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记得自己一边哭一边在大人们交错的长腿缝隙间找她的妈妈,找了很久很久。
十八岁生日那天,朱玥偷偷在心里许了一个恶毒至极的愿望:
要是我妈死了就好了。
二十岁生日那天,这个愿望成真了。
1
朱玥原本不叫朱玥,叫周跃。
八岁那年,她被自己的亲妈周雪洁丢在了成都火车站。
十年前的火车站,人满为患。
她记得自己一边哭一边在大人们交错的长腿缝隙间找她的妈妈,找了很久很久。
直到嗓子都哑了,脑袋晕晕乎乎的,她才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一对她从来不认识的夫妻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男人叫朱志军,女人叫程芳。
后来这两个人,成了周跃的养父和养母。
而周跃也从此变成了朱玥。
“你妈妈不要你了,我们是可怜你。”
“你要好好听话,当一个好孩子。不然的话,我们也不要你了。”
这是朱玥小时候听的最多的两句话。
养父养母家境很好,待她更是极好的,吃食穿着,从不克扣。
她很爱很感激他们,即便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那个扎着低马尾的温柔女人。
朱玥会在晚上躲进被子里偷偷流眼泪。
但这种难过的感觉在无数个她不曾注意的瞬间慢慢消失。
比如当她发现同班的女孩子一年就那几件衣服来回反复穿,而她永远有新衣服和新鞋子穿的时候;
比如当她的同桌省下几顿饭钱才能买下一本她家里早就多的没地放的漫画书的时候;
比如当她高兴地说着西餐厅里那些美味菜肴的名字,却看见同伴脸上迷茫又疑惑的神情的时候……
乃至于最后,即便她的中考成绩并不出众,却依然顺利进入了全市收分最高的私立高中。
无数的这样的瞬间凑在一起,抵消了朱玥所有的痛苦,难过和思念。
被扔掉了又怎么样呢?
她依然很幸福。甚至比从前还要好上几百倍。
九年的人生反反复复地向朱玥证明:她是一个幸运的孩子。
当然,如果只论这九年的话。
所有深刻的变故发生在高三前的那个暑假。
有一把刀利落地将她的人生砍成泾渭分明的两截。
程芳怀孕了。
朱玥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他们瞒着她,花了很多钱做试管,并且成功了。
与此同时,消失了整整九年的周雪洁找上门来,哭着跪在地上,求程芳和朱志军把朱玥还给她。
2
朱玥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是她的生日。
她和几个朋友在一家高档餐厅大吃了一顿,和父母约好回来一起吃蛋糕吹蜡烛。
她没有想到开门进来等待她的是这样一幅场景。
程芳坐在沙发上,眼泪横流;朱志军站在一旁抽烟,默不作声。
而自己的身生母亲正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抓着程芳的手痛哭流涕,求她可怜可怜她,让她带朱玥走。
一回头,便看见朱玥站在玄关处。
下一秒,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将站在原地发懵的朱玥箍进了怀里:“跃跃别怕,妈带你回家,妈带你回家……”
朱玥愣了两三秒,然后猛地将周雪洁推开,她眼角一酸,皱眉质问道:“你谁啊,干嘛来我家?”
听到这话的周雪洁看上去有些狼狈,她将额前因为哭泣而凌乱的碎发整理一番,别在耳后:“跃跃,我是妈妈啊,我……”
没等她说完,朱玥就厉声打断道:“我不认识你,我只有一个妈,这里不是你家,请你,立刻,马上,滚出去!”
