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改变了五代的历史格局

摘要：藩镇冲击朝廷中枢是五代历史的惯性，是导致五代频繁改朝换代的核心原因，但除了后梁王朝，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的王朝更迭其实是河东集团内部的权力循环，而这一切都始于李嗣源以藩镇的身份问鼎皇权。虽然李嗣源在五代甚至历史中的风评都不错，但其称帝的行为还是间接改变了五代

文 / 子玉

藩镇冲击朝廷中枢是五代历史的惯性，是导致五代频繁改朝换代的核心原因，但除了后梁王朝，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的王朝更迭其实是河东集团内部的权力循环，而这一切都始于李嗣源以藩镇的身份问鼎皇权。虽然李嗣源在五代甚至历史中的风评都不错，但其称帝的行为还是间接改变了五代的历史格局。

923年，后梁王朝灭亡。导致后梁王朝灭亡的直接原因是，汴梁军事集团不敌河东沙陀武力，但内部的藩镇压力也是导致后梁灭亡的重要原因，尤其是魏博镇站队河东更是加速了后梁的灭亡。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后梁王朝其实就是缩小版的晚唐朝廷，内部也是藩镇林立，没有军功和威望的朱友贞很难驾驭后梁这台机器，就算后梁没有亡于后唐，其很大概率上也会亡于藩镇。

但自李存勖入主中原之后，一切就都改变了，因为，李存勖虽然是二代晋王，但却是实打实的创业天子，有军功，具备驾驭后唐王朝这台机器的绝对威望和能力。而且，在兼并了汴梁军事集团之后的河东集团此时在天下诸侯中已经是一家独大，不存在被其他诸侯灭亡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李存勖还以唐朝宗室的身份继承了大唐的法统，其在政治层面比后梁王朝更有优势。

也就是说，在具备对天下诸侯的军事和政治优势之后，后唐王朝此后面对的更多是内部的藩镇压力。如果李存勖能够谨慎驾驭这台机器，保证后唐内部的权力平衡，等皇权在李氏家族内部更新几代形成统治惯性之后，中原的局势也就能大体稳定下来。如此，不管是对外兼并诸侯和对内削藩都能相对容易一些。

可是，李存勖却在内部藩镇林立、尤其是刚兼并河朔藩镇和汴梁集团不久，后唐各股势力黏性还不强的情况下就开启了作死之路，导致军人群体和其渐行渐远，最终导致了兵变。

在说这场兵变之前，我们有必要对河东集团内部的情况作以说明。和晚唐朝廷一样，后唐王朝内部也是藩镇林立，大概分为这么三股势力：以李克用的养子们为主力的河东内部藩镇、河朔藩镇、中原藩镇。

李存勖的后唐王朝是一个将河东和汴梁集团以及河朔藩镇拼接起来的军政综合体。看似强大，实际上危机四伏。

可以说，李存勖面对的内部藩镇压力比当年的唐朝皇帝和后梁皇帝都要大。因为，李存勖凭借军功可以驾驭河东集团，但河朔和中原藩镇此前都是独立的军事集团，李存勖只是以军事优势兼并了他们，这些人只是表面服从他而已，稍有不满，他们就会以武力冲击李存勖的皇权。

因此，对于李存勖来说，稳定大于一切，为了维持这表面的稳定，他就必须做出一些权力和利益方面的妥协和让步。等到机会成熟且李氏和后唐王朝深度绑定之后再有序地进行削藩。

可李存勖虽然是个军事天才，但在政治层面却存在很大的短板，一上来就是乱出牌的节奏：重用宦官和伶人、放任刘皇后女主干政、生活极度奢侈、杀害功臣郭崇韬...更重要的是，他还将所有的军功都揽在自己身上，且不与军人群体分享利益。

在内部藩镇林立且河朔和中原藩镇与后唐系统黏性极差的情况下，李存勖如此作为就是绝对的自杀行为。

最终，魏博兵点燃了这堆干柴。同光四年（926）二月，魏博指挥使杨仁晸率领部下由驻守地瓦桥关（今河北雄县西南）返回魏州（后唐邺都，今河北大名），由于邺都空虚，朝廷怕这些人作乱，于是就命令他们暂驻贝州（今河北清河）。于是，思家心切的士兵们就拥戴效节指挥使赵在礼占据邺都作乱。接着，邢州、沧州也相继发生兵变，河北大乱。

