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对印度而言,过去十年所承接的技术与产业,不仅为其经济注入了直接动能,更在深层次上激发了本土创新的原动力,逐步形成一个具有后发国家特色的“技术扩散—经济增长-技术创新”良性循环。
对印度而言,过去十年所承接的技术与产业,不仅为其经济注入了直接动能,更在深层次上激发了本土创新的原动力,逐步形成一个具有后发国家特色的“技术扩散—经济增长-技术创新”良性循环。
5月30日,华尔街日报以《印度经济增长迎难而上:世界第五大经济体实现了一年以来最高的季度增长》为标题报道了印度的经济增长情况。印度1-3月经济增长7.4%,高于上一季度的6.2%,创下一年来最佳季度增长记录。日本野村证券的经济学家在一份报告中指出了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印度可能成为中美贸易紧张局势引发的供应链转移的赢家。采购经理人调查显示,由于美国关税的不确定性继续导致新订单大幅下降,5 月份亚洲大部分地区的工厂活动放缓,但印度5月份新出口订单增幅达到三年来最高水平之一。印度制造商对外强调,自己受到了来自亚洲、欧洲、中东和美国的强劲需求。
数据显示,印度5月制造业PMI环比略降,但仍呈现出极强的扩张性
此前,印度国家转型委员会首席执行官苏布拉马尼亚姆高调宣布,称“印度经济体量已经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四大经济体”的言论,尽管在后来被其同事“打脸”,但“赶日”甚至“超德”,都只是时间问题。笔者在此做出提醒,不要再情绪化地看待印度,而要把印度看成20年后中国最大的对手。过去十年,全球技术扩散加速,而印度,接住了这波技术转移。从手机、制药到新能源、半导体,印度制造接住的不是低附加值的“转单”,而是全球产业链重构过程中溢出的技术转移与产业能力。在中美贸易博弈、“中国+1”战略、欧美外资多元布局等因素共同驱动下,印度已经悄然站上了风口。
01 印度早已“不是小丑”
技术通常被认为属于最早拥有它的人。但在现实的全球经济中,真正推动国家赶超的往往并非技术的原创,而是对技术的扩散、适应和再造能力。近十年来,印度正是在技术扩散这一波被传统发展理论所忽视的环节上跑出了一条令人瞩目的后发路径。在全球制造业分工变化的档口,尤其是中国部分产能和中端制造环节向外外溢之际,印度成为受益者之一。而这看似“接盘”的过程,实际上激活了印度的产业升级与技术创新潜能,构成了其经济腾飞的重要支点。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是:2018年,印度手机进口21亿美元,但是在2022年,印度手机出口已经达到110亿美元,这也意味着98%的手机基本上都能在印度本土生产。此外,从印度抢占中国iPhone生产市场也可以一窥手机在印度本土的生产能力。2019年,约99%的iPhone是中国制造,但在2023年,全球约13%的iPhone是在印度组装的,其中约四分之三是在富士康印度工厂生产的。
印度手机零部件加工工厂
在汽车领域,印度汽车制造商协会(SIAM)最新发布的数据显示,2024/25财年(截至2025年3月31日)汽车整车出口量达到536万辆,较上财年的450万辆增长19.2%,创下历史新高。作为对比,2024年,中国汽车出口量585万辆位居全球第一,日本为421万辆。此外,印度的汽车销量也达到每年400万辆,仅次于中国和美国,是全球第三大汽车消费市场。印度早已不是那个印度。
02 技术扩散在印度何以成功?
