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杨家儿子考上清华了，咱们随个礼吧！＂消息一条接一条滚动，像是春节的鞭炮，噼里啪啦不断。

沉默的告别

手机屏幕亮起，同学群又炸开了锅。

＂老杨家儿子考上清华了，咱们随个礼吧！＂消息一条接一条滚动，像是春节的鞭炮，噼里啪啦不断。

我盯着那些跳动的文字，食指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群里一百多号人，热闹非凡，唯独不见＂老三＂的身影。

＂@老三，出来说句话啊，你这个当年的班长！＂有人点名，石沉大海。

＂别@了，人家现在是大老板，哪还记得咱们这帮穷教书匠。＂讥讽的语气透过冰冷的屏幕传来。

＂听说他厂子都开到深圳了，咱们这点钱，人家眼里的九牛一毛都不是。＂

＂上次小张媳妇生孩子，大家都随了礼，就他一声不吭。＂

＂发达了，忘本了呗！＂

我叹了口气，默默退出群聊，打开阳台的窗户。

夏末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我额头的汗珠。

手机相册里，我翻出那张陈旧的合影。

那是1992年的夏天，刚高中毕业，我们在老家的江边合影，穿着统一的蓝白校服，青春飞扬。

老三站在最中间，笑得最灿烂，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眼睛眯成一条缝。

谁能想到，这个曾经活蹦乱跳的大男孩，已经离开我们七年了。

没错，老三早就不在人世了。

而群里那个账号，只是一个空壳，一个无人应答的数字代码。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将我拉回到那个炎热的夏天。

那时候，我们刚刚收到高考成绩，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憧憬着远方。

老三考得不错，可以上省重点，他兴奋得像个孩子，拉着我们要去鱏魚河游泳庆祝。

＂别去那儿，前几天下了暴雨，水位高，很危险。＂老三的父亲，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说道。

＂没事儿，爹，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去了，我水性最好，带着大伙儿呢！＂老三拍拍胸脯，那副自信的模样，至今在我脑海里清晰如昨。

那个下午，天空湛蓝如洗，白云悠悠。

河边的杨柳依依，微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们几个男生脱掉上衣，只穿着短裤，嬉笑着跳入水中。

河水比想象的凉，也比想象的急。

我游了没多久，突然觉得小腿抽筋，剧烈的疼痛让我一下子沉入水中。

我挣扎着想要浮起来，却被一股暗流拖入更深处。

水灌进我的鼻子，我的耳朵，我的嘴巴。

我开始感到窒息，眼前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我感觉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用力将我往岸边拖。

当我被拉上岸，剧烈地咳嗽着吐出一口口河水时，看到的是老三苍白的脸。

＂没事了，没事了，＂他拍着我的背，嘴唇因为紧张而颤抖，＂妈的，吓死我了。＂

直到那天晚上，我才知道救我的代价有多大。

老三在跳水救我时，撞在了水下的礁石上，右腿严重受伤。

医生说他的胫骨粉碎性骨折，做了手术，留下终身残疾。

从那以后，老三走路一瘸一拐的，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奔跑。

更糟的是，原本要上省重点大学的他，因为伤病不得不放弃入学。

＂没关系，明年再考呗，我休学一年养伤。＂老三躺在病床上，还是那副乐观的样子。

但命运没有给他重来的机会。

那场意外后，老三家里变故连连。

他父亲查出肝癌晚期，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最终还是没能挽回生命。

老三不得不辍学外出打工，挑起养家的重担。

他的母亲精神受不了打击，整日以泪洗面，没过多久也离开了人世。

家里只剩下老三和小他十岁的妹妹。

我们各奔东西，考上大学的考上大学，参军的参军，只有老三，带着妹妹和一条伤腿，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偶尔有同学回老家，会带回一些老三的消息。

听说他在南方一家制衣厂当了小组长，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把妹妹送进了当地最好的中学。

