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男人的脸色瞬间苍白，刚才还镇定的神情彻底崩塌了。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被撞得向后滑去，发出刺耳的响声。

"你是...你是张军？"

女人的声音在颤抖，手中的印章啪地一声掉在桌上。

"李雯？怎么可能...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的脸色瞬间苍白，刚才还镇定的神情彻底崩塌了。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被撞得向后滑去，发出刺耳的响声。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20多年了..."李雯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也以为。"张军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你为什么会在军区转业办？你不是..."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01

1978年夏天，华北某工业城市。

梧桐叶正绿，蝉鸣声阵阵。市第三中学高三年级的教室里，即将迎来人生第一次重大选择的学生们正在紧张复习。

张军坐在教室的第四排，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前面第二排的那个女孩。李雯，班里公认的才女，语文成绩全年级第一，作文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朗读。

"张军，你能帮我解一道数学题吗？"

那个午后，李雯抱着作业本走到张军桌前。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她的脸上投下温柔的光影。

张军接过作业本，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心跳瞬间加速。那道函数题其实并不难，但他故意放慢了速度，想让这个美好的时刻持续得久一些。

"你解题的思路真清晰。"李雯认真地看着他写下的步骤，"比老师讲得还要明白。"

"你过奖了。"张军的脸有些发红，"其实你的语文才厉害，我每次听你回答问题都觉得特别佩服。"

"数学和语文哪能比，数学是硬功夫，语文只是感觉。"李雯笑了，那笑容像春天的花朵一样灿烂。

从那天开始，两人的交流越来越频繁。张军帮李雯补数学，李雯帮张军修改作文。课间休息时，他们会一起讨论题目，分享对未来的憧憬。

李雯的父亲是中学教师，母亲在市图书馆工作，家里藏书丰富，文化氛围浓厚。每当谈起读书和学习，她的眼睛就会发光。

"我爸说，知识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李雯经常这样对张军说，"只有考上好大学，才能走出这个小城市，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张军的父亲在钢铁厂当锅炉工，母亲在纺织厂做女工。家境虽然普通，但父母对他的期望很高。

"儿子，你要争气，考个大学，以后就不用像爸爸一样干体力活了。"父亲总是这样教导他。

"可是万一考不上呢？"张军有时会担心。

"考不上也没关系，踏踏实实工作，做个好人就行。"母亲总是这样安慰他。

两种不同的家庭背景，却没有影响张军和李雯之间的感情。相反，他们在彼此身上找到了互补的温暖。

春天的傍晚，两人经常一起走过那条通往家属区的小路。路边的槐花开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甜。

"高考以后，你想去哪里读书？"李雯问。

"能考上就行，我不挑。"张军老实地说，"你呢？"

"我想去北京，想去清华大学。"李雯的眼睛在夕阳下闪闪发光，"那里有最好的图书馆，最优秀的教授，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

张军看着她，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感觉。清华大学，那是多么遥远而神圣的地方，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可望而不可即。

"你一定能考上的。"他真诚地说，"你这么聪明，这么努力。"

"希望吧。"李雯笑了笑，"如果我真的考上了，你会为我高兴吗？"

"当然会。"张军毫不犹豫地回答，但心里却有些复杂的情绪在翻涌。

五月的一个黄昏，槐花已经谢了，绿叶正浓。张军终于鼓起勇气，在那条熟悉的小路上拉住了李雯的手。

"李雯，我喜欢你。"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李雯停下脚步，脸红得像傍晚的云霞。她没有挣脱他的手，而是轻声说："我也喜欢你，张军。"

那个夏天，他们成了恋人。

每天放学后，两人会在学校后面的小花园里一起学习。张军的数学好，李雯的语文强，他们互相帮助，互相鼓励。那些温馨的黄昏，成了他们青春记忆中最美好的片段。

"考完试，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张军说。

"嗯，不管考到哪里，我们都不分开。"李雯用力点头。

"我们以后要结婚，要有自己的家。"

"好，我想要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都听你的。"

