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荆佳一改之前的沉默,挽着他的胳膊,轻声说:"没什么,就是叙叙旧。"
"你们还记得吗,那会儿是傅侦先提的分手吧?"
趁着她未婚夫去洗手间的空档,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
傅侦,其实就是我。
荆佳坐在对面,嘴角挂着微笑,眼神却冷如冰霜。
这是我们分手六年后的第一次重逢。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
原本以为荆佳不会来,我才决定出席。
没想到会在这里不期而遇。
现在的荆佳,已经功成名就,成为市里知名的海归精英。
光是她手腕上的那块表,价值就不可估量。
人人对她敬仰有加。
而我,已经风光不再。
"没错,确实是他先提的分手。"
荆佳语气平静,回答了大家的疑问。
大家心里都有各自的猜测。
无非是说我劈腿,移情别恋之类的。
"傅侦,听说你欠了一屁股债,这次同学会是不是来借钱的啊?"
"听说还被富婆包养了呢。"
在众人的冷嘲热讽中,荆佳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身上,一言不发。
我尴尬地笑着,没有回应。
门被推开,荆佳的未婚夫走了进来,察觉到气氛的异样,笑着问:
"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荆佳一改之前的沉默,挽着他的胳膊,轻声说:"没什么,就是叙叙旧。"
他从容地坐下,目光落在我身上,笑着说:
"荆佳跟我提起过你。如果当初没放手,现在荆氏集团的总裁可能就是你了。"
不少人眼中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想当年,傅家风头正劲,我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
这份嫉妒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会在多年后成为他们落井下石的理由。
荆佳出声打破了这份尴尬,声音清冷又不容置疑:"都是过去的事了。"
大家沉默下来,明白大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纷纷转移话题。
她未婚夫向我敬酒,"感谢你的放手之恩,我们结婚的时候一定要来。"
我默默地捂住手腕上的疤痕,木然地回了一句:"恭喜。"
“你何不向她阐明真相?”电话那端,我的哥们苟秋似乎在为我鸣不平。
聚会早早散场,我身披大衣,伫立在寒风中,眼中满是寂寥。
“她已经订婚了。”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订婚了?”苟秋的声音透露出难以置信。
“是的。”我轻声回答。
同学们三五成群,渐行渐远,街灯的光线在雪地上反射,就像破碎的玻璃。
“真遗憾,你好不容易见到她,又努力了这么久——”苟秋说。
“苟秋,没有人会永远站在原地等你。”我叹了口气。
有些话,当时不说,事后再说,除了令人作呕,别无他用。
寒风让我的眼睛又冷又痛。
我苦笑一声,“哥们,我认输了。”
即便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从困境中挣扎出来,想要以最体面的方式与她重逢,但已经太迟了。
“好吧,等你回来我们再聊。”苟秋说。
春节前的温度已经跌到了零下,出租车难觅,我站了一会儿,手就冻得僵硬。
手机屏幕上显示“正在排队”。
背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伴随着她未婚夫的关怀:“小佳,雪景真美。”
“外面冷,你先上车,我马上就来。”荆佳的声音清脆悦耳,独具特色。
“那你快点。”男人经过我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他走向不远处,打开车门,动作不经意间露出无名指上的婚戒,格外刺眼。
那是荆家的传家之宝。
它曾戴在我的手上,后来分手时,我托人把它还给了荆佳。
人都散去了,只剩下我和她。
我叫的车还没来。
荆佳一直站在我身后,沉默不语。
我们两人就这样在路灯下默默相对,影子交叠。
我的思绪飘回当年,分手那晚,荆佳在赶来见我的路上出了车祸。
她闺蜜打电话来,语气严厉:“荆佳在医院。”
“她有生命危险吗?”我问。
“没有你就不来了?”她闺蜜反问。
“请你照顾好她。”我说。
“傅侦,她拿到了出国名额,将来会有成就,你……为什么不等她?你就那么缺钱吗?她为你做的那些事,你几辈子都还不清,你都忘了吗?”她闺蜜在电话里几乎崩溃,差点没骂我是白眼狼。
电话那头突然被夺走,挂断了。
可以说,是我把她抛弃了。
她恨我,也是理所当然。
“你欠了多少?”荆佳把我从回忆中拉回来,语气冷淡。
“跟你无关。”我吸了一口冷气,刚才被酒刺激过的嗓子突然疼了起来,忍不住咳嗽。
冷空气割裂了我的气管,剧痛难忍。
我弯下腰,扶着路灯杆,刚才喝下去的酒在胃里翻腾,我出了一身冷汗。
荆佳站在我旁边,冷眼旁观。
出租车缓缓停在我面前,司机探出头问:“是去万禾公馆吗?”
“是的。”我撑着膝盖站起来,喘了口气,准备拉车门,突然被人抓住了袖子。
荆佳冷冷地问:“你去那里干什么?”
万禾公馆是富人区,不是随便能进的。
我试图推开荆佳的手,却被她反手抓住手腕。
她滚烫的体温透过皮肤传到我的心口。
我挣扎了两下,却不忍心再挣脱。
我抬头看着荆佳阴沉的脸色,“荆总,你想说什么?”
她抿了抿嘴唇,冷傲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我苦笑着,说出了她的想法:“你也认为我赚的钱不干净,是吗?”
“一个月五万,够吗?”荆佳冷着脸打断了我。
“什么意思?”我困惑地问。
荆佳的眼底终于露出一丝讥讽,“不是缺钱吗?五万,十万,不够你来说?”
我突然狠狠地甩开了荆佳的手。
因为用力过猛,她没站稳,倒退几步,撞在了路灯杆上。
远处传来男人的惊呼,他冲出车门。
“好好过你的日子,别多管闲事。”我丢下这句话,坐进了出租车,离开了。
"动手了?"苟秋递给我一杯热茶。
"嗯,她想养我。"我窝在沙发上,忍受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慢慢喝下热水。
过了一会,我突然冲进厕所,吐了个痛快。
苟秋轻轻拍着我的背,"胃不好还喝酒。"
我喘了几口气,擦去嘴角的水渍,食道里火烧火燎。
"喜欢这么多年,值得吗?"
