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这个憧憬和平的年代，苦难的跫音从未停止。联合国难民署6月12日发布的最新《全球趋势报告》显示，截至今年4月底，全球因战争、暴力和迫害行为而流离失所的人数达1.221亿，较去年同期的1.2亿再次上升，这一数字已连续十年增长。
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吴馥梅
又一声沉闷的巨响撕裂空气，数条生命在子弹和硝烟中骤然逝去，搭建于废墟之上的帐篷，摇摇欲坠后最终倒下，那是流离失所者的家。
在这个憧憬和平的年代，苦难的跫音从未停止。联合国难民署6月12日发布的最新《全球趋势报告》显示，截至今年4月底，全球因战争、暴力和迫害行为而流离失所的人数达1.221亿，较去年同期的1.2亿再次上升，这一数字已连续十年增长。
加沙地带。图源央视新闻
6月20日是世界难民日，今年的主题为“声援难民”。“今天，我们看到有数以百万计的难民被迫逃离战争、迫害和灾难。每个人都背负着深重的损失，家庭背井离乡，前途尽毁……”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在为今年发表的致辞中指出。
加沙，在闪米特语中是“凶猛、强壮”的意思，而今天的加沙地带，却充斥着战火、饥饿和伤痛，甚至死亡。据央视新闻，自2023年10月7日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以军在加沙的军事行动已导致55297人死亡、128426人受伤。
在这个特殊节点，潮新闻对话此刻身处战火之中的加沙民众，试图跨越国界、地域和语言文化的隔阂，在一个和平国界，听见那些来自远方的微弱哭声。
加沙城内遭以色列空袭损毁的建筑。图源央视新闻
子弹与战火
每听到一次轰炸声，我就觉得自己离死亡更近了一步。——伊斯梅尔
无人机突然袭击了一个瘦弱老人，他只是坐在路边休息而已。——yousef
“我这边网络不稳定，可能会突然听不到我的声音。”这是语音电话接通后，伊斯梅尔（中文名何冰）对记者说的第一句话。今年28岁的他，住在加沙北部、靠近以色列的Al-Zaytoun 街区。2020年，因为叔叔在义乌做贸易生意，他来到浙江工业大学学习了两年多的中文。
“每天都有轰炸，无人机一直在，不会停。”他说，自己每天晚上都会醒很多次，因为随时都会有炮火袭来，无法安稳入睡，“每一天睡前都不知道明天谁会死去”。
一天能听到上百轮轰炸声，频繁的时候甚至是每隔十几分钟一次，“有的非常近，有的非常远”。长此以往，伊斯梅尔早已对轰炸习以为常，每次听到轰炸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跑，而是觉得死亡离自己更近了——“能跑去哪里呢？我们没有地下避难所。”
加沙被炸毁的房子。受访者供图
“在加沙，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我们总是担心未来。”伊斯梅尔说。去年的某个凌晨，炮火袭击了伊斯梅尔的家，“三四五楼都炸没了，死了三个人，六个人受伤了”。
而这并不是他家第一次被炸毁。2023年11月7日，伊斯梅尔的爸爸、哥哥、两位叔叔还有其他几位亲人，都死于炮火的袭击。“那时候我出门了不在家，不然现在也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告诉记者，自己已经有四十多位亲人在战乱中死去。
“没有一个加沙人的家里是没有人死的，还有一些人在战争中受伤了三四次，在不同的时间。”伊斯梅尔说。
加沙被轰炸后的废墟 视频由受访者提供
从小在加沙长大的yousef，也同样失去了三十多位亲人。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前，因为做生意的契机，他经常来到中国。2023年9月，yousef还兴高采烈地在中国进货，回加沙一个星期后，战争就爆发了。2024年8月，在中国朋友的帮助下，他向埃及政府交纳约5800美金后通过拉法口岸离开了加沙，如今他身在义乌。
他最好朋友的父亲，在半个月前突然去世了。他说，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六七十岁老头，看了一眼空中飞的无人机后，就被发射而来的子弹击中了，“他只是坐在路边休息而已”。
“晚上七八点的加沙没有一个人。”伊斯梅尔说，因为晚上是轰炸的高峰期，所以大家基本下午五六点就会躲到家里。物资领取点同样并不安全，他告诉记者，不少人为了领取很少的物资而被子弹袭击死亡或受伤了。“很多人为了一两斤面粉被射杀。”yousef同样表示。
轰炸不时袭来 视频由受访者提供
废墟与生活
关于战争的一切，是我们日常所能谈论的全部。——伊斯梅尔
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全凭运气。——yousef
接通电话时，加沙大概是中午十二点。当天，伊斯梅尔一直没出门，他打算下午先洗个澡，然后出去找个地方给手机充电，“充一次电要一个新谢克尔”，再去市场转转，“上一次就只买了一点点蔬菜，就花了200新谢克尔（约400元人民币）。”他说。
“价格特别特别贵，市场里的东西也越来越少。”伊斯梅尔介绍，土豆100元/斤、西红柿60元/斤、白糖200元/斤、羊肉300元/斤……最贵的是洋葱，每斤大概要400元（均为当地货币）。
“一个洋葱就要100元人民币了。”yousef说，发霉长虫的面粉每斤价格也高达80元一斤，新鲜的面粉则要100多元。“有时候进入加沙的物资多，市面上流通比较多的话，价格也相对会便宜一些。”
加沙少年在海中捕鱼获取食物。受访者供图
