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清康熙年间,济南府长清县有个姓王的书生,名唤王勉,年方二十有三。他家道中落,唯有祖上留下的几间茅屋,及满箱的经史子集。王勉生得眉目清秀,性情温厚,只是命运多舛,父母早亡,又因家贫,婚事迟迟未定。邻里见他孤苦,便有热心的媒婆张妈前来撮合,言及邻村有一姓柳的人家
大清康熙年间,济南府长清县有个姓王的书生,名唤王勉,年方二十有三。他家道中落,唯有祖上留下的几间茅屋,及满箱的经史子集。王勉生得眉目清秀,性情温厚,只是命运多舛,父母早亡,又因家贫,婚事迟迟未定。邻里见他孤苦,便有热心的媒婆张妈前来撮合,言及邻村有一姓柳的人家,家有一女,名唤柳儿,年方十八,只是生来有些痴傻,平日里少言寡语,时常独自发笑,或抱着木娃娃喃喃自语。柳家父母念其女可怜,只求寻个本分人家,不图彩礼,只盼女儿能有个归宿。
王勉听闻此言,心中犹豫。他虽不慕荣华,却也盼着能娶个知书达理的贤妻,共度清贫岁月。可转念一想,自己孑然一身,柳儿虽痴傻,却也是条性命,若娶回家中,好歹有个伴儿,总比形单影只要强。况且柳家不图财礼,这对他而言,亦是解了燃眉之急。思忖再三,王勉便应了这门亲事。
婚期定在三月初六,那日虽无锣鼓喧天,却也简单布置了一番。王勉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将柳儿迎进了家门。柳儿生得倒是清秀,梳着双丫髻,插着两支旧银簪,身上的红嫁衣略显宽大,衬得她越发瘦小。她一路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眼神茫然,似是不知自己在做何事。
拜过天地,送入洞房,宾客散去后,已是掌灯时分。王勉独自坐在外间的桌前,望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心中五味杂陈。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洞房的门。
只见柳儿端坐在床沿,依旧低着头,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烛光照在她脸上,映出几分怯生生的模样。王勉走上前,轻声道:“柳儿,时候不早了,咱们歇息吧。”
柳儿闻言,猛地抬起头,眼里竟泛起了泪花,嘴唇哆嗦着,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喊:“娘……我要找娘……”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身子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
王勉见状,顿时手足无措。他从未见过这般阵仗,本以为痴傻的女子或许不懂人事,却不想她竟如此依赖母亲。他叹了口气,走到床边,试着安抚道:“柳儿,莫哭,莫哭,你娘把你嫁给我了,以后我便是你的夫君,这里便是你的家了。”
“不……我要娘……”柳儿依旧哭着,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娘说……抓不到老鼠……就不让我回家……”
王勉一愣,“抓老鼠?”他环顾四周,这茅屋虽简陋,却也还算整洁,并未见老鼠的踪迹。他只当柳儿是痴傻之言,便耐心哄道:“好,好,不哭了,我教你抓老鼠,好不好?你看,这屋子里哪有老鼠呀,待明日,我带你去院子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呢。”
说来也怪,柳儿听了这话,哭声竟渐渐小了,只是还在抽噎,眼睛红肿地看着王勉,小声问:“真……真的教我抓老鼠?”
“自然是真的。”王勉见她不再哭闹,心中稍安,便取来帕子,递给她擦泪,“时候不早了,先歇下吧,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寻老鼠。”
柳儿似是信了他的话,乖乖地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却依旧抱着布娃娃,不肯躺下。王勉无奈,只得吹灭烛火,和衣躺在床的另一侧,心中暗暗发愁:这痴傻妻子,日后该如何相处?
次日清晨,王勉醒来时,见柳儿早已坐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手里依旧抱着布娃娃。他起身洗漱,柳儿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像个迷路的孩子。王勉走到院子里,柳儿便也跟到院子里,小声问:“夫君,老鼠呢?”
王勉见她如此执着,便笑着指了指墙角的鼠洞,道:“你看,那便是老鼠的家,只是它们狡猾得很,白天不敢出来,待夜里,咱们再想办法抓它们,如何?”
