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攥着将军府送来的翡翠镯子,指尖深深掐进缠枝莲纹里。窗外飘着细雨,檐角铜铃被打得叮当作响,像极了去年雪夜我为他试药时,药鼎里滚沸的声音。案几上摊开的《女诫》被雨水打湿,"妾当柔顺" 的字迹晕染成诡异的血色。
我攥着将军府送来的翡翠镯子,指尖深深掐进缠枝莲纹里。窗外飘着细雨,檐角铜铃被打得叮当作响,像极了去年雪夜我为他试药时,药鼎里滚沸的声音。案几上摊开的《女诫》被雨水打湿,"妾当柔顺" 的字迹晕染成诡异的血色。
"姑娘,将军说郡主今日要过府。" 丫鬟小翠捧着金丝蜜枣进来时,我正盯着案头那瓶鹤顶红出神。瓶底沉着的碎玉是将军上次送来的定情信物,此刻拼成了 "负心" 二字。
我望着小翠颈间若隐若现的朱砂痣,忽然轻笑出声。那是我昨夜在城郊破庙给外室下的毒,看来将军的温柔乡,不止郡主一人。"小翠," 我抚过她鬓边碎发,"你跟了我几年了?"
她突然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姑娘饶命!是将军逼奴婢的..."
我摸出袖中淬毒的银针,簪头的碎玉是从将军玉佩上撬的。书房方向传来瓷器碎裂声,将军的怒斥混着郡主的娇啼飘进来:"你怎的如此不小心!这可是郡主带来的汝窑冰裂纹盏!"
我扶着门框缓缓起身,镜中倒影映出我苍白的脸。指尖抚过藏在袖口的鹤顶红,忽然想起三年前他在城墙上说的话:"阿昭,我会用余生弥补你。"
子时三刻,我端着醒酒汤踏入书房。将军正伏在案几上昏睡,手边散落着写满 "可卿" 的诗笺 —— 那是外室的闺名。我将鹤顶红倒入汤中时,窗外飘起了细雪。
"将军," 我推醒他时,指甲深深掐进他腕间动脉,"这汤,妾身亲手熬的。"
他饮下最后一口时,我忽然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处的刺青。那是他成婚时用自己的血刺的 "永结同心",此刻正泛着诡异的紫黑。将军突然掐住我脖子,玄铁护腕硌得我生疼:"你... 你..."
我望着他瞳孔里破碎的金光,忽然轻笑出声:"将军可知,你平步青云的军功,都是妾身用西域奇毒换来的?"
雪片落在他渐渐冰冷的脸上,我摸出藏在发间的密函。皇帝的朱砂批文浸透了 "通敌叛国" 四字,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远处传来马蹄声,我知道,那是御林军来抄家的声响。
"阿昭," 将军突然抓住我裙摆,"我爱的只有你..."
我甩开他的手,看着他瞳孔里倒映出我的冷笑。青石板上的血迹突然扭曲成弹幕:【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即将开启 "虐渣副本"。】
雨幕中,我忽然看见前世的自己站在将军府祠堂前,手中捧着他的灵位。弹幕再次滚动:【这一世,你将成为他永远得不到的白月光。】
我轻笑出声,将染血的婚书折成纸船。河水裹挟着它奔向远方,像极了前世我抱着他的骨灰盒,纵身跃入忘川的模样。
1
我顶着厚重风雪去寻景熙回家的时候,手里给他雕的坠子不小心落入雪地。
因为那是千年寒玉所制,其外观酷似冰雪,落入雪地,一时半刻根本找不出来。
怕误了时辰,我便将衣裳脱了,只着单衣趴在原地,一点点用体温融化那片冰雪。
正好在日头将倾的时候找到了玉坠。
只是我身上衣服也湿透了。
当时我想,若是这样去找景熙,他难免要嫌弃我的规矩不好,说我给他丢人,不如先回去换身衣服。
可转念一想,他没准也等急了。
我只站在门外叫他,不让旁人看到我的样子就可以了。
兴许是老天垂怜,这才让我听到了他们那番对话。
怡红楼中香气袅袅,欢声笑语不减当年。
我站在他们包厢门口,略有局促。
周围宾客经过,皆用异样眼光看着我。
我拽拽自己衣服,还没敲门,就听到门内传来的谈话:
「你真准备瞒着她娶郡主,让她做妾?」
景熙毫不在意道:「她不过是个低贱的医女,能做将军府的妾,都是抬举了。」
我的身子好像冻结在原地。
这个时候,我才忽然察觉出冷来。
今日的冰雪,怎的这样凉啊?
