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人天性仁善,对族里人不分亲疏都一视同仁,每年生辰,族人们都捧着奇珍异宝、绫罗绸缎来贺寿。可张福海向来节俭,收了礼物都锁在土库里,日子一长堆得跟小山似的。唯独一件事他从不吝啬——打小就爱行善布施,尤其痴迷求仙问道,见着云游道士就往家里请,想着学炼丹养生的门道。
各位看官,咱今儿个唠唠唐朝年间一桩奇事,有个叫张福海的人,是青州城里的大染坊主。
张家世代做染布生意,族里五六千号人个个能干,家底厚实得很,当地人都喊他们“张半城”。张福海在族里辈分最高,被大伙推举当族长。
这人天性仁善,对族里人不分亲疏都一视同仁,每年生辰,族人们都捧着奇珍异宝、绫罗绸缎来贺寿。可张福海向来节俭,收了礼物都锁在土库里,日子一长堆得跟小山似的。唯独一件事他从不吝啬——打小就爱行善布施,尤其痴迷求仙问道,见着云游道士就往家里请,想着学炼丹养生的门道。可惜请来的大多是江湖骗子,骗走不少银钱,却没教他半点真本事。即便这样,张福海求道的心始终没死,天天焚香打坐,一门心思想出世修行。
眼瞅着张福海七十岁了,子孙们早早就合计,说古稀之年得备些稀罕物,祝老爷子长生不老。福海猜透了他们心思,提前摆下酒席,把族里人都叫来,说:“多亏你们勤俭持家,每年送我的礼算下来快值万贯。可我这辈子好道,粗茶淡饭过了五十年,这些奢华物件对我没用。我是不愿扫你们兴才收下,可搁在土库里都快霉烂了,多可惜?我这把年纪,也活不了几年,往后就别破费了!”
子孙们哪肯答应,说庆生是尽孝心,哪有不办的道理?张福海劝不动,就说:“你们执意要送,就依我一件事——生日前十天,每人送我百尺大麻绳,凑起来续寿,不比送别的长远?”大伙听了心里犯嘀咕,可也不敢多问,只好照办。没几天,张家院里就堆起一座绳山。
原来,青州城南十里有座云门山,山顶像被斧头劈开似的,有个深不见底的大洞穴。张福海收了麻绳,派人在洞口立木桩、架辘轳,又让人编了个结实竹篮,还买了几百个铜铃铛。子孙们憋不住追问,张福海才说:“我求道五十年,啥都没捞着。听说云门山是神仙第七洞府,我想趁身子骨还行,生日那天坐竹篮下去。要是遇着危险,我摇绳子、摇铃铛,你们就把我拉上来。万一能撞见神仙,也好回来告诉你们。”
这话一出,子孙们全跪下磕头劝阻,说洞里保不准有妖怪、毒气,老人下去太凶险。张福海却铁了心,还放话:“不让我去,我就偷摸跳下去,到时候没了绳索竹篮,更难回来!”族里有老成的人出主意,说不如遍告亲友,一起去送行,也算留个佳话。张福海这才答应。
到了生日当天,张家子孙加上亲友足有上万人,敲锣打鼓、抬着酒菜,簇拥着福海上了云门山。看热闹的人把山路挤得水泄不通,连青州城都空了大半。众人到山顶一看,云门山群峰环抱,流水潺潺,景致清幽得很。
竹篮、绳索都备好了,亲友们挨个上前敬酒。有位老爷子劝道:“老伙计,你求道的心没得说,可这深洞从来没人下去过,不如先放条狗试试,再派个家人探路?”张福海笑道:“求道就得豁出性命,才入得了神仙法眼。这是神仙洞府,哪能用狗去试?你们要是这般犹疑,就是道心不坚。我主意已定,生死无悔!”说完还念了首诗:“久拚残命已如无,挥手云门愿不孤。翻笑壶公曾得道,犹烦市上有悬壶。”
大伙见劝不住,只好祝他平安。福海拜了天地,坐进竹篮,挥手告别,任由绳索缓缓下放。上面的人眼巴巴盯着,从日头当顶等到偏西,始终不见绳索晃动、铜铃作响。再把竹篮绞上来,里头空空如也,福海没了踪影。