首先,印度庞大的人口基数带来了劳动力和巨大消费市场,为技术产业化提供了足够的成本优势和内需支撑;而近年来的数字化基础设施建设,尤其是“India Stack”国家级数据平台的推广,大幅降低了国内的交易成本。2009年之前,约一半印度人缺乏身份证明,无法获得银行、保险、驾照等基础服务,也因此错失创业与就业机会。为解决这一问题,印度政府推出了基于生物识别的数字身份系统 Aadhaar,通过指纹与虹膜登记,为公民赋予12位数的统一编号。截至2016年底,已有超过11亿人注册,覆盖率达95%,成为印度史上最成功的IT项目之一。以此为基础,政府推进了“India Stack”数字公共基础设施体系,该体系结合了Aadhaar与作为移动通信基础的电子汇款系统统一支付接口(UPI)。这也对运用IT技术的新兴企业崛起发挥了积极作用。印度国家软件和服务公司协会(NASSCOM)等的统计显示数据显示,2021年印度新增42家独角兽企业,是2020年的3.5倍,2022年则新增23家独角兽企业,展现出IT生态快速崛起的趋势。当然,印度政府在这一轮扩散中提供了不少助力。以“Make in India”和“PLI(生产挂钩激励)计划”为代表的一系列产业政策,明确鼓励高技术领域的本土制造与技术引进,并对电子产品、太阳能、半导体、制药等行业提供税收、土地和补贴支持。这些政策有效对冲了制度性短板,让外资企业在印度的扩张更具信心,同时也引导本土企业的共同参与。在具体的扩散路径上,印度展现出一种“复制+适配+消化”的能力。这与过去的中国十分相似,技术首先以外企投资或合作形式落地,由本地工厂与团队配合运行;印度企业在模仿和学习中逐步适配自身条件,例如利用本地材料、本地工程师调整流程;最终,通过开放的技术生态(尤其在IT领域),形成部分本土化创新与再投资。如,印度最大的企业之一塔塔集团(Tata)与台湾企业合资建厂涉足芯片,2025年,生产出了第一颗自研芯片,每月生产5万片晶圆,虽然不是什么尖端产品,但已在自研领域迈出了一大步。
印度最大的企业之一塔塔集团(Tata)涉足芯片产业
可以看到,这种技术扩散-产业复制-技术消化的链条,构成了印度版的技术升级。其效果在不少领域已经显现,如,智能手机制造(从纯组装向零部件制造、软件优化升级);制药行业(从仿制药到疫苗自主生产,如Covaxin,再到原研药探索);可再生能源(引入中国和欧美设备后,自主推进太阳能电池制造);数字平台(本土创新如UPI支付系统反向影响其他国家)……
这种循环的关键不仅提高了印度的制造能力,也推动了技术的本土化演进,为下一阶段的自主创新积累了基础。
03 技术扩散到技术创新
技术扩散的力量,往往不仅体现在产线上,也体现在长期的制度建设之中。
首先是直接的经济拉动效应。在制造业本地化与技术驱动型行业扩张的背景下,印度经济在就业、投资和出口等核心指标上获得了明显提升。
南印度诸邦(如泰米尔纳德、卡纳塔克、安得拉邦)成为中技能劳动力的重要吸纳地,制造业岗位开始承接传统农业人口的有序转移。同时,印度连续多年进入全球外资流入前列,仅2023年便吸引国际直接投资(FDI)超700亿美元,主要集中于芯片、电子、生物医药等高技术行业。在出口端,以智能手机、仿制药、生物制品和IT服务为代表的产品结构日益优化,IT与制药合计贡献超过全国出口的三成以上。
以泰米尔纳德邦的工业发展为例,该邦有印度其他邦没有的优势,比如学校、便利的交通、工程专业的毕业生以及全印度最多有正式工作的女性。(印度所有女性工厂员工中有43%在泰米尔纳德邦工作,而该邦的人口仅占全国人口的5%。)
该地区已形成多个产业集群,从钦奈到海岸线,汽车及零部件产业带一线贯通;哥印拜陀尔专注压铸和泵制造,蒂鲁布尔形成了针织品产业集群;印度最大的火柴制造商也设于该地。超过130家《财富》500强企业在该邦运营,外资持续涌入。
