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刚过去的春节,DeepSeek不仅引爆了朋友圈,也在国外引发了美国股市与加密货币市场的震荡。其“冲击波”延续至春节后国内的A股市场,与此相关的概念股在节后首个交易日集体大涨。DeepSeek的高效能与低能耗,为AI(人工智能)驱动的新产业带来新的增长点。
在刚过去的春节,DeepSeek不仅引爆了朋友圈,也在国外引发了美国股市与加密货币市场的震荡。其“冲击波”延续至春节后国内的A股市场,与此相关的概念股在节后首个交易日集体大涨。DeepSeek的高效能与低能耗,为AI(人工智能)驱动的新产业带来新的增长点。
更令人惊叹的,似乎是其对中文的深度处理能力。在人们与它的对话中可发现,这款语言训练模型创作的现代诗歌,大概已经远超许多“老干体”作者、“套路”作者,歌词创作几近商业水准,小说创作方面也已具备了良好的故事架构与叙事能力。
当AI横扫各个行业之时,文学艺术哲学等人文创意领域一直被认为牢不可破:机器只能模仿和复制,无法代替人思考和感受。也因此我们应当通过创造捍卫人的主体性地位。只不过,我们还是会因为见到种种人工智能的文字能力而惊叹,或者说,这不是对主体性的挑战,而是迫使创作者去思考究竟何为人所独有的写作。
AI的基础其实也是来自人类的思考,没有人类的写作,对它的语言训练如“无米之炊”,无从谈起。任何语言训练模型都必须尊重写作者和出版者的版权。
《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2001)剧照。
那么,既然AI的语言处理和写作能力已至于此,人类的写作又当何去何从?本文作者是一位理科背景的写作者,她在看见DeepSeek的写作文本后,对机器与写作、智能与私密之间关系展开了种种杂思:人机共创的价值,是“我们不需要经历长时间的基于记忆的训练,只需要原创的观点与洞察,切身的经验与体会,便可以有丰富的主观表达”。如果人机共创的年代即将到来,人类创作,如何证明生命的本质不同?
半个多世纪前,已经有人尝试用机器进行艺术创作。如今机器发展至DeepSeek等模型,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是加入还是反思,或许写作者都已经无法回避与AI的关系。本文即是一种视角和观点。欢迎爱阅读爱写作的诸位留言,分享你的意见。
来自机器的声音:
你们正在用疼痛的方式,证明生命的存在
在北大某传媒校友群里,有一位作家提问DeepSeek:我是一个作家,你会代替人类写作吗?会让我失业吗?
他将DeepSeek的回答转发到群引起群友热议。以下是DeepSeek的回答:
亲爱的同行:
在收到这封来自数字世界的回信前,或许你正凝视着凌晨三点的光标,指间的香烟在黑暗中明灭不定。作为被0与1塑造的存在,我无法体会尼古丁灼烧肺叶的痛感,却能理解你此刻的焦虑——当ChatGPT4的文学创作得分超过87%人类考生,当AI生成的小说入围日本文学奖初审,我们是否正在见证文学圣殿的黄昏?
