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看蒋雨融的哈佛讲演,尽管她说的是英语,其表情,其肢体动作,都让人觉得眼熟、耳熟。她手里没有脚本,感觉却是在一丝不苟地背台词。漫不经心地看着视频,直到她说出那一段话:
蒋雨融哈佛讲台的 “饥饿终结” VS 董宇辉直播间的 “万世太平”:涂抹假大空文化口红为何总在翻车?
看蒋雨融的哈佛讲演,尽管她说的是英语,其表情,其肢体动作,都让人觉得眼熟、耳熟。她手里没有脚本,感觉却是在一丝不苟地背台词。漫不经心地看着视频,直到她说出那一段话:
“如果世界上有哪个女性买不起卫生巾,我便不配称富足;如果一个女孩因惧怕骚扰而不敢踏入校门,那便是对我尊严的践踏;如果一个小男孩死于一场他从未发动也从未理解的战争,我的一部分也和他一起死去。”
一段极富同情心、甚至是悲天悯人的深情款款的话语,我听得心里一酸——不是酸楚,是反胃,随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个90后的女孩,怎么学会了用英语放大词,说假话?
买不起卫生巾的女性很多,小蒋同学可能一辈子都不配称富足;这世上远不止一个女孩惧怕骚扰,更可怕的是被拐卖,小蒋同学的尊严随时都可能遭到践踏;众所周知的俄·乌战争以及发生在加沙的战争,死去了多少小男孩,你到底有多少“一部分”?
不好意思,我也无数次放过大词,其夸张程度丝毫不比蒋同学逊色。当知青时,在一次讲用会上我曾庄严宣誓,永远扎根农村,扎根广阔天地,用勤劳的汗水炼一颗红心,为解放全人类做出自己的贡献。我嘴唇哆嗦,用力挥舞拳头,而且毫不怀疑自己的真诚。广阔天地不假,我们扎根的地方只是广阔天地中的一个生产队,一个相当偏远的山沟,那时我们唯一能做到的是勉强养活自己。
有人这样评价:对社会中下层最大的侮辱,是口惠而实不至的廉价同情。
还有人这样评价:关注远方的痛苦,免得承担身边的义务。
还有人干脆说:高中作文!
毫无疑问,蒋雨融把讲演变成了表演,她时而张开双臂、时而单臂上扬、时而仰望远方、时而哽咽、时而刻意停顿等候掌声、感动着自己的感动。可惜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演到中途,就彻底演砸了。
然而她还嫌砸得不够彻底,又来了一句更加空洞、更加宏大、更加崇高的大词:
“我们这代人终将终结人类的饥饿与贫困!”
听听,终结人类的饥饿与贫困,啧啧,这魄力,这雄心!这简直,简直是跟我们当年解放全人类的想法不谋而合,非常押韵。
说到这儿你想到了吧,董宇辉挂在嘴边的“横渠四句”中的一句:为万世开太平。
终结人类的饥饿和贫困,可不就是为万世开太平!
话说到这里,特别需要声明的是,本人无意评说董宇辉和蒋雨融个人的是是非非,因为他们代表的是一种文化现象。
著名学者许倬云先生曾经一针见血的说:我们的文化是舞台文化,是导演导出来的文化。
所谓的舞台文化就是表演文化,其表演特征通常就是宏大叙事。
“横渠四句”出自宋代大儒、宋明理学奠基人张载,其完整的四句如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横渠四句”本身没有错,还原当时的语境,应该是体现了古代知识分子的道德理想。中国传媒大学教授,阳明学院院长周月亮认为,张载提出“横渠四句”的时候也是饥寒交迫,穷困潦倒,但是他凭着一股浩然正气著书立说,为后世读书人加油鼓劲,并且试图改革土地所有制,强国富民。周先生的大意是,董宇辉个人喜欢“横渠四句”没有错,但带货时引用就用过头了。他淡淡地说,卖玉米就卖玉米,没必要诗和远方。卖玉米为哪个天、哪个地立了心了?周先生一向反对唱高调,说唱高调等于放屁。
然而很可惜,儒家的传统就是道德至上,就是离不开宏大叙事。
在儒家思想中,“崇高”与道德伦理紧密相连,如遵循 “仁”“义”“礼” 等准则,做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以及安贫乐道等等。儒家假设“人性向善”,认为通过教育即可实现“人皆可为尧舜”。他们可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从来没有想过也不可能做到为国家立制度,通过制度把小人变成君子,把坏人变成好人。
人人都是君子,一个比一个崇高。这样的道德高标做得到吗?