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里瞬间又蓄满了水。
朱玥看向她身后的餐桌,上面摆了两个还没拆的蛋糕。
一个是透明包装,里面的蛋糕精美贵气;
另一个是圆形的的纸包装,一个传统老式的生日帽将其周身围了半圈。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
朱玥走过去,将圆形纸包装的蛋糕提起来,快步走到门口,将蛋糕扔到了门外去。
蛋糕在里面被撞得稀烂,一滩奶油从纸盒里漫出来,楼道昏黄的光照上去,看上去黏腻又肮脏。
周雪洁呆立在原地。
回过神来,她微微笑着将脸上的眼泪飞快擦掉,充满歉意地回过身对朱玥的养父母道:
“不好意思,我今天实在是打扰了。我昨天知道跃跃在这的时候高兴过了头,一声招呼也没和你们打,坐了一夜火车,就直接上门来了,你们别和我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她反复深呼吸了好几次,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然后说道:
“我只想着求你们,忽略了跃跃自己的想法。”
她自顾自地点头,仿佛这样就可以消解一些她此刻的难堪,“跃跃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是我没考虑周到。”
说完她向着朱家夫妇鞠了一躬:“打扰了,我改天再来拜访。”
朱玥看着周雪洁离开的荒芜背影,背着程芳和朱志军将眼角的湿意擦去。
她若无其事地走到餐桌前,十分惊喜道:“好漂亮的生日蛋糕!”
旋即她转过头,笑容明艳:“爸爸妈妈,一起吃蛋糕吧!”
“18”的数字蜡烛点亮的那一瞬间,朱玥的心头腾起一个念头。
——要是周雪洁死了就好了。
这样的话,所有的一切就都可以回到原来的轨道。
而不是像此时此刻这样,只能拼命装作无事发生。
带着快乐的假面唱完生日歌,双手合十虔诚闭眼的那十几秒,朱玥没有许任何愿望。
她把蜡烛轻轻吹灭。
她如此清晰地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回到原来的轨迹了。
3
周雪洁来火车站接的朱玥。
一路上,除了打招呼,她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朱玥冷着眼看她欣喜又局促的模样,看着她打车,看着她把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看着她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朱玥提着行李箱站在周雪洁家门口的时候,脑海里蓦然响起程芳两天前对她说的话。
玥玥,你妈一个人也挺可怜的。
她这么多年不容易,你也大了,有些恩怨就放下好了。
你妈当时可能也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也许只是迫不得已。
你跟她走吧,你放心好了,我们每个月会给你打钱的。
你要是想我和你爸,你就回来看看我们就好……
程芳的眼睛里有愧疚,有不舍,也有一丝明显的闪躲。
没有人比朱玥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九年来她用扮演听话和乖巧来换取他们的容忍和爱。
她企图用这种方式消除“捡来的小孩”这个身份带给他们的疏远与隔阂,以及,被再次抛弃的可能性。
她一度以为自己成功了。
但事实却证明从来没有。
周雪洁的钥匙插进门锁,咔哒一声响后,老式防盗门发出吱吖吱吖的呻吟。
铺面而来的是略带陈腐的气味和尘封了将近十年的记忆。
她又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承载着童年美好和噩梦的地方。
周雪洁转过身来热切地问道:“中午想吃什么?青椒肉丝,还是水煮鱼?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两样了。”
朱玥费力地把行李拖进门,无所谓道:“随便,都行。”
周雪洁讪讪地笑笑。
朱玥将屋子扫视一周。
和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装潢,很旧,但过分整洁。
朱玥把自己的行李拿进房间,看见床头边摆着一个有些发黄的白色小马驹。
一个做工并不那么精细的毛绒玩具。
四岁那年,她的父母还没有离婚。
他们一家人去若尔盖大草原旅游的时候,遇见了一匹漂亮的白色小马,在无垠的深绿浅绿里肆意快乐的奔跑跳跃。
小周跃喜欢极了。
她记得那时周雪洁温柔地摸摸她的小脑袋:“跃跃你看那只小马,蹦蹦跳跳的,好像你哟。”
她抬起头来,声音稚气未脱:“妈妈,我就是你的小马!”
