。窗台上她种的多肉,叶子一片片掉,我按着她说的方法浇水,可不知道为什么,半个月不到就蔫了。
第三个月的时候,儿子给我打电话。
“爸,妈在这边住得挺好,不过她说想把她那张卡里的钱取出来。”
“取呗,又不是我的钱。”我一边看着电视剧,一边回答。
“她说密码忘了,您知道吗?”
“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几十年夫妻,家里的存款都是各管各的。我负责日常花销,她负责攒钱,从不干涉彼此。
“那您帮忙去银行问问呗,听说可以重置。”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建设银行。柜台的小姑娘很有耐心,核对了身份信息后,让我等一会儿。
“赵大爷,这张卡上个月有一笔大额取款,您知道吗?”
“多大?”我问。
“二十万。”
我愣住了。老伴卡里的钱我从来不过问,但我知道那是她这辈子的积蓄。二十万对我们这样的退休老人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您太太亲自办理的业务,签字也是她的。”小姑娘翻出记录给我看。
回去的路上,我脑子嗡嗡响。二十万去哪儿了?为什么老伴要瞒着我?
晚上,我给儿子打电话,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你妈在那儿花钱大手大脚的吧?”
“没有啊,”儿子笑着说,“我妈比您还抠门呢,买个菜都讨价还价。”
“那她有没有给你们…买什么贵重的东西?”
“没有啊。怎么了爸?”
“没事,随便问问。”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发呆。桌上的钟滴答滴答响,墙上的日历还停留在老伴走那天。
那二十万到底去哪儿了?
第二天照常去小区门口摆摊。拐角处的电线杆上贴了张招工广告:县城新开的酒店招洗碗工,55岁以下,日结工资150元。我盯着看了半天,突然冒出个想法——去城里看看老伴。
不是我不信任她,但那二十万的事,总让我心里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坐大巴去了城里。没提前告诉儿子,想给他们个惊喜。
到了儿子小区,门卫拦住了我。
“找谁啊,老同志?”
“我儿子,1502。”
“有访客码吗?”
我摇摇头,正准备打电话,旁边一个拎着菜的中年妇女说:“是赵师傅吧?您是明明爸爸吧?我是1802的,见过您照片。”
她帮我刷了门禁卡。电梯里,她絮絮叨叨地说:“您儿媳妇可好了,上个月还帮我带孩子去医院,大半夜的。”
到了15楼,我站在1502门口,却没按门铃。一股莫名的怯意涌上来。万一老伴真瞒着我做了什么事,我这样突然出现,会不会太不给她面子?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旁边1503的门开了,一个抱着娃的年轻女人看到我,愣了一下:“您是明明爷爷吧?”
她热情地让我进屋喝水。她叫小林,刚生完孩子不久,正在哺乳期。
“您儿媳妇经常帮我看孩子,可好了。”她递给我一杯水,“前两天说是您老伴回老家了?”
“回老家?”我一下子站起来,“她什么时候回去的?”
“好像前天吧。本来说去银行办事,走的挺急的。”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老伴去哪儿了?我明明是从老家来的啊!
匆匆告别小林,我下楼直奔儿子上班的地方。进他办公室时,他明显吓了一跳。
“爸?您怎么来了?”
“你妈呢?”
儿子脸色变了变:“她…说回老家看您了啊。”
“别瞎说,我就是从老家来的!”我声音都抖了。
儿子这才慢慢交代了实情。原来,前段时间老伴经常独自出门,说是散步,但每次回来都很晚。有一天,儿媳妇在市中心的医院看到了她,好像在交钱。
“爸,我和小李商量过了。”儿子叹了口气,“妈要是生病了,无论多严重,我们有能力治。您别担心。”
“你妈没跟你们说她生什么病了?”
“没有,就说身体检查。我们也不好多问。”
当天晚上,我住在了儿子家。躺在客房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老伴这几十年来从不隐瞒病情,为什么这次偏偏要瞒着我?还有那二十万,难道是…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发凉。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市中心医院。挨个科室问,却没人记得老伴的样子。正当我灰心丧气准备离开时,一个推着清洁车的阿姨喊住了我。
“您找的那个老太太,是不是经常穿件蓝格子衬衫,头发很短的?”
我点点头,那是老伴最常穿的衣服。
“她不是看病的,是隔壁儿童福利院的志愿者。”清洁阿姨说,“我经常看见她领着孩子们来这边做检查。”
儿童福利院?老伴什么时候成了志愿者?我满腹疑惑地找到了那家福利院。
一进门,就听见小孩子嬉闹的声音。一群四五岁的孩子围着一个沙池玩耍,旁边站着几个年轻女孩,应该是工作人员。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前台的女孩儿问我。
“我…我找人。”我拿出手机,翻出老伴的照片给她看,“这是我爱人,听说她在这儿当志愿者?”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啊,您是赵奶奶的爱人啊!她经常提起您呢,说您修鞋手艺特别好。”
“她人呢?”