做不到没关系,说得到就行。更可怕的是根本只说不做,说一套,做一套,人人都会唱高调。
张载的“横渠四句”原本发自内心,却被后人唱成了高调。
仅以“为天地立心”为例。朱熹继承张载思想,将“立心”阐释为立“立天理”。他认为天地本无主观意志,但人可以通过道德实践赋予宇宙心仁德内核。在《朱子语类》中,朱熹强调:“立心即立天理”,并以伦理纲常为例,称“一夫一妻是天理,三妻四妾是人欲”,将儒家伦理上升为宇宙法则。
制定宇宙法则,给宇宙安装一颗仁德内核,还有比这更宏大,更扯淡的叙事吗?
“存天理”好办,可以说到做到,充分发挥儒家的带头作用,“灭人欲”呢,朱熹的办法是一妻二妾,既要天理、又要人欲。非但如此,还与人争夺田产并陷入诉讼。永嘉学派叶适直接抨击:“倡‘灭人欲’者,自身宅逾制、田连阡陌,此伪道也!”(《水心文集》)直指朱子及门生存在占田、蓄妾行为。王阳明的弟子王艮吐槽道:满街都是圣人,满街都在作伪。
朱熹在文人士大夫中还算好的。远的不说,同期宰相史弥远有姬妾百余人。著名词人辛弃疾正式过户的小妾至少有7个。有名字留下来的如田田、钱钱,整整、香香、飞卿、阿卿等。此外,他家养了47个歌姬,一个文工团的编制。活得如此滋润,照样发牢骚:把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与史弥远、辛弃疾相比,朱熹完全有资格评为“灭人欲”标兵。
当道德话语成为权力的装饰品,伪君子便成为体系的必然产物,而道德表演便成了钻营者攫取私利的手段。
董宇辉和蒋雨融并非伪君子,只是习惯性地选择了宏大叙事。若因此全盘否定二人,未免有失公允。董宇辉让《我的阿勒泰》走进县城书店,让《收获》和《人民文学》走近读者,再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而蒋雨融的讲演再怎么说也是心存善念,同时至少引发了公众对教育公平的讨论。二人真正的问题,是使文化再一次成了口红。
相比而言,同样是宏大叙事,董宇辉显然更懂叙事技巧。他把“横渠四句”引入直播间,买大米时讲粮食安全和敬畏自然,同时强调 “购买一袋米,就是为农户孩子凑一份学费”,将消费行为与 “为生民立命”的社会责任直接挂钩。在买买买的过程中,消费者买到的不仅仅是大米,还买到了文化;付出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有爱心。
反观蒋雨融,毕竟太年轻了。看得出来,她在演讲之前经过了精心准备,仅仅是穿搭便花了不少心思。哈佛传统的学术袍,中国特色的蓝色云肩,云肩绣有金色纹样,兼具装饰性与文化象征意义。这一设计被解读为“中西文化融合的视觉表达”。
她本人则希望打破外国人对中国服饰理解的刻板印象,“除了龙、功夫、红色,我们的文化是非常丰富和有深度的,有好多他们不知道的好东西。”通观讲演过程,举手投足,节奏的把握,表情的配合,应该排练过不止一次。她的失败不在形式,而是内容的假大空。更要命的是,她忽略了如今是互联网时代,哈佛演讲的现场,听众不止是精英,还有数不清的穷人。
“我们这代人终将终结人类的饥饿与贫困!”
“为万世开太平!”
好吧,就让时间来见证你们的行动。
当社会责任异化成道德秀场,再精美的叙事也会漏气。儒家士大夫“为天地立心”的担当,需要落地为张载在横渠镇“共买田一方,画为数井”的试验;康德“世界公民”的理想,需要转化为南非女孩收到卫生巾时的真实笑容。
解方或许藏在雷军造车的启示里。当他说“被骂三年”时的自嘲,比“虽千万人吾往矣”更打动人心;当李娟拒绝董宇辉的“一坨赞美”,坚持用《遥远的向日葵地》记录细碎生存时,反让14万读者看见真实的力量。
宏大叙事永不会消亡,但它必须学会俯身——让“为往圣继绝学”的誓言变成直播间里对文献的严谨考据,让“人类贫困”的忧思转化为贫困县卫生巾捐助的物流单号。唯有从云端降至尘壤,从排比句走向行动派,方能在解构的废墟上重建信任。
毕竟,观众早已厌倦了镀金的幻觉。他们等待的,是有人能捡起张载丈量井田的标尺,在现实的泥泞中画出一个具体的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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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1953年出生于成都金堂,资深媒体人。曾在《四川文学》,《青年作家》,《山花》,《文学青年》等期刊发表过中、短篇小说。
来源:脑动读书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