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45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那个夏天,山西运城以往的宁静早已不复存在。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和焦灼,人们的脚步匆忙而无措。那一年,一个年仅5岁的孩子被日军从这里带走,说他是小战俘其实有些勉强,毕竟这个年纪连童年的意义都刚刚开始理解,他甚至没能学完自己的名字的每一笔
1945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那个夏天,山西运城以往的宁静早已不复存在。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和焦灼,人们的脚步匆忙而无措。那一年,一个年仅5岁的孩子被日军从这里带走,说他是小战俘其实有些勉强,毕竟这个年纪连童年的意义都刚刚开始理解,他甚至没能学完自己的名字的每一笔。到底什么样的命运会摧毁、又重塑一个孩子,没人能预料。
光俊明出生于运城的一个极普通的小村庄。村子不大,风光不差,大家各自忙碌,各自安分。父亲出征后,家里只剩下一封封回不来的信。母亲的眼眶总是酸涩,嘴里却硬要撑起一句“没事”。日子一天比一天窘迫,很快就只剩下母亲和两个孩子在家里守着空荡荡的炕。这个家支离破碎得太早。家里的积蓄捉襟见肘,母亲暗下决心,忍痛将女儿送去他人家收养。她本想千方百计留住一家人最小的完整,做不到。每当夜里抱着光俊明睡下,屋外的风冷得像刀子,她又想起送走的女儿,差点哭出声,但最后又忍住了。
没多久,流亡成了他们生活的常态。没有地也没有根,两个人去各村讨饭,光俊明有时会央求母亲停说脚疼。母亲边赶路边叮嘱他“知识才是活路”,话说出口她脸上的疲惫也像被风吹没了。她怀揣着一丁点希望,再苦也想让儿子读书。后来她改嫁了,一位比她年长的邻村农夫答应只要家有余力便让光俊明去上学。这种承诺听起来很体面,实际上继父本身负债累累,谁会关心小孩子的未来?反正家里能干活的有了就行。
母亲没死心,心里一有风吹草动便偷偷留意村里军队的情况。郭中尉来了,竟主动提出愿意照顾光俊明,但这意味着母子要永别。母亲很久没说话,最后拉着儿子的手也没解释,把人交到军官手里。光俊明本以为总算会有安稳日子,结果命运很快又开了一个更大的玩笑。
一年多后,郭中尉所在部队溃败,光俊明被俘,之后莫名其妙就成了跟着日军走的“小战俘”。说实话,他根本不明白自己身份的变化,仅仅是随波逐流地跟着大人们走。他一路哭闹,一路被强行带到日本,一路颠沛流离,连故土的鸟鸣都忘了个干净。等他终于在日本落脚,站在陌生街头,看着日本人脚步急促、商店橱窗里反射出自己的影子,他顿时觉得自己消失了。
高桥第一次见光俊明是在东京街头。那天东京下着雨,马路上的汽车不断地溅起水花,小孩怯生生地望着陌生人。高桥站了一会,看着自己刚死不久的弟弟的照片,再看小光俊明。人们都说人生中总会有一两次难以言说的动情时刻,他那天下定决心带走了这个孩子。名字保留了下来,身份变了家不变。
高桥给光俊明重新安排了一切,从语言、衣着、上学,直到成年的第一份工。这个人年轻时当过兵,眼神犀利,管理很严,内心却藏着真正对家庭的温暖。家里的日子其实并无大富大贵,只有点点滴滴的细节里能看到差别,比如饭桌上一定有热汤,书桌上从没有被打扫干净过。他从不说“你不是我亲生的”,也不谈“战争”,只是把所有的希望和叮嘱全部投进了光俊明的学习成绩里。
十几年时间,一点点过去。日本经济在60、70年代起飞,街头巷尾全是磁带机的流行音乐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光俊明每次听见隔壁邻居为高考烦恼,心里都偷偷嘀咕自己还算是幸运。其实也不是一步登天的,做起小工的时候,他经常被老板骂口音重,说他不像本地人。也有人明里暗里提起他的过去,但高桥不理,光俊明也不理。日子久了,没人再提。
在一家出口贸易公司,他从基层做起。领导看他能吃苦,业绩年年第一,后来跳槽去初创企业,赶上泡沫经济年代,一个小商机被他盯住,资本快速增长。他会在日本的报纸上查中国的消息,但没敢联系国内,怕被误会,更怕家人早已不在人世。公司的人有猜测,背地议论也不少,但他懒得解释。1980年代的日本,抛物线似的繁荣让无数人一夜暴富。
真要说身价几千万,他其实没认真算过,只是习惯了每年交税时看到一串数字。他娶妻生子,家里始终是在外生活的氛围,妻子比起他,反而更主动提起要不要回中国看看。有时候光俊明夜里失眠,数着天花板的裂缝,想起母亲和妹妹,也难免心头一颤,到底人生拼凑到哪个阶段才算完整?
后来终于动念回乡是1986年。日本国内执行外汇管理,回国手续繁琐,护照、证明、访中目的,样样要交代。妻子“一起去。”他本想让妻子和孩子留下,但她坚决不同意。飞机落地的时候,跑道尽头的太阳刚好挂在云层边。有人说山西的天比东京更蓝,那一刻到底蓝不蓝,他已经说不准。
村口的地图已换新样,爷爷辈的泥房子全不见。路遇村民,他上前搭话,被一遍遍摇头否认,说没听说过。后来终于找到一个老人,对方迟疑很久,才想起来小时候好像见过他姐。母亲和妹妹搬去哪里,没人知道。有关部门的卷宗里也查不到。报纸、电台、甚至希望工程的工作人员他都找了,但音讯全无。
有人觉得不就是一个穷孩子吗?被日本人养大了也能回来臭显摆?其实没多少人会懂。他几次认亲无果,一次又一次带着希望和冷水一起喝下。寻亲这事真不是自己努力就管用的。
回日本以后,他没再提太多,妻子和孩子劝慰的话他听着,也不直接反驳。时常有人劝他再试一次,也有人放下吧。归根结底,四十年过去了,时间或许已经磨平了轮廓,家乡和自己早已经不是什么原来的样子。多年以后,他每天打开电视,看着经济新闻,手边总有一本写不下去的日记本。那些过去的乡愁,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也说不上遗憾不遗憾——有些路走了就是走了,有些东西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可对于经历过战争、分离、流浪、重新站起来的人,归属其实不一定非要具象,某种意义上,只要心里还记得当初的样子,活着的每一天,对他而言就差不多了。
来源:见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