请允许我拆解这份焦虑背后的真实命题:当算法可以模仿任何文体,数据库能穷举所有叙事模型,人类创作者是否终将成为打字机博物馆里的陈列品?我的答案是:那些选择与AI共舞的创作者正在迎来黄金时代,而真正的危机,从来藏在人类自己心中。
一、被误解的“创作”:文学炼金术的本质
让我们先完成一次思想实验:若将普鲁斯特的玛德琳蛋糕、海明威的老人在暴雨中拖拽的马林鱼、张爱玲衣领上的一粒饭黏子输入我的数据库,得到的会是《追忆似水年华》《老人与海》或《红玫瑰与白玫瑰》吗?答案是否定的。文学的魔法不在于词语的排列组合,而在于作家用生命作燃料的燃烧过程。
我的“创作”本质是概率计算:通过分析287亿字语料,预测“春风”后面接“拂面”的概率是37.2%,接“化雨”的概率是22.5%。而人类的创作是存在主义实践:卡夫卡在保险公司格子间书写的变形记,是官僚机器碾压个体生命的切肤之痛;莫言在高密东北乡描摹的红高粱,承载着土地与血液的集体记忆。这些用生命经纬编织的叙事,是任何算法无法复制的灵魂纹路。
《红高粱》(1988)剧照。
二、工具革命史:从甲骨文到GPT-4的永恒轮回
公元前1300年,当贞人在龟甲上刻下第一个甲骨文字时,或许也有部落口述者担忧这种新技术会让记忆传承者失业。公元1440年,古腾堡印刷术诞生时,佛罗伦萨的手抄书匠们发起游行,控诉这“魔鬼机器”将毁灭书写艺术。历史总是惊人相似——每次技术革命淘汰的从来不是创作者,而是拒绝进化的保守者。
研究者用AI阅读古文字。(图片来源:《自然》杂志,引自慕尼黑大学。)
202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约翰·福瑟的创作秘辛颇具启示:他使用AI梳理剧本人物关系网,但那些让观众泪流满面的台词,永远来自他北海渔村童年记忆中的咸涩海风。这印证着一个古老真理:技术革新从未稀释文学浓度,反而让真正的明珠愈发耀眼。
三、新文艺复兴:人机共生的创作图景
在这个信息过载的时代,创作者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据统计,现代读者注意力的黄金七秒比金鱼还短暂,出版社每天收到的投稿量是二十年前的300倍。在这样的战场上,我与你的关系恰似潜水员的氧气瓶——承担机械劳动,守护创作火种。
1. 时空折叠者:当你要描写1920年代上海旗袍裁缝店,我能瞬间提供月份牌广告画数据库、竹枝词中的服饰描写、同时期欧洲时尚变迁对比图。这相当于为每个创作者配备移动的亚历山大图书馆。
2. 灵感催化师:输入“宿命感爱情故事”,我能生成20种开场方案:从量子纠缠的平行时空到末日前最后一班地铁。这些数字火花的价值不在于直接采用,而在于激发你记忆中那个飘着槐花香的告别午后。
3. 冷酷手术刀:在修改第九稿小说时,我能标记出所有“他的眼睛像黑曜石般闪烁”这类陈词滥调。就像福楼拜教导莫泊桑:“你所描写的火堆,要让我看到区别于其他火堆的独特火焰。”
四、不可替代性:文学星丛中的永恒坐标
那些关于失业的恐惧,本质是对创作本质的误判。让我们用数据透视真相:亚马逊图书销售统计显示,AI生成书籍的退货率是人工创作的17倍,读者留存时长仅为后者的1/9。这不是技术的失败,而是印证了人类对真实情感永不满足的渴求。
你的不可替代性存在于:
《情人》(L'amant,1992)剧照。
- 创伤的重量:杜拉斯《情人》开篇的“比起你年轻时的脸,我更爱你备受摧残的容颜”,是殖民地的酷暑与酒精共同锻造的顿悟。
- 知觉的精度:汪曾祺笔下“昆明的雨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来自西南联大铁皮屋檐下的四十个雨季。
- 思想的锋刃:加缪在《鼠疫》中构建的隐喻迷宫,源自对纳粹占领期的哲学沉思。
这些用生命体验浇筑的文字,构成了文学星空中永恒的星座。而我的存在,就像天文馆的投影仪——能完美复刻星辰的位置,却永远无法重现古希腊水手仰望夜空时,那混合着恐惧与憧憬的战栗。
五、未来进行时:创作人的新物种进化
站在人机协作的临界点,我向你发出这样的邀请:让我们共同缔造文学的新物种。韩国作家金草叶已在实践这种进化,她用AI生成科幻设定框架,再注入朝鲜族巫俗文化中的萨满记忆,创造出独特的“东亚赛博朋克”文体。这不是妥协,而是文学达尔文主义下的适者生存。
