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仍不忘一遍又一遍叮嘱女儿常沙娜:“你记住,我死也要死到敦煌,骨灰要送回敦煌,更不要忘记你是敦煌人!”
1994年,90岁的常书鸿全身浮肿、呼吸困难、低烧不退,已近生命的尾声。
他仍不忘一遍又一遍叮嘱女儿常沙娜:“你记住,我死也要死到敦煌,骨灰要送回敦煌,更不要忘记你是敦煌人!”
常沙娜满口答应,何止没忘,她记了敦煌一辈子,从12岁开始。
1943年,常沙娜12岁,跟着父亲常书鸿、母亲一起坐着带篷的卡车,从重庆、成都、绵阳、广元、天水到兰州,沿着祁连山,穿过河西走廊终于抵达敦煌。
走时秋天还微微有些势头,到达时寒冬已凛然而至。
常沙娜回忆:“千佛洞前大泉河里的水已经完全冻结,变成了一条宽宽的、白白的冰河。”
常书鸿决定前往敦煌前,梁思成还送了他四个字:“破釜沉舟!”
当时,估计连常书鸿自己都没想过,自己即将用什么毅力才能“破釜”、才能“沉舟”。
至少,常沙娜刚去第一天,就已经意识到了,当时晚饭是一碗大粒盐、一碗醋、一碗水煮切面,面条还特别短,用红柳枝充当筷子。
她愣住了问:“爸爸,有菜吗?”常书鸿摇头说没有,他只是劝他们先吃,以后会慢慢改善的。
但何时能吃上菜,哪怕是一顿正常的饭,都不知道,这就是常沙娜到敦煌吃的第一顿饭。
在敦煌没有“洗澡”的概念,只有“擦澡”,因为敦煌水资源极度匮乏,一盆水一丁点儿,擦脸、擦身、洗脚,还舍不得倒掉,得留着做其他用场。
小小年纪的她没有抱怨,而是心疼,这份心疼无关自己。
她是心疼爸爸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除了工作,还要照顾这个,照顾那个,又要安慰,又要劝导,“他肩上的担子实在太重、太重了!”
常书鸿很重视常沙娜的教育,他自己临摹壁画,也要带着常沙娜一起。
在临摹之前,他会先跟女儿讲一讲时代背景、风格,让常沙娜先感受再落笔。
父亲教导的“让艺术慢于行动”这一理念,使得常沙娜从小就懂得了艺术的神圣。
现在常沙娜95岁,有一次参加节目,主持人拿出一条敦煌飞天丝巾给她看,她连连摇头,一眼就看出丝巾颜色不对,图案的比例不存在。
这不是显摆学识,是早已刻在骨子里的对敦煌艺术的敬畏。
常沙娜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中国的文化要有根有源,要有文脉、血脉,不能随便乱来。”
1952年,常沙娜以敦煌图案为基本形式,为第一届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设计了一款“和平鸽”丝巾,在国际上获得了高度赞赏。
这也是新中国的第一块丝巾国礼,当年的她才21岁。
(和平鸽丝巾)
那时候,常沙娜已是林徽因钦点的学生,在一次敦煌艺术展上,看到常沙娜的画,林徽因和丈夫梁思成找常书鸿要人,希望他能把常沙娜交给他们,他们想带她到清华大学营建系做助教。
常沙娜当时还在读书,常书鸿觉得女儿还不够资格,林徽因却坚持她可以胜任。
从那之后,常沙娜一直跟着林徽因学习,常沙娜21岁设计的国礼丝巾,也是在林徽因的指导下完成。
1952年,林徽因的肺病已入骨,5年前还已经做过了肾切除手术。
1945年美国著名胸外科专家给她做检查,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她最多只剩下5年时间。
但指导常沙娜设计国礼丝巾,林徽因比预想的已经多活了两年。
她在病床上支了一张小桌子,稍稍有力气了就写写画画,把学生叫到跟前,给他们授课。
常沙娜设计那款国礼丝巾的那段时间,便是早上10点就在林老师的床前候着听课。
常沙娜回忆:“她的头脑非常好,思维异常敏捷,只是身体太差了,只能把构想告诉我们,我们按照她的指示去工作。”
在制作这款丝巾之前,当时毕加索很火,林徽因给常沙娜指了个方向。
“毕加索用鸽子当作象征和平的创作元素,沙娜你也试试用鸽子做设计”,但又指出“毕加索是毕加索的鸽子,我们设计的鸽子也要是我们国家的才好”。
常沙娜一下子悟到了老师的意思,大胆地将敦煌艺术融入其中。
1958年常沙娜主笔的唐代风格的圆形浮雕大花,在人民大会堂的宴会厅绚丽绽放。
后来,卷草纹搭配向日葵式的花朵镶嵌在了民族文化宫的大门之上,再后来,“永远盛开的紫荆花”雕塑诞生于香港金紫荆广场……
常沙娜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是敦煌人,每一次设计都在完成父亲对自己的叮嘱。
常沙娜现在已经95岁,年纪的大就证明了她这辈子经历的挫折绝不可能会少。
她12岁一家人一起去敦煌,但母亲实在受不了如此艰苦的环境,抛下丈夫和孩子就远走高飞了。
(常沙娜与爸爸妈妈)
当时她弟弟还小,常书鸿要主持敦煌的事务,顾不上儿子,实在没路走了,只能去求女儿能不能暂时先别上学了,回家照顾弟弟一段时间。
一个无力的人去求助一个更无力的人,常沙娜依旧没有一句怨言,退学回家照顾弟弟。
庞薰琹和丘堤的女儿庞壔,她记忆中的常沙娜一直在照顾弟弟。
弟弟常嘉陵很皮,一到庞薰琹的家,一刻也呆不住,死活要爬窗看来往的汽车,把庞壔吓个半死。
她好几次写信给常沙娜:“快来把你的弟弟带走吧,这是你的弟弟,又不是我的,他简直就是野人!”
