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永远记得1987年那个飘雪的清晨。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母亲把最后半碗玉米面搅进沸水里,大姐正在给小妹补棉袄上的破洞。父亲裹着寒气冲进堂屋,身后跟着个瘦小的身影。
我永远记得1987年那个飘雪的清晨。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母亲把最后半碗玉米面搅进沸水里,大姐正在给小妹补棉袄上的破洞。父亲裹着寒气冲进堂屋,身后跟着个瘦小的身影。
"往后文博就住西屋。"父亲解开棉袄扣子,呼出的白雾在眉梢结了霜。我这才看清那个瑟缩在门框边的男孩,十二岁的年纪,裹着件明显不合身的灰布棉袄,冻得发紫的手紧紧攥着个蓝布包袱。
"凭什么?"大姐猛地站起来,针线筐翻倒在地,"西屋是放粮食的,再说我们三个挤东屋都转不开身!"小妹吓得躲到我身后,我盯着文博脚上那双露出脚趾的布鞋,突然想起三天前父亲去邻村奔丧时说的话——文博爹娘在矿上出事,连棺材钱都是几个工友凑的。
那晚我第一次听见父母吵架。油灯在土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缝漏出来:"家里统共就三床被子,三个女娃都吃不饱..."父亲重重拍了下桌子:"他才十二!你让他睡雪地里?"
文博就这样在粮仓角落支了块门板。半夜我被尿憋醒,看见西屋门缝透出微光。文博蜷在麻袋堆里,就着煤油灯抄写课本,冻僵的手指在草纸上画出一道道歪扭的墨痕。我蹑手蹑脚回屋时,发现大姐的被子在轻轻发抖。
第二天早饭时,文博把咸菜碟子往我们这边推了推。小妹突然尖叫:"你把我窝头碰掉了!"沾了灰的玉米面窝头滚到文博脚边,他慌忙捡起来用袖子擦,大姐劈手夺过扔进泔水桶:"脏成这样怎么吃?"
"我吃这个就行。"文博捧着碗稀得照见人影的粥,低头时后颈凸起的骨头像要刺破皮肤。父亲重重放下筷子:"从今天起,文博跟你们一样每天一个窝头。"
那年冬天特别冷。期末考试那天,我缩着脖子往学校跑,忽然看见文博蹲在村口老槐树下。他校服裤腿短了半截,露出的脚踝冻得发青,正用树枝在雪地上写数学公式。
"你怎么不去考试?"我哈着热气跺脚。他慌忙用鞋底抹掉字迹:"我...我请了病假。"后来我才知道,他把自己那份学费偷偷塞回了父亲的抽屉。
开春时家里爆发了最激烈的争吵。大姐把文博的课本撕成碎片扔进灶膛:"他都偷看你日记了!这种野孩子根本养不熟!"文博跪在地上捡拾残页,滚烫的泪水砸在焦黑的纸片上。那天夜里,我听见粮仓传来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
转机发生在麦收时节。我贪玩崴了脚躺在田埂上,文博一声不吭背起我往家走。六月的日头毒辣,他脖颈的汗水洇湿了我的衣袖,被麦芒划伤的小腿还在渗血。到家时他膝盖一软,我们双双摔进晒场,他却用胳膊死死护住我的头。
那天夜里,我鬼使神差地端着药油推开西屋门。月光下,文博正用铅笔头在旧账本背面默写课文,看见我进来慌忙把本子藏到身后。瞥见那密密麻麻的工整字迹,我突然想起他贴在粮袋上的奖状——全乡数学竞赛第一名。
1992年父亲查出尘肺病那天,文博把高中录取通知书叠成纸船放进了河里。他跟着建筑队走的那天清晨,我追到村口往他包袱里塞了六个煮鸡蛋。他笑着揉乱我的头发:"二姐要考师范,小妹得学钢琴,这些钱..."他拍了拍鼓囊囊的内兜,转身时我看见他抹了把眼睛。
十年后同学聚会上,我指着电视里接受采访的青年企业家失声惊呼。镜头前的文博西装革履,正宣布要在老家建留守儿童学校。主持人问起创业初衷,他摸着袖扣上褪色的红绳结轻声说:"我姐说人要活得有斤两。"
手机突然震动,是家族群消息。文博发了张医院走廊的照片:"爸明天手术,我找了北京专家。"大姐秒回:"钱打我卡上就行。"我盯着聊天记录鼻头发酸,想起上周找他借钱时,他直接把购房合同换成我的名字。
今年清明扫墓,我们姐妹三个跪在文博父母坟前。文博突然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爹,娘,我替三个姐姐添土了。"山风卷着纸钱飞向云端,大姐终于哭着抱住他:"当年撕你课本,姐错了..."
回程时经过老槐树,文博忽然从后备箱抱出个铁盒。褪色的蓝布包袱里,整整齐齐码着我们小学时的成绩单、大姐的婚礼请柬、小妹的音乐会门票,最底下是粘着胶布的旧课本,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要成为姐姐们的骄傲。"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就像当年那个雪地里的小男孩,终于长成了能为我们遮风挡雨的模样。小妹忽然指着树干惊呼,斑驳的树皮上依稀可见当年文博刻的字——"家"。
来源:听风远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