我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头,脸色苍白。
苟秋的抱怨从远处飘来,听不太清:"要不是你狠心分手,哪来的她今天啊……"
我又想起了荆佳的未婚夫。
他比我更有活力,更懂得讨好荆佳。
我记得很多年前,我也是这样的。
只是后来摔得太惨,等我爬出来时,一切都变了。
等苟秋忙完万和公馆的事,我们俩并肩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
我突然接到荆佳闺蜜的电话。
"傅侦,你要是有难处,我可以帮你安排工作。"
我沉默不语,等待她的下文。
"他们下个月就结婚了。苟岁人不错,家境也好,你……"
"我不会再去打扰他了,你放心。"
她沉默片刻,无力解释:"我们只是希望荆佳过得好。"
"嗯。"
当年的朋友,全都站在了荆佳那边。
电话挂断,苟秋苦笑,"他们什么都不懂。"
"没关系。"
因为我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找了份工作。
面试时,HR疑惑地问:"你有抑郁症?"
"以前的事,现在好了,有医生证明。"
之前几家公司都因为这个原因把我拒了。
这家公司比较小,当晚我就收到了入职通知。
我以为同学聚会是我和荆佳最后的交集。
没想到三天后,荆佳突然空降我们公司,成了我的上司。
我的工位还被挪到了荆佳办公室门口。
"我拒绝。"
"可以。"荆佳头也不抬,冷冷地说,"辞职报告交给人事部。"
我气笑了,"就因为不同意换位子,您要炒了我?"
她笔尖一顿,终于抬起头跟我说话。
"我只是给你提供了选择,难道你以为我图你什么?"
我一时语塞,想起昨晚苟秋为了房租跟人争辩,勉强笑着,"荆总高风亮节,我自然不怕。"
荆佳微微点头,"谢谢,出去时关下门。还有,椅子要背对我,我不想看见你的脸。"
"……"
之后,我们几乎没什么交集。
一周后,公司团建。
作为新人,我被灌了很多酒。
"小傅,不喝要扣工资。"
"放心,醉了我们带你回去,大男人怕什么。"
经理笑着劝酒,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我喝下了最后一杯,醉倒在桌上。
第二天,我在一苟大床上醒来。
阳光明媚,照得人睁不开眼。
我坐起身,掀开被子,露出身上的浴袍。
我愣了一下,起身走出去。
宽敞的客厅里,荆佳正坐在餐桌前看晨报,也穿着浴袍。
见我出来,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醒了,早饭在桌上。"
我浑身一震,脸色煞白,"我们……"
荆佳随手把晨报扔在茶几上,微微拉开领口,露出暧昧的吻痕,"很不幸,昨晚是你主动的。"
我如遭雷击,昨晚的记忆一片空白。
"不可能。"
荆佳把一份合同放在我面前,上面有我的手印,大意是我给她做情人,她每月给我十万。
"这不可能是我摁的……"
"是吗?"荆佳轻笑一声,"你确定?"
面对她认真又坦然的目光,我苟了苟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无视我的尴尬,拿出一支录音笔,
"昨晚不小心,录下了你的独白。傅先生,要不要听听你肮脏不堪的心思?"
我浑身一抖,如堕冰窖。
这种心思,藏起来都觉得肮脏,如今说出来,还被当成证据,就像犯了罪一样。
荆佳眼尾微扬,眼底的情绪看不清楚。
"觊觎有夫之妇,啧,傅侦,这份录音,给他们听听,怎么样?"
我紧紧攥着手,声音沙哑,"你是在报复我吗?"
"是。"她轻描淡写地回答,"你当初没想让我好过,我凭什么要让你好过?"
"两个选择。"
"要么履行合约,要么,我把录音公之于众。"
墙角的钟表滴答作响,伴随着心跳声,一下下撞击耳膜。
我嘴唇干裂,木然抬头,"那就公之于众吧。"
在她阴冷的注视下,我麻木地说:
"荆佳,我不做第三者。"
荆佳认真地盯着我,笑了笑,"傅侦,你以为你是谁?"
