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即使如巨子这般百家首领,也不敢把皇帝心心念念期望得到的东西独占。
匍匐在地的李斯岂有不知道巨子师兄的心思……
巨子拿到那颗历经艰辛带回来的神药,他是绝对不敢自己吃的。
那玩意儿,说到底就不是给普通人准备的。
即使如巨子这般百家首领,也不敢把皇帝心心念念期望得到的东西独占。
即使那不死神果可以让人长生不老,巨子也是不敢吃的。
人,可以长生不老……,那就是把脑袋砍了,那就真的是长生不老了……
这个世界的真相也许只有少数人才明白:
只有掌握绝对权柄的人,才有谈论长生不老的实力和资格!
皇帝是唯一的一个!
“巨子布局多年,只为用那神果要挟于朕!”
始皇帝淡淡地吐出一句话来,李斯一听,顿时昂起头来,满脸错愕地盯着始皇帝那张阴沉的脸庞。
“你们墨家行事,打着所谓舍生取义的旗号,骨子里却做着沽名钓誉的勾当!”
两句话,让李斯如同跌入了千年冰窟。
要挟这个词怎么可能出现在大秦皇帝的嘴里,在皇帝的眼里,天下谁人敢要挟始龙皇帝?!你们墨家,皇帝终是把自己归于了墨家,嬴政从未将自己看作是商鞅的继任者,从未把自己当作天下法家的魁首!
哎……
李斯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但他并未有半分的流露。
“丞相,最近几日,你就全力做一件事……”
皇帝耷下眼皮,看着李斯。
“谨遵陛下旨意。”
李斯又匍匐在地,高声回了一句。
皇帝瞟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姬无礼,随即对地上的李斯说道:
“丞相过去是墨家弟子,与当今墨家巨子又有师兄弟之谊,丞相与他们打交道总是容易些,找到巨子,让他献上神果,也许墨家还能立于百家之中。”
这才是威胁!
皇帝的话平淡无奇,可是在李斯和姬无礼听来,却如同是传承千年的墨家的丧钟。
任何没有权柄和实力加持的威胁,都是屁!
李斯立即恭敬地行礼,高唱一声“喏!”,起身后,李斯告辞皇帝,退出了殿外。
始皇帝幽幽地看着李斯的背影消失在那宽阔的行宫外殿,又伸出手,将小铜炉里最后一颗朱红的丸药拿起放进嘴里,又端起金碗,将里面的霞露清水一饮而尽。
立在一边的姬无礼低着头,垂着手,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始皇帝嬴政。
第一次见皇帝,还是在几年前,他站在徐福东渡寻仙的队伍里,皇帝亲自过来送行。
“你说说……”
皇帝侧眼瞥了一眼边上的姬无礼,冰冷地说了一句:
“你的师兄和师父,会把那颗不死神果带到什么地方去?”
姬无礼立即跪倒在地,朗声回答:
“回陛下,末将不敢妄言,末将与师兄墨不为从扶桑偷渡而来,足用一个多月,那神果虽有坚硬果甲,只怕再过些时日,也许会渐渐腐败……”
始皇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角微微地颤了颤。
只听那姬无礼继续说道:
“末将自渡海以后,一直都是方士徐福的贴身侍卫,末将曾经跟随徐福前往蓬莱仙山打探扶桑神树,据当地的土人介绍,不死神果八十年一开花,八十年一结果,神果外有尖锐硬甲,神果自扶桑神树摘下后,仅能保存八十天。”
八十天……
始皇帝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
姬无礼微微停了停,立即又对始皇帝说道:
“末将与墨不为是一个月前在齐地上岸,上岸那日是初九;我们二人在海上飘荡了一月有余。神果被墨不为和巨子骗走之后,末将按阴蔓公主的指示,秘密潜入了泗水郡……”
始皇帝把宽大的袖口一挥,沉声问了一句:
“徐福摘下神果是何日?”
姬无礼心里一惊,他当然清楚皇帝关心的是只是神果。
姬无礼立即匍匐跪倒在地,回答皇帝:
“回禀陛下,末将随徐福上神山摘不死神果已是两月余十七天,据当地土人的说法,神果还有十三日……”
十三日……
始皇帝的眼角又是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眼眸深处闪过一抹杀机。
“也正如此,末将不得不改变计划,从中阳里徭役队伍里逃脱,匆忙赶来向陛下禀报。”
姬无礼的这句话救了他的命,至少救了他今天的命。
始皇帝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姬无礼,沉默片刻,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先下去吧……”
姬无礼顿时感觉一阵轻松,立即山呼万岁,谨慎地退着出了皇帝的寝宫。
始皇帝眯着眼睛,盯着门外那愈加绚烂的阳光,朱红的宫墙上摇曳着淡淡的黑色的叶影。
当初是李斯举荐了方士徐福,徐福出海两次,均无收获。
徐福最后一次出海,向皇帝要了五百童男童女,加上自己的三百精兵侍卫。其实,在那一刻,皇帝就在心里隐约猜到了今天的结局。
只是,任何人在面对死亡面前,都会迷失自己的心智。
伟大的始皇帝也不例外。
始皇帝还是选择了相信徐福,相信归相信,必要的措施还是要有的,比如在徐福的队伍里安插像姬无礼这样的人。
姬无礼是黑冰台的剑士,归阴蔓管。那还有没有不归阴蔓管的呢?肯定是有的。
徐福是去了归墟之畔的扶桑,早在姬无礼回来之前,始皇帝就知道了;徐福要在那片蛮荒之地自立为王,不再回秦,始皇帝在他出发之前也早已料到。
唯一让始皇帝没有料到的是刚刚姬无礼看似平常的一句话……
他历经艰辛回了秦土,纵然被巨子和墨不为所骗,可是姬无礼不是第一时间回咸阳,不是第一时间面见皇帝,反而去了泗水郡,这又是为何?