2
刚及笄那年,我出门散心游玩。
不经意间,在山涧处遇到了受了重伤被追杀的景熙。
彼时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奄奄一息。
我动了恻隐之心,将人救起。
那之后,他便黏上了我。
知道我欲前往游离谷求学,他便说:
「纷儿一人出门太过危险,不如由我保护。」
从那之后,我便多了一个狗皮膏药在身后。
他从不说自己出身,我也不问,只当他是个寻常公子,直到我们两个互通心意。
景熙告诉我:「有朝一日,我必定八抬大轿,将纷儿抬入我家大门。」
后来,我进了游离谷,景熙说在外头等我学成出来,说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开个医馆,我负责悬壶济世,他负责护我周全。
只是我出来后,却再没见过他的身影。
再见面,他已成了京城中炙手可热屡立奇功的小将军。
见到我,他很惊喜,但是惊喜中还有忧愁。
景熙说:
「纷儿只能住在别苑,等我请到圣旨,就将纷儿抬回家里。」
甚至他还给了我簪子作定情信物。
他说,此物是他母亲遗物,他最珍重的宝物。
有簪子在,就代表他永不变心。
我捏着他给我的簪子问他:「那若是变心了怎么办呢?」
景熙握住我的手:
「那便叫我万箭穿心而过吧。」
那天我看了他很久,就连景熙睡着了,我都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端详。
在他听不到的时候,我忽然想通了,轻轻道了一声:「好,若你变心,就叫你万箭穿心吧。」
从那以后,我愿意为景熙洗手作羹汤,愿意学着他喜欢的口味做吃食,直到将他的身子彻底养好。
我今日出门,就是去给景熙送定情信物了。
我不爱欠别人东西,所以定要送他最好的。
这寒玉是我师父的珍藏,他本不同意我嫁人。
用此物雕琢成坠,我也用了不少苦工。
攥着玉坠,我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接着我听到另一人问景熙:
「你那定情信物倒是简单,从你母亲妆奁里随手拿一个就行。」
闻言,景熙大笑:
「她一个农家女,能懂什么?那簪子都是我母亲瞧不上的过气款式,如今送给她倒也相得益彰。」
「她不是也要给你定情信物?」
「切,一个农家女,能送出什么好东西来?不过都是和她出身一样的东西吧。」
从始至终,他没有一句维护。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原来他从来没打算履行承诺。
3
门口伺候的小厮见我站了那么久,转头过来驱赶。
「哪里来的泥腿子,这里可不是你能进来的地方,小心冲撞了贵人,老子要你好看。」
听到外头喧闹,屋里的人忽地打开门,从里头探出个头来。
见到是我,那人便急忙通传景熙。
「你来多久了?」
我的嘴唇嚅动两下:
「刚来。」
景熙不耐烦地将后面的门关上,随手打发了门口的小厮。
「你来做什么?」
寒玉坠被我放到袖中藏起,转而拿出我腰间准备放玉坠的香囊。
「定情信物我绣好了。」
他一把将那香囊抢过,看都没看便说:
「我很喜欢,你快些回去吧。」
闻言,我也只是同以往一样木愣愣点头:
「那你少喝些酒……」
景熙笑眯眯摸过我的头,大手掐住我的脸颊轻轻用力,一如他曾经一般嬉笑道:
「怎么?还不放心你相公的酒量?放心,待会就回去陪你了。」
我点点头,从怡红楼中离开,站在胡同里,我看着他们一行人走了出来。
而我精心绣了半个月的香囊被一个马夫挂在身上。
4
其实我大可不必受这个委屈的。
当年我要走,是景熙在我的小院门前苦等三天。
他说他现在人微言轻,还不能左右自己的婚事,让我等等他。
「待我功高盖世,足以左右宗族之时,便是我迎娶纷纷的时候。」
我信以为真,不清不楚地,等了他一年又一年。
如今我年近二十,还没婚配,早就过了时间。
就连别苑里伺候我的人,都会在私下嚼舌根。
他们每年过年都会说:
「将军是没有心思娶娘子的,她最好的结局就是当个外室,生个一儿半女的,被抬到主家当妾。」
我却是不愿意当妾的。
因为景熙的拖沓,我质问过他好多次。
他每次都是这一个说辞。
甚至还会埋怨我不体谅他。
而今,我在将军府看到红绸红灯挂了满天,我以为我的好日子要来了。
却没想到,这是他和郡主的好日子。
5
回到外院,庆红帮我脱下外套便激动起来,比画着手语,一遍一遍问我这是谁干的。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身子回来就湿了?这可是要得风寒!
