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漫天飞雪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将虎牢关层层包裹,城墙被积雪压得仿佛不堪重负,泛出惨白之色。雉堞间垂下尺许长的冰棱,在微弱日光下,闪烁着凛冽寒光,恰似一排排利刃。
01.
东魏武定五年(547 年)正月,虎牢关。
漫天飞雪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将虎牢关层层包裹,城墙被积雪压得仿佛不堪重负,泛出惨白之色。雉堞间垂下尺许长的冰棱,在微弱日光下,闪烁着凛冽寒光,恰似一排排利刃。
慕容绍宗率领的玄甲军已将虎牢关围困长达三月之久,营寨沿着汜水河岸蜿蜒排开,气势恢宏。鹿角栅栏之外,东魏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积着,早已被野狗啃咬得残缺不全,一片凄惨景象。
城头上,侯景麾下的士兵们无精打采,三三两两蜷缩在墙角,艰难地啃食着用弓弦与皮甲熬煮而成的糊糊。间或有饿死的兵卒,身体直直地从女墙上栽倒而下,砸在结冻的护城河上,发出沉闷而又孤寂的声响。
侯景身披一件满是补丁的黑色大氅,腰间那柄七星刀的刀柄,被摩挲得光亮照人。
此刻,他正伫立在城楼之上,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敌军大营。副将宋子仙抱着一捆颜色发黑的麦麸,脚步踉跄地走来,因靴底在结冰的城砖上打滑,险些摔倒。
“主公,大事不妙,粮库已然见底,就连原本喂马的黑豆,也被士卒们偷去煮着吃了。”
侯景并未回头,双眼依旧死死锁定敌营中那面随风飘扬的慕容绍宗 “慕容” 帅旗,冷冷说道:“慕容老贼果然沉得住气。想当年沙苑之战,他负责断后,这才让高欢捡回一条性命。如今,他又故技重施,想用持久战来拖垮我。”
言罢,他猛地转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宋子仙那凹陷的眼窝,追问道:“城里如今还有多少能上阵拼杀的士卒?”
“回主公,不足五千人了。”
宋子仙咽了口唾沫,声音中满是忧虑,“而且伤病员占了足足三成。就在昨日,又有三百人试图越城投降,结果被慕容军乱箭射死在河滩之上。”
恰在此时,一阵强劲的北风裹挟着雪花,呼啸着灌进城楼。
侯景的大氅下摆随风猎猎作响,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刀柄上的北斗纹。就在这时,城下传来东魏军的阵阵鼓噪:
“侯景贼子,高相国(高澄)有令,但凡开城投降者,一律免死!”
02.
王伟身着一件破旧的青布衫,怀里揣着半块硬邦邦的饼,费力地挤开围观的士兵,快步走到侯景身旁。
“主公,属下有一计。”
他压低声音,凑近侯景耳边,呼出的白气在两人之间瞬间凝成一团白雾,“宇文泰虽说与咱们在沙苑结下旧怨,但当下东魏势力强盛,咱们不如派遣使者,假意投降西魏。待他们发兵前来救援,咱们便可趁机突出重围。”
侯景凝视着王伟那消瘦憔悴的面庞,忽然发出一阵冷笑:
“宇文黑獭岂是轻易能糊弄的?当年在沙苑,他派李弼截断我的后路,若不是我当机立断,反戈一击,东魏怕是早已被西魏灭掉了。”
说着,他 “唰” 地一声抽出七星刀,刀身在雪光的映照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半弧,“不过,眼下这情形,也只能使出这借力打力的招数了。”
话还没说完,城楼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厮打声。侯景转头望去,只见几个士兵正疯狂地围着一名伤兵撕咬,地上还滚落着一块带血的人肉,竟是从同伴尸体上割下来的。
侯景见状,瞳孔猛地一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抄起刀鞘,狠狠砸在离他最近的那个士兵的后颈上:“都给我住手!”
他手指着城下的东魏军营,怒声吼道:“想吃肉?那就去破了敌营,那里有的是牛羊!”
正午时分,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西魏使者率领的黑马队风驰电掣般抵达城下。为首之人头戴青铜兽面盔,腰间悬挂的玉珏上,刻着宇文泰专属的 “万纽于” 氏徽记,彰显着其不凡的身份。
侯景当即命人放下吊篮,将使者吊上城楼。待对方摘下头盔,侯景瞬间警觉,手按刀柄,厉声问道:“你是李弼的人?”
使者不慌不忙,拱手行礼道:“末将赵贵,奉太师之命,前来迎接侯将军归降。”
他目光扫过城上士兵们那凄惨的模样,继续说道,“太师说了,只要将军献出豫州之地,太师愿拜将军为骠骑大将军,让将军镇守关中。”
侯景听闻此言,突然仰头大笑,笑声尖锐刺耳,惊得城角的寒鸦纷纷振翅飞起。
“宇文泰这算盘打得可真响!当年沙苑之战,他靠着火鸦阵侥幸赢了我,如今见我被困于此,竟想趁机捡个大便宜?”
