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婚宴上，亲朋好友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向我，那张百元大钞在我手中沉甸甸的，如鲠在喉。

百元见面礼的背后

＂媳妇，这是见面礼。＂

公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神情淡漠如一潭死水。

我接过那张钱，手心竟有些发烫，仿佛握着一块烙铁。

婚宴上，亲朋好友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向我，那张百元大钞在我手中沉甸甸的，如鲠在喉。

一九九七年的春天，万物复苏，我从河北一个小县城南下到浙江打工，口袋里揣着一张单程车票和三百块钱。

那时的＂南下＂二字，承载了多少北方年轻人的梦想，像一阵春风，吹散了我们心中的迷茫。

我怀揣着对未知世界的向往，登上了那趟慢悠悠的绿皮火车，与同乡几个姑娘挤在硬座上，啃着带from家的咸馒头，一路向南。

火车窗外，北方的荒凉渐渐被南方的繁茂取代，心中的忐忑也被期待所覆盖。

刚到浙江的那段日子，我和几个北方姑娘挤在厂区附近的一间十平米的小屋里，每天早出晚归，在电子厂流水线上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晚上回到住处，我们几个姑娘会围坐在一起，数着各自的积蓄，畅想着未来的生活。

那时我常想，是否有一天，我能在这陌生的南方找到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

厂里认识了阿城，他是本地人，淳朴憨厚，总是默默地帮我搬运那些沉重的货物。

半年后，我们便结婚了，匆忙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

初到婆家的那天，天空飘着蒙蒙细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漉漉的闷热感。

窄窄的石板路，低矮的青瓦房，灰墙黛瓦间透着一股南方特有的烟火气息，但在我眼中，一切都那么陌生。

公公那双审视的眼睛，像两把锋利的刀，将我从头到脚剖析了个遍。

＂北方媳妇，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了苦。＂公公嘴里嘟囔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我听见。

百元见面礼的事在亲戚间传开，像一阵风，吹进了街坊四邻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老李家那个外地媳妇，见面礼才给了一百块，脸都气青了！＂

＂外地媳妇，没见过世面，贪财呢！＂

＂这种外地女孩子，谁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这样的话语如同细针，一针一针地扎在心头。

婆婆是个和气人，不善言辞，但总是在暗中帮我。

一天，婆婆在厨房忙活时悄悄对我说：＂闺女，别往心里去，公公是在考验你。＂

＂婆婆，我从没把金钱看得那么重要。＂我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在北方，我们讲究礼数，但从未把钱财看得如此重要，心意才是关键。

公公似乎刻意为难我。

每天清晨，当我还在睡梦中，他便敲响我的房门：＂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睡！＂

我慌忙起床，却发现天刚蒙蒙亮。

他要求我用井水拖地，不是普通地拖，而是要拖三遍。

＂第一遍除尘，第二遍净地，第三遍擦光，这是我们浙江人过日子的讲究！＂

我咬着牙，照做。

做饭时，他要么嫌咸要么嫌淡：＂北方人就是重口味，这饭哪能吃？＂

即便我反复调整，也总能被他挑出毛病。

更令我头疼的是，公公只说浙江方言，那种带着浓重鼻音的语调，让我如同听天书。

明知我听不懂，他却固执地不肯换普通话。

＂在我家，就得说我们的话！＂他用半生硬的普通话对我说了这一句，然后又倔强地切回方言。

阿城在外地跑运输，一个月才回来一次，留下我独自面对这个难以亲近的老人。

晚上，我偷偷哭过。

那段日子，我如同含着一口苦水，却无处吐出。

唯一的慰藉是每晚的日记，我用带着北方口音的笔调，记录下这异乡的苦涩与思念。

＂今天公公又找茬了，说我拖地不干净，水里有泥沙。可那井水本来就不清啊，怎么拖都是这样...＂

＂今天攒了二百块，寄回老家给弟弟交补习班费用，希望他能考上理想的大学，不用像姐姐一样南下打工...＂

＂存折里又添了三百，这个月比上个月多攒了五十，再这样坚持下去，或许真能在城里买套小房子...＂

每次写完，我都郑重地将日记和存折藏在衣柜最深处的格子里，那里还放着我从老家带来的一块红绸布，包着母亲临行前给我的那块家传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忍＂字。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母亲的话语时常在耳边响起。

