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那头,婆婆沉默了几秒,然后用她那北方特有的干脆声调说道:"我有钱,五百万家产呢,但不能给你们买房。"
孕育的爱
"妈,那套房子我们看好了,首付还差二十万。"
电话那头,婆婆沉默了几秒,然后用她那北方特有的干脆声调说道:"我有钱,五百万家产呢,但不能给你们买房。"
挂了电话,我望着租住的三十平小屋发呆。
窗外是九十年代末北方城市的冬日黄昏,远处工厂的烟囱吐着白烟,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被岁月熏染过的旧照片。
我和丈夫小赵结婚三年,一直租房住,这屋子虽小,却承载了我们全部的生活。
角落里堆着尚未拆封的尿不湿,墙上贴着女儿周周歪歪扭扭画的小人,沙发上搭着我织到一半的毛衣,每一处都是我们平凡生活的痕迹。
婆婆家境不错,却始终不肯帮我们买房,只因我生的是个女儿。
"传宗接代"这四个字,像一道无形的墙,将我和婆婆隔在两个世界。
那是1998年的冬天,物价开始上涨,工薪阶层的我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我和小赵挤公交车去看房,车窗上结着冰花,像是命运给我们画的重重屏障。
小赵攥着我的手,掌心是潮湿的暖意。
他说:"别听我妈的,咱们自己攒钱买。"
我点点头,心里却酸涩难言。
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家卖糖葫芦的小摊,那红艳艳的果子在寒风中摇晃,像是我那悬而未决的心事。
小赵掏出皱巴巴的五块钱,买了一串,小心翼翼地递给我:"尝尝吧,酸甜的,跟咱们的日子一样。"
咬下一颗山楂,酸涩中带着甜,就像我们的生活,有苦有甜,却也真实。
回到家,看到的依然是那张放不下三口之家的小餐桌,拥挤的厨房,和连冬衣都塞不下的小衣柜。
小女儿周周已经两岁了,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妈妈",像是风中摇曳的小花。
她有一双和我一样的大眼睛,笑起来时嘴角的小梨涡,却是随了小赵。
婆婆每次见到她,眼神里总有说不出的失望。
在她那代人眼里,没有儿子就像是树没有主干,风一吹就倒。
"闺女长得再好,也是别人家的人。"这是婆婆常挂在嘴边的话,每次听到,我心里都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那年冬天特别冷,街上的行人都缩着脖子匆匆而过,像是躲避什么。
小赵下班回来,手里拎着一袋土豆和白菜,说是单位食堂大师傅送的,可以省下一星期的菜钱。
他脸上挂着笑,眼里却藏着疲惫。
我知道他加班了,为了多挣一点钱,为了让我和女儿过得好一点。
"再生一个吧,说不定是个儿子。"婆婆偶尔来我们家,总是这样说。
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茶杯,目光飘向远方。
"若是个男孩,我给你们买房。"这句话像是诱饵,悬在我心头。
那晚,小赵搂着我,低声说:"咱们要不要再生一个?"
他的声音里有犹豫,也有期待。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里像是积攒了太多的生活重担。
周周睡在我们身边,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梦中还在咂巴嘴,像是在吃什么美食。
"好。"最终我轻轻应了一声,不知是为了小赵,为了那套期盼已久的房子,还是为了内心深处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春天来了,小区里的杨树抽出了新芽,街角的小贩开始吆喝着卖春卷皮,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我怀孕了,清晨的恶心感和下午的嗜睡,都在提醒我生命的奇迹正在发生。
小赵比我还紧张,每天回家都要问我吃了什么,有没有补钙,仿佛我是什么易碎的玻璃制品。
第二胎怀上后,婆婆变得格外热情,隔三差五送来各种补品。
"这回肯定是个小子。"她笃定地说,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吃点雞爪湯,生个小子有力气。"婆婆煲汤时,特意用了繁体字的"雞",说是老一辈的讲究。
我没有反驳,只是默默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无论你是谁,妈妈都爱你。"
小区里的王大妈见了我,总要摸摸我的肚子,笑眯眯地说:"瞧这肚子尖尖的,准是个小子。"
街上遇到的李阿姨则会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梦见鱼就是儿子,梦见蛇就是闺女。"
我笑笑不说话,心里却暗暗记下这些奇怪的说法,在日记本上画了个小问号。
这些"生男生女"的迷信,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孕妇。
七个月的时候,医生建议做个B超,婆婆特意请了假陪我去。
医生看了半天,说看不清性别,我松了一口气,婆婆却失望地撇了撇嘴。
回家的路上,婆婆坐在出租车里,突然问我:"你想生个什么?"