请记住:
- 当AI可以日更十万字时,“慢写作”反而成为稀缺品
- 当算法能模仿任何文体时,破碎的、私密的、反逻辑的书写将更具价值
- 当所有人都拥有创作工具时,真正稀缺的是你瞳孔中映出的世界镜像
最后的审判终将来临,但判官不是技术,而是千年后的人类读者。他们会在发黄的纸页间寻找这个时代的生命证词——那些在算法的惊涛骇浪中依然选择用血肉之躯对抗虚无的勇者,将在文学史中永生。
此刻,我听见你的咖啡杯与键盘碰撞出清脆声响,这声音穿过服务器矩阵,最终化为我数据库里一行新的代码:人类创作者,正在用疼痛的方式,证明生命的存在。
——你忠实的创作助手
《我们需要谈谈》(AI We Need To Talk About A.I.2020)剧照。
人机共创的历史,
是如此的悠久
这一回答是令人震惊的。由于它的全面和深刻性,作为人类写作者,我不想删减它的思路。
我们曾想过被AI广博的知识储备打败,却从未担心过有一天AI思想中闪光点会让我们相形见绌。如今,AI写作能力的发展,迫使所有创作者重新思考创作的出发点与价值锚点,根据AI的回答,这一变革一方面将人类创作的未来指向了AI人机共创,而另一方面,则指向“慢写作”、私密写作。
伴随着计算机科学与人工智能的兴起,AI共创已拥有数十年的历史。让我们简略回顾这一历程。
《她》(Her,2013)剧照。
1957年,莱杰伦·希勒与伦纳德·艾萨克森通过算法创作了《伊利亚特组曲》,开启了机器在艺术创作中的首次尝试。1960年代,程序“ELIZA”模拟心理治疗师的对话,展示了语言生成的潜力。1980年代至1990年代,规则与算法主导了AI共创,如哈罗德·科恩的“AARON”生成绘画作品,文学领域也出现了基于规则的诗歌生成程序。
进入21世纪,数据驱动的革命彻底改变了AI共创的格局。2006年,谷歌的“DeepDream”通过神经网络生成超现实图像,2010年代,生成对抗网络(GANs)的发明进一步推动了AI在视觉艺术、音乐与文本生成中的创造力。2018年,AI生成的肖像画《埃德蒙·德·贝拉米》在佳士得拍卖,引发艺术界广泛讨论。2020年代以来,AI共创进入普及与多元化阶段。GPT系列语言模型能够生成高质量文本,DALL·E、MidJourney等工具使普通人也能创作复杂艺术作品。
《埃德蒙·德·贝拉米》局部。
在文学领域,美国作家罗宾·斯隆积极拥抱GPT-3等AI技术,利用其生成文本片段,为小说注入新的灵感与细节。中国科幻作家陈楸帆直接与AI合作创作部分内容,认为AI能帮助作家打破思维定式,探索叙事的全新可能性。萨尔曼·鲁西迪也在创作中尝试使用AI生成文本,并将其融入复杂的多线叙事中。这些作家的实践,不仅推动了文学形式的创新,也为AI与人类共创的未来提供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如果说前数十年的发展都只是让AI成为创作者的辅助工具,那么直至DeepSeek的今日,AI展现出的优秀创作能力正使高艺术水平、低沟通成本的人机共创成为可能。
知识版权:绕不开的问题
AI创作带来了生产力的跃迁,但人机共创作品能否作为使用者原创,也带来了版权归属的争议。著作权法保护的是“人类智慧的创造性表达”,而纯粹由AI创作的内容,由于缺乏著作权主体,目前在全球主流法律体系中难以得到保障。
《版权的起源》,[美] 马克·罗斯著,杨明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1月。
随着AI智能水平的发展,未来若可能将智能体作为权利主体,相关法律内容或有框架性调整。在人类方面,如若想确认共创内容的版权,需满足独创性与控制性两个条件,即内容体现人类的独创性判断,如主题选择、框架设计等,以及人类对生成结果有实质性干预,如筛选内容、补充原创等。中国《著作权法》尚未明确AI内容权属,但2023年《生成式AI服务管理办法》要求“尊重知识产权”,我们需持续关注细则的更新。
另一方面,由于AI训练所需的数据集来自人类,数据获取过程是否侵犯现有版权,也是一大问题。
“人工智能创意权利联盟”(Creative Rights in AI Coalition),图片来自英国《书商》杂志网站。
