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仁｜班长的眼睛

摘要：在记忆的星河里，总有一束光穿透岁月的尘埃，照亮我军旅生涯最温暖的角落。三十五年的军旅征程，如同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许多首长和战友的身影在这幅画卷中留下深深印记，但最清晰、最深刻的，却是新兵连老班长夏成玉的面容，尤其是他那双小而明亮的眼睛——宛如两枚嵌在脸上的星

在记忆的星河里，总有一束光穿透岁月的尘埃，照亮我军旅生涯最温暖的角落。三十五年的军旅征程，如同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许多首长和战友的身影在这幅画卷中留下深深印记，但最清晰、最深刻的，却是新兵连老班长夏成玉的面容，尤其是他那双小而明亮的眼睛——宛如两枚嵌在脸上的星子，不仅映照着靶场上的十环辉煌，更穿透我内心的迷茫，成为照亮我人生道路的永恒灯塔。

初见班长时，他不到一米七的个头，皮肤白皙，说话带着四川洪雅人特有的软糯腔调，让人倍感亲切。然而，一旦站到训练场上，他便像换了一个人。那双眼睛骤然锐利如鹰隼，持枪时，能敏锐捕捉到手腕三毫米的细微倾斜；射击时，眯起的双眸中，准星与靶心仿佛自然重合，报靶员口中接连不断的十环、九环，便是对他精湛军事技术和锐利目光最好的注脚。在单双杠训练中，他身姿轻盈如燕，翻转腾挪间，目光始终紧锁动作要点，每一个细微偏差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落地时，他张开的手臂，稳稳接住战友们的喝彩，也托举起我们这些新兵对“优秀”的无限向往。

新兵连的日子，如同布满荆棘的山路，艰难而坎坷。年纪小、经验少的我，成了军事训练的“尾巴”。记得那次十公里武装越野，跑到一半，我早已上气不接下气，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就在我几近放弃，感觉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朦胧间，一双燃烧着炽热光芒的眼睛闯入我的视野——是班长！他二话不说，上前扛起我的枪，接过我的背包，那粗糙却有力的手紧紧拽着我，带着我继续奔跑。“跟上！”他混着喘息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眼神里的坚决，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那一刻，我终于懂得，在这支队伍里，没有一个人会被落下，因为集体荣誉的分量，容不得半点退缩。班长的眼睛，是鼓励，是鞭策，更是支撑我做一个合格军人的力量源泉。

少年心性，难免有脆弱的时刻。有一次，我因想家，竟想出装病逃避训练的幼稚办法，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言，在班长面前却无处遁形。他端着热饭，轻轻坐到我床前，眼中满是心疼与关爱：“想家了吧？我看你长得挺帅气的，又有文化，好好干，将来一定有出息！”仅仅一句话，瞬间击溃我所有伪装，憋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月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他脸上，那双眼睛温柔得像故乡的溪流，缓缓流淌进我的心田。他轻声讲述自己的成长故事，讲部队里的温暖和传统，讲坚持的意义，每一个字都伴着眼中的光，一点点熨平我内心的褶皱。

正是这份温暖，点燃了我心中的文字之火。每当训练结束，我总爱窝在角落读书看报，班长发现后，特意从连部拿来一张发表有我们团新闻的《战旗报》，指着上面的一篇文章说：“这是咱们团宣传股杨干事写的，你也可以写嘛。”那时的我，既惊讶又疑惑，在我看来，报纸上的文字是那么遥不可及，难以想象平凡的士兵写出的文章也能登报。班长见我对写稿没有信心，便耐心启发我：“杨干事也是从士兵开始写稿提的干部，我看你天天记训练日记，文笔很好，肚子里的墨水一定不少，写吧，相信你一定能成功！”从那时起，我开始偷偷写稿。熄灯号响后，当战友们都进入梦乡，我便悄悄拿起小木凳，跑到操场一角，在微弱的灯光下，一笔一划地写着。写好后，反复修改，然后用复写纸誊抄，第二天委托队部通信员趁到当地邮电所拿报纸的机会寄到报社。无数个日夜的努力，寄出去十多篇稿件都石沉大海，但我从未放弃。终于，三个月后，在《战旗报》第二版下方，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那些铅字，像极了班长眼中的星光，照亮了我整个世界，也让我找到了人生新的方向。