【姑娘还记得那人长相吗?咱们去找他去。】
我沉默不答。
她上下飞舞的手指忽然顿住。
【是将军?】
我点头。
是啊,是将军。
她像是一棵被开水浇了小白菜,蔫头耷脑地给我换衣服。
只是偶尔还是要抱怨几句:
【将军真是的,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说起来,景熙也是怜香惜玉过的。
当年我救下他,他知道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也只是说此生无以为报,不如就以身相许。
从来都是这样,混不吝地逗我笑。
后来我也受了伤。
那是我们一同被他姨娘派来的追兵追杀的日子,他嘴上说我命不好遇到了他。
但是却愿意在我受伤中毒后亲口为我试药。
他确认那药能解毒才喂我吃下。
我昏睡,他便守着。
我清醒过来,他也倒下了。
倒下之前还对我说:
「这次太不值了,早知道就把你撇下了,这种赔本生意,本将军此生只做这一次。」
他高烧时,迷迷糊糊扣住我的手,他说:
「柳婼纷,别走,我不能离开你,你不能走,你要一辈子都陪着我。
「纷儿,纷儿。」
我一时怜惜,没抽开我的手。
第二天我们醒来时,景熙欢天喜地,却还要装作一脸吃了亏的样子。
「好啊好啊,你碰了小爷的身子,往后你可得对小爷负责了,若是你敢跑,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抓回来的。」
咔嚓一声,门外的冰棱掉了下来。
庆红出去瞧,很快回来比手语:
【睡吧,他没来。】
我垂下眼眸。
大概能猜到他去了哪里,传闻青山郡主从封地来京城给太后祝寿,如今正歇息在城中驿馆中。
按照景熙的殷勤劲,如今应当正在那边才对。
忽地,门外传来踩雪声。
庆红在外头待了一会,再进屋,眼眶红得滴水。
【姑娘,将军来人传话,让你——】
她停顿一会,忽然爆哭。
【让你别在这别苑住了,尽快搬去京郊的宅子里,别叫郡主看见了。】
6
我问她是否知道将军婚期。
庆红摇摇头。
我知道,她应当和我一样都被蒙在鼓里。
但是看那将军府的满天红绸,应当日子也快了。
庆红掉了不知道多少眼泪,我安慰她:
「别哭了,去给我收拾东西吧,将军这么晚了还派人传话,定然是着急了,去收拾吧。」
庆红抹着眼泪走了。
在这工夫里,我给护国寺的贵人写了封信。
【婼纷已决定早早回谷,莫惦念,若贵人所言不虚,还望派人送婼纷一程。】
白鸽划过天空,我打算不日便离开京城,尽快回谷了。
7
只是第二天,我便发现,我一时半会还走不了。
庆红的东西还没收拾好,别苑外头便传来敲门声。
往日都是我的小厮去开门,但是这段时间,他们发现将军不怎么来,便一个个求了将军府的管事,从别苑离开了。
如今这别苑,便只有我和庆红两个人。
于是我便出去开门。
门刚开,我便瞧见门口立了车驾,一锦衣女子从奢华的车上探出头。
门口一个太监跪在地上,她踩在那太监的背上,只望着我,迟迟不肯下车。
只见她用丝帕放在鼻尖,蹙眉看向院子里,目光却未曾直视于我,只道:
「你就是夫君养的那个外室啊?」
我疑惑问她:
「夫人的丈夫是?」
其实我已经知道对方身份,只是还不愿意挑明。
毕竟她头上偌大的夜明珠晃得我眼睛疼。
这珠子,景熙曾经给我看过一眼。
他说,这是东海上贡给朝中的宝物。
他祖父当年救驾有功,先帝便赏赐了此夜明珠,以示嘉奖。
他说:
「若非特殊情况,这宝珠都要在我们藏宝阁供着,生怕有一点磕碰,如今小爷给你取来了,你快瞧瞧。」
而如今这青山郡主头上的,正是那日我看到的夜明珠。
色泽大小,一模一样。
她身边的侍女听我的问题,忽地叉腰上前骂道:
「你擦亮你那对招子,这可是青山郡主!
