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果如尔等所言，朕何苦修这个长城？

摘要：（自媒体发布前言：6月8日，笔者在旅途中，发现微信群有人分享了《光明日报》“光明文化记忆”发布的社科院研究员仝涛的文章，“考古中国·实证古代‘昆仑’的地理位置——青海黄河源发现秦始皇遣使‘采药昆仑’石刻”一文，当时没有使用电脑的条件，就在手机上用语音输入简单编

秦始皇：果如尔等所言，朕何苦修这个长城？！

——关于“青海玛多县秦刻石”可能性的讨论

（自媒体发布前言：6月8日，笔者在旅途中，发现微信群有人分享了《光明日报》“光明文化记忆”发布的社科院研究员仝涛的文章，“考古中国·实证古代‘昆仑’的地理位置——青海黄河源发现秦始皇遣使‘采药昆仑’石刻”一文，当时没有使用电脑的条件，就在手机上用语音输入简单编辑了短文发出。大致意思是，就算这个刻石是真的，也不能证明古代主要是指先秦文献中的昆仑就在此地。因为当时第一反应，感觉这个刻石相当可疑。当时没有条件查询资料辨证真伪。

这两天发现此事一投石激起千重浪，有从历法角度讨论的，有从行程时间讨论的，有从书法角度讨论的，总之质疑者大有人在。笔者还是主要从历史、地理以及历史地理学的角度进行探讨。）

首先，是文献不征。原文对《山海经》《穆天子传》《禹贡》历史地理学三大基本文献的研究和理解十分肤浅，抓不住重点，找不到痛点，搔不到痒处。

引用了《西次三经》“不周之山”的“浑浑泡泡”，这种山泉冒泡的情形，在很多河流上游都存在，并非比附星宿海的有力材料。对《西次三经》的“昆仑之丘”却进行了回避。《山海经》里19条，《穆天子传》里7条，且关于昆仑本身及周边地理单元叙述甚详，《禹贡》亦言及昆仑。既然研究昆仑，为什么要避重就轻，喧宾夺主？该文重点固然在讲考古发现，但是对于文献关联，显然有些轻率而且肤浅了。

笔者多年以来发布多篇有关“昆仑”的系统研究探讨之作，早就指出《山海经》言“昆仑”19条内容，所指10个对象。其中西北高山，为黄河源头。“河出昆仑”指大通河源出疏勒南山。就不再重复了。这是从《穆天子传》得出的结论。在《山海经》里，多处验证是正确的。然而《山海经》的昆仑概念十分复杂。所以笔者绘制了《穆天子传》中的昆仑概念示意图、《山海经》昆仑概念示意图两个示意图。而《禹贡》之中，昆仑为部族名称，指疏勒南山南麓青海德令哈一带的诺木洪文化。无论山以族名还是族以山名，作为大山的昆仑与昆仑部族都是一体的。

再者，违背历史常识。

这个刻石的出现违背了历史常识。那就是中小学生都熟知的秦始皇修长城，把原来秦、赵、燕国的长城连接了起来，西起临洮东到辽东。

秦代的临洮，在当今的甘肃岷县，并非当今的甘肃临洮。位置在兰州以上的黄河干流东岸，也就是说，秦长城西端西不过河，因为这里过了河就是河西，有著名的河西走廊，那是汉武帝、张骞、霍去病等大汉英雄经略开拓的地方。

青岛长城及疆域

秦族在周初被流放至“西陲”，秦人对河西一带的政策是“和诸戎”，积石也正是秦长城西界的上一个关键点。所以人们更加笃信“导河积石”，不止是书上这么说，现实中也视积石为黄河源头。其实，到了积石一带自然就会发现积石以上的河道还很长，根本望不到尽头。之所以相信“导河积石”，正是没有真正到过现场。所以，“导河积石”在古代，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只是一种“观念”，而并不是一种体验或者知识。

直到今天，积石一带，仍然是青海循化撒拉族自治县，甘肃积石山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自治县。再往西往南更远，都是自秦代以来的少数民族聚居区。在历史上往往属于“羁縻”、“徼外”的氐、羌、戎人地区。

而当时秦帝国的西界，就是陇西郡，也没有超出长城一线太远。就地图粗略来看，几乎没有进入今青海省范围，也就是今甘肃青海两省交界的黄河积石河道。也就是说，积石以上，秦朝“地不过河西”。去河西旅行探险，最基本的人身安全都是没有保证的。汉武帝当年想在西南开拓身毒道，在川南、云南一带都碰了钉子。河西的情形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不是想去就能去。更不用说深入戎地千里去探河源。

秦代长城及疆域西界

只有张骞通西域回来报告汉武帝之后，汉武帝认为当时的于阗南山就是先秦的昆仑山，而塔里木河是黄河上源，就是古书中说的“河出昆仑”。塔里木河流入罗布泊，潜行千里，到了甘青交界的积石峡一带又冒了出来，成为“中国河”。汉武帝不知道这个山在先秦叫“昆山”，与昆仑完全是两回事。

而罗布泊比积石低了好几百米，水还能从低处往高处流吗？古人不明白海拔高度也无法测量海拔高度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古人应该可以理解自然界的淡水变咸而咸水不能变淡的道理。内陆河流入内陆湖，河流是淡水，湖泊的水不再外流，盐分常年堆积，湖水往往都成为咸水。罗布泊的咸水，潜行地下，到积石再出来还能变成淡水。我们不能说古人缺乏想象力，我们也得佩服古人的脑洞太大，缺乏逻辑。其实，积石的河水是上游流下来的，并不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可见，作这种假设的人根本也没有到过积石。如果到过还这样说，那就是撒谎了。