魏博兵变以事实验证了后唐朝廷和河朔藩镇粘合力相当之差的现实。由此也可以看出李存勖驾驭后唐王朝这艘巨轮的随意性。

面对河北兵变，李存勖派假子归德军节度使李绍荣领兵平叛，但却连连失利。无奈，李存勖只得派时任成德军节度使、蕃汉内外马步军总管的李嗣源前去平叛。

之所以此时才派后唐的武力担当李嗣源前去平叛又是因为，李嗣源属于河东集团内部的强藩，其不仅是李克用的养子，且在李克用父子创业的过程中积累了相当的军功，用李嗣源后来在即位称帝时的话来说就是：“我十三岁的时候就跟随献祖（李国昌）打天下，后来又跟随武皇（李克用）近三十年，完了又跟了先帝（李存勖）近二十年，筹谋划策，攻城略地，没有我不参与的。”

当年，李克用在上源驿被朱温攻击遭受生命危险时，李嗣源就是保护李克用杀出重围的人之一。多年军功的累积最终将李嗣源推上河东集团强藩的地位。尤其是李嗣源的周围还聚集起了一个以高行周、王仁镐、李彦珣、李从珂等人在内的势力集团。

再加上李克用在待遇上对养子和亲儿子是一个标准，所以李嗣源的军功和“宗室”身份对李存勖来说就是天然的威胁。尤其是李存勖在刚成为晋王时曾经遭遇过李克宁和李存颢等人的权力威胁，这就更让李存勖对李嗣源是天然的不放心。在郭崇韬被杀之后，李嗣源也被连累差点被杀。

李嗣源的遭遇形象地还原了李存勖和河东藩镇、功臣之间的微妙关系。

李存勖的皇权面临严重挑战图源/剧照

最终，李存勖派李嗣源前去平叛的决策导致了局面的彻底失控。因为，朝廷禁军趁机哗变，逼迫李嗣源造反，且与邺都城内的叛军形成合流之势。李嗣源在无奈之下也只能接受众人的拥戴，率军杀回了洛阳城。

当然，我们也可以将李嗣源的行为解释为自保，或者是个人的野心。因为，李嗣源是明白自己在后唐王朝的危险处境的，其经营个人势力也能看出他有问鼎的野心。

四月一日，唐庄宗李存勖于洛阳绛霄殿被杀，终年四十二岁。

庄宗之死的核心原因是，其在后唐系统不稳、内部藩镇林立、李氏没有形成对皇权的垄断局面的情况下随性出牌，结果导致了被藩镇和军人群体所集体抛弃。最终惨死。

李存勖被杀、作为李克用养子的李嗣源即位意味着李克用家族已经失去了对河东集团、中原皇权的支配权，河东集团的权力和中原的皇权开始在河东集团内部进行更新。

至于中原皇权为什么只能在河东集团内部更新则是因为，李存勖虽然被杀，但河东集团依然具备对中原和河北藩镇的绝对优势。而在河东集团内部出现权力真空的情况下，皇权则只能落入李嗣源这样的强藩手中。

在李嗣源即位之后，河东集团其实就已经形成了一个共识：天下是河东集团的天下，而河东集团的掌舵人则只能由强者来出任。

这是乱世的游戏规则，也是军人政治的权力逻辑。

所以，李嗣源虽然登上了帝位，但其皇权面临的威胁比李存勖更大。毕竟，李存勖的江山是李家父子几代打下来的，而李嗣源却是以强藩的身份被军人所拥立的。

这一点，李嗣源比任何人都更明白，所以，他在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稳固帝位，而稳固帝位的最好方式就是，证明自己的合法性。

因此，在面对大臣们请求更改国号的建议时李嗣源是坚决反对：“武皇的基业就是我的基业，先帝的天下就是我的天下，哪有一家人而不同国的道理呢？”

李嗣源的意思很明显，自己的帝位是来自武皇李克用、庄宗李存勖，是有传承的，并不是抢来的。同时，李嗣源还以在庄宗灵柩前即位、厚葬庄宗的方式进一步强调这一点。

将这次兵变定义为李氏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如此，就可以在政治层面压制藩镇以武力威胁、冲击皇权的野心。而且，继续以唐为国号还有一个好处：能够继续享受大唐的政治遗产，保证政局的稳定。政局稳定了，皇权的安全系数也就相对较高。