记忆中的那人眉眼弯弯。
你永远都是妈妈最可爱最活泼的小马呀。她说。
朱玥走到床边,拿起那个小时候自己最喜欢的玩具看了很久,然后随手将它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4
朱玥厌恶这里的一切。
无论是老小区四十平米逼仄空间的旧装潢,还是周雪洁围着围裙卑微讨好的笑容,亦或是新的学校里同学们探寻的目光。
然而最让她觉得厌烦的,是周雪洁的手机铃声,一段压抑低沉的歌曲旋律:
“你说这风景如画,我看你心猿意马。就别再听我说话,把伪装都卸下吧。呜呜呜……你听见我在哭吗,反正也听不到吧……”
周雪洁没有音乐软件的会员,手机铃声的选取只能截取一首歌的一小部分,因此一旦手机铃响,就会一直重复不断地播放这一段旋律。
朱玥觉得这首歌就像周雪洁一样——压抑,讨厌。
朱玥转到了一所公立高中,她成绩一般,插班进了高三的一个平行班。
班里学习氛围算不上浓厚,虽然也有在课间都埋头刷题的人,但上课睡觉,晚自习聊天,偷偷玩手机游戏的大有人在。
朱玥坐在第一排的门边,觉得身后的那群人愚蠢又吵闹。
她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但她依然感到无以复加的厌烦。
朱玥每天挂着的一张臭脸,没过多久就给她招来了麻烦。
起因是,班里有个男生看上了她。
朱玥随她爸,高挑清瘦,但浓眉大眼,是那种具有攻击性的美人长相。和周雪洁年轻时那种柔顺眼眉的温婉气质完全不一样。
她喜欢把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高高扎起,像极了影视剧里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样式。
这样的朱玥,很少有男生敢于靠近。
但王东安是个例外。
朱玥对王东安没什么太大的印象。
只是有一次大课间跑操,一个没有穿校服的男生从她身旁飞驰而过,狠狠撞了她的左肩,结果那人居然回过头来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
后来朱玥才知道,这人正是自己班上臭名昭著的王东安,那个全校出名的混子。
逃课打架,翻墙上网,像换衣服一样换女友,他一样都没落下。
但因为长相出众又出手大方,所以在学生里格外受欢迎。
因为家里有关系,学校一直没有把他开除。
朱玥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唯有一点,就是记仇记到死。
她看着眼前这个把她堵在教室门口的人,心道:这吊毛确实有几分姿色,难怪人这么垃圾却还有女生喜欢。
但是大言不惭地要自己做他女朋友,未免也太过自信了吧。
“好啊,我可以答应你。”朱玥冷着脸,用力将站在门口的王东安扒拉到一边去,回到自己的座位旁,“不过有一个条件。”
王东安没想到朱玥答应地这么爽快,不由得喜上眉梢:“什么条件你只管说,我绝对给你办到!”
朱玥冷笑一声。
“去厕所找一盆新鲜的屎,吃给全班人看。”
周围看热闹起哄的那群男生突然噤了声。
王东安人生头一次被一个女生这样羞辱,原本一张帅脸气得扭曲。
他怒不可遏,指着朱玥骂道:
“臭婊子,给你脸了是吧!你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打你!”
话音刚落,一个保温杯在王东安脚边炸开,滚烫的开水溅了王东安一身,他脏话还没脱口,就听朱玥厉声道:“来啊!你打一个试试?”
朱玥走到王东安面前,几乎与他平视,她一把揪住他的领子:
“你不会以为就你一个人有关系有后台吧?要不要比一比咱俩谁的后台硬?”
朱玥到底有没有后台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气焰要盛,盛到让王东安怀疑,让他不停地在心里琢磨:
她该不会真的有很硬的后台和关系吧?
只要他开始犹疑,朱玥就赢了。
王东安有些心虚地吞了一口口水,故作镇定地将她抓着自己衣服领的那只手丢开:
“今天的事情我大人有大量,老子不跟你计较。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朱玥笑:“可以。”
朱玥后桌那个打了八个耳洞的女生,正笑着看着眼前的好戏,看上去饶有兴趣。
这件事过后,朱玥彻底成了孤家寡人,没人敢接近连王东安都敢硬刚的狠人。
除了朱玥的结巴同桌李含。
说实话,朱玥还挺喜欢这个有点结巴的男生,毕竟他是这个班上唯一一个愿意和自己说话的人。
长得普通,成绩普通,看上去没什么坏心眼,莫名让朱玥感到安全。朱玥写不完作业的时候总爱拿他的抄,然后两个人一起得B。
只是一些小恶作剧开始频繁地发生在朱玥身上。
比如不见了的试卷,突然烂掉的圆珠笔笔头,被折成两瓣儿的4B橡皮擦等等。
朱玥懒得计较。
她抖掉课本上明显是被人刻意弄上的粉笔灰,正要坐下,便听见李含舌头打着卷地问道:“这是吉他谱吗?”