「郡主的夫君,自然是如今圣上新宠,景熙小将军了。
「郡主同小将军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呢。」
说完,她也拿出帕子捂在自己唇边。
「你瞧瞧你这里,臭死了,不过和你说了你也不懂,郡主千金之躯,能来这地方下脚都是给你这破落户镀金了。」
郡主厌恶的眼神从上到下,将这院子扫了个遍。
还没等她说话,她身旁那侍女又开口:
「郡主,您快瞧瞧别的地方,这地界从上到下,从屋里到屋外都脏得厉害,不然也不能住个外室。」
他们所有人都看着我,好像要将我整个人都扒光看透。
我忍不住想要转身,郡主就已经走了下来。
见她下马车,几个嬷嬷丫鬟,争先恐后将自己的帕子铺到她脚下。
「郡主金贵,这泥水地可小心着踩。」
「您看这破落户,小将军连个像样的青石板路都不舍得给她铺,谁不知道小将军最是大方。」
「这分明就是没想和她好多久呢。」
郡主来到我身边,上下打量着我。
最后眼神停留在我头顶的簪子上。
「诶,你头上那簪子给我瞧瞧。」
我捂着簪子后退半步:
「民女这里不方便恭迎郡主,还请郡主移驾别处吧。」
我话音刚落,郡主身边的侍女就将我抓住。
那两个人手劲很大,几乎是押着我到了她面前。
「郡主,您看看,是不是就是这根簪子?」
我欲挣扎,她们忽然加大力度。
而后,一个嬷嬷出面,狠狠给了我两巴掌。
打得我双耳嗡嗡作响,眼前尽是金星,嘴角火辣,显是裂开了。
8
「贱蹄子,见到郡主都不知道跪就算了,如今郡主要看看你的簪子已经是给你脸面,你还乱动,是不是要挑战皇家威严?!」
我晕乎乎蒙在原地。
只能眼睁睁看着郡主一步步逼近。
她越靠近,我便越忍不住试图向后躲去。
而身后那两人的力气便越大,生生钳得我后退不得。
郡主还是站定在我面前,唇角微翘,尖锐的指甲扣在我脸上。
「既然夫君很喜欢你,不如就将你抬到府里做妾吧。
「这簪子,我还以为是最近流行的蝴蝶飞翼簪,原来是十几年前的款式,连王嬷嬷都不屑戴的款式了。
「春园,你说得对,她的确不受宠。」
谈话之间,巷子外忽然有马蹄声响起。
青山郡主面色一变,就在那高头大马踏入巷子之前,她让那两个侍女放开我。
我被放开,身子本就没站稳,郡主在我前面忽地就也跟着站不稳了。
就在那大马进入小巷的瞬间,她和我都重重跌倒在地上。
她那身蜀锦做的衣裙全都被地上的泥水染脏。
我也不遑多让,坐在泥水里,下意识的反应还是将她扶起来。
没想到,郡主却不用我扶。
景熙来了。
他飞速下马,将郡主从地上抱起来,看都没看我一眼,只低头同郡主含情脉脉道:
「怎么来这边了?」
郡主戳着他的胸口:
「听说夫君这边有个喜欢的女子,过来看看,若是夫君实在喜欢她,我便做主将她抬到院子里做妾了。」
景熙蹙着的眉头微微一松。
「何必劳烦郡主?这点小事,让王婆子他们几个来就好了。」
因为郡主跌倒在地的时候我下意识搀扶了她一下,所以我摔得更惨,手不小心碰到一尖锐石子,现如今正汩汩流着血。
我还没说话,郡主便大叫一声。
「啊呀,我身上衣服都湿了,真是的,未婚便让夫君看到了……我岂不是失了清白,夫君还会爱我吗?」
景熙刚要看向我的目光立刻转移到她身上。
「不碍事,为夫不看便是,郡主还是清清白白的。
「郡主凤体要紧,郡主可要先进马车?我去去就来。」
青山郡主咬咬下唇,不甘地瞪了我一眼,依言还是进了马车,只留下我和景熙在外头。
但是同她设想的景熙对我温声细语的照顾不同。
他只是不悦看我,眼底没有一丝情意:
「郡主刚来京城,你就不能让一让她吗?」