子孙们急得抱头痛哭,直埋怨老爷子不听劝。亲友们也都抹着眼泪,有人提议:“生死有命,他既然一心求道,就算死了也算遂了心愿。如今没了尸首,不如用衣冠下葬,就像轩辕黄帝留剑履入棺,也算留个念想。”大伙没办法,只好收拾回家,第二天又上山招魂,设灵堂、办葬礼,足足忙了七七四十九天。
再说说张福海这边,绳索下放几千丈后,总算到了洞底。可里头黑咕隆咚,脚下又湿又滑,刚走两步就摔了两跤,当场晕死过去。等醒过来,竹篮早没影了,四周漆黑一片,喊破嗓子也没人应。
张福海饿得发慌,随手抓了把烂泥塞进嘴里。哪晓得这烂泥竟是“青泥”,是神仙吃的东西,下肚不仅不饿,还浑身来劲。他摸着石壁,发现底下有个两尺高的小洞,心想横竖活不成了,不如钻进去瞧瞧。
这一爬就是六七里,小洞渐渐高了些,可还得猫着腰走。张福海累了就歇,饿了就吃青泥,又爬了二十多里,总算瞧见一丝光亮。
钻出洞口一看,好家伙!眼前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竟是另一个世界。
张福海又惊又喜,赶紧谢过天地,顺着大路往前走。走了十几里,饿得头晕眼花,可路上连个人家都不见。忽见路边有条小溪,两岸开满菊花,他捧起水喝了几口。这水竟是“菊泉”,下肚后神清气爽,连脚力都轻快了。
又走了一阵,远远望见一座道观,红墙金瓦,九层白玉台基气派得很。张福海攀藤爬上台基,见大门紧闭,不敢擅自进去,只好等着。
等了老半天,总算有个青衣童子开门,见了他就问:“张福海,你来作甚?”
张福海赶忙磕头,求童子引荐,说自己愿做仙家门徒。童子笑道:“我可做不了主,带你去见我家主人吧。”
进了道观,福海瞧见大殿里坐着一位仙长,头戴碧玉冠,身披羽衣,身边还坐着八位仙风道骨的仙人。殿内祥云缭绕,香气扑鼻,张福海挨个磕头,把自己冒险求道的事儿说了一遍。
中间的仙长却道:“张福海,你不该来此,这儿没你的位子,快回去吧!”张福海急得掉眼泪,说自己七十岁了,回去也活不了多久,宁愿死在这儿也不愿空手而归。
旁边的仙人见状,就替他求情:“他一片诚心,若不收留,岂不让人觉得神仙难修?不如先留下,要是不成器,再打发走也不迟。”
仙长这才点头,让张福海暂住在西边耳房。张福海寻思:“我要是没点仙缘,咋能进这洞府?只是当初答应过子孙,见着神仙就回去报信。如今好不容易留下,要是开口求归,惹恼了仙长可咋办?不如先安心住着,再作打算。”
正琢磨着,忽有个老者来报:“蓬莱山霞明观丁尊师到,西王母邀群仙赴瑶池宴!”话音刚落,鹤驾鸾车就列在殿下。仙长们依次出门,临走前叮嘱张福海:“你在这儿随意游玩,唯有北窗开不得,切记!”
仙长们一走,张福海在耳房里闲坐,见东、南、西三面风景秀丽,唯独北窗半掩着。他心里犯嘀咕:“为啥就北窗看不得?莫不是藏着啥玄机?”趁着没人,他忍不住推开北窗——这一看,当场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青州城就在窗下,自家的高宅大院早破败不堪,族里人也都四散零落。张福海长叹:“我才离开几天,家里咋就成这样了?真是家无主,屋倒柱啊!”
叹声未落,仙长们回来了。中间的仙长火冒三丈:“我再三叮嘱,你咋还擅自开窗?还动了归念!你尘缘未断,留你不得,速速回去!”
