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吴承恩笔下,《西游记》中的唐僧取经被赋予了神话色彩——齐天大圣开路,天蓬元帅护驾,八十一难不过是神仙安排的一场场考验。然而翻开真实的历史,玄奘的西行之路远比传说更加震撼人心。
在吴承恩笔下,《西游记》中的唐僧取经被赋予了神话色彩——齐天大圣开路,天蓬元帅护驾,八十一难不过是神仙安排的一场场考验。然而翻开真实的历史,玄奘的西行之路远比传说更加震撼人心。
这位大唐高僧并非小说中所写,是受唐太宗之命取经的“御弟”,而是违抗朝廷禁令出行的偷渡者;他没有神通广大的徒弟相助,只能孤身对抗大漠中的风沙与盗匪。
哈佛大学教授马丁·普克纳在《文化的故事:从岩画艺术到韩国流行音乐》中以跨学科的视野,还原了玄奘西行这一跨越文明的真实史诗。拨开神话的迷雾,我们看到的是一位孤独的朝圣者,一位文化交流的英雄。
没有悟空八戒,玄奘独自踏上丝绸之路
玄奘少年出家,剃度之后持守独身戒律,长时间潜心研究佛教经典。他花了7年时间成为一名佛教僧侣,并在过程中对于佛教典籍中记载的佛陀圣地心生向往。他被某种力量驱动,想要亲身前往那些地方。这种力量是文化交流的必然产物:被外来文化吸引的人常常渴望探索源头。
当时唐朝与突厥连年交战,朝廷因此严令禁止西行。但玄奘还是毅然偷渡出境。他取道丝绸之路,绕着“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至玉门关——这条边界外是战火纷飞的塔里木盆地,唐军与突厥在此拉锯。
西行的玄奘,图源commons.wikimedia.org
穿越关隘后,他一直低调前行,有时能获得绿洲和城镇中佛教团体的帮助,当地的统治者也会向他提供食物和给其他统治者的信函。然而旅途仍然波折不断:风险之一来自路上的普通劫匪,他们将独行的玄奘视作一个容易下手的对象;另一个危险来自难以捉摸的地形。有一次,他差点死在沙漠里,直到最后一刻才被其他旅行者救出。死里逃生之后,玄奘这样描述那些惊险事件:
“……入大沙碛。绝无水草。途路弥漫。疆境难测。望大山,寻遗骨。以知所指。以记经途。”在这九死一生的西行途中,玄奘也曾为沿途的奇景所震撼。在巴米扬山谷(位于今天的阿富汗),玄奘被直接刻在山腰上的一尊巨大佛像惊呆了。它在雪山的映衬下,“金色晃曜,宝饰焕烂”。这尊雕像从砂岩山上凿出,用泥土和灰泥修饰而成,其中一部分,包括伸出的手,涂成金色,其他部分则用闪闪发光的宝石装饰。
“西方”佛像是雕刻在巴米扬山谷砂岩悬崖上的两尊大型佛像之一,图片摄于1940年。书中插图
这些雕像如此巨大、坚固,以至于在玄奘访问后的几个世纪里,有些人将它们用作避难所,甚至永久居住在山腰上雕刻出来的空洞壁龛中。2001年,塔利班部队使用高射炮和重型火炮破坏了这些雕像,但即使现代武器也无法完全将其摧毁。雕像的轮廓仍清晰可见,宛如幽魂般萦绕在这些遗址上,见证着文明在战火与时间中的顽强存续,恰如玄奘西行求法的精神,历经千年仍熠熠生辉。
2001年3月塔利班炮火冲击后的“西方”佛像状况。书中插图
回家路上,经书落水了!