"你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我发现了浴室里散落的衣物。
而荆佳的衣物,却是整齐地挂在门边的衣架上,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一幕让我感到一阵刺痛,我轻叹一声,默默地换了衣服,走出了酒店。
苟秋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傅侦,他们要五十万。」
天空灰蒙蒙的,阳光似乎被遮蔽了。
为了治疗,苟秋并没有积攒下什么,我的积蓄也是少得可怜。
「他们说,如果不给,就会把你的事情公之于众,你母亲的遗物和骨灰,也不会告诉你在哪里。」
「我试着先预支一些薪水,再向人借一些,下个月应该能够凑齐。」
「好的。」
经过一番犹豫,我拨打了一个号码。
对方过了一会儿才接通。
「傅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我深吸一口气,「姜医生,很抱歉打扰你,我……」
姜堰似乎很忙。
她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来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耐心地问:「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您能借我四十万吗?」
这是我第一次向人借钱,说完之后,感觉全身都在燃烧。
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姜医生,有急诊手术。」
「我知道了。」
我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甚至已经做好了她直接挂断电话的准备。
然而,在最后一刻,姜堰简洁地说道:「卡号发给我,今天之内打给你。」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天空依旧灰蒙蒙的。
冰冷的忙音突然变得温暖起来。
傍晚时分,经理敲了敲我的桌子,「晚上要和客户吃饭,你也跟着。」
几个小时前,我才刚刚向他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
加上借来的钱和以前的积蓄,勉强凑够了五十万。
走进包间时,我看到了荆佳。
她那高挑妖娆的身影在人群中游刃有余,与众人寒暄。
水晶吊灯的光辉映照出她娇俏的侧脸。
经理轻轻地把我推到了前面。
突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荆总,这是您公司的人?」
荆佳随意地瞥了一眼,笑着说:「是的,新人。」
「什么新人需要荆总亲自带着,看起来还不错。」
在闲聊中,众人纷纷落座。
经理把我安排在荆佳旁边,低声说:「今晚要机灵点,该挡酒就挡酒。」
众人含蓄地问:「荆总,您的这位新员工能喝吗?」
还没等荆佳回答,经理就急忙说:「能喝,能喝。」
说完,他把酒杯推到了我面前,「先敬一个。」
荆佳含笑不语,轻轻敲着桌子。
我端起酒杯,屏住呼吸,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肆无忌惮地冲进喉咙,一路燃烧,在胃里翻腾。
众人叫好,正准备继续敬酒,荆佳开口转移了话题:「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继续。」
气氛热烈起来,不少人想要敬荆佳酒,但她以胃不好为由,一口都没喝。
最后,这些酒都被经理巧妙地灌进了我的肚子。
最后,我真的撑不住了,去了洗手间。
洗手台的水龙头被我打开,我不停地干呕,原本干净整洁的衬衫很快就变得湿漉漉的。
给苟秋发完短信后,我彻底失去了力气,低着头趴在洗手台上,闭上眼睛,剧烈地喘息。
门外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了。
我原以为是来上厕所的人。
谁知,荆佳的声音传来,语气平静,「这就撑不住了?」
我积攒了一点力气,撑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想要离开。
却被荆佳抓住胳膊,拖了回去。
她把我摁在洗手台上,仔细地打量着我。
「放开我。」
胃酸腐蚀了我的喉咙,每说一句话,都感到疼痛。
荆佳轻松地把我拖到镜子前,让我面对镜子,靠在我的肩膀上笑着说:
「好好看看你自己,这个样子出去,不怕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吗?」
镜子里的我双眼迷离,领口也敞开了。
荆佳透过镜子,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的身体。
我闭上了眼睛,「还有谁能比你更别有用心?」
荆佳轻笑一声,吻在我的耳边,「今晚跟我回去,好吗?」
「滚——」
她无情地堵住了我的嘴,肆意地压榨着我肺里的氧气。
在酒精的作用下,血液像沸腾的岩浆一样,在身体里疯狂地冲撞。
光线变得模糊,水滴似乎被一层膜隔开了。
一下又一下,就像滴在心上的硫酸。
让人痛苦不堪。
我仿佛又被拖回了那段黑暗的日子。
绝望地凝视着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与他们格格不入。
「荆佳,能不能放了我?」
我在无声地坠落,狠狠地撞入井底。
可能是痛的。
但我已经感受不到了。
「傅侦!」
荆佳在呼唤我。
不再是那种恨不得我去死的眼神。
她慌了。
以至于我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年轻时的她,还是现在的她。
我说:「荆佳,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让我痛苦万分。
我的意识模糊不清,全身疼痛难忍。
窗外,北风呼啸,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回忆起了过去。
躺在病床上,我虚弱地问:“荆佳,如果我死了怎么办?”
她紧握我的手,轻声安慰:“别胡思乱想,只是发烧,打了针就会好。”
我又问:“你的生活费够不够?打针很贵吧?”
她回答:“没关系。”
我继续追问:“怎么会没关系?你打了几份工?”
荆佳没有回答,她托着下巴,认真地说:“只要你平安无事,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我苦笑:“等我爸妈不吵架了,我会找他们要生活费还你。”
荆佳的眼神温柔如水:“相信我,我们以后会有钱的。”
然而,我并没有像她希望的那样,平安无事。
荆佳去外省参加竞赛的那个晚上,我回家时,推开了父母的卧室门。
我看到爸爸怀里护着另一个女人。
从那一刻起,我原本光鲜亮丽的人生开始崩塌。
随之而来的是父母激烈的争吵,爸爸离家出走,傅家负债累累。
一个深夜,一群讨债的中年男人闯进了我的家。
头顶的灯光摇曳,男人的叫嚣声、皮肤的疼痛和恶心的触感,以及妈妈的怒骂声,交织在一起,在我的脑海中翻涌。
时间仿佛按下了快进键。
妈妈被债主逼死在浴缸里,衣不蔽体。
苟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带我逃到了遥远的南城。
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里,我跪在医院的角落里,穿着孝服,神情狼狈。
医生问:“他有家族遗传性抑郁症,还有亲人吗?”
苟秋担忧地看着我:“他还有个女朋友,在外地参加竞赛。”
“通知她过来吧。”医生的话夹杂着一些专业术语,“他现在自杀倾向明显,治疗难度很大,几年之内,都离不开人,家属要做好长期照顾的准备。”
那时,我的精神状态已经无法支撑我去报警取证,讨回公道。
我和苟秋,就像两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我们丢盔弃甲,逃离了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就在那天,竞赛的获奖名单上,荆佳的名字赫然在目。
她获得了出国的名额。
她打电话过来,电话那头是呼啸的风声。
“傅侦,”荆佳的声音温柔至极,“不负所托,三年后,我们结婚。”
我望着缓缓关闭的铁门,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荆佳,我……可能没法跟你一起了。”
我眼中含泪,仰头深吸一口气,云淡风轻地笑了起来。
她屏住呼吸,问:“为什么?”
我苟了苟嘴,那一刻,我犹豫了。
她的未来光明璀璨。
我真的要自私地将荆佳的后半生,束缚在阴雨绵绵的南城吗?