“赵奶奶啊,”女孩看了看表,“今天应该是去火车站接人了。我们有个小朋友要做手术,她去接专家来着。”
见我一脸困惑,女孩又补充道:“赵奶奶是我们这儿的大恩人呢。刚捐了一大笔钱,给我们这儿的特殊儿童做手术用的。”
二十万。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钱是捐给福利院了。
“能给我说说怎么回事吗?”
女孩把我领进办公室,给我倒了杯水。
“我们这儿有个叫小文的孩子,三岁了,先天性心脏病。本来想等着公益基金的款,但排队得等很久。赵奶奶知道后,二话没说就捐了钱。”
“她为什么要瞒着我?”我低声问,更像是自言自语。
“这个…”女孩有些为难,“赵奶奶说,她爱人脾气倔,怕您不同意。”
我愣住了。我什么时候不同意帮助别人了?虽然我们家不富裕,但该出手时还是会出手的。
正说着,门外响起一阵嘈杂声。我扭头一看,是老伴,领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进来了。她看见我,脸色一下子变了。
“老赵?你怎么来了?”
“我还想问你呢,说回老家,结果人在这儿!”
老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那个中年男人倒是主动伸出手:“您好,我是陈医生,从北京来的。”
我没理他,只盯着老伴:“二十万是不是都捐这儿了?咱们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钱啊!”
老伴眼圈红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知道个屁!”我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我什么时候小气过?你要帮忙,明说不就得了,非得偷偷摸摸的!”
那个陈医生咳嗽了一声:“赵叔,您别生气。您爱人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我这才发现,旁边的工作人员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陈医生慢慢说道:“二十年前,我在这个福利院长大。那时候条件差,冬天经常断暖气。有一年特别冷的时候,来了对夫妻,给我们送了十几床新棉被…”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叔叔会修鞋,把我们几十个孩子的鞋都修好了。阿姨给我们做了一顿饭,是我吃过最香的饭…”
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慢慢和记忆中那个瘦小的男孩重合起来。
那是1999年,大雪封路的冬天。县里发动捐助,我和老伴拿着单位发的过年福利——两床棉被,去了福利院。看到那些孩子穿着破洞的鞋,我主动提出帮他们修。老伴则用食堂打回来的饭菜,给孩子们做了顿好吃的。
“赵叔,那顿饭改变了我的命运。”陈医生声音有些哽咽,“我从那时候就立志要当医生,要帮助别人。如今我在北京三甲医院工作,经常回来看看这里。您爱人上个月来这里当志愿者,听孩子们喊她’奶奶’,聊天时偶然提到了你们当年的事…”
“小文的情况和我小时候很像,也是先心病。我本想自掏腰包给他做手术,但赵阿姨坚持要出这笔钱。”陈医生顿了顿,“她说,这是她欠孩子们的,当年只给了一顿饭,现在有能力了,要多帮一把。”
我转头看向老伴,她别过脸去,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这老太婆,”我哑着嗓子说,“有这好事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怕你舍不得钱…”老伴抹着眼泪。
我摇摇头:“什么舍不得?那是你的积蓄,你想怎么花都行。”
转向陈医生,我正色道:“你小时候我还记得,瘦猴一样,吃饭比谁都快。现在出息了,记着回来帮忙,是个好样的。”
办公室里一片宁静。然后,我听见自己说:“小文的手术什么时候做?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
后来,小文的手术很成功。我和老伴在城里多住了一个月,每天都去福利院看望孩子们。我教大一点的男孩子修鞋,老伴教女孩子们叠被子。
回到县城的小区后,我继续摆我的修鞋摊。不过现在多了个活儿——每个月收集小区里闲置的童装、玩具,定期送去城里的福利院。
老赵家有个规矩,每次有人付修鞋钱,我都会问:“零钱要不要?不要的话,就捐给福利院的孩子们。”
令我惊讶的是,十个人有八个都会说:“不用找了。”
有时候,老伴会站在后面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这老头子,终于开窍了。
昨天,陈医生从北京又回来了,领着小文来看我们。小家伙身体好多了,跑起来比谁都欢。他拿着张纸,认认真真地念:“谢谢爷爷奶奶救了我的命,我长大也要救别人。”
念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我手里。
是个钱包。歪歪扭扭地缝着,线头到处都是。陈医生附耳对我说:“他偷偷学了两个月,说要送给最疼他的爷爷。”
我捧着那个丑丑的钱包,眼前突然模糊了。老伴在旁边抹眼泪,我笑骂她:“哭什么哭,不就是个钱包吗?”
她白了我一眼:“谁哭了?还不是天气太干。”
回家的路上,老伴挽着我的胳膊,轻声说:“老头子,你说我们这辈子,值了吗?”
我想了想,看着夕阳下她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突然有些哽咽。
“傻老太婆,”我说,“当然值了。”
路边的银杏树叶子黄了,一阵风吹过,落了我们一头一肩。我没去拂,任它们停在我们身上,像一场迟来的金色祝福。
来源:猛猛向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