那些承诺在夏夜的微风中飘散，像萤火虫一样美丽而短暂。

七月的高考如期而至。考试的三天里，张军和李雯互相鼓励，互相陪伴。考完最后一科语文，两人走出考场，手牵着手，对未来满怀憧憬。

"不管结果怎样，我们都要在一起。"张军认真地说。

"好，我答应你。"李雯的眼中盈满了幸福的泪水。

等待成绩公布的日子漫长而焦虑。张军每天都在猜测自己的分数，有时候觉得考得不错，有时候又担心发挥失常。李雯看起来很平静，但张军知道她内心也很紧张。

"你觉得你能考多少分？"张军问她。

"不知道，尽力了。"李雯摇头，"你呢？"

"我也不知道。"张军苦笑，"就是觉得数学可能考砸了。"

"没关系，我们一起面对结果。"李雯握紧他的手。

八月中旬，高考成绩终于公布了。

02

成绩公布的那个上午，阳光格外刺眼。

张军早早来到学校门口，手心里全是汗。他看到其他同学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欢呼雀跃，有的愁眉苦脸，有的默默流泪。

"张军！"李雯从远处跑过来，脸上的表情复杂得让人看不透。

"怎么样？"张军的心跳得厉害。

"我...我考了589分。"李雯的声音很轻，"超过清华录取线20多分。"

张军愣住了。589分，那是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分数。

"恭喜你！"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的梦想实现了！"

"你呢？你考了多少？"李雯紧张地问。

张军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456分，刚过专科线。"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李雯的脸色变了，眼中闪过震惊、同情、还有说不清的其他情绪。

"张军..."她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关系。"张军摇摇头，努力保持镇定，"本来就没指望能考多好。你能去清华，我替你高兴。"

但他的声音听起来空洞而苦涩。

"我们回去吧。"李雯轻声说。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往日里充满欢声笑语的小路，现在变得异常安静。

"张军，你在想什么？"李雯终于忍不住问。

"没想什么。"张军低着头，"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什么不真实？"

"你要去北京了，去清华了。"张军停下脚步，看着她，"而我只能留在这里，读一个专科学校。"

"专科也很好啊，学技术，以后好找工作。"李雯努力安慰他。

"李雯，你不用安慰我。"张军苦笑，"我们都知道，专科和清华是两个世界。"

"不是的，张军，学历不代表一切。"

"是吗？"张军的声音开始有些激动，"那你会因为我是专科生就不去清华吗？"

李雯愣住了，她张了张嘴，但说不出话来。

"你看，你也答不出来。"张军的眼中闪过痛苦，"因为连你自己都知道，我们已经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了。"

"张军，你别这么说..."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张军的情绪开始失控，"这就是事实！你要去首都，去全国最好的大学，见识大世面，而我只能在这个小城市里混日子！"

"可是我爱你啊！"李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爱？"张军冷笑，"爱有什么用？爱能改变我只有专科学历的事实吗？爱能让我配得上清华才女吗？"

"你怎么能这么想？"李雯哭得更厉害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最好的？"张军的声音变得尖锐，"如果我真的是最好的，你为什么不放弃清华和我在一起？"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深深地刺痛了李雯。

她看着张军，眼中满含痛苦和绝望。

"你让我放弃清华？"她的声音颤抖着，"这是我从小的梦想，是我十几年努力的结果..."

"所以你不愿意。"张军点点头，"我明白了。"

"不是不愿意，是...是..."李雯说不下去了。

沉默持续了很久，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李雯，我们分手吧。"张军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什么？"李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们分手吧。"张军重复了一遍，"你去你的清华，我走我的路。"

"不！我不同意！"李雯抓住他的手臂，"张军，你冷静一点，我们可以想办法的！"

"什么办法？"张军挣脱她的手，"你去北京读四年书，我在这里读三年专科，然后呢？四年后你是清华毕业生，我是专科毕业生，这个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我可以等你，等你专科毕业，我们一起努力..."

"等我？"张军摇头，"李雯，你知道清华是什么地方吗？那里都是全国最优秀的学生，你会遇到比我优秀一百倍的男生。到那时，你还会记得我这个小城市的专科生吗？"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李雯哭着说。

"不，你不会。"张军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就算你现在这么想，但时间会改变一切。你会发现更大的世界，会遇到更好的人，会有更高的追求。而我，永远只能待在这个小地方，做一个普通的工人。"

"张军，求你不要这么说..."