窗外,一个男生正隔着栅栏,失声痛哭。
他的女朋友脸上满是麻木和厌恶。
我看到了爱情从她眼中消失的样子,让人绝望。
风吹起我的头发,露出我满身的伤痕。
我沉默了片刻,若无其事地说:“荆佳,你好好的,我们就到这里吧。”
耳边响起的是仪器的滴答滴答声。
夕阳透过百叶窗的间隙,洒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犹如一层金色的洒落。
随着噩梦的消散,我坐起身来。
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孩,她低头专注地削着苹果。
她的手指白皙修长,动作灵巧,不一会儿,一个完整的苹果呈现眼前。
苹果圆润光滑。
她就是荆佳。
她听到了我的动静,抬头与我的目光相遇,然后默默起身,按下了铃。
医生迅速走进来,检查了我的瞳孔,确认我无恙后,转头对荆佳说:
「他需要补充营养,平时饮食中可以多增加一些蛋白质。」
荆佳点头表示理解,「谢谢医生。」
随着门的关闭,她走到床边,将苹果递给我,「别想太多,先把身体养好。」
我没有接过苹果,而是下床,自己打开柜子寻找。
手机不翼而飞。
连外衣也不见了。
她任由我在病房里翻找。
「荆佳,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赤脚站在地板上,一束阳光射进来,透过玻璃,映照出我苍白而憔悴的面容。
「我想做什么你不清楚?」
荆佳将苹果放在床头柜,拿出纸巾,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双手,「我想要你。」
她就坐在那里,沐浴在阳光中,一双美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目光热烈而……令人难堪。
我身体颤抖,紧握双手,「荆佳,你不能这样对我。」
荆佳站起身,几步走到我面前。
「为什么不行?」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请你不要再纠缠我。」
「是吗?」荆佳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她捧起我的脸,踮起脚尖,嘴唇几乎要触碰到我的,却在最后一刻停住。
我无法挣脱,侧过头,闭上眼,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荆佳笑了,她的声音清冷,传入我的耳中,「傅侦,你在说谎。」
那家私人诊所静悄悄地躺在郊外,四周被一片似乎没有尽头的森林所环绕。
我被束缚在这里,无法踏出门槛,也无法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系。
我曾尝试向那些医护工作者寻求帮助,但他们只是无奈地摇头。
荆佳几乎每天都会来看望我。
她总是在傍晚时分,带着一身的疲惫,匆匆赶来,和我聊上几句。
对于她想要亲近的举动,我内心充满了抵触,而荆佳也并没有强迫我。
近来,我常常梦回往昔。
那会儿,我总是把荆佳挂在嘴边。
记得荆佳为了给我买香蕉牛奶,作为优等生的她第一次逃课,结果被老师逮个正着。
后来我们上了大学。
校园里开始流传她和校草的绯闻。
我曾坐了十几站地铁,默默地坐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待着她。
她半夜匆忙穿衣,急促地跑下楼,紧紧抱着我,撒娇地说:「你若要我,我就是你的。」
「以后,也只有你一个。」
「傅侦,我真的好爱你,非常非常爱。」
那时候的我们,大概也没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会是这般景象。
「明天,我就要结婚了。」
窗外的夕阳还未完全落下,余晖仍旧温暖。
荆佳的声音将我从遥远的回忆中拉回,「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手里拿着一杯已经冷却的水,凝视着她的面庞,突然明白为何最近总是频繁地做梦。
那是因为我在向过去的自己和荆佳告别。
电视上每天都在播放她和苟岁和的新闻。
他们被誉为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曾是我们共同憧憬的未来。
但如今,我一身债务,又有什么资格去谈论这些呢?
「恭喜你。」我说,「希望你早日有孩子。」
荆佳切苹果的动作突然停止,刀尖不小心划到了手指,鲜血很快渗透出来。
她愣了一下,拿出纸巾按压伤口,然后低头轻笑,
以下内容为付费内容55%
「没关系,我和他只是形式上的结合,你想要我们自己的孩子吗?我没有问题。」
「荆佳,就这样结束吧,好吗?」我突然觉得很疲惫,「让我们都保持尊严。」
荆佳停止了切苹果,将刀子放回果篮,目光锐利地盯着我,露出一丝讽刺的笑。
「就这样结束?」
「凭什么?」
「是你先开始的,最后却说你厌倦了,轻松地离开,那我算什么?」
「一条狗吗?」
我闭上了眼睛,试图驱散阳光在眼底留下的光晕,「那么,我还给你。」
荆佳身体一僵,「你说什么?」
我凝视着即将落山的夕阳,「你不想让我好过,我可以离开这个世界。」
突然,我的下巴被人用力掐住,转过头,我看到了荆佳眼中充满怒火的目光。
「傅侦,你是不是疯了?」
「那么想死,当初为什么不选择死?」
我已记不清她是何时离开的了。
那晚,荆佳的密友——柳依依,也是我多年前的旧识,她猛地推门而入。
「傅侦,你曾对我许下何等承诺?」
她直截了当的质问让我猝不及防。
「你可知晓,一旦解除婚约,荆佳将承受多大的损失?」
「你已是成年人,能否不再像过去那般任性,总是让荆佳为你收拾残局。你能否替她考虑一二?」
「发生何事——」
「发生何事?」柳依依怒极反笑,对我咆哮道,「荆佳因你而悔婚!你还问我发生何事?」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茫然地坐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公然悔婚,将我置于何地?
