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起先我已掰了一块‘小玛德莱娜’放进茶水准备泡软后食用。带着点心渣的那一勺茶碰到我的上腭，顿时使我混身一震，我注意到我身上发生了非同小可的变化。一种舒坦的快感传遍全身，我感到超尘脱俗，却不知出自何因。”
Preface
“起先我已掰了一块‘小玛德莱娜’放进茶水准备泡软后食用。带着点心渣的那一勺茶碰到我的上腭，顿时使我混身一震，我注意到我身上发生了非同小可的变化。一种舒坦的快感传遍全身，我感到超尘脱俗，却不知出自何因。”
一个世纪之前，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问世，几乎同一时间，年轻
的夏洛特·佩里安（Charlotte Perriand）踏进了勒·柯布西耶位于巴黎的工作室，开启了她的设计生涯。
一个世纪之后，佩尔内特·佩里安（Pernette Perriand）抚摸母亲当年设计的家具，无论使用的是温润的藤条，抑或是坚硬的镀铬，都仿佛普鲁斯特笔下的玛德琳蛋糕，成为触发记忆的开关，让她想起母亲生前既爱吟唱优美的乡村民谣，也熟稔那些大胆不羁的俚俗小调——这种看似矛盾的美学取向，恰如夏洛特的设计哲学，始终在传统与现代间从容游走。*
夏洛特·佩里安和女儿佩尔奈特·佩里安
图片来源：© Archives Charlotte Perriand, ADAGP 2024, Rio de Janeiro 1987
“她是一位具有崇高职业操守的女性，也是一个自由的女人，”佩尔内特如是说，“对她而言，创作即是生命的自然延展。”Cassina与夏洛特·佩里安的合作始于1964年，并于2004年推出夏洛特·佩里安个人系列。
值此二十周年之际，Cassina通过精选从未批量生产过的模型以及目录中已有的图标的新版本，向这位现代主义先驱致敬。今年，Cassina邀请夏洛特·佩里安的女儿佩尔内特·佩里安与及其传记作者雅克·巴萨克（Jacques Barsac）相聚上海丽兹家居展厅，以《夏洛特·佩里安的梦幻世界》为题，娓娓道来这位传奇女性跨越世纪的创作生涯，以及那些隐匿在经典作品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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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Pernette Perriand与 Cassina 出品的 Indochine 躺椅，摄影：Lea Anouchinsky；
下图：1955年东京“艺术综合展”© Charlotte Perriand 档案馆，ADAGP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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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特·佩里安于1927年秋季沙龙的作品展上的作品“屋顶下的酒吧”(Bar under the Roof)，这个设计展示了她对现代性和实用性的独特理解，以及对空间的巧妙利用。
加入柯布西耶的工作室以后，夏洛特继续参与设计了一系列管状金属家具，包括
大名鼎鼎的4 CHAISE LONGUE À RÉGLAGE CONTINU躺椅——她穿着短裙双腿交叉，佩戴用工业滚柱轴承做的项链，斜躺着为其拍摄的宣传照，成为现代主义设计标志性的一幕。然而鲜少被提及的是，这些钢管家具在1930年代因经济大萧条、设计超前性、造价高昂、普通消费者难以负担等问题在商业上遇冷。*
夏洛特·佩里安与4 CHAISE LONGUE À RÉGLAGE CONTINU躺椅
图片来源：©FLC/ ADAGP Paris 2019/ AChP
这段商业失败的经历给夏洛特带来巨大的创伤，也促使她在设计方法上进行彻底的改变。1929年还在《木材还是金属》（Wood or Metal）宣言中提倡以金属替代木材制作家具的她，六年后已转向更务实的态度：
“我们不再追求形式主义或构成主义，不再刻意强调曲线或直线、石材或水泥、蓝色或红色、木材或金属，而是根据技术与人体的实际需求，各得其所”。她摆脱了此前一直捍卫的教条，转而根据项目的地点、制造商、可用技术、项目需求和经济条件，因地制宜地选择和运用材料——无论是松木还是大理石、藤编还是胶合层压板、竹子还是塑料。*
夏洛特·佩里安和勒·柯布西耶1928的合影，
摄影 © Pierre Jeanneret/AChP
1940年，夏洛特受日本政府的邀请，以“工业艺术顾问”的身份前往日本，就如何改进日本传统工艺以供出口提出建议。
由于战时金属材料的匮乏，她改用竹子这种本土材料，从而催生出全新的造型语言、美学风格和生产方式——