还有什么事情比皇帝的不死神果更重要呢?
始皇帝端坐在龙椅上,双眼渐渐地闭上,只是他那根修长的食指轻轻地叩着暗红的矮案桌面。
无声……
难道自己的女儿……
始皇帝不敢想,阴蔓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他曾经多次说过,若阴蔓不是女子,可立为太子。
猛然,始皇帝双眼一睁,那根敲着桌面的食指僵硬不动。
“陛下,公主求见。”
门外,太监跪在门口朗声说了一句。
始皇帝的嘴角微微地颤了颤,把手挥了挥,示意公主觐见。
进来的是阴蔓公主,她先是跪下给皇帝行完礼,皇帝示意阴蔓公主起身。
公主压低声音,对皇帝说道:
“父皇,刚刚有间士回报,前相国吕不韦还有后人……”
始皇帝眼神一凛,盯了阴蔓公主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顿时阴沉得可怕。
“黑冰台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放弃对吕不韦余党和羽翼的调查,一个月前,女儿探得消息,吕不韦还有一个儿子没有死,恰巧那剑士姬无礼就是泗水郡人,女儿就派遣他回了趟泗水……”
始皇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阴蔓这么处理也无可厚非,毕竟用当地人去调查要容易许多。
“吕相国的儿子在泗水?”
始皇帝缓缓地问了一句,阴蔓重重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回答。
始皇帝的嘴角浅浅地挂起一抹冷笑,也不再多问。
过了许久,皇帝竟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再提国事,反而说起了家事:
“过几日,太子扶苏将前往会稽,你们兄妹也是几年未见。扶苏在朝根基尚浅,朝中重臣也不尽全力支持,至于暗中势力,你兄长扶苏也是不屑,以后还要仗你多多地辅佐。”
始皇帝说完,眼神深邃地看着阴蔓。
阴蔓心头一惊,立即郑重地跪地磕首,信誓旦旦地应承下来。
“还有那个与你一母同胞的弟弟胡亥,你要对他多多管教,等会稽祭天之后,胡亥前往渔阳军中,任蒙恬帐下督军参军。”
阴蔓不敢多问,双手匍匐在地,她感觉地面那漆黑的泥砖冰冷刺骨。
日上三竿,少有的好天气。
今日的琅琊是好天气,渔阳的天气就不太好了。
雨,依然是大雨!
在一座精致的大帐中,一个文雅的男子坐在案后,手里捧着一卷竹简。
案上一盏明灯,案前跪坐一名清瘦的汉子。
“太子殿下,此书是在下找寻了八年的夫子遗策。”
看书的是太子扶苏。
清瘦的汉子盯着扶苏那双渴望如火的眼睛,低声说了一句。
太子扶苏没有理会这名汉子,只是轻轻地把案前的明灯朝自己面前拉了拉。
“……”
见太子没有理会,那人也不再多说,只是嘴角含笑地看着扶苏。
扶苏看得很是仔细,那卷厚厚的竹简足足翻了三遍。
终于,扶苏放下手中的竹简,面带满足的笑容。
“孔老夫子不愧为一代圣人,这治国,治身,治人说得通透,通透!”
太子扶苏抬起手,轻轻地捋了捋下巴上不长的短须,由衷地叹了一句。
清瘦汉子的脸上连忙堆起笑容,接过话:
“孔夫子著圣人之书,也只有圣人才有幸聆听,皇帝万年之后,太子终将以圣人之姿立于天地之间,万民之前!”
太子扶苏把手一摆,止住了清瘦汉子的话。
“阿奴,休要多言,夫子之后的圣人乃当今皇帝,扶苏不过一名儒生,儒生而已……”
太子的话看似在纠正,可他脸上挂着的那微有些得意的笑容,很明显,他很是受用这个叫“阿奴”的清瘦汉子。
阿奴假意扇了扇自己的嘴,连声说道:
“对,对。当今皇帝才是圣人,太子慈孝,岂能居于父皇之前。”
太子扶苏对阿奴的说法很是满意,点点头:
“夫子书中所言,治国如治家,国有规矩,家有尊卑!家论孝,国讲忠。家若无孝子,国定无忠臣!”