再后来听说他东拼西凑开了个小作坊，专门做校服，日子总算好转些。

再后来，就很少有他的消息了。

＂前几天联系老三，说随礼的事，他竟然说＇不方便＇，还把我拉黑了！真是人走茶凉，势利眼！＂群里又有人抱怨。

看着这些指责，我心头一震，决定去寻找真相。

我请了一周假，坐火车回到阔别多年的老家。

记忆中熟悉的街道已经面目全非，高楼拔地而起，只有老城区还保留着一些旧日的痕迹。

循着线索，我来到老三曾经住过的老房子。

房子早已换了主人，新住户告诉我老三家早就搬走了，具体去向不明。

我又去了他开作坊的地方，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家超市。

正当我一筹莫展时，碰到了老三的邻居老王头。

老王头见到我，浑浊的眼睛立刻湿润了：＂你是老三同学？＂

我点点头。

老王头拉着我的手，声音哽咽：＂走，去我家坐坐。＂

老王头的家还是老样子，墙上挂着发黄的年画，八十年代的老式沙发上搭着一条毛巾被。

他给我倒了一杯浓茶，坐在对面，叹了口气：＂老三啊，七年前就走了，肺癌晚期。＂

＂什么？＂我手中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不可能！前几年群里还看到他回过消息啊！＂

老王头摇摇头：＂那是他妹妹，替哥哥守着这份情谊。＂

原来，老三生病后不想让同学们知道，怕大家担心。

他坚持工作到最后一刻，直到再也撑不住，才住进医院。

而他的妹妹，继承了哥哥的固执，遵照老三的遗嘱，从不向任何同学透露他生病的事。

＂老三临终前交代，不许告诉任何同学他生病的事。他说，＇大家都不容易，别让我成为他们的负担。＇＂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追问道：＂可是，为什么他对同学的事从来不回应？连随礼都不愿意？＂

老王头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笔记本，布面已经发旧，边角有些磨损。

＂这是老三留下的，说哪天同学们问起，就给他们看看。＂

我颤抖着接过笔记本，小心翻开。

里面是老三工整的字迹，整整齐齐记录着每位同学家的变故和困难。

＂老杨孩子要上大学，听说家里困难，悄悄打5000元。＂

＂小李家遭水灾，托人送去2000元。＂

＂老张媳妇生孩子，医药费紧张，匿名送去3000元。＂

一笔笔，一条条，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

最后一页写着：＂生命有限，不想让大家为我担忧。我这条命是老天借来的，早就该还了。只不过这次，要一次性还清。我的积蓄留给同学们的孩子，他们是我未竟的梦想。＂

我一下子明白了。

原来，每次同学有难，总会收到一笔＂神秘资助＂，背后正是这个＂发达后不理人＂的老三。

他用残缺的身体，撑起了整个同学圈的守望。

而我们却误会他，在背后议论他，甚至怨恨他。

羞愧像一把刀，狠狠刺进我的心脏。

老王头又拿出一个信封：＂这是老三妹妹留下的，说是哪天他的同学来了，就交给他们。＂

信封里是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址和密码。

＂这是老三在市里租的一个小仓库，里面存着他这些年攒下的钱，说是要成立一个助学基金，帮助那些像我们当年一样，有梦想却家境困难的孩子。＂

仓库不大，但很整洁。

角落里堆放着几箱老三生前用过的东西。

有他初中时获得的奖状，高中时穿的校服，还有我们当年的合影。

照片背面，老三用钢笔写着：＂1992年夏天，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最显眼的是一个保险柜，我用纸条上的密码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摞现金和一本存折。

存折上的数目让我吃惊——三十多万。

对于现在的人来说不算多，但对一个靠开小作坊为生的残疾人来说，这几乎是全部积蓄。

柜子抽屉里还有一本日记，我翻开最后几页，上面写着：

＂今天检查结果不太好，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没关系，我早就做好准备了。只是放心不下妹妹，好在她已经大学毕业，有了稳定工作。我这一生，最遗憾的是没能上大学，没能实现当年的梦想。但看到同学们的孩子一个个成才，我也算是圆梦了。人这一辈子，能帮到别人，就没白活。＂