稿件见报后，我在团里也成了“新闻人物”。说一营有个新兵会写新闻，一次性就在报纸上发表三篇文章。刚过去一周，团政治处便派宣传股杨干事到新兵连专程看望我。杨干事，这位我心中的偶像，见面时却和蔼可亲，不断给予我表扬和鼓励。那天夜里，月色洒满军营操场，杨干事一边带着我散步，一边给我讲新闻写作常识。他问我什么是新闻，我答不出来。他耐心地给我讲：“新闻就是新近发生的，大家关注的新鲜事，不仅要善于抓‘活鱼’，还要善于选题材和写作角度。”还形象地比喻说，“狗咬人构不成新闻，人咬狗就可以成为新闻”。杨干事深入浅出的讲解，使我对新闻有了初步了解和认知，从此也成为我入门新闻的领路人。而这一切，都离不开班长最初的鼓励与引导，是他那双充满信任与期待的眼睛，为我打开了这扇通往文字世界的大门。

后来，我很快调到团机关专业从事新闻报道工作，提干后又先后调到师、军和军区从事宣传文化工作，一直与文字打交道，一干就是三十多年。从一个普通士兵成长为大军区宣传部门的领导，这一路的成长与蜕变，都深深烙下了班长的印记。然而，由于工作繁忙，加之后来参战，我与班长失去了联系。但在我的心里，班长从未离去，我常常在梦里梦见他，他还是那样帅气，还是对我那样关心照顾。在军区工作时，我四处寻找他，听说他转业到地方工作了，可究竟安排在哪里，一直未有准确消息。我转业到地方工作后也从未停止寻找，时刻惦记着我的班长，他究竟在哪里，生活得怎么样，身体还好吗？这些问题时常萦绕在我的心头。

直到今年早春，我回通江老家，一个偶然的机会，遇见曾经一起在营部工作的同乡战友。他告诉我，他与老班长联系上了，还告诉了我班长的电话。我迫不及待地立即将电话拨过去，电话那头，班长听见我的声音十分吃惊，开口就说：“小赵，你还记得我呀？”我激动地说：“班长，几十年了，我在梦里经常梦到你，也找了你几十年。”他告诉我，他转业后在四川洪雅县政法部门工作，今年七十岁了，身体很好，现正在海南过冬，等天气暖和了回四川一定见面。

寒冷刚过，春天的绿树刚发芽，我与班长在成都相约而见。再次见到班长，他确实身体硬朗，走起路来还是那样矫健，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脸上多了些皱褶，头上多了些白发，眼睛好像比以前更小了，但还是那么明亮和睿智，满是真诚慈祥。望着老班长依旧明亮的双眼，我忽然懂得，岁月赠予他的不仅是白发与皱纹，更是沉淀在目光里的智慧与从容。那双眼睛像两泓永不干涸的清泉，曾经浇灌过我的军旅青春，如今仍在岁月深处涌动着生命的力量。

离别时，他眼里闪着泪光，粗糙的手掌紧紧握住我的手，声音有些发颤：“岁月不饶人，我们都老了，都要保重身体。咱们当兵的人，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见证了国家从艰难走向富强。现在啊，就盼着能多活些年头，看着儿孙们成才，看着咱们的军队更强大，看着中华民族真正实现伟大复兴……”他的话语里，藏着老一代军人对家国最深沉的眷恋，也藏着对未来最炽热的期许。

我将提前誊抄好的诗《眼中的星光》递给班长，就像我当年手抄写新闻稿件一样，一字一句，一笔一画，工工整整：

眼角的褶皱里藏着星河

那是岁月沉淀的光火

白发如霜，染就年华底色

却遮不住眸中永不熄灭的炽热

靶场的十环、单杠的腾跃

您的目光是精准的刻度

丈量着成长也指引着方向

在我怯懦退缩时

化作利剑劈开前路迷茫

文字的星火在您鼓励中燃旺

稿纸与灯光见证执着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