张福海慌了,赶忙磕头求饶:“我来的时候千辛万苦,如今竹篮绳索都没了,这三十多里小洞,我咋爬得出去?”仙长笑道:“不必担心,我自会指你条路。”
张福海刚要谢恩出门,东边的仙人说了句话,仙长又叫住他:“且慢!你回去要是没生计,咋过日子?我书架上有书,你拿一本,照书上做,自能谋生。”
张福海心想:“仙长不知我家大业大,光子孙送的寿礼都够花几辈子,哪用得着靠书谋生?”但又不好驳了仙长面子,就挑了本最薄的医书。
刚要走,西边的仙人又说了句啥,仙长再次叫住他:“你路远,吃饱再走。”童子端来两个大“芋头”,张福海咬了一口才发现,竟是煮熟的鹅卵石,香甜可口,比洞底的青泥还好吃。
仙长又道:“你回去七十多年后,还会再来。只是青州许多小儿的性命,都系于你手,切记广行方便。我有四句偈语,你记牢了:‘见石而行,听简而问,傍金而居,先裴而遯。’”
张福海拜谢后,由童子引路。童子带他绕到仙院后山,只见一路白石,有人正在开采。张福海问:“仙家要这石头做啥?”童子答:“这是白玉,给新到的尊师做交椅用。”
又走了十几里,童子指道:“前面不到十里就是青州北门。”张福海纳闷:“我来时从南门下山,咋从北门进城?”他还想问清路径,日后好再来,话没说完,忽一阵风过,跳出一只猛虎,张牙舞爪扑过来!
张福海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晕死过去。其实这是仙童故意派来的神虎,只为吓他迷路,并非要伤他性命。过了许久醒来,童子、老虎都没了踪影,四周只剩高山陡壁,来路全没了。
他慌慌张张跑了四五里,到了三岔路口正犯愁,忽见路边一块大石凸出来,猛地想起仙长的偈语“见石而行”,就顺着这条路走,果然到了青州北门。
进城一看,街道虽还眼熟,可房屋全变了样。张福海想回家,却见老宅成了衙门,又惊又怒:“莫不是州官趁我不在,强占了我家?”可天色已晚,他身无分文,只好脱了件衣服换钱,找客店住下。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张福海直后悔没听仙长的话。摸出医书心想:“明日且去药铺,看看能不能讨个营生。”
第二天在城里打听,竟没人认得他,也没人听说过云门山有人下洞求仙。他越发纳闷,跑到云门山一看,山顶建了座“烂绳亭”,洞口立着“张福海招魂处”的石碑,祖坟上的树木、碑石都毁了,还有座坟头刻着“故道士张福海之墓”。
张福海又惊又怕,正慌神呢,忽听东岳庙前传来渔鼓简响,一个瞎老头在唱道情。他想起仙长偈语“听简而问”,就凑过去听。
瞎老头唱完一段“庄子叹骷髅”,众人不肯给钱,还吵了起来。张福海动了恻隐之心,捡起地上的钱递给老头,借机问道:“你可晓得青州染坊张家?”老头一听乐了:“我也姓张,今年七十六,我嫡堂叔曾祖就叫张福海。他七十年前下云门山求仙,早没了。打那以后,张家遭了兵火,子孙都散了,只剩我这孤老头子唱道情糊口。”
张福海这才惊觉,自己在洞里不过几日,世上已过了七十二年!这会儿已是唐高宗永徽五年,隋朝早亡了,唐太宗、高宗先后登基。他心乱如麻,把身上的钱都给了老头,失魂落魄地走了。
想起仙长的话,张福海明白回家没了生计,只能靠那本医书谋生。正走着,忽见一家药铺,招牌上写着“积祖金铺”,他心里一动——这不正应了“傍金而居”?