"这就是现实！"张军的声音提高了，"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高考只是把这个事实暴露出来了而已！"

李雯看着面前的张军，感觉他变得如此陌生。那个温柔体贴的男孩哪里去了？那个说要和她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哪里去了？

"如果...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我..."李雯擦干眼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我不去清华了。"张军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去清华了。"李雯的声音很坚决，"我可以留在这里，我们一起考专科，一起在这个城市生活。"

张军看着她，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感动、心疼、愤怒、绝望，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你疯了吗？"他吼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是清华！是全国最好的大学！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你为了我一个专科生放弃清华，你脑子进水了吗？"

"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李雯也喊了起来。

"我不要！"张军红着眼睛说，"我不要你为了我牺牲你的前途！我不要你将来后悔！我不要你恨我！"

"我不会后悔，我更不会恨你！"

"你会的！"张军痛苦地说，"也许不是现在，也许不是明年，但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会想，如果当初我去了清华，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你会恨我毁了你的人生！"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会的！一定会的！"张军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看着李雯，"李雯，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要为了我放弃清华吗？"

"是的。"李雯毫不犹豫地回答。

张军看着她坚决的表情，心如刀割。他知道，如果他点头同意，李雯真的会放弃清华。但他也知道，那样的话，他们的爱情终将成为悲剧。

"那我成全你。"张军突然冷笑起来，"我不要你了，李雯。我不要一个为了男人放弃前途的女人。在我眼里，这样的女人很愚蠢，很可悲。"

李雯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看不起为了男人放弃前途的女人。"张军咬着牙说出这些违心的话，"李雯，你走吧。去你的清华，去你的新生活。我们从此再也不要见面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张军！"李雯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喊他，"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张军没有回头，眼泪却无声地流了下来。

那天夜里，李雯在张军家楼下站了整整一夜。张军在窗户后面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心如刀割，但就是不下楼。

他知道，如果他下去了，就再也狠不下心来了。

第二天早上，李雯走了。

一个星期后，张军听说李雯已经收拾行李，提前去北京了。她托同学给他带了一封信：

"张军，也许你说得对，我们的路确实不一样了。谢谢你没有让我做傻事。我会在清华好好学习，不辜负这个机会。希望你也能在自己的路上走得很好。再见了。——李雯"

张军看完信，把它撕成了碎片。

03

1981年春天，张军从市工业学校毕业了。

三年的专科学习很快结束，张军的成绩不错，学校推荐他去市里的机械厂工作。

工资不高，但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份稳定的工作。

"小张，你好好干，将来准有出息。"厂长拍着他的肩膀说。

张军点点头，心里却空荡荡的。

工厂的生活规律而枯燥。每天早上7点上班，下午5点下班，晚上回到宿舍看书或者听收音机。周围的同事都是老实本分的工人，大家聊的话题无非是工作、家庭、柴米油盐。

"小张，你也该找个对象了。"同事老王经常这样劝他，"我给你介绍个姑娘，我们隔壁车间的，人长得不错，性格也好。"

"不急。"张军总是这样回答。

"不急什么？你都22了，再不急就晚了。"

张军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其实他心里清楚，他还在等待。等待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等待时间的流逝冲淡内心的痛苦，也许是等待某个奇迹的出现。

1981年秋天，张军在街上遇到了李雯的中学同学小王。

"张军！好久不见！"小王很热情，"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机械厂。"张军简单地回答，"你呢？"

"我在邮局。对了，你知道李雯的消息吗？"

张军的心跳瞬间加速，但脸上努力保持平静："什么消息？"

"她在清华谈恋爱了，对象是研究生，听说家庭条件特别好，人也很优秀。"

张军感觉胸口被重重击了一拳，呼吸都有些困难。

"是吗？"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那挺好的。"

"是啊，门当户对嘛。"小王继续说，"听说那个男生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医生，家里在北京有好几套房子。"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刺进张军的心里。

"对了，李雯还托人问过你的消息呢。"小王突然说。

"问我？"张军愣了一下。

"是啊，她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结婚。我说你在工厂工作，还没结婚。"

张军沉默了。她还记得他？还会关心他的近况？

"她听了什么反应？"张军忍不住问。

"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是沉默了一会儿。"小王回忆着说，"然后让我转告你，希望你一切都好。"

那天晚上，张军喝了很多酒。醉酒中，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李雯的笑容，李雯的眼泪，李雯最后绝望的背影...