我一愣。
「我也受了伤,我也被……」
话音未落,我就被景熙粗暴打断:
「你瞧你的样子,哪里有大家族命妇的模样?本来还想着让你同郡主一同入府为妾,现在看来你还是要先学学规矩。」
我愣愣望着他。
有些分辨不出来,此人是不是我认识的景熙。
他曾经说,非我不娶。
说我应当为他的妻。
如今却笃定我要嫁给他当妾。
甚至没有问过我的意愿。
我想拒绝,可是景熙已经没了耐心同我周旋,只叮嘱下人将我看好,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9
景熙说要娶我为妾,隔天就送来好多人说是教我规矩。
送人的管事说:
「这些可都是郡主带来的老人了,你好好学着,这都是宫里来的规矩,旁人难得一见的。」
说是教规矩,实则就是找人过来磋磨我罢了。
今日不让我睡觉,因为妾室应当给当家主母同夫君绣好锦被。
明日又不许我吃饭,只因妾室不可吃得过于强壮丰满,省得让人家说闲话。
一日又一日,整整七天,我和庆红都瘦了一大圈,这些人才离开。
临走前他们还叮嘱我:
「姨娘,你这规矩可不能忘,若是忘了规矩,到府里我们可是要吃挂落的。」
她们彼此对视一眼。
「不如我们几个让姨娘长长记性得了。」
最后一天,竟然是连装都不愿意装。
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围上来,二话不说就要开始抽我的脸。
庆红上前给我挡着,可她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如何挡得住?
我们两个都挨了几个巴掌后,将军府才来了人。
事后,庆红抱着我大哭。
比画着手语替我委屈:
【姑娘,往后若是入了将军府只怕会吃更多苦头。】
我含着泪点点头,一边给她上药,一边问:
「那你可愿意同我走?」
10
新婚前夜,景熙来了。
他独自一人冒着风雪赶来,同曾经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份净月斋的糕点。
见到我,他露出曾经的景熙会对纷纷露出的笑容。
我心头一软,没想到他却说:
「郡主派人来教你规矩也是好意,往后你同她一起入了将军府,若是因为规矩不好,只会被旁人嘲笑,她也是为了咱们家的脸面。」
景熙将那盒热腾腾的糕点放到我面前。
「所以你更应该好好学规矩了。」
我捏起一块糕:「谁人说我没有好好学规矩了吗?」
景熙擦掉我脸上的碎屑:「他们都说了,但是我相信纷纷,你只是还不习惯京城的规矩。」
他牵起我的手。
口吻好似还是我们两人在一起时的温柔。
「为夫没有什么所求,日后入了府,你和郡主好好相处,为夫也就心满意足了。
「明日就是大婚的日子了,你从旁门进府后就在房里等着,切不可让旁人看见你的存在。」
景熙拉着我,好似安抚,实则教育。
「纷纷,若不是郡主开恩,你都不应当以妾室的身份入府的,如今让你入府,你要心怀感恩知道吗?」
无论他说什么,我只一味地点头。
好似答应了,又好似什么都没听见。
景熙不悦蹙眉:
「你可听见了?入府后要将郡主看作当家主母,好生孝敬尊重,不要再做那天的事情了。」
说来可笑。
曾经景熙说我最是温柔善良,将我比作天上仙女下凡,如今厌了烦了,他倒是无脑相信郡主的一面之词。
我牢牢盯着他,可我的目光只引来他的不耐烦。
「好了,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愿意的,但是我能如何呢?