阿奴一脸笑意地附和着点点头。
“太子果然是圣人倚重之储君,一眼便能从夫子书中看到真意!”
太子扶苏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笑容,阿奴看在眼里,心里竟然有一种无法压抑的躁动。
“阿奴,我记得你是楚国人?”
阿奴微微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只是脸上挂起的笑容稍稍有些僵硬。
“殿下……”
阿奴不解地看着太子扶苏。
扶苏淡淡地笑了笑,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阿奴的肩头,说道:
“阿奴。我听父皇及蒙恬将军说起,楚国是最后被灭之国,楚地广袤,人口众多,其南面的吴越蛮地更是不服管教。我知道你是楚国贵族之后,日后若要彻底降服楚地,用儒家思想教化楚地,你阿奴定能建不少功业……”
阿奴在心里重重地松了也一口气,立即满脸堆笑地对扶苏说道:
“太子殿下放心,阿奴愿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扶苏微微地笑着,那双略显得稚嫩的眼睛如同一汪清澈的泉水。
“阿奴,自十五年前一别,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派人找过你,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扶苏一脸真诚,阿奴看着扶苏那双眼睛,心里不由得有些淡淡地感动。
他们曾经是同窗,咸阳学宫的同窗。
分别的那一年,阿奴已经二十七,扶苏才十九岁。
阿奴缓缓地低下头,沉默良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一年,楚国亡了……”
扶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清瘦的汉子。
“大秦灭楚,楚国在咸阳的楚人很是惶恐,不敢久留咸阳。阿奴也和大多数楚人一样,匆匆离秦回楚。”
阿奴顿了顿,继续说道:
“阿奴回了楚国,别说家人了,就连族人也活下来的不多,我不敢暴露身份,只得以流民资格四处在楚地流荡……”
阿奴抬起头,看着太子扶苏,满脸苦笑。
他慢慢地摊开双手,那是一双老农的手,粗糙得如老树皮,老树皮上还刻着好几道深深的裂缝。
“秦人治楚,法度严苛,我等楚国芈氏后裔,只得东躲西藏,打打零工……”
“这十五年来,你为何不来找我?”
扶苏打断了阿奴的话。
阿奴搓了搓粗糙的大手,低下头,沉沉地叹息一声:
“同窗三年,阿奴并不知道殿下身份;阿奴出走咸阳后,才从过往同窗处听闻殿下不但是大秦公子,更已经是大秦太子。阿奴更不敢前来攀附……”
扶苏那清澈现底的眼眸一直看着阿奴那张沧桑的脸庞,阿奴的眼神却有些漂浮,连他说话的声音也渐渐的低了下去:
“前些日子阿奴从鲁地找得这本夫人孤本,这种书籍若是献给当地府衙,即使不被焚烧,也会被放置府库。我与殿下同习三年,清晨殿下对孔夫子之儒学甚是喜欢,所以……”
“所以,你就带着它来找我……”
扶苏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那卷粗厚的竹简。
阿奴点点头,没有说话。
扶苏就这么平静地看着阿奴的眼睛许久之后,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话了:
“阿奴,你先下去歇息吧,明日我带你觐见大将军。”
阿奴立即匍匐在地给扶苏施礼,随即一名随从被太子唤了进来,领着阿奴走出了大帐。
过了片刻,扶苏站起身,披上一件黑面红底的披风,慢慢地走出了大帐门口。
帐门垂帘敞开,帐外灰蒙蒙的一片,冰冷的雨水在无尽的天空飞舞。
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手举油布竹伞朝大帐走了过来。
扶苏嘴角微微地笑了笑,刚要踏出门去,那人已然快步走到跟前:
“殿下不要出来,外面雨大。”
说完,把手中的伞递给了帐门边的执戟郎,又连忙把太子扶苏扶进了帐内。
“如此大雨,大将军此来找扶苏……”
扶苏侧过脸,看着蒙恬那张黝黑的脸,蒙恬粗黑的眉头一展,抬起手抹了抹脸上如钢针一般的短须,咧嘴笑了笑:
“听说太子殿下的同窗找到了渔阳,我特地过来看看。”
蒙恬看了看空空无人的大帐,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扶苏。
扶苏停下脚步,站定,侧过身,看着蒙恬,脸上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来:
“大将军,你说的可是刚刚从我大帐出去的楚国人?”
蒙恬刚毅的脸庞顿时一惊,他从未见过太子有过如此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他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蒙恬惊愕地问了 一句。
扶苏的眼神一凛,双手把宽大的衣袖一摆,冷冷地对蒙恬说道:
“他是楚国贵族后裔,来我咸阳求学之际,取名阿奴;楚国亡之后,回了楚地,既不改回芈姓,更是连阿奴的名字也不用……”
扶苏的眼角微微一颤,那蒙恬一脸错愕,不由自主地又问了一句:
“那他现在叫什么?”
“陈胜……”
扶苏的话很轻,很平静。
来源:乱劈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