对于夏洛特来说，约束恰恰是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源泉。1943年流落越南期间，怀有身孕的夏洛特被医生告知需要在孕晚期卧床休息，这意味着她将在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里无法起身工作。为此，夏洛特改造了此前与柯布西耶合作设计的躺椅，在椅子两侧添加了扶手。战争期间无法找到镀铬管材，她就地取材，使用了当地随处可见的藤条。就这样，在怀孕的最后几个月里，这张名为Indochine的躺椅陪伴她继续阅读，写作，画图。 她说：“我创作的灵感就来自于我对创作的需求。”如今，Cassina以当代视角重新诠释这一经典：涂漆钢管构筑出三段式空气动力学轮廓，弹性网布与可拆卸软垫相得益彰。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软垫内填充回收PET纤维，表面饰以精致的全幅绗缝图案，在延续原作精神的同时，赋予其可持续发展的现代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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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佩里安设计的B306 Chaise Longue (1928)
图片来源： Villa la Roche © Archives Charlotte Perri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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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SINA Indochine 躺椅
1963年，夏洛特受法航委托，为其巴西代表处设计家具。初抵里约热内卢，她便深入街头巷尾，沉浸式感受当地的设计语言与材料美学。她被当地印第安人使用的木材和藤条深深吸引，设计出了后来被奉为经典的Rio里约茶几——桌面由六片错落有致的弧形构件组成，通过精妙的半径变化勾勒出独特外框与中央开口，在功能与艺术间取得完美平衡。这件作品超越了普通家具的范畴，成为空间中流动的雕塑。
“不存在万能公式，只有具体情境。”在长达70年的创作生涯中，夏洛特始终对材料、形态与技术保持开放态度，这促使她不断自我革新，拒绝被某种“固定模式”束缚。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她大胆尝试柔软的材质，比如碳。巴萨克回忆道，当时96岁高龄的夏洛特仍然保持着每天五六个小时的专注创作，案头永远堆叠着未完成的设计草图，甚至会在深夜来电讨论新的想法。创作，始终是她生命的核心律动。
夏洛特·佩里安曾说：”我并不是一个设计师，我是一个建筑师。”这一自我定位深刻揭示了她创作的核心——每一件家具设计都从建筑空间出发，考量物体与建筑体量的比例和关系，为使用者的活动而构思。正如女儿佩尔内特·佩里安所说，母亲的作品之所以成为经典，不仅因其精确的设计方法，更因她始终将家具视为建筑的延伸，让每个物件成为整体空间的有机组成部分。Cassina此次收录的Table Montparnasse蒙帕纳斯桌与Ventaglio扇形桌完美诠释了这一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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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帕纳斯工作室，图片来源：© Archives Charlotte Perriand ADAGP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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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动查看，CASSINA Montparnasse 蒙帕纳斯餐桌，Charlotte Perriand 设计
1938年，蒙帕纳斯桌诞生于与其同名的巴黎蒙帕纳斯区，彼时的夏洛特居住在该区一间狭小的工作室内。在局促的空间里，夏洛特以建筑师的思维解构传统餐桌形态，设计出一款革命性的不规则六边形桌子，既是对空间限制的巧妙回应，亦是对社交可能性的重新思考。正如她本人所言：“这些自由形式的桌子源于理性设计…..在一个家庭餐厅中，它们取代了圆桌，因为所有客人都面对面坐着。中心开放宽敞，可以放置餐具，一边平行于墙壁，另外五边最大化了房间内的移动空间。这里可以舒适地坐下七个人，必要时甚至可以容纳九个。”
然而，这一先锋设计在20世纪40至50年代仅制作了七件，成为罕见的收藏品。直到2023年，Cassina才首次将其商业化，推出胡桃木与黑梣木两种哑光饰面的原版复刻版本。无论作为餐桌还是办公桌，这件融合功能与美学的经典之作，终于能够走进当代人的生活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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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SINA Rio里约茶几、Ventaglio扇形桌，均由夏洛特·佩里安设计