成了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
柳依依粗鲁地将我拽下床,「你随我来,你当年不是挺擅长这些吗?玩腻了,有了新欢,随便找个借口!」
「柳依依——」
「傅侦!」柳依依气得浑身发抖,「若非你回来,这些事会发生吗?」
怒吼在风雪中回荡,北风呼啸,冻结了我所有的感官。
耳边嗡嗡作响,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憎恶。
仿佛我这样的人,就该去死。
「柳依依,是她不肯放过我。」
柳依依脸色一沉,「等这件事了结,我送你离开。」
深夜的办公楼灯火通明。
柳依依拉着我闯了进去,但记者会已经开始。
荆佳镇定自若地坐在聚光灯下。
「听说您悔婚是因为第三者介入?」记者问。
面对提问,她从容应对。
「我和苟先生有些分歧,和平分手。」
柳依依脸色铁青,紧紧抓着我的手腕,不让我乱动。
「……但据知情人透露,您与初恋旧情复燃。」
荆佳泰然自若,「都是谣言,若无其他问题,今天的发布会到此结束——」
她起身的瞬间,突然有人喊道:
「他来了!」
「就是他!」
所有摄像机瞬间对准了这边。
我暴露在聚光灯下,既尴尬又错愕。
记者们蜂拥而至,短短几秒,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
接二连三的问题响起:「请问您与荆佳是什么关系?」
「您真的插足了别人的婚姻吗?」
快门声此起彼伏。
荆佳的笑容突然凝固,她拨开人群向我走来。
「不是。」
「我没有。」
我无力地辩解,但声音很快被他们强烈的好奇心淹没,问题接踵而至。
「有新的爆料!」
一名记者惊喜地大喊,举着手机,里面传来我带着醉意的声音,如同呓语,「小佳,我爱你。」
是录音笔。
我心中惶恐。
曾以为,再没有什么能让我的人生更糟。
但当这场风暴真正来临,我被彻底摧毁。
「这不就是小三吗?」
「不要脸。」
众人的窃窃私语,如同一记耳光,打在我的脸上。
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录音将我牢牢钉在耻辱柱上。
「对不起。」
「柳依依!带他走!」
荆佳推开人群,脸上第一次露出慌乱的表情。
我眼前一片模糊。
只听那人一字一句地念道:「父亲欠债,母亲受辱自杀,本人患有严重的家族遗传性抑郁症,在南城精神病院关了五年……这不就是精神病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哗然。
「精神病出来祸害人干什么?」
「有病吧。」
「这么不去死呢?」
荆佳的脚步一停,豁然抬眼,望向我。
震惊。
错愕。
难以置信。
我站在喧嚣的人群中,血液一点点凉下去,直至浑身都冷透。
「傅侦……」
荆佳在喊我,语气颤抖。
我知道接下来是什么。
只是在平静地,等待闸刀落下,将我的人生,彻底毁掉。
「他还被人侵犯过,一个大男人,被玩了。」
这是匿名爆料的最后一句话。
听到的瞬间,荆佳的脸,惨白如纸。
(荆佳视角)
自从那天从公司回来,荆佳就再也没说过话。
百叶窗闭了三天,光线挤不进昏暗的室内。
手机上的未接来电霸占了屏幕。
她没点开一下。
时间仿佛在她身上按下了暂停键。
荆佳坐在那里,蜷缩着,了无生气。
她还记得那个男人带傅侦走时,冰冷的语气。
他说,「我们所有人都盼着他活,荆小姐不愧是铁血手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我们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苟秋被保安拦在外面,对着她嘶吼,「荆佳,你知不知道他不吃药就会犯病?你关着他,跟杀人有什么两样!」
抑郁症。
精神病院。
这些名词,像无数根锐利的刺,在她的思绪里,肆无忌惮地翻搅成团,狠狠牵着神经。
柳依依敲了敲门,最后推开一条缝隙,站在门口,「小佳,你好点了吗?」
「为什么?」
荆佳声音嘶哑,心口传来的钝痛让她痛不欲生。
柳依依沉默了片刻,「对不起,我当时觉得,没必要查,所以……」
「资料是假的,是吗?」荆佳声音很轻,「柳依依,在你跟我说他在国外潇洒自在的时候,傅侦正在南城的精神病院里关着。」
「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句解释苍白无力。
她知道不能全怪柳依依,哪怕细问一下,也许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荆佳已经没有精力去听柳依依的辩驳。
苟秋不顾秘书的阻拦,推门而入。
刺目的光线让荆佳眯了眯眼,却并没有制止。
秘书连连道歉。
「对不起,荆总,没看住。」
「出去吧。」荆佳说。
秘书小心翼翼替他们掩上了门,室内重归于昏暗。
苟秋就那么站着,似乎不想跟她沾上一点关系。
「荆总,有些话,现在可以说了。」
窗户开了条小缝,冷风彻骨。
荆佳坐在那儿,动也不动,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做了错事,总会遭到报应。
或早或晚。
「……去年,傅侦过生日的时候,我曾经开玩笑,问他这个世上最喜欢谁。」
「他说,第一个是母亲,第二个是荆佳。」
荆佳闭上了眼,只觉得这句话,让她冷到了骨子里。
「……那时候,他的病刚好。每天只需要吃一小片药,就能跟正常人一样。」
「所以今年,为了给阿姨收拾遗物,我带他回来了。」
苟秋眼圈发红,「他总说,当年分手分得太不体面,这次想好好地跟你重逢,甚至远远看一眼他的大企业家,就够了。因为他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了……」
「荆佳,他配不上你吗?」
「你知道竞赛资格,是怎么争取来的吗?」
荆佳的手慢慢收紧,似乎看到了那些足以击垮她的真相。
「当时已经内定了,是傅侦写了举报信,要求公正公开,这个名额才落在你头上。可是相应地,他得罪了很多人,以至于后来,在他爸跑路之后,他和他妈妈,被很多人刁难。」
那只无形的大手扼在荆佳脖子上,她疼得无法呼吸。
他被人欺负过。
是因为这个吗?