药铺老板金大郎二十来岁,为人热心。张福海谎称自己是儿科大夫,想开个铺面,金大郎不仅借他隔壁空房,还赊给他药箱、药材。张福海挂出“悬壶济世”的招牌,又竖了块“张氏专医小儿疑难杂症”的牌子,医馆就这么开张了。
说来也巧,这年青州爆发小儿瘟疫,好多孩子染病就没了性命,名医们都束手无策。张福海看病却古怪得很,不把脉、不看舌苔,只听病情就开药,一帖药要一百文钱,还不许人买两帖。
病家没办法,只好买一帖试试。哪晓得这药神了,孩子吃了立马好转,甚至有要断气的孩子,闻着药香都能缓过来。从此,“张一帖”的名号传遍全城。
张福海行医后,不再像从前攒钱,除了还清欠款,剩下的都拿去救济穷人。他用药也不按常理,同样的病开不同的药,不同的病却开一样的药,可病人吃了都见效。有人请教,他就说:“医道讲究望闻问切,小儿科更重‘意’,得看天时、地利、人和,不能死搬方子。”其实他全靠袖中那本仙书,只是从不露馅儿。
从永徽五年开铺,一晃二十七年过去,到了永淳元年。这年唐高宗想学汉武帝,去泰山封禅。青州是必经之地,刺史下令征调民夫修路,张福海也在名单里。
百姓们急了,都去州里求情:“张医生九十七岁了,哪有力气当夫役?我们情愿凑钱雇人,留他行医救孩子!”刺史却不答应,说福海筋骨硬朗,能抓药就能修路,还拿姜太公八十二岁出征打比方,非要他亲自服役。
大伙劝不动,急得直跺脚,张福海却道:“不必去求,这封禅多半成不了。前两次诏书都停了,这次也一样,五日之内必有消息。”众人只当他说胡话,冷笑着散了。
没想到,高宗突然得了痿痹症,双脚站不起来,封禅果然叫停。百姓们这才惊觉张福海料事如神,越发觉得他是得道之人。
后来高宗驾崩,武则天临朝,几经更迭到了唐玄宗开元九年。玄宗崇信道教,两位天师上奏:“世间有三位真仙,张果、罗公远、张福海,陛下若诚心征召,或许能请入朝。”
玄宗立马派使者去请,其中通事舍人裴晤奉命来青州请张福海。这会儿张福海早算到裴舍人要来,想起仙长偈语“先裴而遯”,明白自己该“尸解”成仙了。
“尸解”就是仙家成道的法子,看着像死了,可棺材里没尸首。张福海一早吩咐门生:“今儿不卖药了,午时我就跟你们告别。你们去买副棺木,我死后立刻入殓,别耽搁。铺里东西都送金大郎,也算多年情分。”
门生们大惊,求他传授心法,福海笑道:“我没啥玄妙可传,大限到了,不必强留。”众人没办法,只好去买棺材。
午时一到,张福海沐浴更衣,走进内室,让门生们到门外等着,说要静心片刻。等大伙再进去,张福海没了气息。他手脚交叠在胸前,跟龙盘着似的,咋都掰不开,只好将就着入棺,钉上棺盖。
消息传开,满城人都来吊唁。正忙乱呢,裴舍人到了。刺史告知张福海已死,裴舍人又惊又叹,正要州官开死亡证明好回朝复命,忽见金大郎气喘吁吁跑来,手里拿着封信和一个锦囊。
金大郎喊着:“怪了怪了!昨儿我在云门山撞见老张,他左脚穿鞋,右脚光着,说要去烂绳亭见师父,还让我把这东西交给裴舍人!”
大伙一听都觉蹊跷。打开书信,竟是张福海的谢表,里头劝玄宗效仿唐虞无为、文景节俭,还说自己与张果、罗公远都要回归方外,没法入朝。又献上绿玉如意一枚,答谢圣恩。
裴舍人惊叹不已,提议开棺查验,要是空的,就能证明张福海是神仙。众人到医馆开棺一看,里头只有青竹杖一根、鞋子一只,尸首早没了踪影。
就在这时,一道青烟冲天而起,连棺材都飞向空中,转眼没了影。同时,五股异香弥漫青州,三百里内疫病全消。裴舍人跟官民们见状,纷纷望空礼拜,随后把谢表、锦囊封好,回朝复命。
后来,青州百姓在云门山给张福海立了祠堂,年年祭祀。这事儿传开后,有人就说了:观棋曾说烂柯亭,今日云门见烂绳。尘世百年如旦暮,痴人犹把利名争。您说,这人呐,忙活一辈子图个啥呢?
来源:阿冯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