我愣了一下,老实回答:"健康就好。"
婆婆冷哼一声:"都这么说,心里还不是想要儿子。"
我没有接话,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里一阵阵发闷。
夏天,周周的幼儿园举行了亲子活动,我挺着大肚子陪她去。
看着她在操场上蹦蹦跳跳,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忽然明白,无论生男生女,我都会爱这个孩子,就像爱周周一样。
"老師說,我们都是好寶寶,不分男女。"周周放学回来,奶声奶气地复述着老师的话,那个繁体的"寶"字,她说得特别认真。
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生产那天,雪下得很大。
医院的走廊冷冰冰的,我躺在产床上,汗水浸透了头发。
小赵在产房外踱步,婆婆则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用劲,再用劲!"助产士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我咬牙使尽全力,眼前一片金星,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向我伸出手。
当护士高声宣布:"是个女孩!"产房里一片寂静。
婆婆站在门外,脸色像窗外的雪一样苍白。
小赵却笑了,眼里闪着泪光:"真好,又有个小棉袄了。"
我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她小小的,皱巴巴的,却是那么完美。
"二宝随我姓。"月子里,我对小赵说。
不知哪来的勇气,或许是为了给女儿一个身份的尊严,或许是为了告诉这个世界,女孩和男孩一样珍贵。
小赵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就叫林小雪吧,冬天出生的,像雪一样纯净。"
当这个决定传到婆婆耳朵里,她气得浑身发抖:"胡闹!简直是胡闹!"
"赵家百年传承,岂能断在你手里!"婆婆指着小赵的鼻子,像是在控诉一个重罪犯。
小赵低着头,不敢与母亲对视,只是轻声说:"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孩子姓什么不重要,健康快乐才是真的。"
婆婆拂袖而去,临走前重重地摔上门,整个楼道都回荡着她的怒气。
那段日子,家里的空气几乎凝固。
小赵像是夹在两块磨盘中间的谷粒,被磨得喘不过气来。
他上班更加拼命,下班回家却话越来越少,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无奈。
我抱着两个女儿,在寒风中等公交车去医院复查,心里的委屈像是冬日里的冰棱,又冷又硬。
邻居们背地里议论纷纷,说我不识好歹,不知感恩,有的甚至直接问我:"你婆婆家底殷实,你何必跟她对着干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转机出现在一个周末。
收拾婆婆送来的旧衣服时,一本发黄的知青日记掉了出来。
那是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角落已经有些卷边,上面用钢笔写着"知青日记 1969-1972"。
翻开一看,才知道年轻时的婆婆也曾因为是女儿而被父母轻视,下乡时吃尽了苦头。
"1970年3月5日,天气晴。今天收到家里来信,说弟弟考上了重点中学,全家都很高兴。爸爸说要给弟弟买新自行车,妈妈要做红烧肉庆祝。信的最后才提到让我照顾好自己,多锻炼身体。没有问我需要什么,也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回家。我明白,作为女儿,我早已被家里划到了'外人'那一栏。"
"1971年8月10日,雨。又是一个难熬的日子。队长安排重活,男知青都有分配,女知青却要自己争取。我主动请缨去背石头,被嘲笑不自量力。最终证明我可以,但没有人为我喝彩,因为在他们眼里,女孩子就应该在食堂洗碗,在田里插秧,而不是去做那些'男人的活'。"
日记里写道:"若我有出息,定要证明女儿也能撑起一片天。"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倔强。
我一页页翻看着,婆婆的青春岁月在我眼前慢慢展开。
那个坚强倔强的年轻女孩,和我印象中的严厉婆婆,原来是同一个人。
那些五百万家产,是她和公公白手起家,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从街头小摊到服装厂,二十年如一日的艰辛,在账本里清清楚楚。
"1984年,天气寒冷,但生意很好。今天又赚了五十块,比上个月的日均翻了一倍。老赵说要扩大规模,我有些担心,但看到他信心满满的样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或许,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1990年,服装厂开业第一天。请了二十个工人,都是附近的妇女,有的还带着孩子来。我特意在厂房旁边辟出一块地方,让孩子们有地方玩。老赵说我太心软,但我知道,那些妈妈的心情。"
我忽然理解了她的固执和吝啬,那是岁月给她套上的枷锁。
她曾经被轻视,被忽略,所以拼尽全力想要证明自己。
她一直渴望有个儿子,或许是因为在她心里,只有儿子才能真正延续她的心血和骄傲。