「若不是郡主帮助,我如何也不能这么快平步青云,那般快得皇上青眼的。」
说着,他似乎有些激动,死死抓着我的肩膀问我:
「纷纷,你忘了曾经咱们两个有多狼狈了吗?」
11
我怎么会忘呢?
景熙是被自己的后娘折腾到四处逃命的。
他遇到我时,最是落魄,也最具雄心壮志。
那时他说:
「我定要回到京城,站在最高的位置上,让纷儿过上好日子,届时我们两个都不会被人瞧不起。
「纷儿想要穿什么款式的衣服都行!
「我要将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东西都送给纷儿。」
即便那时候我们两个在冬季都凑不出一件棉衣,吃饭时舍不得买两个大饼。
可这样的苦日子也只是过了一年而已。
后来他回到京城,再然后就慢慢变成了这样。
我为了挽回曾经的他,我特意回谷去找寒玉。
我曾有一师姐的夫君是失忆后忘了他们两人曾经的种种,我以为那便已经是天下顶可怜的事了。
没想到,怜人者终自怜。
比遗忘更可怕的是你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一点点地改变,直到面目全非。
为了能让他更上一层,我回游离谷取寒玉,以己身之血入药帮谷主救下一必死的女子。
赠与我寒玉的时候,师父从一大块寒玉中取了一块寒玉髓给我。
他说:「佩戴此物可百毒不侵,皇帝老儿都很想要,若是你为权势滔天,为师不拦你;若你为荣华富贵,为师也很认同;若你为男女情爱,为师却不看好的。
「世上男子,没有一个好东西。」
那天我沉默了,幸好,我将那寒玉髓留了下来。
12
我离开之前,景熙派来了人给我送喜服。
同样都是正红的颜色,只是样式格外简单,甚至看不到其中有金线,就连喜帕上的鸳鸯都针脚松垮,看着没有用一点心。
庆红捏着那喜帕气得将那东西狠狠一撕。
【姑娘,他没有那个福气娶你,姑娘这么善良,以后一定能遇到更好的人!】
我笑笑,将那身喜服好好摆在床上,轻轻关上了门。
门外,接我的马车已经整装待发。
只是我没想到刚上车,车上还有另外一人。
此人面熟得很,正是那日在游离谷求医无门,却被我用心头血救下的女子。
我不知道她的身份,又因为她那日穿着很是煊赫,所以只是以贵人称呼。
之前我救下她,她答应我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
如今我的愿望就是离开京城回到游离谷,继续同谷主学习。
可是这姑娘却拦住我。
「你就回谷了?」
她面上古怪得很。
我坦然点头。
「是,回谷吧,此地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
那姑娘面上更是奇怪,盯着我啧啧称奇。
「怎么一母同胞,你却是这样的性子?」
我没明白她什么意思,她就将胳膊伸了过来,放到我面前。
「你可知为何你的血能救本宫的命?」
我摇头。
「因为你我一母同胞,若是寻常女子的血顶多能将本宫从鬼门关拉回来,但是你是我生身姐姐,你的血就让本宫痊愈了。
「下毒的人也没想到,我能在那个地方遇到遗落在外的亲姐姐,本宫就是命不该绝。」
说着,她将自己腰牌解下,放到我面前:
「姐姐,我名念婼,姐姐名为婼纷,你我为皇贵妃所生下的一对公主,只是你早年被个胆大包天、心有怨怼的太监带走偷偷弄出宫,才被迫遗落在外。
「这么久没同姐姐相认,就是因为,念婼要找到那年将姐姐弄出宫的太监。」
我怔愣在原地。
13
念婼将我带回了宫里。
她说我至少先回去,看看那个骗了我十五年的男人真面目是什么样子再走。
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我入宫,见了同我分别二十年的母亲父亲,得了封号,也见了那个骗了我十五年的太监。
就那太监所说,我出生时,后宫人人都以为是皇子,所以端妃便买通了他,让他见机行事,在我出生便将我抱出宫埋了。
只是没想到,我是公主。
也没想到,那太监起了歹意,他想将我私自豢养,等我成年便将我娶入后宅。
他要享受享受皇家血脉的滋味。
只是我执意学医,才逃过了这一劫。
说这些的时候,那太监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整个人挂在地牢的架子上奄奄一息。
念婼说,这都是她的手笔。
「他是对你有养育之恩,但是他的心思到底肮脏,姐姐若是害怕就别看,妹妹待会就上来陪你。」
可我却是不怕的。
我只觉得,念婼很是勇敢,甚至我在看到那些血腥场面的时候,内心还有些许的兴奋。
14
但是我还是离开了地牢,因为母妃很想见我。
她见到我,第一件事就提起了今天将军府大婚。