印度产业集群为其技术创新提供土壤
2024年初,苹果供应商康宁与印度本土企业合资成立的Bharat Innovative Glass Technologies宣布投资1.2亿美元建厂,预计创造840个就业岗位。越南电动汽车制造商VinFast亦宣布投资20亿美元设厂,新增就业3000-3500人。可以看到,与过去单纯承担代工角色不同,当前一批印度企业正经历从“技术接受者”再到“改良者”的转变。这一过程并不依赖尖端技术突破,而是通过“学习+局部改进”已经成熟的市场技术来推进的:企业通过合资、与原始设备制造商(OEM)合作等形式获得初步能力,在适配过程中逐步理解生产的标准与流程,进而在细分领域再优化。如,印度部分本土电子制造服务商已掌握SMT贴片、自动化测试等核心流程;在生物医药领域,Bharat Biotech 和 Serum Institute 不仅实现疫苗生产,还开始迈向mRNA平台与原创分子的研发。更值得注意的是,扩散成果已开始在印度的初创企业中显现出“脱胎换骨”的跃升。越来越多本土公司不再满足于模仿海外产品,而是结合印度本土市场的痛点,展开有针对性的再创新。印度最大的电信运营商Reliance Jio自建5G生态,目前拥有约110万个5G基站,2024年在国际市场上销售其本土自研5G堆栈技术;印度教育科技公司Byju’s核心产品是在线视频学习课程,借助数字教育技术拓展海外用户;Zomato、Udaan、Razorpay等企业则深耕本地场景,通过支付、物流、供应链等微创新走向国际市场。这类企业的共性在于:它们成长于技术扩散后的土壤,却已经不再依赖原始技术来源,而是在制度、用户习惯、数字生态等领域进行创新。这也意味着此时的印度正如彼时的中国,正在从“仿制经济”走向“混合式创新”的中段阶段。可以看到,技术扩散带给印度的已不仅是产业链的延展,更是一种创新信心和技术生态的重构。
04 印度发展也存在隐忧
2024年6月4日印度大选公布结果,以总理莫迪领导的执政党“印度人民党”议席大幅减少而告终,其背后原因在于印度的经济结构——创造就业岗位能力较强的制造业得不到充分发展,大多数国民无法切身感受到经济增长。
2024年6月4日,总理莫迪领导的执政党“印度人民党”在大选中险胜
可以看到,印度经济发展的挑战依然存在。印度的劳动力虽年轻,但识字率与劳动参与率偏低,非正规经济比重较高,尚未完全转化为制造业的人力红利。同时,基础设施薄弱、贫富差距较大制约了经济的发展。世界银行2023年的数据显示,印度成人识字率为76%,劳动参与率不到50%,女性更低至20%。这意味着,绝大多数年轻人沉淀在农业和非正规部门,并不能直接转化为中高端制造业的劳动力。其次是基础设施滞后。印度70%的道路为乡村级别,电力系统碎片化、用电成本高、港口体系缺乏深水泊位,印度制造梦想仍困于“缺电、缺路、缺地”。此外,印度居民普遍的收入不足导致整体购买力不足,严重影响了印度的消费和就业。据世界银行推测印度生活在“贫困”状态(按购买力平价计算每人每天3.75美元以下)的人口比例虽然较10年前的6成以上有所减少,但到2021年仍然达到46%。当前,印度的经济增长集中在城市、IT与金融服务等领域,但随着制造能力逐步夯实,收入结构和消费结构还需同步优化,形成更广泛的增长基础。至于未来能否真正实现跃升,关键还是在于能否通过持续改革,将“人口红利”转化为“生产&消费红利”。回望东亚发展经验,没有哪个国家靠“风口”实现一蹴而就的成功。真正的腾飞,靠的是长期主义、制度变革与产业耐心。目前,印度已经站在全球制造格局重构的重要节点上,具备成为“下一个经济大国”的底层条件。只要持续释放制度红利,推动技术与人才同步升级,印度的未来,值得期待。
来源:财富取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