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九十年代初的一个夏日傍晚,蝉鸣声裹挟着暑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着整个小城。
鹅蛋与温情
那是九十年代初的一个夏日傍晚,蝉鸣声裹挟着暑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着整个小城。
我和儿子小杰从菜市场回来,挤上了拥挤不堪的5路公交车,车厢里的空气混合着汗水和熟悉的柴油味,让人喘不过气来。
车窗外,路边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曳,斑驳的光影透过车窗在人们脸上跳跃,像是在演奏一曲无声的乐章。
"爸,您看那位老爷爷。"小杰拽了拽我的衣角,小声说道,眼睛直盯着车厢中间。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正站在车厢中间,微微佝偻着背,一只手紧紧抓着扶手,另一只手提着个洗得发白的蓝白格子布袋。
他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就像是干涸河床上的裂纹,那双浑浊而又炯炯有神的眼睛透着一股倔强。
车子在一个坑洼处颠簸了一下,老人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小杰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轻声说:"爷爷,您坐。"
老人愣了一下,摆摆手:"不用不用,小娃娃你坐着,老头子站惯了。"
"您是长辈,应该坐。"小杰坚持道,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最大骄傲。
坐下后,老人从布袋里掏出一把旧蒲扇,慢慢地扇着,时不时跟小杰说几句话。
我站在一旁,看着儿子认真听老人讲话的样子,想起自己儿时在爷爷膝下听故事的情景,恍若隔世。
"唉,现在的娃娃大多都埋头玩那些电子游戏,像你这样懂礼貌的不多喽。"老人感叹道,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车厢里的其他乘客也投来赞许的目光,有人小声议论:"瞧这孩子,真有教养。"
下车后,小杰兴冲冲地告诉我,那位老人叫徐爷爷,住在我们小区后面的平房区,以前在市郊的鹅场工作,退休后就在家养了几只鹅。
"他说他家的鹅可神气了,羽毛雪白雪白的,脖子长得像仙鹤一样,每天早上都要到附近的小河边去遛弯儿。"小杰学着老人的语气,绘声绘色地说道。
这些,都是老人在短短几站路的时间里告诉他的。
"徐爷爷说要送我点东西,他让我们明天在小区门口等他。"小杰说这话时,眼里满是期待,像星星一样闪烁。
我摸了摸他的头:"人家老人家客气一下,别当真。"
"不是的,爸,徐爷爷说话算话的!"小杰固执地说,脸上带着孩子特有的执拗。
回到家,妻子正在厨房里忙活,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油烟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最熟悉的家的味道。
"今天菜市场人山人海的,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我一边洗手一边说道。
"那是,这不是发工资的日子嘛,谁不趁着兜里还有点儿钱赶紧买点好菜。"妻子头也不抬地应着,手上切菜的动作一刻不停。
小杰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妻子,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妈,徐爷爷说他家的鹅蛋可好吃了,比鸡蛋有营养多了!"
妻子笑着应和:"是吗?那咱们明天就去看看这位徐爷爷。"
晚饭后,我们一家三口坐在小区的长椅上纳凉,夏夜的风带着花草的香气轻轻拂过脸庞。
周围的邻居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聊天,孩子们在一旁追逐打闹,欢声笑语在空气中回荡。
"爸,您小时候公交车上也给老人让座吗?"小杰突然问道。
我愣了一下,回忆起自己年少时的片段:"当然了,那时候我们村里老人都说,敬老爱幼是做人的根本。"
"那为什么现在有些大人不让座呢?"小杰歪着头,一脸疑惑。
这个问题让我一时语塞。
妻子接过话茬:"因为有些人忘记了最基本的道理,小杰,你今天做得很好,妈妈为你骄傲。"
小杰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小白牙:"徐爷爷说,做好事不图回报,但他还是想送我鹅蛋,我能收下吗?"
"当然可以,"我摸了摸他的头,"这是老人家的心意。"
第二天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小区斑驳的围墙上,为它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我们一家三口站在小区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地向我们走来。
徐爷爷果然来了,手里提着个纸袋,走路的姿势有些吃力,但脸上挂着笑容。
"小朋友,这是爷爷家鹅下的蛋,比鸡蛋有营养多了。"他从袋子里取出两个雪白的鹅蛋,小心翼翼地放在小杰手里,"昨天谢谢你让座。"
鹅蛋光滑圆润,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两颗晶莹的玉石。
小杰接过鹅蛋,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謝謝徐爷爷!"