「纷儿,你的闺名为娘甚至已布告天下。
「只是时间久了,不然那小将军知道是你,定然不会娶那个郡主的。」
我却摇摇头:
「不是我的,终究留不住。」
母妃摸摸我的头,很是满意。
「我儿好样的,不耽于情,未来定成大器。
「只是……你可要报复?只要你想,为娘定将这两个人提到宫中来,好生教训一番。」
我又摇头:
「母妃不必多虑,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
我乖巧一笑,将头靠在她身上:「母亲就放心吧,这件事我早就走出来了。」
念婼将那太监的事审问完,回到母妃宫里,我们两个又聊了一会。
我才知道,原来念婼已被父皇立为。
她是公主不假,她也是如今夺嫡的重要角色。
念婼拉着我的手,悄声道:
「就是端妃给我下的毒,也是她命人将你抱走的,幸好姐姐没事。」
我想了想,将人搂在怀里,有些生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姐姐这不都回来了?」
我垂眸,她刚好看我,只见念婼一双眼睛已然变得通红。
她吸吸鼻子,提起别的事:
「姐姐,要不要念婼替你报复那对狗男女?」
我摇摇头。
「倒也是不用的。」
因为,其实我早就报复好了的。
15
在宫中待了一段时间后,我向母妃还有念婼道别。
「我终究不习惯这里的生活,我想离开宫中回到游离谷去,我还没做完我要做的事。
「只是庆红不适合同我走那么远,还是希望母妃和念婼将她留在宫中加以照顾,只当她是个闲人养着即可,别让人欺负了她。」
念婼万般不舍,最后还是擦着眼泪送我离开。
我走之前将寒玉吊坠放到了她手中。
「留着吧,往后姐姐可不一定有那么多机会救你。」
她认真点头:
「我会给姐姐写信的,不,我先命人在游离谷附近建个驿站吧,届时回游离谷姐姐可以给我写信。」
念婼的动作很快。
几乎和我到谷里的时间差不多,驿站就已经修好了。
我刚到谷就收到了她写来的信。
那信比我晚上两天出发,说的全都是关于小将军景熙的事情。
据说他和青山郡主成婚的晚上,发现我并没有跟过去。
他疯了一样冲到我住的别苑里,却发现人去楼空,还有我留下的那件嫁衣。
他抚摸着嫁衣,开始质问青山公主为何苛待我。
看到这里,我只觉可笑。
什么都是旁人的错。
他总是没错的。
念婼在信上继续幸灾乐祸:
【那人说青山郡主善妒,说他早就知道青山郡主苛待你,可是青山郡主说她以为这都是景熙授意的,两人在那个别苑差点打起来。】
我将这信收起来,给念婼写了回信,只说我在谷里过得很好,不用担心,旁的关于景熙的事情,半点不提。
念婼说着我没意思,但是却每日都给我寄信过来,生怕我漏看了一点这两个狗男女的惨状。
据说,见到我离开后的景熙身子就不好了。
开始缠绵病榻,终日捂着胸口,别说带兵上阵,就是站起来都比西子病三分。
没用的臣子,父皇又怎么还会在意——尤其还是负了自家女儿的负心汉。
有人总能见到景熙深夜捂着胸口出现在那个别苑里,在那里自言自语嘀咕着什么:
「好了,这下我真的万箭穿心了,你也该回来了,别生气了吧。」
将军夫人,也就是青山郡主若去找,他还会同青山郡主生气,两人在别苑吵过好几次架。
但是很快,青山郡主也没工夫操心景熙了。
她忽然得了怪病,身上的皮肤一块块地皱起来,一开始是脚,后又蔓延到身上,最后连脸上的皮肤都变得又皱又干。
从远处看去,竟然如同七十老妪,好不可怕。
而且这怪病,似乎还有许多人得了。
上到青山郡主,下到她带来的侍女婆子,每个人都变成了一个样子,都是老太太的模样。
有个爱漂亮的侍女,在发现脚上长了这东西后,第二天就上吊了。
念婼的信写到这里,她好像发现了什么,问我:
【姐姐,她们的病真的是意外吗?】
16
我的妹妹真的很聪明。
她像我,我也像她。
一母同胞,哪怕不在一处长大,我们都是一样睚眦必报,一样醉心权势。
只是她心系庙堂,我醉心江湖。
江湖也有江湖的权势,游离谷便是其中之最。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我那无能的太监养父,不然,我和念婼必定要在朝堂之上争个高下生死。
那就没意思了。
幸好,我幼时机缘巧合认识了前任游离谷主,也算是来到了另一个权力的旋涡。
看完信,我身旁的游离谷主走上来,恭敬地端起寒玉匣子:
「师尊,这信也收起来吗?」
我点点头:
「收了吧。」
17
从一开始见到景熙,我便猜到他身份非富即贵。
我担心救了他会惹麻烦。
但那时我毕竟年少,接手游离谷没有多久,师父又刚刚去世,难免生了几分幽怨。
见到俊俏如景熙, 便想着,虽然男子都没有好东西, 但是或许我就是那个运气好的呢?