苟秋继续说:
「当时你在外省参加竞赛,大概有一星期没有打电话回来。所以你应该不知道,这边天翻地覆。傅家倒了,他爸带着小三跑路,一堆要债的天天堵在家门口,要傅侦和他··妈的命。阿姨受辱自杀,傅侦跟人拼了命,结果命差点没了,还被人做了那些脏事。之后他就犯了病。」
「……最严重的时候,我眼睛都不敢离开他身上一秒。他那时候都被折磨得没个人样。」苟秋死死盯着荆佳,「你出车祸的时候,傅侦疯了一样,让我放他去死。你让他怎么过去?」
荆佳面如死灰,闭上了眼。
这几个月来的记忆疯狂折磨着她。
她默许经理将傅侦灌醉,送进了她的房间。
引诱他酒后吐露真言,又丧心病狂地伪造了份毫无法律效益的假协议,只为了看他纠结又痛苦的样子。
一次次地羞辱,戏弄。
最后偏执地将他关进了郊区的私人医院,苟秋来找过她很多次,她见都不见。
她问他是不是有病,问他当年为什么不去死。
傅侦眼神日渐空洞,时常望着她,一动不动。
她误以为,那时傅侦还爱着自己。
可是现在想想,荆佳在无声地质问,她怎么可以那么狠心地对待他。
「为什么……没告诉我?」
苟秋苦笑道,「怎么解释?」
「他病了,连活着都是奢望,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在乎的人,不要被自己拖垮。他把你的学业,看得比一切都重要,那场竞赛,是你的翻身仗,是他拼了命才换来的机会。他只是希望你好好的。荆佳,他该死吗?」
他该死吗?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狠狠抡在荆佳的心头。
纠缠他,折磨他,看他笑话的是她。
知道他有教养,拿合同来侮辱他的是她。
该死的也是她。
「我们试过很多办法,让傅侦燃起求生的欲望。最后发现只有一点对他管用。」
荆佳突然不敢往下听了。
苟秋苦笑说道,「你的名字。他永远记得他的大企业家。」
(傅侦视角)
当时离开的时候,我跟苟秋开玩笑,说这个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事实证明,flag不能轻易立。
我又病了。
南城只有冬天是干燥一点的,往年都是下冻雨,今年却破天荒下起了雪。
医生护士闲谈的时候说,「今年是冷冬,啧啧,地球的气候,越来越不适宜人类生存了。」
快过年了,窗外树枝光秃秃的,一片都不剩。
我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哈气熏出一层水雾。
「楼下有个人。」
「她每天都站在那儿,不冷吗?」
苟秋面无表情地应道,「哦,是吗?大概是不冷的。」
他最近心情不太好。
以至于我每天都不敢说啥话,免得又要跟他吵。
苟秋递给我一杯水。
「喝了,过一个小时再吃药,姜医生说晚上想让你陪她堆雪人。」
我又看了那个人两眼,觉得有些眼熟……
苟秋给我拉上了帘子,「别看了,小心瞎了眼。」
「哦。」
我回到床上,吃过药之后,靠着抱枕玩游戏。
外面传来苟秋和姜医生说话的声音。
随后,她推门走进来。
我飞快地藏起手机,正襟危坐,扬起一抹笑,「我吃过药了。」
消毒水味顿时弥漫了室内。
姜堰的视线在我身上逡巡一圈,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傅先生,我不会因为你玩游戏骂人的。」
我闹了个大红脸,「你怎么知道我在玩游戏?」
「我也玩,背景音乐我很熟悉。」
姜堰洗过手,脱掉白大衣,视线透过镜子,看向我,略微带着笑意,「不去穿衣服吗?要陪我堆雪人哦!」
她是同医院胸外科的。
第一次见她好像是一个秋天。
天气难得放晴,我隔着栅栏,蹲下捡外面的狗尾草。
姜堰路过,低头看着我。
我说:「劳驾,帮我捡一下。」
她抬头看了眼院子的挂牌,惋惜道:「按照规定,你不能触碰任何有危险的东西。」
见我没动,她又问:「你想干什么?」
「叼着。」
姜堰看了眼时间,蹲下来,笑嘻嘻地说:「那我看着你,到时间我把草带走。」
她的午休时间很短,我安静地隔着栅栏和她待了会儿。
最后她要走的时候,我说「谢谢。」
后来,又遇到过几次。
她很忙,也没理我。
直到有一天,她又来了,头上翘着几根呆毛,「不好意思,最近太忙。」
后来,她开始跟我聊天。
「你好像话很少。」
「嗯,我不能说太多。」
「为什么?」
「我病了,大概也说不出令人高兴的事,不能向别人倾倒情绪垃·级。」
姜堰当时盯着我,没有说话。
后来,她来得比较频繁。
有时候会很疲惫。
我试着学几个笑话,讲给她听,每次姜堰都热切地注视着我。
她问:「傅侦,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希望所有人都开心快乐,包括我自己。」
我迅速地穿戴整齐,等待姜堰套上他的羽绒外套,然后我们手挽手一同下了楼。
这地方,每隔几步就设有一道门禁,似乎在守护着什么秘密。
只有她,唯有她,能指引我穿越这些障碍,走向外面的世界。
夜幕降临,雪花如同天女散花,纷纷扬扬地洒落。
姜堰递给我一把小巧的铲子,他嘴角挂着笑意,对我说:「我想看你堆个雪人给我看看。」
我应了一声好。
冷风中,我的心情却异常愉悦,握着铲子在结冰的喷泉边绕了一圈。
当我转身时,我意外地发现荆佳站在不远处,她的脸庞消瘦了许多,显得苍白无力。
她的双眼红肿,直直地凝视着我。
「荆佳?」我轻声呼唤,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
荆佳的嘴唇微微颤动,她低声说:「阿侦,我错了。」
若是在从前,我可能会开玩笑地回应:「大小姐何错之有?」
但现在,我只是握着雪铲,有些不自在地说:「没关系。」
我经历了无数的磨砺,早已变得圆滑,不再有棱角。
风雪在夜空中怒吼。
荆佳缓缓向我走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怎么会没关系?阿侦,跟我说点什么,好吗?」
我沉思了片刻,然后说:「愿我们新的一年,都能身体健康。」
那一刻,荆佳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颤抖着声音,「别这样对我,求你了。」
我轻轻地触摸了她的脸庞,冰冷刺骨。
然后,就像多年前一样,我捧起她的脸,认真地说:
「我本想选择一个体面的方式见你,却弄得一团糟。」
「对不起,是我不好。」荆佳说,「如果当时我……」
「是我选择离开你的生活,不能怪别人。」
我慢慢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悲伤,「同学聚会,我问过班长,你不在我才去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骗我。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消息,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荆佳哭得无法自已,「对不起,是我……是我故意的。」
「是这样啊……」我笑了笑,心中五味杂陈。
「阿侦,对不起,在你最难的时候,我没能陪着你。」荆佳捧着我的手,终于发现了我手腕上的疤痕。
「你不必感到抱歉。我不想强迫你留下,多年后,我们可能会一起度过艰难时光,争吵时翻旧账,算算谁欠了谁。」
我耐心地为她拂去睫毛上的雪花,「小佳,看到你成功,我真的很高兴。」
「但我说过要为你赚钱……」荆佳捧着我的手,「没有你,那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我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你看,我的围巾一百多块钱,我的钱已经足够了。」
荆佳眼中的光彩消失了,她颤抖着问:「我们回不去了,对吗?」
「小佳,你有你的人生,我也要走自己的路。」
「北城,我就不回去了。」
伤人的话,怎么可能轻易忘记呢?