朱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两本牛皮纸封面的乐谱书正静静地躺在她课桌的右上角,因为她拿开了上面遮挡它们的那本语文课本而显现出来。
“是吉他谱,怎么了?”
“你喜欢吉他?”李含的舌头还是打着卷。
“喜欢啊,”朱玥淡淡道,“喜欢又能怎么样呢。”
李含不再说话,继续低头默默写数学必刷题了。
下晚自习,朱玥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忽然后背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她转头,看见姜蓝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左耳的八个银色耳钉在黑色短发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你书包里有蛇。”姜蓝的声音甜腻腻的。
朱玥后背一凉,猛地起身,却立马被姜蓝拉住:“别怕啦,是假的,塑料蛇。”
朱玥将信将疑地拉开书包,面色凝重地从里面摸出一条绿色花纹的塑料蛇。
朱玥眉头紧皱:“你放的?”
姜蓝嘟嘴:“我才没那么无聊,是我那会上厕所回来刚好看见了,谁让你书包拉链不拉的?”
她背上自己恶魔娃娃的书包,长腿迈过同桌的凳子,向朱玥做了一个鬼脸:
“你可得多谢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不然你回家冷不丁从书包摸出一条蛇,那不得给你这小可怜吓死啊!”
朱玥看着女孩离开的背影,在心里骂了一句神经病。
5
朱玥渐渐适应了新的学校生活。
虽然不像之前在私立贵族高中那样,有一群狐朋狗友围在身边。
但相比之下,她其实更喜欢现在这种不需要惺惺作态的状态,只是偶尔会觉得有些落寞。
不过好在有李含在,她也不觉得闷。
朱玥吃完晚饭回来,看见依然坐在座位上没动的李含,狐疑道:“你没去吃饭吗?”
李含摇头道:“我不饿。”
然而他的肚子却恰巧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李含的耳根子发红,有些窘迫。
朱玥没说话,拿了饭卡又出去了。
李含家里条件不好。
母亲上个月刚丢了一个月两千块钱的工作,父亲常年在外省的工地上奔波,老板拖了好几个月的工资没给,一家人入不敷出,几乎是青黄不接的地步。
他今天没去吃饭,大概是钱不够了。
朱玥在学校的小卖部转了半天,有些许纠结。
这个时间点,小卖部已经被不去食堂吃晚饭的学生扫荡一空了,朱玥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面包的影子。
她本来想买一包饼干,但是拿起来端详了一下,又嫌弃口感不好而放下了。
“同学还有个这个,你要不要?”小卖部阿姨从一堆琳琅的货物中翻出一个汉堡,“最后一个了。”
朱玥接过汉堡,然后将饭卡递了过去。
学校小卖部可以刷饭卡,阿姨从善如流,在机器上刷走了朱玥二十块钱。
有点贵。
学校这破小卖部搞垄断,溢价愈发严重了。朱玥心想。
回了教室,朱玥把汉堡放在了李含的桌子上:“请你的,不用谢。”
李含的头埋得很低,并没有和她说谢谢。
后面的姜蓝不知道听了谁说的什么笑话,哈哈笑得夸张。
变故出现在第二天清晨。
朱玥常穿的白色耐克运动鞋停在教室的门沿,而她放在课桌上的所有书和习题册被胡乱地扔在面前的地板上。
笔筒里的笔散落得到处都是,一只钢笔盖骨碌碌地滚到她的鞋尖。两本吉他谱摊开扣在地上,几个沾水的脚印在封面清晰可见。
教室里很安静,早读还没开始,英语老师还没来,偶有几声窃窃私语和翻书的声音。
朱玥没说话,她把两本吉他谱从地上捡起来,从包里摸出卫生纸仔细地擦拭干净,然后跨过地上的那一堆凌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一整个上午,朱玥什么也没做,坐在位置发呆睡觉,老师叫她也不管。来来往往的人群疑惑或冷漠地从教室门口的那堆书上跨过去,没有人询问,也没有人帮忙。
中午放学,朱玥一把拉住了准备起身的李含。
“是你吗。”
李含的身子明显一僵。
“捡起来,”朱玥将眼皮掀了掀,没什么情绪,“捡起来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是……”
“还是什么?朋友?”李含嘲讽地一笑,“你不会真觉得有人拿你当朋友吧?”