"她找到更好的了。"张军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一个清华的研究生，教授的儿子，这才是配得上她的人。"

但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泪不停地流。

第二天醒来，张军做了一个决定。

他去了征兵办公室。

"我要当兵。"他对征兵干事说。

"为什么要当兵？"

"想锻炼自己。"

"有什么要求吗？比如兵种、地区什么的？"

张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去最远的地方，去最苦的地方。"

征兵干事看了他一眼，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1981年深秋，张军穿上军装，踏上了开往新疆的列车。

火车在夜色中穿行，窗外是陌生的风景。张军靠在车窗边，看着远山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小伙子，第一次去新疆？"同车的老兵问。

"是的。"

"那地方苦啊，风沙大，条件差，方圆几十公里见不到人影。"老兵摇摇头，"你怎么想到要去那里？"

"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张军淡淡地说。

"外面的世界？"老兵笑了，"那地方除了戈壁滩就是戈壁滩，有什么好看的？"

张军没有回答。他心里清楚，他不是想看什么世界，他是想逃避。逃避这个有着李雯回忆的城市，逃避那些痛苦的往事，逃避内心的折磨。

三天后，火车到达乌鲁木齐。又坐了一天的汽车，张军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位于中蒙边境的某边防连队。

连长是个三十多岁的山东汉子，皮肤黝黑，眼神坚毅。

"张军是吧？听说你是主动要求来边防的？"

"是的，连长。"

"为什么？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张军沉默了一会儿："想锻炼自己。"

连长打量着他："边防很苦，风沙大，气候恶劣，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外人。你确定能坚持下来？"

"能。"张军的回答很坚决。

"好，我喜欢你这股劲儿。"连长拍拍他的肩膀，"不过话说在前头，这里不是闹着玩的地方，每个人都要承担责任，保卫边疆的安全。"

"明白。"

边防连队的生活确实艰苦。每天早上5点起床，6点出操，白天执行巡逻任务，晚上还要站岗放哨。吃的是粗茶淡饭，住的是简陋的营房，最难熬的是精神上的孤独和寂寞。

连队驻扎在戈壁滩上，方圆几十公里见不到人烟。除了战友，张军见不到任何外人。没有电视，没有电话，唯一的娱乐就是晚上听收音机里的新闻和音乐。

"张军，你怎么总是不爱说话？"班长老李关心地问。

"没什么好说的。"张军埋头擦拭着手中的枪支。

"有心事？"

"没有。"

老李是个热心肠的老兵，总是想方设法关心新兵。

"我跟你说，在这种地方，有什么心事都要说出来，憋着容易憋出病。"

张军抬头看了他一眼："真的没什么。"

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张军经常一个人坐在岗哨上，看着满天的星星发呆。在这里，远离城市的灯光污染，星空格外明亮，亮得让人心痛。

他会想起李雯，想起她说过的话："我想要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现在她应该快毕业了吧？她和那个研究生的感情进展如何？他们会结婚吗？

"别想了。"张军对自己说，"她是她，你是你，再也没有关系了。"

1982年春天，张军收到了家里的信。母亲在信中提到，李雯大学毕业了，分配到了北京某研究所工作。

"听说她要结婚了，对象就是那个清华的研究生，现在在中科院工作。小两口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真是门当户对。"母亲在信中写道。

张军看完信，沉默了很久，然后把信撕成了碎片。

"结婚了？"他喃喃自语，"也好，这样我就彻底死心了。"

从那以后，张军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他主动申请最危险的巡逻任务，主动申请最累的体力活，主动申请最长时间的站岗。

"张军，你这是何必呢？"老李劝他，"身体要紧啊。"

"我没事。"张军擦着汗水说。

"你这样拼命，是为了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想把工作做好。"

老李看着他，眼中闪过担忧："小伙子，有什么想不开的事，说出来大家帮你想办法。"

"没有想不开的事。"张军摇头，"我很好。"

但是他的眼神里，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疲惫。

04

时间在戈壁滩上缓慢而固执地流逝着。

1983年，张军因为表现突出被提升为班长。1985年，他成为排长。1987年，他当上了连长。军营里的战友换了一茬又一茬，张军却一直坚守在这里，像一棵扎根在戈壁滩上的胡杨树。

"张军，你在边防待了这么多年，可以申请调回内地了。"1988年，团长找他谈话。

"我不想走。"张军的回答很干脆。

"为什么？你也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在这种地方，怎么找对象？"

"我习惯这里了。"