也就是说，明宗李嗣源是以大唐的政治优势和李克用政治继承人的身份优势来维护其皇权。虽然他出身胡人，也只是李克用的养子。

由此可见，李嗣源虽然没有文化，但其对于政治的理解却是非常深刻，且能够做到知行合一。

不过，李嗣源虽然以李克用继承人的身份自居，但他还是残忍地清洗了李克用和李存勖的子孙，据史书记载：“当庄宗遇弑时，太祖子孙在者十有一人，明宗入立，其四人见杀，其余皆不知所终，太祖之后遂绝。”

一句“太祖之后遂绝”就完全能够证明李嗣源的狠辣。这十一人分别包括：李存勖的五个儿子李继岌、继嵩、继潼、继蟾、继峣以及六个弟弟李存美、存霸、存礼、存渥、存确、存纪。

这可以看作是李嗣源为了维护皇权对“宗室”的清洗。

就这，李嗣源还是遭遇了地方势力对其皇权的冲击：天成元年（926）六月，汴州军将张谏叛乱，兵败后将士以下三千人被族诛；七月，滑州军士数百人作乱，失败后被夷族；天成二年（927）三月，戍守卢台的魏博兵三千五百人哗变，失败后包括其家属在内的万余人被斩；天成三年（928）四月，义武节度使王都联络契丹反叛，次年二月于定州兵败，全族自焚而亡。

这都可以看作是李嗣源以藩镇、养子的身份问鼎皇权所引发的内部地震。而且，还造成了蜀地最终与后唐王朝的分离。

想想，李嗣源要是更改了国号，这种乱局只会更加剧烈。

后唐内部藩镇林立图源/剧照

在政治层面稳固了皇权之后，明宗又打出了一套组合拳想要以政绩来进一步证明其皇权的合法性，具体包括：发展经济，在位七年，“兵革粗息，年屡丰登，生民实赖以休息”，其中还多次免除百姓的赋税和徭役；设立了端明殿学士，发展文治；宫廷生活以简朴为本，不仅拒绝节度使、防御使的进奉，还裁撤了大批宦官、宫女和伶人；处死了包括亳州刺史李邺、供奉官丁延徽等在内的一批贪官，甚至像史彦珣这样的功臣之子，明宗照样毫不手软...

明宗的政绩用大臣冯道的话来说就是：“陛下自即位以来，众望所归，年景丰收，这确实是敦行王化的结果呀。”

不过，明宗也确实是运气好，在位期间是风调雨顺，也间接促进了其政绩的积累。

由于五代是军人当政，大多皇帝的素质严重不在线，所以就将李嗣源这样的贤君显了出来，为此，史书对明宗也是不吝赞美，欧阳修就在《新五代史》中对其予以肯定：“明宗虽出夷狄，而为人纯质，宽仁爱人...在位七年，于五代之君，最为长世，兵革粗息，年屡丰登，生民实赖以休息。”

而且，明宗也没有五代之君骄狂的作风，，即位之后，他甚至在宫中焚香向上天祷告：“某蕃人也，遇乱世，为众推戴，事不获己。愿上天早生圣人，与百姓为主。”

虽然有点表演的成分，但明宗能够做到如此也相当可以了。

不过，即使明宗如此，其权力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威胁，最典型的就是枢密使安重诲的专权。

安重诲最早是明宗在任安国（邢州）节度使期间的中门使，明宗在即位之后为了控驭朝局就顺势将其提拔为枢密使，但安重诲借着皇帝的重用和能力在线就慢慢不将明宗放在眼里，据史书记载：“重诲事无大小，皆以参决，其势倾动天下...恃功矜宠，威福自出...”

对于安重诲擅杀殿直（皇帝的侍从官）马延、冤杀任圜、公报私仇将前磁州刺史马福外放到河西的行为明宗甚至是不得不默认、屈从。

在安重诲派遣禁军将领药彦稠、西京留守索自通杀掉河中牙将杨彦温灭口之后，明宗甚至无奈地说：“公欲如何处置，我即从公。”

虽然明宗最终杀掉了安重诲，但这也能看出明宗以外藩、养子的身份即位之后皇权的不稳。

不过，明宗最终还是以其威望和政绩维持了局面的大体平衡。

长兴四年（933）十一月二十六日，李嗣源驾崩，享年六十七岁，葬于徽陵（今河南洛阳孟津区送庄镇送庄村东南）。谥号圣德和武钦孝皇帝，庙号明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