积石峡段的最窄处狐跳峡

黄河、长江真正源头在古代之所以长期不能真正弄明白，与古人不懂高原反应也大有关系。古人认为高原反应是“瘴气”甚至是神怪灵异，马牛驴骡这些大型牲畜与人的反应是一样的，难以适应。因而不能深入高原，将其统称为“徼外”。就是不服王化的边远之地的涵义。古代中原人一般不会涉足。汉武崇儒之后，什么“父母在，不远游”，读书人一般都以利禄仕途为追求，像徐霞客那样的旅行家是凤毛麟角。所以，他才发现了《禹贡》以来“导江岷山”原来是一个流行了2000年的讹传。

期间虽然唐朝曾有人深入高原，然而到了宋朝，又失去了西部大半疆土，地图又回到了《禹贡》的“导河积石”。

所以，秦始皇已经很伟大很了不起了，秦长城西不过河。朝廷不可能派个小分队去河西甚至河源。即便派了出去，也走不了多远，早就被当地戎人收拾了。

西安碑林宋刻禹迹图

另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该文称——

“秦始皇自公元前219年至公元前211年，共有七次出巡，分别在山东峄山、泰山、芝罘、东观、琅琊台、河北碣石、浙江会稽立下七大刻石，传颂后世。这七大刻石传为丞相李斯撰文并书丹，均属秦小篆作品。”

这不是明摆着，皇帝御驾到处，宰相才会撰文并刻石。刻石是国家行为，旨在昭告天下，昭示皇权。《穆天子传》载周穆王在弇山即新疆库鲁克塔格山曾刻石“西王母之山”，显然，周穆王对他的情人领导的小部落，是要进行保护的。而秦朝一个中下级的官僚五大夫就敢刻石，怕不是乱了纲纪，坏了规矩。况且，没有任何先秦文献说可以去昆仑求仙药。再者西北的昆仑都是高耸入云的雪山，如岗则吾结团结峰，如帕米尔高原，如喀喇昆仑雪山，也不会是玛多县这种极其低矮的山崖。

这个低矮的山崖，凭什么就留下了这37个字，另外的字呢？另外有能刻字的地方吗？根本没有。如果说另外有山崖，只是字迹不清楚，那还真好理解。而现在根本看不出来另外哪里还能刻字。也就是说，就算这37个字是真的，那另外的字是刻在空气里的吗？有人可能会说后来山崖崩塌了，被外力损坏了。崩塌损坏了也应该有遗迹，可是这里没有一点迹象。山崖还是原原本本的样子，就是人为故意做了一幅“残刻”。欺天乎？

这个山崖，就不像残损过的样子，原来大概就是这样，另外的字往哪里刻？

在人迹罕至的高原，要人为把山崖大石头损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最后，参考历代对黄河源头的考察

引用笔者《穆王西征新解新证》书稿内容，简要回顾一下历史上对“昆仑-河首”的实地考察。汉武帝虽然命名了昆仑山、祁连山、天山。但他本人只是到过陇西，西登空桐。汉陇西郡，今临洮。空桐，在今平凉。所以汉武终不过河西。汉代张骞、霍去病皆曾过大斗拔谷、到焉支山。

到了唐朝，侯君集、李道宗已经率军到过星宿海，文成公主入藏松赞干布于河源迎亲。晚唐刘元鼎更是对河源进行深入考察，《旧唐书》《新唐书》的“吐蕃传”都有记述。杜佑在《通典•州郡典•卷174•古雍州》一节彻底否定汉武帝、班固、郦道元相继传承发展的“伏流重源说”，坚决否定蒲昌海（今罗布泊）与积石之间有伏流相通，而主张河源在析支。即与真正的河源已经极其接近了，但是仍然不能解释汉人的观念与《禹贡》《山海经》甚至《穆天子传》《竹书纪年》这些古代文献记载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因而仍然没有取得整个社会的认可，所以虽然取得了原则上正确的河源此一阶段性成果，然而“昆仑问题”还是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

因为从此之后，人们基本上已经不相信蒲昌海伏流说，而基本倒向《禹贡》“导河积石”这一说法，而积石则在青海甘肃交界的积石峡、积石山一带，这里显然是黄河的干流，但并非黄河的真正源头，真正源头则经历了唐、元、明、清，直到近现代才逐渐弄清楚。但是唐朝人已经知道至少是在星宿海这一带了，然而对于昆仑，杜佑在澄清河源问题的同时，却没有继续探究本该一起解决的连带问题，或者说探究过却不了了之。

当然，找对了河源，并不是说昆仑就可以很容易地确定了。因为我们现在认为正确的河源，毕竟与先秦古人所说的河源，可能甚至肯定并不一致，因而不能根据现在的河源去相应地寻找先秦的昆仑。如果这样做了，就会犯刻舟求剑的错误，因为时移世易，概念名称也随之在变，这样的例子就不用再多举。

各种昆仑猜想中的“巴颜喀拉山说”就是根据现在的河源认定先秦昆仑指巴颜喀拉山，但是他们根本忽略了先秦中原人从来没有认为河源在巴颜喀拉山这一带。因为包括巴颜喀拉山这一带，整个青藏高原，在先秦，中原人都知之甚少，甚至可以说并没有形成什么系统的明确认识，是“混沌”而不是“昆仑”。《后汉书•西羌传》始有“徼外”之称。

另外，就算以近现代才认识到的河源来反推巴颜喀拉山，虽然简单满足了“河出昆仑”的基本条件，事实上并不符合《山海经》等古代文献对昆仑的描述，昆仑一山是河水、黑水、赤水、洋水、青水等多条河流的发源地，更不用说还要满足舂山、昆仑南渊这些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