朱玥沉默了半响,声音有些小:“是不是王东安他们威胁你?”
“不是王东安,和任何人都没关系,就是我干的,我告诉你朱玥,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李含情绪激动,说话反而顺溜了。
“上周四中午放学,我在柳家巷子看见你妈了,那家按摩店就是她开的吧?自己明明是个下等人,却要打肿脸充胖子,装有钱人,装有后台的孙子,到处施舍你廉价的怜悯。”
“我讨厌你。”他说,眼睛里全是嫌恶。
朱玥心头发酸,不怒反笑:“你就不怕我告诉老师,不怕我闹?”
“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做的?”
“我看见了啊!”一道甜腻的女声在教室门外响起,姜蓝带着一个鹅黄色的条纹发箍走了进来。
看着正在对峙的两个人,笑得天真无辜。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今天是第一个来的吧,小朋友?”姜蓝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男生。
朱玥这才发现,她竟然比李含高了半个头不止。
“再说教室有监控,一查便知是谁。”姜蓝向朱玥眨眨眼,“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找班主任哦!”
朱玥没做声。
她其实早上就去找过班主任了。
但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这么个小事,调什么监控啊,把书捡起来就是了。”
“不用了。”朱玥没由来地觉得好累好累,“到此为止吧。”
6
朱玥没回家。
她拿了这个月剩下的三百多块钱生活费,打车去了高铁站。
她买了直达车票,车程只有两个小时。
她要回家。
回真正的家。
她不属于这里,这里的贫困,老旧,窘迫,无端的恶意和迟到的爱都与她无关。
她觉得自己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这么鲁莽,这么冲动,这么不顾一切。
她感到自己的胸腔里有一股无形的能量,压迫着她,并给了她冲昏头脑般不管不顾逃跑的勇气。
朱玥从高铁站出来的时候,一阵冷飕飕的秋风漫不经心地拂过她倔强又稍显稚嫩的脸庞。
原来已经深秋。
原来已经忍受了那么久。
朱玥感到一股莫名的委屈在心间蔓延开来。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而她衣衫单薄,没感到丝毫的温暖,只觉得浑身透冷。
两个月以来,程芳和朱志军没有给朱玥打过一个电话。
朱玥做梦都想回到从前的日子。
就算只是表面上的温馨快乐也没关系。
去求求他们,她想。
求求他们把自己留下,她保证还会像从前那样听话懂事,做一个好孩子。
求求他们再可怜自己一次,不要把她丢下。
她不想再被丢下了。
她真的好希望好希望,自己可以被坚定地选择一次。
她一点也不贪心,就一次,一次就好。
朱玥数了数身上还剩下的钱,总共九块五毛,不够她从火车站打车到养父养母家。
坐公交吧。
坐公交慢些。慢些好,最好等她想好了怎么面对他们的时候再到站。
48路摇摇晃晃地晃到了终点站——丘山公园。
朱玥知道,穿过公园,她就能见到她想见的人,想求的人。
下午四点的阳光像水一般清冽,在朱玥踌躇的脸上打下明暗阴影。
她脚步悠悠地走着,觉得丘山公园的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她成长的记忆——
那棵老槐树看过她一个人偷偷哭泣的模样,围墙边紫色的三角梅照亮过她从前的笑颜,河边梳头的柳树嘲笑过她和流浪狗脏兮兮的小脸……
忽然,朱玥站住了脚跟。
不远处的阳光下,朱志军和程芳悠闲地散着步。
程芳抱着一个小婴儿边走边颠,哄得怀里的婴儿咯咯直笑。
朱志军单手推着婴儿车,满面笑容地看着母子俩。
来源:情感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