柳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期待。
此后几日,王勉每日读书,柳儿便在一旁安静地坐着,或是抱着布娃娃发呆,或是时不时问一句:“夫君,老鼠出来了吗?”王勉虽觉得她痴傻,却也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她虽不懂诗书,不会持家,却也从不惹是生非,性子温顺得像只小绵羊。王勉有时见她独自对着布娃娃说话,语气天真,心中竟生出几分怜惜。
这日夜里,王勉正在灯下读书,忽听得屋内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仔细一听,像是老鼠在啃食什么东西。再看柳儿,早已醒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墙角,小手紧紧攥着被角,既害怕又好奇。
王勉放下书本,轻声道:“柳儿,你看,老鼠出来了。”
柳儿闻言,身子一缩,却又忍不住探头去看。只见一只肥硕的老鼠正从鼠洞里探出头来,贼溜溜地四处张望。王勉起身,取来早就备好的鼠夹,放在老鼠常出没的地方,又撒了些米粒做诱饵。
“看好了,”王勉对柳儿说,“这鼠夹一夹,老鼠便跑不掉了。”
柳儿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鼠夹。那老鼠果然经不住米粒的诱惑,慢慢爬了出来,刚一碰到米粒,只听“啪”的一声,鼠夹猛地合上,夹住了老鼠的尾巴。老鼠发出“吱吱”的惨叫,拼命挣扎。
柳儿见状,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竟咯咯地笑了起来,拍着手道:“抓到了!抓到了!我抓到老鼠了!”她兴奋地跑到鼠夹前,蹲下身去看那只被困的老鼠,眼神里满是好奇,全无害怕之意。
王勉见她如此,也忍不住笑了。他将老鼠处理掉,对柳儿说:“你看,抓老鼠并不难,只要用对了法子。”
柳儿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忽然说道:“夫君,你真好。”这是她嫁过来后,第一次对王勉说这样的话。王勉心中一动,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竟觉得这痴傻的女子,也有几分可爱。
自那以后,柳儿对王勉越发依赖。每日里,她不再只是抱着布娃娃发呆,而是会跟在王勉身后,看他读书,看他劳作。王勉有时也会教她认些简单的字,或是说些田间地头的趣事,柳儿虽学得慢,却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露出天真的笑容。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勉渐渐发现,柳儿并非完全痴傻,只是心智如同孩童一般。她记得王勉对她的好,会在王勉读书时,默默地为他端来一杯水;会在王勉劳作归来时,摇摇晃晃地跑去开门。她的世界很简单,没有算计,没有烦恼,只有眼前的人和事。王勉那颗因家贫而略显孤寂的心,也渐渐被这份简单的温暖填满。
这年夏天,长清县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洪涝灾害,河水暴涨,淹没了大片农田。王勉家的茅屋地势较高,虽未被洪水淹没,却也断了粮。眼看着家中只剩最后一点杂粮,王勉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一日夜里,王勉辗转难眠,唉声叹气。柳儿被他吵醒,迷迷糊糊地问:“夫君,你怎么了?”
王勉叹了口气,道:“柳儿,家里快没吃的了,这可如何是好?”
柳儿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想了想,忽然说道:“夫君,我知道哪里有吃的。”
王勉一愣,“你知道?”他只当她又是痴人说梦,并未放在心上。
“嗯,”柳儿用力点点头,“娘以前带我去过,在东边的山坳里,有好多好多的野果,还有……还有一种白色的东西,甜甜的,很好吃。”
王勉见她言之凿凿,不似作伪,心中不由得燃起一丝希望。第二天天一亮,他便带着柳儿,按照她所说的方向,往东边的山坳走去。
山路崎岖,柳儿却走得很熟稔,时不时还会停下来,指着路边的花草,告诉王勉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果然来到一片茂密的树林里。只见树上结满了不知名的野果,红的、黄的,煞是诱人。柳儿兴奋地跑过去,摘下一颗递给王勉,“夫君,你看,就是这个,很甜的。”
王勉接过野果,尝了一口,果然酸甜可口。他心中大喜,连忙和柳儿一起采摘起来。摘完野果,柳儿又带着他往林子深处走去,在一处背阴的山坡下,指着一些白色的块状物,道:“夫君,你看,这就是我说的甜甜的东西,娘叫它‘地蜜’。”
王勉走近一看,只见那白色块状物长在土里,挖出来一尝,果然甘甜多汁,口感清脆。他心中激动不已,这“地蜜”竟是一种野生的块茎植物,足以充饥。他和柳儿挖了满满一筐“地蜜”,又摘了许多野果,这才满载而归。
靠着这些野果和“地蜜”,王勉和柳儿总算度过了灾荒。经此一事,王勉对柳儿更是刮目相看。他忽然明白,柳儿的痴傻,或许只是上天给她的一种保护,让她能在这乱世之中,保留一份难得的纯真与敏锐。她虽不懂人情世故,却能发现大自然的馈赠,这份本事,又岂是寻常人能及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柳儿的身上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像刚嫁过来时那样,整日抱着布娃娃哭着找娘,她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有时会主动和王勉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虽然言语依旧简单,却能让人感受到她对过去的怀念。她还学会了做一些简单的家务,虽然笨手笨脚,却也做得有模有样。王勉看着她的变化,心中倍感欣慰。
这年秋天,王勉去镇上卖柴,偶遇了当年的媒婆张妈。张妈见了他,惊讶地说:“哎呀,王秀才,你家那傻媳妇,如今可还好?我还以为你日子过得苦呢。”