年少慕艾,总会爱上一些不值得的人。
只是我蠢了, 一等就是三年。
可我这人啊,做事向来留个心眼。
从见到景熙开始,我便在他的饮食中下了少量的毒。
这毒不致命,只是让人心力交瘁。
我每日下毒,次日也会下解药缓解毒性,如此循环往复。
景熙以为的我的洗手作羹汤,不过是我在给他缓解毒性罢了。
那次我拿着寒玉玉髓, 是真心想要替景熙彻底解毒。
我想着,是我一开始对不起他, 他或许是发现了才这样对我, 也是我应当受的。
只要我给他把毒解了,我们就能重归于好。
可后来我又发现, 他不是发现了我的毒, 而是发现,我不能再帮他往上爬。
醉心权势的, 原不只是我。
我当然理解他。
可是答应了我的事情就要做到。
他说若是变心便要受万箭穿心之苦, 那我便顺了他吧。
至于青山郡主, 那都是顺手的事。
她若是不到我面前来, 也不至于中毒的。
她那些下人若是不为虎作伥, 也能保持青春貌美的。
只可惜, 人这一字太过可笑。
想来想去, 无非败在一个贪字上。
如今,景熙又开始贪心了。
18
知道我回到谷中,他专门过来找我。
只是原本他能骑马,现在坐车都要走三步歇一步。
见到我的时候,他已经瘦得脱了相。
活像是一尊木偶在同我说话。
他说:
「纷儿,我已经知道青山是如何对你的了,我将她休了,求你回来好不好?」
见到我不搭理, 他还苦笑着展示他的凄惨:
「你瞧, 我的誓言应验了,我真的受万箭穿心的痛苦了。」
我笑着看他:
「小将军此次前来,带了多少人?」
景熙愣住:「六人。」
我点点他的胸口:「让他们先离开吧。」
他二话不说就执行了我的命令。
我抱胸看他干脆利落地听我的话。
若是早些就这样该有多好。
可惜, 太晚了。
「这毒还没有让你受万箭穿心的痛苦呢,只是让你疼而已。」
景熙的动作一顿。
满脸诧异地转过身子来。
却在触及我的灼灼目光时败下阵来。
我笑笑:「你不是早就猜到是我的手笔了吗?」
他沉重地点点头,眼神复杂:「医毒不分家。」
「那又何必在我这里装深情呢?
「你的命是我救的,如今我给你两条路。留下, 或是离开等死。」
他当然选择了留下。
他想活着, 我也还挺喜欢他的身子的。
于是,景熙被我做成了最成功的药人。
所谓药人,便是每日为我试千百种毒, 千百种药的物件。
所有药人, 最终都会丧失行动能力,甚至成为不能思考的傻子。
景熙不想,但是他没得选。
就像是, 他当年也可以等死,但是他还是坚定地抓住了我的裤脚。
求我救救他。
那我便救救他。
我知道他在赌。
赌我心软。
可,我这个人。
心肠硬得很。
来源:遗忘过去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