伊斯梅尔告诉记者，面对如此昂贵的物价，许多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的加沙人一天只吃一顿饭，买不起蔬菜和水果，只能喝一点点粥和汤，“能吃上一顿饭已经很不错了，每天都有很多人饿死。”
“我们每天聊的内容都和战争有关系，因为我们的生活就是战争的生活。”伊斯梅尔说。他举例：哪里的房子又被炸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受伤了、今天面粉的价格是多少、比昨天贵了多少、明天会不会有物资进来……
“很多孩子都很瘦，吃的东西也都不太干净。”yousef说，一盒只能吃三天的奶粉，他们会兑得很稀，吃上一个星期甚至更长时间，“很多小朋友都满周岁了还没法自己坐立”。
除了粮食匮乏之外，医疗资源同样非常有限。“医院拿着手机照明给病人做手术，甚至很多人在没有麻醉剂的情况下进行截肢。”yousef告诉记者，除非受伤很严重，一些简单的皮外伤头痛发热都没有医生能给看病，哪怕是做了手术的人，后期换药都是自己来，传染病也很常见，“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全凭运气”。
空地上的帐篷。受访者供图
“医院的医生会和你说，你生了什么病，需要吃什么药，但是你没有钱去买药，即使有钱，很多药也已经没有了。”伊斯梅尔说。
yousef告诉记者，加沙到处是难民区，空地上都盖了帐篷。大概一半的房子都被炸成了废墟，剩下的是完好或被炸了一半还能勉强住人的房子。“战争持续了那么长时间，很多人一直住在帐篷里，夏天热得要死，冬天冷得要命，下雨天还漏雨。”
“有人住在医院里，有人住在学校里，收到了帐篷的就睡在帐篷里。”伊斯梅尔表示，学校已经2年多没有上课了，因为那里也会被轰炸，“如果你有孩子，你会让他去那里上课吗？”
“孩子们只能帮助家人收集柴火和水，努力找一些免费拿到饭的地方。甚至现在柴火也需要买，今天一斤大概要8元人民币。”伊斯梅尔说。
面粉发放现场混乱，加沙民众在抢夺物资，附近还在射击。视频由受访者提供
家园与希望
我今年30岁，印象中至少经历了7次“战争”。——yousef
不敢奢求希望，因为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伊斯梅尔
伊斯梅尔说，曾经自己有过离开加沙的机会，需要支付5000多美元，“我的中国朋友告诉我，如果你要离开，我们可以付这个钱”。但是他拒绝了。他说，因为自己的家在这里，亲人也都在这里，“我的爸爸和哥哥都去世了，对我的弟弟妹妹们来说，我是他们的爸爸也是他们的哥哥”。
尽管如此，他依然收到了来自中国朋友源源不断的帮助。一开始是他在中国的老师和同学，后来帮助的中国人越来越多。伊斯梅尔说，我用收到的钱购买物资，给当地的人送饭送衣服。
“现在那些孩子看到我，都会用中文说‘谢谢中国’，一开始他们只会说阿拉伯语或英文‘thank you’。”伊斯梅尔说。
举着中国国旗感谢中国的加沙儿童。受访者供图
yousef一家也收到了来自身边中国朋友的帮助。他身在加沙的妈妈收到钱之后，会先去难民营看需要什么，然后再进行采购。“能力有限，没法帮到每一个人，物资只能先紧着那些情况比较严重的人。”yousef的中国朋友糖糖感慨，“生活在和平的国家，无法想象加沙民众遭受的一切，看到一些惨不忍睹的画面非常难受，希望尽力帮到当地人。”
“我已经经历了7次战争，我们时不时就会收到炸弹，有时候持续一个月，有时候持续两个月。”30岁的yousef说，对加沙人来说，战乱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在他的印象中，这是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最开始我们都没当回事，因为以前经常这样。”
伊斯梅尔也告诉记者，这是他经历过的“最厉害”的战争，以前遇到最长的持续了三个月，而这次已经快两年了，“以往的战争中，我也没有家人死亡”。
加沙儿童拿着锅等待食物。受访者供图
“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伊斯梅尔说，自己现在不敢去猜测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因为当初也有很多谈判的消息出来，可后来没有任何结果。他说，加沙人现在都不奢求战争结束，只希望能让物资进入，“至少先有饭吃，不饿死。”
“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家乡不是那么好的地方。”伊斯梅尔坦言，加沙从来没有公交车、没有火车、没有飞机场，什么都没有。“但至少曾经有地方住，东西也没有那么贵。即使一天只有8小时有电，我们也已经习惯了。可是后来战争爆发后，什么都没有了。”
yousef介绍，加沙没有工厂和制造业，没有太多工作岗位，类似炸薯条烤面包的工作，一天工资大概在25新谢克尔。此外也并非24小时有水，3天内有8小时供水。“不少人会把太阳能板拿到街上，摆一个给手机充电的摊赚点钱。”
视频由受访者提供
yousef说，自己并不知道世界难民日这个日子。“每天都不断有人死去，希望这一切能早点结束。”或许，这不是某一个特殊日子的期许，而是他们每一天的共同期盼。
“希望有一天，传来的不再是短暂停火的消息。我们可以在家里安稳放心地睡觉，会有正常的生活。”伊斯梅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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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江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