字迹有些颤抖，但依然清晰。

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带着老三的日记和笔记本，我回到城里，联系了几个要好的同学，组织了一次特别的同学聚会。

地点就选在我们当年常去的老饭馆。

八十年代的装修风格，红色塑料桌布，墙上挂着褪色的风景画，角落里放着一台老式电视机，正播放着《渴望》的重播。

同学们陆续到来，人到中年的面庞上，写满了生活的沧桑。

我们每个人都穿着当年的校服，虽然已经紧绷或宽松，却让时光仿佛倒流。

桌上摆着老三的黑白照片，一束白菊花静静地躺在一旁。

当我把老三的故事和他的笔记本传阅给大家看时，满桌的人先是沉默，继而泪流满面。

＂记得高中时，我家里遭了水灾，揭不开锅，是老三每天给我带馒头。他总说是他妈妈做多了，现在想想，他家那时候哪有余粮啊！＂小李抹着眼泪说道。

＂我结婚那年，家里实在拿不出彩礼，突然收到一个信封，里面是两万块钱，署名＇老同学＇，原来是他...＂

＂我孩子上学那年，也是莫名收到一万块钱，说是教育基金会的资助，现在想想...＂

一个个往事被重新提起，老三的形象在我们心中变得越发清晰。

他不是冷漠，而是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这份同窗情谊。

＂还记得那年暑假，河边救我那一次吗？＂我哽咽着说，＂如果不是老三，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而我，竟然也曾经在背后议论他...＂

聚会结束时，我们决定按照老三的遗愿，用他留下的钱成立一个助学基金，取名＂老三基金＂，资助那些和当年的我们一样怀揣梦想的孩子。

我们还决定，每年清明节，一起回老家祭拜老三。

回到家，我打开同学群，看到几个同学已经更改了群名片，在名字后面加上了＂老三永远的同学＂。

有人发起倡议，每年拿出一部分收入注入老三基金，让这份情谊生生不息。

我望着窗外的月光，想起老三生前最后一条发在群里的消息：＂同学们，无论走到哪里，我们都是一家人。＂

此时，手机又震动起来，同学群里又炸开了锅。

＂老三基金第一批资助名单出来了，十个贫困学生，每人5000元助学金！＂

＂我们县高中的校长说，要给老三立一块纪念牌，表彰他的义举！＂

＂我提议，每年高考前，我们去给学弟学妹们讲讲老三的故事，让这种精神传承下去！＂

同学群里，我们不再抱怨那个＂不说话＂的老三，而是在每年他生日那天，发一张空酒杯的照片。

隔着生死，我们与他干杯，感谢这份无言的深情。

每当夜深人静，我常想起那个夏天，河水湍急，阳光刺眼，一个少年毫不犹豫跳入水中的身影。

也许在生命的长河中，我们都只是匆匆过客。

但老三教会了我，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可以跨越时间，跨越生死，成为永恒。

有些人，用沉默讲述一生；有些情，不言不语最难忘。

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这份情谊传递下去，让它像接力棒一样，一代代传承，永不停息。

后来，我在老三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发现了一句话，像是他对我们所有人的告别，也像是对生命的总结：

＂人生在世，能留下一段真情，足矣。＂

这就是老三，我们的同学，一个用生命诠释友情的普通人。

这就是我们这代人的青春，痛苦与甜蜜并存，平凡却又如此珍贵。

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我们失去了太多，也得到了太多。

但无论如何，那份纯粹的同窗之谊，将永远铭刻在心，成为我们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每当新的一年来临，我都会独自一人，斟一杯酒，遥望星空，向老三遥敬。

我知道，在某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他也举起酒杯，露出那熟悉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缝，对我们说：

＂同学们，干杯！今生，我们是一家人！＂

来源：天涯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