我将大部分工资寄回老家，帮弟弟攒学费，留一小部分存进自己的折子里，盘算着哪天能为自己和阿城买套小房子。

一天深夜，我被口渴惊醒，起来喝水，在走廊上看见公公的身影在我房门前晃动。

他背对着我，似乎正在我的门前徘徊。

我屏住呼吸，悄悄退回了房间。

次日，我发现日记和存折的位置有些不对劲，那块红绸布的角落，被人动过的痕迹清晰可见。

这事反复几次，我心生疑惑，却不敢直接询问。

夏去秋来，婆婆病了一场，高烧不退。

那时公公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我主动承担起照顾婆婆的責任。

日夜守在婆婆床前，喂药、擦身、煎中草药，那些在北方老家照顾生病父母的记忆被唤醒，我如法炮制。

婆婆的烧终于退了，看我的眼神满是慈爱。

＂闺女，你比亲闺女还贴心。＂婆婆拉着我的手，眼角有泪光闪动。

就在照顾婆婆的那段时间，我才从婆婆口中得知公公的故事。

＂你公公啊，是个苦命人。＂婆婆轻声说道，生怕被外人听见。

＂十年前，公公有个做小生意的朋友，娶了个外地媳妇，风风光光的，结果那女人趁他不注意，卷走了家里全部积蓄，七万多块钱啊，一分不剩地跑了。＂

＂那可是他们一辈子的积蓄，打那以后，你公公就对外地人有了偏见，特别是外地女人。＂

七万块钱，在九十年代，几乎可以在县城买套不错的房子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公公对我的苛刻和怀疑，源自于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那是公公一辈子的心结，也成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高墙。

知道了原委，我反而释然了许多。

我决定主动靠近这个固执的老人，用行动慢慢消融他心中的冰川。

首先，我开始学习浙江方言。

每天跟着街坊邻居学几句常用语，虽然发音不准，带着浓重的北方腔调，但我坚持用方言和公公交流。

＂阿公，今朝介饭好吃伐？＂我磕磕绊绊地问道。

公公听了，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嘴角似乎有了一丝上扬，但很快又恢复了淡漠。

＂马马虎虎，盐还是放多了。＂他答道，声音却比往日柔和了些。

我也开始帮忙打理家里的小杂货铺，那是公公的心血，虽然不起眼，但在小镇上已经开了二十多年。

我发现店里的账目乱如麻，进出货没有明细，只靠公公那本泛黄的小本子粗略记录。

我把在厂里学到的账目管理方法用上，细心记账，将混乱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

＂这个月比上个月多赚了三百二十块。＂我向公公汇报，将整理好的账本递给他。

公公接过账本，翻了翻，虽然没说什么，但我注意到他看账本的时间比往常长了许多。

此外，我也留意到公公的一些习惯和喜好。

每当他腿疼发作时，总是默默忍着，从不声张。

于是我偷偷准备好热水和自己从北方带来的一种草药膏，那是我们老家专治风湿的偏方。

＂阿公，腿疼了吧，试试这个。＂我将热水和药膏放在他面前。

公公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我的好意。

＂有点效果。＂几天后，他简短地评价道。

虽然话不多，但我知道，冰山已经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

阿城因为跑长途，很少有时间陪伴我，但每次回来，都会带一些小礼物。

＂听说你和爹相处得不错？＂他问我。

＂还可以，慢慢来吧。＂我并没有告诉他全部的辛酸，有些苦，自己咽下就好。

冬去春来，一年过去了。

那天是我和阿城的结婚纪念日，我破天荒地做了一桌北方菜，有饺子、葱油饼，还有公公意外喜欢的东北乱炖。

饭桌上，公公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信封，有些局促地放在桌上。

＂小芳，这是给你的。＂公公轻轻推过那个信封。

我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沓房产证和存折，存折上赫然写着六万五千元的数字。

＂这套学区房和这些钱，是爸存了大半辈子的，给你和阿城的。＂公公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爹，这...＂阿城也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料到这一幕。