我赶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钱,塞给老人:"徐大爷,这怎么好意思,您收下这个钱吧。"
老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黯淡下来,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不用不用,这就是点心意,哪能收钱呢。"
他固执地把手背在身后,脸上的皱纹因为尴尬而紧绷起来。
妻子看出了气氛的尴尬,赶紧岔开话题:"徐大爷,您是住在后面的平房区吗?那边环境可好了,树多,空气好。"
老人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点点头:"是啊,那边住了大半辈子了,现在虽然条件差点,但住惯了,不想搬。"
我依然举着那张钱,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杰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异样,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爸,我们请徐爷爷到家里坐坐吧。"
我这才收起钱,尴尬地笑了笑:"对对对,徐大爷,到我们家喝杯茶吧。"
老人婉拒了我们的邀请,说家里的鹅还等着他喂食,便匆匆离开了。
看着老人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回家路上,小杰突然问我:"爸,您为什么要给徐爷爷钱啊?他不是送礼物给我吗?"
这个问题像一记闷棍,让我一时语塞。
是啊,为什么要给钱?是因为觉得欠了人情,需要立刻回报?还是下意识地想用金钱来衡量一切?
那一刻,我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父亲的面容。
记得小时候,村里有个孤寡老人给我送了个自己做的布老虎,我父亲非但没有给钱,反而邀请老人来家里吃了顿饭。
他总是教导我:"礼尚往来是中国人的传统,但不能伤了人家的尊严,要懂得人情冷暖。"
"爸?"小杰见我不说话,又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角。
我回过神来,摸了摸他的头:"爸爸错了,不该给钱的。"
妻子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家,小杰小心翼翼地把鹅蛋放在茶几上,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光滑的蛋壳,像是在抚摸一件珍宝。
"爸,我们什么时候吃这个鹅蛋呀?"他满脸期待地问道。
"明天早上吧,"我说,"妈妈给你煮个鹅蛋羹,又香又滑。"
小杰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徐爷爷说,他家的鹅蛋最适合做鹅蛋羹了,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明明他们!"
说完,他就跑到阳台上,朝楼下正在玩耍的小伙伴们大喊:"明明!小红!快上来,我要给你们看宝贝!"
妻子笑着摇摇头,转向我:"怎么了?从回来就闷闷不乐的。"
我叹了口气,把下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钱,就是觉得收了人家的东西,总该表示一下。"我懊恼地说,"现在想想,确实伤了老人家的自尊心。"
妻子坐在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啊,就是太实在了,凡事都想着等价交换,可有些东西,是用钱买不来的。"
"是啊,"我苦笑道,"这么多年在厂里打工,算钱算惯了,都忘了人情世故了。"
妻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站起身来:"晚上吃红烧茄子,你最爱吃的。"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回放下午的场景。
这十块钱,是否伤了老人的自尊?我想起他递给小杰鹅蛋时眼中的那份喜悦和骄傲,又想起他接钱时瞬间黯淡的目光。
我仿佛听到父亲在耳边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钱财乃身外之物,人活一世,除了留下些许回忆,还能带走什么?"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床前。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打破了夜的宁静,却让我更加清醒。
我想起小时候,村里办红白喜事,大家都会互相帮忙,从不计较金钱。
那时候虽然物质匮乏,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却是那么真挚。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可人与人之间却多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我暗暗决定,明天一定要去拜访徐爷爷,当面道歉。
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为新的一天拉开序幕。
我刚起床,就听见门铃声响起。
打开门,出乎意料的是徐爷爷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鹅蛋羹,上面还撒着细细的葱花。
"这是专门给小朋友做的,补钙。"他笑眯眯地说,目光慈祥,似乎已经忘记了昨天的尴尬。
我一时语塞,心里既感动又愧疚。
小杰听见动静,从卧室跑出来,看见徐爷爷,眼睛一亮:"徐爷爷早!"
"早啊,小朋友。"徐爷爷笑呵呵地说,"快尝尝爷爷亲手做的鹅蛋羹,保证比你妈妈做的还好吃。"
我连忙请徐爷爷进屋,妻子也出来招呼,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
小杰高兴地接过碗,一口一口地吃着,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好吃,真的好吃!比食堂的鸡蛋羹香多了!"
徐爷爷看着小杰吃得香甜,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是一轮弯月。
"慢点吃,别烫着。"他温柔地说,声音里充满了慈爱。
我们请徐爷爷在家里坐了一会儿,给他泡了杯龙井茶。
席间,徐爷爷说起自己的往事。
他年轻时在鹅场工作,负责饲养和管理,后来退休了,就在家里养了几只鹅,算是延续自己的职业情怀。
老伴去世多年,儿女都在外地工作,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
"现在啊,我就把小区里的邻居当亲人。"他的眼角有些湿润,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一个人住久了,最怕的就是孤单。"
我心里一阵酸楚,想起了远在老家的父母。
自从来城里打工后,一年也就过年回去一次,平时电话里听到的总是那句"我们都好,你们忙你们的"。
徐爷爷的话,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我内心深处的愧疚。
"徐大爷,您有空常来我们家坐坐,就当是自己家。"我真诚地说。
徐爷爷点点头,眼睛亮了起来:"好啊,我给小杰讲讲鹅的故事,那些鹅啊,个个都有脾气,比人还精呢!"