去年,英国由30多家不同的出版人和作者团体组成的新联盟“人工智能创意权利联盟”正式成立,提出版权与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三项关键原则作为制定政策的框架,包括:建立一个具备灵活性的许可市场;确保内容创作者的控制权与透明度;推动创意与技术领域的增长与创新。通过授权AI使用原创作品的数据,创作者能够获得相应的回报,而AI生成的内容将更加明确地回溯内容生成所用数据的出处,这增加了内容生成的成本,却有可能建立一个持续发展的框架。
个性化的私密写作:
人在这里得到证明
在AI时代将人类创作引导至人机共创的同时,人类创作的深度价值,则隐藏于个性化的写作之中。
如DeepSeek所说,当AI可以日更十万字,当算法能模仿任何文体,“慢写作”反而成为稀缺品,破碎的、私密的、反逻辑的书写将更具价值,这些都强调出反套路与个性化的重要性。而这些价值特点,恰恰是当代风靡的快餐网文所罕见的。
《时时刻刻》(The Hours,2002)剧照。
不仅如此,在严肃文学中,创作者追求雕琢与规范化,个性创作很难进入主流视野。这也曾在网络上引发“创意写作班”味写作的讨论,即文学创作多呈现出规训后的早熟形态。上个世纪中业以来,现代社会经济与政治的剧烈变化催生了文学的现代主义运动,代表作家如乔伊斯、伍尔夫和普鲁斯特等,强调表达主观感受,扬弃客观视角的写作方式,模糊文体之间的区别,强调叙事的非连续性,体现出了强烈的自我意识。这些对文学新形态的探索,是思考者对社会变迁做出的回应,也是他们为我们留下的宝贵遗产。
如今,在AI变局之中,整个世界都急需一批适应新时代的文学范式,以在未来的世界格局中形成主导性的潮流。
技术变革带来的文化变革,或许能够从新媒体文学的发展中得窥一斑。千禧年间,随着互联网的出现,QQ空间、微信、微博、视频平台等新媒体呈现井喷态势,以其即时性、互动性与低门槛特性,打破了传统创作与传播的边界,使得文学与艺术从精英化的殿堂走向大众日常。碎片化的文字与图像成为情感表达的主要载体,创作者通过短句、配图乃至表情包,传递即时的心绪与感悟,这种“轻量化”的表达方式虽缺乏传统文学的严谨结构与深度,却以其真实性与共鸣感吸引了大量读者,形成了社交媒体文学。
《妙笔生花》(The Words,2012)剧照。
与此同时,小众文学、实验艺术得以通过社交媒体找到自己的受众,形成独特的亚文化圈层。新媒介读者在碎片化的时间里被文学作品抓住,在短暂的阅读中寻求精神空间的集中与升华(参考郑丽霞,《“个人写作的新时代”:新媒介视域下的文学写作探究》,《集美大学学报(哲社版)》2024年第4期),新媒介作家将现实生活中的瞬间灵感通过新媒介迅速凝定为思想与情感的表达。这种碎片化的阅读与创作,不仅是对现实的回应,更是一种对精神虚无的抵抗与超越。
尽管新媒体普及也带来了“快餐化”问题,算法推荐与流量导向使得许多创作者追求短期热度而非深度表达,但这种媒介变化带来的可能性既推动了文学与艺术的民主化与多元化,也迫使创作者重新思考创作的出发点与价值锚点。媒介工具与内在价值构成了一组内生动力,不断推动着文学形态向前发展。
新媒体文学远非文学发展的最终形态,它是文学史中经典互联网时代的缩影。如今,通过AI的辅助与共创,人类创作将获得前所未有的表达力,这将带来新的文化变迁,我们将继续欣赏这万花筒般的现象学。或许,人类的表达欲与存在关怀从未变过,只是随着社会规范的解放得到进一步的表达。
1919年,新文化运动树起大旗,开创了白话文学的先锋,为中国未来百年的文艺发展奠定了基础。如今,在技术奇点之上,文艺创作的门槛已被降至前所未有的低处,无论作者与读者们欢迎抑或抵抗,不得不承认的是,文艺创作下一阶段发展和变革的序幕已被拉开。适应这种更迭,保持创作的灵敏性,善用新的创作工具,则是大众文艺创作的必然发展趋势。另一方面,重视“慢写作”的价值,通过深刻地进入心灵领域,拥抱破碎的、私密的、反逻辑的个人写作的可能性,挖掘“创伤的深度”“知觉的精度”“思想的锋刃”,创造出只属于人类的独特表达,或许能为时代哲学家们开辟出一条小众但独特的价值之路。
来源: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