"习惯？"团长皱眉，"这里有什么好习惯的？风沙漫天，鸟不拉屎，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女人。"

"正好清静。"张军苦笑。

团长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是不是有什么心结？"

张军摇头："没有，我就是喜欢这里。边防需要人守，我愿意守。"

其实他心里清楚，他不是喜欢这里，他是在逃避。

逃避回到内地，逃避可能遇到关于李雯的消息，逃避面对自己的感情创伤。

在这个荒凉的地方，他可以假装忘记一切，假装自己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

1990年，张军已经是营长了。

那年夏天，他破例休假回家探亲。

九年没有回家，家乡的变化很大。

街道宽了，楼房多了，人们的衣着也时髦了许多。

但在张军眼里，这一切都显得陌生而遥远。

"儿子，你都快30了，该考虑结婚了。"母亲看着晒得黝黑、身材精瘦的儿子，心疼地说。

"不急。"张军的回答和九年前一模一样。

"怎么能不急？我给你安排了几个相亲，都是不错的姑娘。"

相亲的姑娘确实都很好。

有小学教师，温柔贤惠；

有医院护士，端庄大方；

有工厂技术员，聪明能干。

她们看张军的眼神都很友善，有的甚至带着仰慕。

"张营长，您在边防这么多年，一定很不容易吧？"小学教师关心地问。

"还好。"张军的回答总是很简短。

"您打算什么时候调回内地？"护士问。

"不一定。"

"如果我们合适的话，我可以跟您去新疆。"技术员勇敢地说。

张军看着面前这些优秀的女孩，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他知道她们都很好，都值得拥有幸福，但是他的心已经麻木了，装不下任何人。

"对不起，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他总是这样礼貌地拒绝。

母亲很失望："儿子，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这些姑娘哪个不好？"

"她们都很好。"张军叹气，"是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我可能不适合结婚。"

"胡说！哪有男人不结婚的？"母亲急了，"你是不是心里还有别人？"

张军沉默了。

"是不是那个李雯？"母亲试探地问。

张军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妈，别提她了。"

"儿子，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她？"

"没有的事。"张军否认，"我早就忘了。"

"那你为什么不肯结婚？"

"我就是觉得一个人挺好的。"

母亲看着儿子倔强的神情，心里满是无奈。她知道，这个孩子心里确实还有那个女孩的影子。

休假结束，张军又回到了新疆。告别时，母亲红着眼眶说："儿子，人不能活在过去里。该放下的就放下，该开始的就开始。"

"我知道，妈。"张军抱了抱母亲，"您保重身体。"

火车再次穿过辽阔的土地，载着张军回到那个熟悉的戈壁滩。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张军想起母亲的话：人不能活在过去里。

可是，怎么才能真正放下呢？

1995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张军平静的生活。

那天，张军收到了战友老李的信。

老李已经转业回到山东老家，在信中提到了一件让张军震惊的事情：

"老张，我前几天去北京出差，在王府井大街上碰到一个人，说起来你可能认识，叫李雯。她说她是你中学同学。"

张军的手开始颤抖。

"她问起你的情况，我说你在新疆当营长，表现很好。她听了沉默了很久，然后说让我转告你一声问候。老张，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脸色有些憔悴。对了，她还问你结婚了没有，我说没有。她又沉默了一会儿。"

"还有一件事，她好像也没有戴结婚戒指。我记得以前听说她结婚了，可能是我记错了，或者是有什么变化。总之，我觉得你们可能有些误会什么的。"

张军把信看了好几遍，心情复杂得无法形容。

她问他的情况？她没有戴结婚戒指？她看起来不开心？

那天夜里，张军失眠了。他在营房里走来走去，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问号。她为什么不开心？她真的没有结婚吗？那个清华研究生怎么了？她还记得他吗？

"算了，想这些有什么用？"张军对自己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算她没结婚，又能怎样？"

但是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悄悄地说：也许，也许还有希望...