小杰兴奋地拍手:"太好了!徐爷爷,我想去看看您家的鹅,可以吗?"
"当然可以,随时欢迎。"徐爷爷笑着说。
临走时,徐爷爷执意要把空碗带走,说是家里还有事情要忙。
送走徐爷爷后,我从抽屉里取出那张十元钱,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这张皱巴巴的钱,承载了太多的情感和思考。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学过的手工,于是开始细心地折叠起来。
妻子走过来,好奇地问:"折纸呢?"
"嗯,想送给徐大爷一个小礼物。"我头也不抬地说。
妻子微微一笑,没有多言,轻轻地走开了。
午饭后,我和小杰一起去了徐爷爷家。
他住在一排老式的平房里,门前种着几棵桂花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一角搭着简易的鹅棚,几只白鹅正在悠闲地踱步。
"徐大爷,打扰了。"我敲了敲半开着的门。
徐爷爷从屋里出来,看见我们,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来了啊,快进来坐。"
屋子里简朴而整洁,墙上挂着几张泛黄的老照片,桌上摆着一台老式收音机,正播放着评弹。
"徐大爷,这是小杰叠的,送给您。"我把纸鹤递给他,心跳加速,生怕他会误会。
徐爷爷小心翼翼地接过纸鹤,放在掌心,眼睛亮了起来:"真好看,这是只仙鹤吧?我放在柜子上,天天看着。"
他转身把纸鹤放在电视机旁的小柜子上,摆放得很郑重。
我这才注意到,柜子上还摆着一些小物件,有贝壳、石头、干花,看起来都是些不值钱但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这些都是邻居们送的,"徐爷爷顺着我的目光解释道,"我把它们都收藏起来,就像收藏回忆一样。"
小杰被院子里的鹅吸引住了,吵着要去看,徐爷爷笑着带他出去,细心地教他如何喂鹅。
我站在一旁,看着老人和孩子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满是感动。
这是一种跨越代际的情感连接,朴实而又真挚。
临走时,徐爷爷非要塞给小杰一个鹅毛做的小扇子,说是夏天扇着凉快。
我这次没有拒绝,而是真诚地道谢。
回家路上,小杰一直拿着小扇子爱不释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爸,徐爷爷真好,他说以后可以教我养鹅呢!"小杰兴奋地说。
我摸了摸他的头:"那你要好好学,不能辜负徐爷爷的期望。"
那天晚上,我和妻子坐在阳台上乘凉,讲起了今天的见闻。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一定要用金钱来衡量。"妻子若有所思地说,"有时候,一个眼神,一句问候,一份真诚,比什么都重要。"
我点点头,想起徐爷爷柜子上那只纸鹤,在台灯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是啊,这些年在城里打工,总觉得时间就是金钱,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太功利。"我感慨道,"反而忘了最简单的人情往来。"
妻子轻轻握住我的手:"不过,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很难得了。"
我笑了笑,心里暖暖的。
自那以后,徐爷爷成了我们家的常客,逢年过节,我们总会邀请他来家里吃饭。
小杰也常常去他家帮忙喂鹅,学会了很多关于鹅的知识,成了小区里的"鹅专家"。
有一次,我发现徐爷爷把那只纸鹤放在了一个小玻璃罩子里,精心保存着。
当我问起原因时,他笑着说:"这是我和小杰之间的第一份礼物,得好好保存着。"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情冷暖间,并非都要用金钱来衡量。
那只纸鹤,传递的是尊重与真诚;那两个鹅蛋,承载的是温暖与感恩。
物质的馈赠易逝,而心灵的交流长存。
多年后的一天,小杰已经上了初中,放学回家时兴冲冲地告诉我:"爸,我们班开了个'爱心社区'活动,我推荐了徐爷爷家,老师说下周全班同学去他家帮忙打扫卫生。"
我欣慰地笑了,儿子的成长,不仅仅是身高和知识的增长,更是心灵的丰盈。
那个周末,我陪着小杰和他的同学们一起去了徐爷爷家。
徐爷爷看见这么多小朋友来访,激动得老泪纵横,颤巍巍地从柜子里取出那只保存多年的纸鹤,给孩子们讲述它背后的故事。
孩子们听得入神,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和感动的光芒。
看着徐爷爷苍老但依然精神矍铄的面容,看着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生活或许平凡,但人与人之间的这份情意,却是再珍贵不过的财富。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我们常常忽略了最简单的情感交流,忽略了那些不以金钱衡量的价值。
而那只小小的纸鹤,那两个普通的鹅蛋,却成了连接不同代际、不同家庭的情感纽带。
它们见证了一段朴实无华却又真挚动人的情谊,也让我重新思考了生活的真谛。
望着窗台上那只纸鹤,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我忽然明白:人生的意义,或许就藏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瞬间里。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