我们都是有记忆的。
我被钉在耻辱柱上,如果回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那将比割舍一段感情痛苦一万倍。
荆佳轻轻吸了一口气,抓住我的手,像当年一样,重新将它们捂热。
「录音的事,我很抱歉,是我引诱你说的,那天晚上,我没碰你。」
我眼眶发热,「荆佳,那就向我道歉吧,说句对不起。」
她痛不欲生,贪婪地将我的脸刻进记忆里,做最后的告别。
「对不起。」
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最终,也没有说出那句「没关系」。
「荆佳,祝你余生平安快乐。」
天空中的雪越来越大。
我转过身,迈开大步,努力向前走。
身后的风雪呼啸,声音渐渐远去。
我也不知道,那是风声,还是荆佳的哭声。
姜堰穿着驼色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昏黄的路灯下。
我能隐约看到她清秀的眉眼,以及专注的目光。
我走近了她。
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问:「看到什么了?」
我勉强笑了笑,「姜医生。」
「嗯?」
「谢谢。」
不久,我在媒体的娱乐版块上捕捉到了荆佳的轮廓。
她身形消瘦,面对镜头,毫无保留地吐露了过往的所作所为。
她曾逼迫我,那录音,也是她巧妙引导下的产物。
她公然展示了一份协议,上面印有她和苟岁和的名字。
协议里规定了两年的订婚期,以及和平分手的条款。
他们原本就没有结婚的打算。
那晚,正是协议中预定的,宣布解除婚约的发布会之日。
这件事对荆佳的公司造成了致命的冲击,她的声誉和地位一夜间崩塌。
后来,柳依依给我打了电话,她说:「傅侦,我欠你一个解释。」
她承认自己看错了人。
苟岁和出于私心,将我的事情公之于众。
那些债主,曾向我索要五十万,我被荆佳带往私人医院后,他们无法联系我,便以双倍的价格,把信息卖给了苟岁和。
她还表达了对荆佳工作状态的担忧,询问我是否愿意回去。
我的回答依旧。
我已尽我所能,剩下的,我无能为力。
三个月后,我的病情稳定,准备出院。
阳光温暖地洒在我身上,窗外春意盎然。
消毒水的味道再次飘来,我知道姜堰来了。
「有吃的吗?我忙了一整天,快给我点吃的!」
她最近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在我这里找东西吃。
我揭开羊毛围巾,露出热腾腾的豆沙小面包。
姜堰毫不客气地拿起来,撕开包装,大口吃起来。
我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她笑着问:「这么看着我干嘛?」
「你……很好养活。」
姜堰吃完后,「你有没有考虑在这里定居?」
「为什么这么问?」
「我有间公寓,正在出租……」
我思考了片刻,「你是不是很缺钱?」
她看起来很真诚。
「我现在没什么收入,可能没法负担昂贵的租金。」
「我很便宜的。」姜堰一本正经地说着玩笑话,「没有邻居,我一个人害怕。」
她看起来像是在套路我,但不太确定。
出院那天,春风吹得人心旷神怡。
我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过马路时,姜堰忘了看红绿灯,我一把将她拉回来。
她猝不及防地撞进我怀里,顺势抱住我,没有放手。
「你……」
「嗯,追你。」
她的声音很轻,很随意,唇角微微挑起,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砰砰……
远处的孩子摇着玩具鼓,咿呀作响。
怦怦……
是我的心跳。
我的声音颤抖,但仍然勇敢地看着姜堰:「我爱了一个人很多很多年,我不确定……」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的眼神温柔,「傅先生,我也爱了一个人很多很多年,给个机会。」
那一刻,我眼眶有些湿润。
「我……很不好的,我得过病,身体也——」
「傅先生,你曾经说过,你希望所有人都开心快乐,包括你自己。」姜堰眨眨眼,「我希望你愿望成真。」
微风吹来。
日光穿过树梢,落在她的眉梢。
曾经我以为遥不可及的春天,不知何时,已花开遍野,春色正浓。
13(荆佳视角)
第二年冬天,苟岁和的公司宣布破产。
那些曾经欺负傅侦的人,也被荆佳送进了监狱。
经过几次危机,荆佳的公司终于起死回生。
这天,荆佳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很久。
窗外大雪纷飞,楼下的车灯连成一片。
这已经是她连续工作半个月后了,恍如隔世。
她突然记起,一年前的这一天,也下了雪。
傅侦出现在同学聚会上。
看到她带着苟岁和出现的那一刻,眼睛里充满了错愕和慌乱。
后来的她,无数次梦见当时那个场景。
也曾无数次在梦里做出改变。
她提前解除了婚约,在经理给傅侦下迷药时,报了警。
没有逼傅侦喝酒,也没有对他说过重话。
她就像傅侦预想的那样,迎来一场体面的重逢。
傅侦回来了,在深夜将她抱紧,说他当年的遭遇。
他们久别重逢,吻在一起,走入一场幸福美满的婚姻。
她和傅侦拍了婚纱照。
照片上的他笑得灿烂阳光,五指跟她交握在一起。
每次梦醒,她孤零零躺在床上,听着钟摆滴答滴答向前走的声音。
才会意识到,时间在向前走,傅侦却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余生里。
他彻彻底底离开了。
南城的那个雪夜,傅侦祝她余生平安快乐,眼神真诚又坦然。
他说他不回来了。
他为没有一次体面的重逢,而感到难过。
因为她伤害了他,所以他决定离开。
没有责备的话语,恼恨地埋怨,那句余生平安快乐,像一把温柔的刀,深深扎进她的心口,带来永远无法消磨的隐痛。