夏洛特在1972年设计的Ventaglio扇形桌同样是一件优雅且多功能的作品。14块相邻木板精心拼接，呈现出一把打开的折扇的形状，完美适应从私密茶叙到多人宴会的各种场景。Cassina此次推出限量30件的扇形桌子特别系列，严格遵循夏洛特原始图纸的三足方形底座结构，采用了新的天然核桃木饰面，扇形展开的机械美感与木材的天然纹理相得益彰。
在巴萨克看来，夏洛特彻底跳脱了装饰主义的窠臼，以功能性和理性为根基，在结构、经济性、人体工学和工艺技术中寻找平衡。但她的独特之处在于，能在工程师般的严谨构造中，注入建筑师的诗意笔触。那些被精心计算的线条里，始终流淌着感性的温度，完美体现了夏洛特将空间思维、实用美学与人文关怀熔于一炉的创作哲学——
“我们的使命是创造如人体般精妙、复杂而敏感的器物。这里没有学院派或现代主义的教条，没有固定风格，只有与时俱进、持续演变的造型理念。”“为尽可能多的人设计”——让现代设计走出精英圈层，成为普通人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是夏洛特一生坚持的设计信条。然而，这一理想从百年前至今一直面临重重阻碍。
1930年代，她与柯布西耶合作的钢管家具系列，本意是通过工业化生产降低成本，却因经济危机和工艺限制沦为小众藏品，许多人批评“这些镀铬管家具只适合医院咖啡馆，根本不宜居家”。1950年代，她的模块化书架虽今成天价藏品，当年却因过于前卫而滞销，制造商斯特凡·西蒙始终未能实现大规模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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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 年，夏洛特·佩里安(Charlotte Perriand)在东京综合艺术博览会上©Archives Charlotte Perriand ADAGP 2025。
同样在1950年代，她曾热衷于为学生公寓设计家具，希望引导来自乡村、未曾接触现代艺术的年轻人适应现代生活。三十年后，巴黎学生公寓的管理者认为这些旧家具“过时破损”，宁愿用宜家新品替换，当时常有年轻古董商以瑞典家具换走被弃置的夏洛特旧作。如今这些学生家具在古董市场上身价倍增——虽令人唏嘘，但高价反而让它们得以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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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图：夏洛特·佩里安设计的旋转扶手椅，1927 年
右图：圣叙尔皮斯广场寓所兼工作室项目的透视绘图
要实现可批量生产的平价家具，需要制造商投资模具开发和大规模生产技术。遗憾的是，夏洛特在法国始终未能找到愿意投资量产技术的合作方。夏洛特的挚友、加泰罗尼亚建筑师何塞普·路易斯·塞特1956年写道：
“她早知量产需要广阔市场。每当设计能以低价实现，她就是世上最快乐的人。解决大众需求始终是她的追求。”同年夏洛特本人也撰文指出：“采用合金、塑料、木材衍生品等新材料技术进行量产，必须投入昂贵模具设备，这就需要有大规模销售渠道保证。若缺乏市场信心，这些本该工业化生产的设计只能退回手工制作。大众虽对现有家具不满却趋于保守，偶被创新设计吸引，又往往被价格吓退。如何破解这个难题？”夏洛特在1950年代提出的量产困境始终如影随形。并且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当正品因成本居高不下而难以普及，粗制滥造的仿品却充斥市场。这些盗版商既无技术投入也不支付版权，将设计精髓稀释为廉价符号。佩尔内特痛心地指出：“他们窃取的不仅是作品，更是母亲的设计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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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特·佩里安设计的位于Les Arcs滑雪场的La Cascade公寓楼，图片来源：Blog Esprit Design。
不过幸运的是，我们拥有夏洛特·佩里安长达70年的珍贵档案，其中包含大量家具设计手稿。她与Cassina的合作从1970年代开始就展开，佩尔内特在21世纪初期继承这一事业，与雅克·巴萨克共同携手Cassina的原型研发部门，并与艺术总监卢卡·富索及其团队保持着持续而深入的对话，核心在于传承夏洛特的原创精神。
“大众被创新吸引却又被价格吓退，如何破解？”夏洛特半个世纪前提出的这个问题，其答案或许就藏在那些未被实现的草图里——那里有铝材替代胶合板，或金属、聚酯替代木材的方案，有适合小工厂的简化工艺，或许还有她未能等来的，那个真正理解好设计价值的大众市场。
正如夏洛特1940年在日本用竹子替代金属所启示的：真正的“为大众设计”，不在于简单降价，而在于保持设计本质的同时，寻找每个时代的最优解。撰文：Eda
编辑：Mal
编排：郑兆彤、薛韬
来源：卷宗Wallpap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