第二天,我去了婆婆家。
她正在阳台上晾衣服,见我来了,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让我进了门。
屋子里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茶叶和樟脑丸混合的气息,墙上挂着她和公公的合影,两人站在服装厂门口,笑得灿烂。
"妈,我看了您的日记。"我直接开门见山。
婆婆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叠着衣服:"那是老黄历了,有什么好看的。"
"我知道您年轻时也不容易。"我轻声说。
婆婆的眼圈突然红了,但她很快转过身去,假装在找什么东西。
"那会儿下乡,我是队里唯一一个自己扛着锄头去开荒的女知青。"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别人都说我不自量力,可我就是要证明,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
"您做到了,您的成就谁都看得见。"我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粗糙坚硬,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像是一本写满故事的书。
"可我终究没有儿子。"婆婆低声说,"老赵走得早,我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将来给谁呢?"
原来,她心里一直有这样的担忧和不安。
"妈,我想让女儿知道,她的价值不是由姓氏决定的。"我看着她的眼睛,"就像您当年一样,要证明女孩子也能顶半边天。"
婆婆沉默良久,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对小金耳环。
"这是我下乡前,我妈给我的,说是传女不传男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当时我还不明白,现在想想,或许她也是想告诉我,女儿同样重要。"
我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婆婆轻轻抚摸着小外孙女的脸:"像你奶奶年轻时一样倔。"
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一座无形的桥,慢慢连接起我们两代人的心。
回家后,我把这次谈话告诉了小赵。
他听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我妈心里是明白的,只是放不下那些老观念。"
那晚,我们商量着如何解决住房问题。
小赵提议卖掉我婆婆珍藏的几幅字画,我却摇了摇头:"那是她的心血,我们不能这么做。"
我们决定继续攒钱,哪怕慢一点,也要靠自己的努力。
没想到第二天,婆婆就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布袋。
"这是我存的一些钱,二十万,给你们交首付。"她放下布袋,语气依然生硬,但眼神已经柔和了许多。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全给你们,算是借的,以后慢慢还。"婆婆补充道,似乎怕我们觉得她太慷慨。
小赵眼眶红了:"妈,谢谢您。"
婆婆摆摆手:"别磨磨唧唧的,又不是白给你们。"
她蹲下身,摸了摸小雪的头:"这丫头,长得像我小时候。"
春节前,我们搬进了新房。
不是婆婆全资买的,而是我们共同出资的。
新家不大,七十平米,两室一厅,但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福。
乔迁那天,婆婆亲手挂上了写有两个孙女名字的福字,红艳艳的,像是冬去春来后的第一抹朝霞。
她还从箱底翻出了一对小金镯子,是她结婚时的嫁妆,分别给了周周和小雪。
"祖传的,戴上保平安。"婆婆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爹娘重男轻女,可我不会。"
看着两个女儿手腕上闪着光的金镯子,我突然明白,婆婆是在用她的方式告诉我们,她已经接受了这个家的样子。
那年春节,我们一家四口加上婆婆,围坐在新家的餐桌旁,吃着团圆饭。
周周和小雪在地上玩耍,咯咯地笑着,婆婆看着她们,眼里满是慈爱。
窗外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地绽放,照亮了整个夜空,也照亮了我们的未来。
小赵举杯,对婆婆说:"妈,谢谢您给我们的一切。"
婆婆笑了,笑容里有释然,有欣慰,也有一丝对过往的告别。
"姓不姓赵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温暖和力量。
我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心中满是感慨。
人生如同那串糖葫芦,酸甜苦辣,都是生活的滋味。
而我们,正在学着包容彼此的不同,理解彼此的过往,共同编织一个温暖的家。
窗外,又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我们一家人的笑脸。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