＂那天晚上，我看了你的日记和存折。＂公公低着头，难以启齿地承认道。

＂看到你省吃俭用，还惦记着老家弟弟的学费，我就知道，你是个懂得责任的好姑娘。＂

＂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重蹈老张的覆辙，所以对你...有些过分了。＂

＂这一年，你的表现，让我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孝顺和责任。＂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心中的委屈与感动如潮水般涌来。

原来，百元见面礼背后，是一颗被伤过的心在试探；而我的坚持与付出，也终于融化了这道坚冰。

＂爹，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我红着眼睛推辞。

＂拿着吧，这是我和你婆婆的心意。＂公公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房子在县城好学校旁边，以后你们有了孩子，可以直接入学。＂

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叫＂家＂的分量。

在这个南方小镇，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不再是那个被怀疑的＂外地媳妇＂，而是这个家庭不可或缺的一员。

自那以后，我和公公的关系如同打开了一扇窗。

他开始教我正宗的浙江菜做法，我则带他品尝北方的风味。

＂闺女，你这饺子包得比浙江人都好。＂公公笑眯眯地说，语气里满是赞赏。

我们一起经营着那家小店，生意越来越好。

我提议将店面稍加改造，增加了一些新品类，甚至开辟了一个小小的北方特产区，卖些家乡带来的小吃和手工艺品。

当地人新奇地品尝着北方的糕点和小吃，店里的客流量逐渐增加。

＂你这个点子不错，比我这个老古董强多了。＂公公难得地表扬我。

更让我感动的是，公公开始学习普通话，为的是能和我更好地交流。

虽然他的普通话依旧带着浓重的浙江口音，却足见他的诚意。

＂今天，天气，真好。＂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像个初学语言的孩子。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但眼里却满是感动的泪水。

阿城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从原来的单人运输，发展到了拥有三辆货车的小型运输队。

我们搬进了公公给的那套学区房，却仍然每天往返于县城和乡下的老房子之间，照顾着公公婆婆的生活。

一年后，我们迎来了家里的小生命，一个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男孩。

公公抱着小孙子，眼里满是慈爱。

＂像他奶奶，实诚。＂公公看着熟睡的孙子，轻声说道。

我心里一暖，明白这是对我的最高赞誉。

如今，我和公公一起经营着那家小店，它已经从原来的杂货店发展成了一家包含南北特产的＂新概念＂小超市，在当地小有名气。

我常常想，当初如果我因为那百元见面礼而心生怨恨，或许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温情。

当公公用半生积蓄为我们铺路时，我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往往只需要一颗真诚的心去化解。

那些考验，不过是爱的另一种方式罢了。

公公渐渐老了，但精神矍铄。

他常握着小孙子的手，指着院子里那口老水井说：＂家，就像这口老水井，需要一点一滴地注入真心，才能长流不息。＂

我站在远处，看着这一老一少的背影，心中满是感慨。

望着那口古老的水井，我终于读懂了这句话的分量。

那块曾经的＂见面礼＂——那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我一直珍藏在那块红绸布里，与母亲的玉佩放在一起。

它提醒着我，人生路上的每一道坎，跨过去，或许就是一片新天地。

百元见面礼的背后，是一段关于理解、包容与成长的故事，也是我在异乡扎根的开始。

如今，那个懵懂南下的北方姑娘，已经在这片南方的土地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

公公常说，人这一辈子，最难得的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那份相互理解的真心。

看着窗外的阳光，听着院子里公公逗孙子的笑声，我知道，我们已经拥有了最珍贵的财富。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