1998年，张军被提升为团副职。

按照规定，他可以申请调回内地工作了。

"张军，你考虑得怎么样？要不要调回去？"师长问他。

张军沉默了很久："我想再待几年。"

"为什么？你今年都快40了，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

"我觉得这里还需要我。"

"需要你的地方多了，但你也要为自己考虑考虑。"师长语重心长地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个大男人，四十岁了还单身，这像话吗？"

"我..."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给你一年时间考虑，明年必须做决定。"

"好。"

那一年，张军经常一个人站在戈壁滩上，看着夕阳西下。

17年了，他在这里待了17年。青春的尾巴都埋在了这片荒凉的土地上。

他想起刚来时的自己，年轻气盛，满腔愤怒和绝望。

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他问自己。

戈壁的风很大，吹得他眼睛有些湿润。

1999年，张军终于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想申请转业。"他对师长说。

"想好了？"

"想好了。"

"准备去哪里？"

"北京吧。"

张军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选择北京。也许是想离她近一些，也许是想看看她生活的城市是什么样子，也许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了结。

转业手续很复杂，各种审批程序一拖再拖，一直到2001年才办完。

张军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告别了朝夕相处的战友们，踏上了前往北京的列车。

火车在夜色中穿行，和20年前相反的方向。张军看着窗外的风景，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20年了，他终于要离开新疆了，要回到内地了，要去李雯曾经生活过的城市了。

虽然他知道，这只是一个结束，而不是开始。

张军走进转业办公室，低头整理材料。

工作人员的声音："请把材料放在这里。"

张军抬头的瞬间，手中的文件夹掉落在地。

那张脸，让他瞬间石化。

眼前的女人——李雯——同样震惊地望着他，手中的印章"啪"地一声掉在桌上。

"李雯？"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雯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眶瞬间红了："20多年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办公室里的人全都停下手中的工作，好奇地看着这一幕。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我也以为。"张军艰难地开口，"你不是……在北京吗？"

李雯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我后来调回来了。"

张军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弯腰捡起掉落的文件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我是来办转业手续的。"

李雯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好，我帮你处理。"

接下来的半小时，两人机械地完成着手续流程，谁都没有再提过去。但每一次眼神的短暂交汇，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剜进彼此的心。

"你的档案……"李雯翻看着他的资料，声音微微发颤，"你在新疆待了二十年？"

"嗯。"张军简短地回答。

"为什么……去那么远的地方？"

张军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眼直视她："因为不想留在这里。"

李雯的手指一顿，眼眶再次湿润："是因为我吗？"

张军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雯低下头，继续翻看文件，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砸在纸上。

"你……"她努力控制着声音，"结婚了吗？"

"没有。"张军摇头，"你呢？"

李雯苦笑了一下："我也没有。"

张军猛地抬头："什么？你不是……"他停住了，想起老李信里的话。

"不是什么？"李雯疑惑地看着他。

"我听说……你毕业后就和一个清华的研究生在一起了，后来还……"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李雯的眼神变得复杂："谁告诉你的？"

"一个同学。"

"小王？"李雯苦笑，"她误会了。我确实认识一个研究生，但我们只是朋友。我……我从来没有和别人在一起过。"

张军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那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联系你？"李雯的声音带着哽咽，"因为你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说，我去了清华，就会忘记你。"

张军的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冲出胸膛："我以为……"

"你以为我会变？"李雯摇头，"张军，我从来没有变过。"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手续办好了。"李雯终于打破沉默，递给他一份文件，"你……现在住哪里？"

"暂时住在招待所。"张军接过文件，手指微微发抖，"你呢？"

"我在城西有套小房子。"李雯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张军看着她，时光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那双眼睛，依然和当年一样清澈。

"好。"他听见自己说。

他们找了一家安静的餐厅，坐在角落的位置。窗外是城市的霓虹，车水马龙，而他们之间，却像是被时光冻结的两个人。

"你……为什么没结婚？"张军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多年的问题。

李雯轻轻搅动着咖啡："因为心里一直有个人。"

张军的手指猛地收紧。

"你呢？"她抬头看他，"为什么去新疆？为什么一直不回来？"

"因为……"张军苦笑，"我以为你过得很好，我不想打扰你。"

"所以你宁可一个人在边疆待二十年？"李雯的声音带着颤抖，"张军，你知不知道，我找过你？"

"什么？"他震惊地看着她。

"我毕业后，托人打听过你的消息。"李雯的眼泪终于落下，"他们说你去了新疆，说你不愿意回来。我以为……你早就忘了我。"

张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我以为你结婚了……"

"就因为这个？"李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因为你听别人说我可能结婚了，你就躲了我二十年？"

张军低下头，声音沙哑："我当时觉得……我配不上你。"