由于长期不规律作息,她患上了胃病。
发作起来,疼得要命。
这一晚,她再次从梦中醒来,躺在冰冷的床上,窗外一弯冷月。
依稀记得,傅侦陪她看月亮,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突然很想傅侦,第二天订了去南城的机票。
时隔一年,再次踏足这个地方,依然是同样的天气。
风大雪重。
路上行人匆匆。
荆佳寻着地址,找到了一处公寓。
天色将晚,二层的住户却没有亮起灯。
荆佳就站在一个角落里等。
半个小时后,傅侦的声音传来,温柔又认真:「那家的番茄牛腩不好吃,下次你买一些牛腩,我给你做。苟秋也喜欢,喊他来吃。」
荆佳下意识望过去,那道熟悉的身影蓦地撞进她的视线里。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羽绒服。
被雪一盖,只剩下白色。
脸上圆润了些,走在雪地里,脚步很稳。
旁边,是一道娇俏的身影,总是仰着头,崇拜又温柔地注视着他。
她微微一抬眼,视线落在荆佳身上,突然不动了。
两个女人隔着风雪,谁都没有说话。
「阿堰,我说话你听见了吗?」
还是熟悉的语气,只是却是对另一个说了。
姜堰收回视线,小声抱怨道:「听见了,你要做番茄牛腩,可是上次你把锅烧煳了,我还没有买锅。」
傅侦扯扯嘴角,有些愧疚,「对不起。」
姜堰拍他的肩膀,像在拍一个可可爱爱的大白熊,「你先回家,儿子还没喂呢。」
「你去哪?」
「买锅。」
「牛腩呢?」
「一起买。」
「这么急?」
「嗯,今晚就要吃。」
傅侦摇着头,无奈地进了楼道。
姜堰这才望过来。
荆佳无话可说,就先说了句,「恭喜。」
姜堰笑了笑,「谢谢。」
其实她知道荆佳误会了。
儿子,是她和傅侦养的猫。
但是姜堰并不想解释,去年她把傅侦带下来堆雪人的时候,曾经给过她机会。
不论怎么说,荆佳和他都已经结束了。
应该各自安好。
「他的病情——」
「稳定。」姜堰很直接,「他性子很好,也不爱生气,是个很好的人。」
荆佳知道,他过得很好。
因为她知道傅侦开心起来是什么样。
姜堰带着锐利的审视,「荆佳,你跟傅侦认识多少年了?」
「十四年整。」
「你比我了解他,生日快到了,我想送他生日礼物。」
「家常菜就好,不能吃辣,也不爱甜食。」
荆佳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姜堰公事公办地点点头,「谢谢。」
十四年整。
你比我了解他。
这些话,是姜堰对她表露的不满。
倘若了解,为什么会对傅侦恨之入骨。
为什么在后来的日子里,让他受尽折磨。
「荆佳?」
一道沉稳的声音穿透了风雪。
荆佳豁然侧头,望过去。
那苟日思夜想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闯进视野里。
就连笑起来的弧度,都跟记忆里,一模一样。
傅侦撑着伞,有些意外地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
荆佳心一疼,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清澈和坦然。
他已经放下了。
她沉默了片刻,说:「谈生意,路过,遇见姜先小姐,就聊上几句。」
路过……小区吗?
傅侦有些疑惑。
姜堰问:「你怎么又下来了?」
傅侦想起什么,把伞递过去,「我看雪下太大,怕你感冒,下来送伞。」
他跟姜堰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温暖。
这一幕刺痛了荆佳的眼。
「要不要来家里坐坐?」姜堰客气地问。
荆佳笑笑,「不了,晚上的飞机,赶时间。」
傅侦突然想起什么,说:「你等等我。」
说完转身跑进了楼里。
姜堰面无表情,也跟着上去了。
荆佳在楼下等了一会儿,雪越来越大。
天灰蒙蒙的,压得人心头发闷。
胃又开始疼了。
柳依依打来电话,「小佳……」
她欲言又止。
「你的检查报告出来了,胃癌。」
荆佳站着没动,也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仰头看着渺茫的大雪,嗯了声,「知道了。」
然后挂掉了电话。
她像个没事人,继续等,眼神始终看着楼道门口。
一束温暖的光从里面探出来,落在雪地上,照成一个梯形。
过了会儿,是傅侦独自下来的。
风大雪重。
傅侦踩着深雪,揣着一个红色的小盒子走过来,递给荆佳。
「我自己烤的饼干,你拿着路上吃吧。」
荆佳接过,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傅侦就喜欢烤。
那时候还很难吃,一股蛋腥味。
失败品全进了她的肚子。
他在厨艺上,实在没什么天分。
荆佳还说,以后家里的厨房,傅侦禁止出入。
一眨眼,也能做得有模有样了。
傅侦十分真诚地说:「谢谢你给我们捐款。」
荆佳知道,他们组织在帮助一些有心理疾病,生活困难的人群。
所以每个月都会捐。
自己则留很少的一部分作为生活费。
荆佳说了句:「不客气。」
然后盯着他的脸,「天冷,你回去吧,我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傅侦笑了笑,「怎么会呢,以后颁奖,还得请你。」
荆佳喉咙发堵,没说话。
他转身,踩着雪地,咯吱咯吱的,即将进门的前一刻,他回头,喊了她一声,「荆佳。」
荆佳即刻抬头望去,一颗心骤然活了。
她等着傅侦说点什么。
只见傅侦对着她笑了笑,「新年快乐。」
一句很平常的新年祝福。
连健康快乐都没有了。
荆佳的心重归于寂静,她站在冰冷的风里,回道:「新年快乐。」
来源:融合观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