历经千辛万苦抵达印度后,玄奘走遍佛教圣地,拜师求学,收集了珍贵的手稿、雕像和种子等其他货物。时间流逝中,这位游子开始思念故土。他的印度东道主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回去。玄奘于是为那些人讲述大唐的盛世图景:明君治下的礼乐之邦,孩子们孝顺父母,天文学家推演历法,音乐家演奏雅乐,百姓讲究阴阳调和。
玄奘曾到访舍卫城,佛陀悟道后在此地度过了大部分弘法时光。图源commons.wikimedia.org
归途同样惊险。在横渡水流湍急的印度河时,玄奘把自己的贵重货物装在一艘船上,交给一个可靠的人看守,他则选择骑大象过河。然而当他到达对岸,回头眺望,却看到水流忽然对冲而产生波浪,将装载货物的船猛地抛起,不少物品落水。看货人试着保住货物,但自己也被卷进水中。尽管同船乘客最终救下了看货人,玄奘费尽心血收集和抄写的大量经卷都毁于一旦,被河水冲走。
他被迫暂停旅程,并派使者前往几间曾向他提供手稿的寺院,恳求他们送来新的手稿。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玄奘设法收集了大量的经卷和小雕像。尽管这些无法弥补他所失去的一切,但他必须前行。
印度佛塔鼓型浮雕,描绘了玄奘在印度求学的景象,图源commons.wikimedia.org
皇帝赐官不要,译经写书到老
玄奘终于返回国都长安,面见皇帝,幸运的是,在他离境期间,新皇唐太宗登基了,他不仅宽恕了玄奘多年前违反旅行禁令的行为,还给了他一份官职。凭借早年的儒学积累,玄奘本可胜任,但他心中另有使命——他婉拒了皇帝任命,反而请求加入佛教寺院,希望用余生时间来翻译自己在国外收集的经文。
作为文化中间人,在尽可能多地吸收了外国文化之后,玄奘转向内在,反思经历,反而看清了自己的文化根基。他在《大唐西域记》中引用了孔子“正名”之说,解释自己希望获得更准确的佛经版本。从那时起,寻找更好与更准确的译文,成为人文学科的核心关注点之一,也使玄奘成为中国人文知识传统形成过程中的核心人物之一。
除了译本,汇集这段旅程所见所思的《大唐西域记》也成为经典之作。在书中,玄奘煞费苦心地描述了他走过的每个地区,提供了地理信息,并评论当地居民及其文化、语言和书写系统。本书展示了世界文学的一个重要体裁:游记。玄奘创作的这种旅行写作在文化流动过程中发挥了极为巨大的作用。
西安大雁塔前的玄奘雕像,图源commons.wikimedia.org
像翻译家一样,旅行者是跨越文化界限者,他们能够注意到当地人耳熟能详而无心注意的事情。作为一名旅行者,玄奘在他的游记中不厌其烦地描述了印度本土学者习以为常的细节,包括佛塔、寺院和佛像。这些在当地人眼中不足为奇的事物,却因他的记录得以永恒。
时光流逝,玄奘笔下的许多建筑和雕像早已湮灭无痕。如果不是他的记载,我们根本不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正因如此,我们对古代印度的了解,反而比同时代许多其他地区更为清晰。
玄奘记录了印度西北部的数千座寺院和佛塔,上图为塔克西拉的达摩罗吉卡佛塔遗址。图源commons.wikimedia.org
当吴承恩将他的故事艺术加工为《西游记》,那个以玄奘为原型的唐僧形象,就此深深烙印在中华文明的记忆里。真实历史里并没有妖怪拦路,但玄奘孤身穿越的,又何止九九八十一难?
包括玄奘的故事在内,普克纳在《文化的故事》中聚焦15个文化史关键节点,见证人类在拓展生存空间和发现自我时的巨大成就:一位苏丹偷走了一根本应被发现的古老石柱;一位阿拉伯考古学家挖出了一位本应消失于史册的埃及王后;一位埃塞俄比亚女王用《十诫》讲述了一个新的起源故事……这些跨越时空的文明对话,展现了文化在交流、碰撞与再造中迸发的永恒智慧。
这是文化的故事,也是我们的故事。
来源:译林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