王勉笑了笑,道:“有劳张妈挂心,柳儿很好,她并非痴傻,只是心性单纯罢了。她帮了我很多忙,是我的贤内助呢。”
张妈闻言,半信半疑,只当他是苦中作乐。王勉也不辩解,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事,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其中的滋味。
又过了一年,一日夜里,柳儿突然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王勉急得团团转,请来郎中诊治,却也束手无策,只道是心病难医,让王勉准备后事。王勉不肯放弃,日夜守在柳儿床边,喂她喝水,为她擦拭身体,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柳儿,你醒醒,我是王勉,你的夫君……”
“柳儿,你还记得吗?你说要跟我学抓老鼠,咱们还一起去山坳里找吃的……”
“柳儿,你不能丢下我……”
王勉的声音哽咽,泪水滴落在柳儿的脸上。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柳儿的眼皮忽然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看着王勉,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茫然,而是多了几分清明,几分温柔。
“夫君……”她轻声唤道,声音有些虚弱,却清晰无比。
王勉心中一震,连忙握住她的手,“柳儿,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柳儿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道:“夫君,我好多了。方才……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我娘了。”
“哦?你娘说什么了?”王勉急切地问。
柳儿顿了顿,眼神飘向远方,似是在回忆,“娘说,我本是山中的一只灵狐,因误食了仙草,心智受损,才变得痴傻。她将我托付给你,是看中你的善良正直,盼着你能护我周全。如今……我的心智已逐渐恢复,是该离开了。”
王勉闻言,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柳儿,说不出话来。灵狐?痴傻竟是因为误食仙草?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柳儿看出了他的震惊,轻轻握住他的手,继续说道:“夫君,谢谢你这几年的照顾。你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知道你心中或许有疑,但请你相信,我对你的依赖,对你的欢喜,并非全是虚假。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几百年来,最开心、最安稳的时光。”
她的眼神温柔而坚定,不再有半分痴傻之态,举手投足间,竟透出一股难言的灵气。王勉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有震惊,有不舍,亦有一丝释然。他终于明白,为何柳儿对自然万物如此敏锐,为何她的眼神总是那般清澈,原来她并非凡人。
“那……你要去哪里?”王勉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
柳儿笑了笑,道:“我要回山中去了,那里才是我的归宿。只是……”她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王勉,“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说是给我的有缘人。里面是一些山中的草药和一颗夜明珠,草药可保你安康,夜明珠……若你日后有难处,可拿去换些银钱,也好度日。”
王勉接过布包,触手温热,心中更是酸楚。他看着柳儿,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柳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眷恋,“夫君,多保重。你我缘分已尽,但这份情谊,我不会忘记。若有来生,愿能再与你相遇,做一对寻常夫妻,白首偕老。”
说罢,她轻轻挣脱王勉的手,身子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一道白光,从窗户飞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屋内只留下王勉呆呆地坐着,手中紧握着那个布包,泪水无声地滑落。
次日清晨,邻居发现王勉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神情恍惚。问起柳儿,王勉只说她回了娘家,日后不再回来了。众人虽觉奇怪,却也不便多问。
从此,王勉依旧住在那间茅屋里,只是身边少了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吵着要抓老鼠的傻女子。他用柳儿留下的草药,治好了自己多年的旧疾;又将那颗夜明珠小心地收了起来,从未想过要拿去换钱。他依旧每日读书,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也多了几分豁达。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王勉会想起那个抱着布娃娃哭着找娘的傻女子,想起她学会抓老鼠时开心的笑容,想起她带他去山坳里找食物的情景,想起她临别时温柔的眼神。他知道,那不是一场梦,那是他生命中一段刻骨铭心的缘分,一段与狐妻相处的奇幻岁月。
后来,王勉考取了功名,做了一个小小的知县,为官清廉,造福一方。他终身未再娶,有人问起,他只是微微一笑,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来源:心动之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