"配不上？"李雯的声音带着愤怒和痛苦，"张军，你知不知道，我宁愿放弃清华，也要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张军痛苦地闭上眼，"但我不想毁了你的人生。"

"可你毁了我的爱情！"李雯终于失控，眼泪决堤般涌出，"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却说配不上我？"

餐厅里的人纷纷侧目，但两人已经无暇顾及。

张军猛地站起身，绕过桌子，一把将李雯拉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李雯在他怀里痛哭，23年的委屈、思念、痛苦，全部倾泻而出。

"张军，你太自私了……"她捶打着他的胸口，"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以为我会变？"

张军紧紧抱住她，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是我错了……"

那天晚上，他们聊到深夜。李雯告诉他，她毕业后确实去了北京，但在研究所工作了几年后，发现自己并不喜欢那里的氛围，于是申请调回了家乡。她一直独身，不是因为没人追求，而是心里始终放不下一个人。

"我甚至去过新疆。"她苦笑着说，"但部队说你执行任务去了，我见不到你。"

张军震惊地看着她："你去找过我？"

"不止一次。"李雯摇头，"后来我放弃了，我以为你真的不想见我。"

张军痛苦地抱住头："我真是个混蛋……"

"是啊，你确实是。"李雯擦干眼泪，却轻轻笑了，"但谁让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呢？"

张军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李雯，我已经四十多岁了，没有存款，没有房子，甚至还没适应城市生活……"

"那又怎样？"李雯打断他，"张军，我爱的从来不是你的条件，而是你这个人。"

张军再也控制不住，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李雯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初识时那个少女的光芒："你说呢？"

一年后，张军和李雯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婚礼上，当年的同学、战友都来了，连已经白发苍苍的班主任也被请到了现场。

"你们俩啊……"班主任摇头笑着，"绕了这么大一圈，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张军紧紧牵着李雯的手，笑得像个少年："这次，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李雯靠在他肩上，轻声说："还好，我们都没有放弃。"

婚礼结束后，张军和李雯回到了他们刚装修好的小家。

房子不大，但阳光充足，客厅的墙上挂着他们年轻时的合照，还有一张在戈壁滩上拍的军装照。

李雯换上舒适的居家服，坐在沙发上，看着张军笨拙地解领带——他当了二十年兵，对这种精致的小物件仍然不太熟练。

“我来吧。”她笑着凑过去，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着领带结。

张军低头看着她，呼吸微滞。她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鼻尖微微翘起，和当年一模一样。

“李雯。”他忽然低声叫她。

“嗯？”她抬眸。

“我有没有说过……你比从前更好看了？”

李雯噗嗤一笑，手指轻轻戳他胸口：“少来，我都四十多岁了，眼角都有皱纹了。”

“那也好看。”他固执地说，伸手抚上她的脸，“比以前更温柔，更……”

“更什么？”

“更让我心疼。”

李雯眼眶一热，低头把领带彻底解开，顺势靠进他怀里。张军收紧手臂，下巴抵在她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

“真好啊……”他低声说。

“什么真好？”

“还能这样抱着你。”

李雯在他怀里蹭了蹭，忽然想起什么，仰头看他：“对了，你明天要去新单位报到，紧张吗？”

张军摇头：“不紧张，就是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

“不习惯……没有枪，没有戈壁滩，没有紧急集合哨。”他无奈地笑了笑，“突然变成普通上班族，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李雯眨眨眼：“那要不……我每天早上给你吹个起床哨？”

张军挑眉：“你？”

“怎么，不信？”她从他怀里挣脱，站到沙发上，清了清嗓子，突然板着脸，模仿部队教官的语气：“张军！起床！五公里准备！”

张军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一把将她从沙发上抱下来，搂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李雯同志，你这是扰乱军心！”

李雯笑得直不起腰，被他搂着转了个圈，最后两人一起倒在沙发上。

“说真的。”她靠在他肩上，轻声问，“以后的日子，你想怎么过？”

张军想了想，认真道：“早上我送你上班，晚上接你回家。周末我们去买菜，你做饭，我洗碗。”

“就这？”

“嗯。”他点头，又补充，“还有，每年带你去旅行一次。你不是一直想去海边吗？我们可以去。”

李雯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真的。”他捏捏她的手指，“欠你的，我慢慢还。”

她笑着摇头：“不欠，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

张军没说话，只是低头吻住她。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而他们的余生，才刚刚开始。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