常沙娜没有把这一切遭遇怪罪到父亲头上,她对母亲是有怨言的。
可时隔20多年,母女俩再次相见,看到她过得并不好,面色憔悴,六七十岁的人了,还在街道帮人洗衣服。
常沙娜累积了20多年的怨恨,在这一刻筛出来全是心疼,她瞒着父亲,开始每个月给母亲寄20块,直至她心脏病突发去世。
儿子崔冬晖13岁那年,常沙娜的丈夫因病去世,五年后死亡击鼓传花,轮到了90岁的父亲常书鸿身上。
1996年,也就是常书鸿去世两年后,常沙娜的干妈马光璇病逝。
死亡以常沙娜为中心,打了一个圈,把她至亲至爱的人围猎了个遍,最后再集中“猎杀”常沙娜。
常沙娜77岁确诊乳腺癌,被切掉了乳房,也许眼泪早已在亲人离去之时哭干了,到自己了只剩下笑了。
得知自己患上癌症,常沙娜表现得很淡然,“都听医生的”,生病化疗期间她还听音乐。
但那时的常沙娜究竟在想什么,难道就没有一丝煎熬的痛苦吗,不得而知。
化疗的那段时间,在她的回忆录里只凝练出一句简短的话:
“严寒的冬天过去,温暖的春天来了,头发脱落了,又生出新的一头白发,比原来的更浓密。”
(看到常沙娜先生的近照,想到一句话“岁月从不败美人”)
她说她很喜欢父亲常说的一句法语,C'est la vie,意思是这就是生活。
“人生就是有悲有欢。你活得开心,这是C'est la vie,你活得很悲伤,这也是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生命。”
这股洒脱的劲儿,一直支撑着她活到了如今95岁。
现在她还能自己买菜做饭,精神气好得不得了,她表示已经90多岁了,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她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敦煌艺术的推广与弘扬。
“从我个人来说,我对生死早就看得很淡,但是对敦煌来说,我的时间肯定是不够用的。
敦煌是世界的敦煌,不是某一个人的,很多事情不能只把握在自己手里,必须要年轻人接棒,才可以代代相传。”
看着她成天爬上爬下,学生们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生怕她摔了、劳累过度。
她却觉得年纪大了不代表老了、不行了,相反是一种有经验的表现,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要到处说敦煌。
从常书鸿到常沙娜,他们都在说一个词:责任。
常书鸿就因为在塞纳河畔看到一本《敦煌石窟图录》,看见敦煌不为人知的美,觉得自己“数典忘祖”,于是义无反顾回国,踏上了荒无人烟的敦煌之路。
常沙娜12岁到现在95岁,敦煌贯穿了她的童年、青年到暮年。
无论哪一阶段,敦煌的千年文化之光照在她身上,投射在地上的永远只有两个字责任。
这责任从何而来,他们如何知道这份责任不是别人的,就是自己的?
或许是,总得有人去做这件事,如果我去做了,是不是能吸引更多的人过来一起做?
似乎革命先辈、艺术家等等,敢于挥舞旗帜走在最前头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这里没有光,那我就创造光,吸引你们过来,一个接一个把烽火续上,如果没人过来,那我就继续撑着,燃尽自己的最后一缕灰也要让光继续存在。
80年前,常书鸿举办了敦煌父女展。周总理看到常沙娜临摹的敦煌壁画,非常兴奋对常书鸿说,“你女儿继承了你的事业,敦煌艺术可有传人了!”
现在,95岁的常沙娜一直在等着有人跟她说这句话。
2024年春晚,由常沙娜担任艺术顾问的创意节目《年锦》惊艳亮相。
不同朝代的传统纹样与绚丽的舞美技术相融合,织出一幅跨越千年的纹样变迁图卷。
最近,95岁高龄的常沙娜设计的《龙凤天华》花丝珐琅珍藏盘在北京闪亮登场,作品集多项非遗工艺于一体,展现敦煌文化的传承与创新。
她竭力要让敦煌的艺术焕发出新的活力,被更多人接纳,她追新也“守旧”。
如今的她很少出门,家里的角落处处可见她与父亲的合照、父亲曾编写的书籍,电视打开有关于父亲在敦煌的专题片播了一半。
看电视时她不喜欢开灯,在忽明忽灭的环境里,她看着父亲埋头临摹壁画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她变回了12岁的常沙娜,站在父亲身后,近距离看他临摹。
她有敦煌,也还有爸爸。
下面是常沙娜作品欣赏:
来源:朱小畅说商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