他一步一步逼近赵贵,手中的刀尖缓缓挑起对方的下巴,“你可知道,当年在沙苑,我一箭射穿了李弼的帅旗?”
赵贵面色镇定,毫无惧色,但喉结却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两下,沉声道:
“将军如今困守这座孤城,东魏二十万大军不日便要攻城。难道将军真的想重蹈高敖曹的覆辙?”
赵贵的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侯景的心头。
刹那间,沙苑之战的惨烈场景在他脑海中浮现,高敖曹被自己暗箭射杀,高欢当场呕血不止。侯景猛地转身,望向东方,那里,是南梁的方向。当他再次回头时,七星刀已然抵住了自己的左耳垂。
王伟见状,大惊失色,急忙惊呼:“主公,万万不可!”
寒光一闪,鲜血飞溅而出,滴落在城砖之上,瞬间洇出一片殷红。侯景将割下的左耳用力抛向赵贵,恶狠狠地说道:
“某生为北人,死也绝不做关西的鬼!” 他缓缓擦拭着刀上的血迹,血珠顺着北斗纹缓缓滴落,“回去告诉宇文泰,我宁愿投奔江南的萧衍,也绝不愿与你们同流合污。”
赵贵手捧着断耳,连连后退几步。
侯景却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温和起来:“不过嘛,若西魏肯借道让我南下,我愿意分出豫州的三郡作为酬谢。” 他伸手拍了拍赵贵的肩膀,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懂得权衡利弊。”
使者退下之后,王伟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密信,递到侯景面前:
“主公,属下已经联络上南梁寿阳的守将。只要主公肯以河南十三州作为诱饵,萧衍必定会接纳咱们。”
侯景伸手摸了摸缠在断耳处的纱布,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骂道:“萧衍这老儿,当年在寒山寺听我一番花言巧语,怕是至今还做着一统中原的美梦呢。”
他的目光忽然投向城南的山路,那里有一条隐秘的峡谷,乃是当年刘裕北伐时开凿的粮道。
“传令下去,今夜挑选三百名死士,携带重金,从小路突围。务必将这封信送到建康。”
侯景说着,用力敲了敲城砖,“再让军医把剩下的战马杀了,熬成肉粥。告诉弟兄们,南梁的粮仓里,堆满了精米白面,就等着咱们去享用。”
03.
与此同时,在慕容绍宗的中军大帐内,校尉呈上一封从投降士兵身上搜出的密信。
慕容绍宗展开羊皮纸,“萧衍” 二字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猛地将信拍在地图上,手指沿着虎牢关至寿阳的路线划过,怒声道:
“侯景这贼子,竟然想投奔南梁!”
副将斛律光闻言,眉头紧皱,拱手请命道:
“末将愿率领五千铁骑,趁侯景突围之时,将其截杀。”
慕容绍宗却缓缓摇了摇头,摆手道:“不可。侯景若死,南梁必定会与我东魏为敌;若放他过江,正好可以借萧衍之手,消耗他的势力。”
他抬眼望向帐外纷飞的积雪,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传我将令,明日佯装攻城,放侯景突围。”
次日寅时,天色尚暗,东魏军突然鼓声震天,如雷贯耳。
一架架云梯如巨型蜈蚣般,迅速朝着城墙攀爬而上。侯景早料到这是慕容绍宗的计谋,亲率两千精兵,从西门突围而出。然而,刚到峡谷口,便遭遇了斛律光率领的伏兵。
月光如水,洒在战场上,鲜卑铁骑手中的马刀闪烁着幽冷的青光,寒气逼人。侯景挥舞着七星刀,寒光闪过,瞬间连劈三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回头望去,只见断后的宋子仙被流矢射中咽喉,栽倒在地。
“主公,快走!” 王伟见状,急忙拽住侯景的坐骑缰绳。
二十名亲卫迅速结成圆阵,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追兵的去路。侯景咬碎钢牙,眼中满是悲愤,拨转马头,朝着南路狂奔而去。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去,只留下马蹄踏碎坚冰的清脆声响。
天色渐明,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侯景在一处山坳里稍作休整,望着身边仅存的八百残兵,心中五味杂陈。他忽然抽出七星刀,用力在一块巨石上刻下 “渡江” 二字。刀痕深深嵌入石中,火星四溅,溅落在他眉间的竖纹上,仿佛要将这两个字永远刻进他的骨子里。
“主公,前方就是淮水,过了河,便是南梁地界了。”
王伟走上前,递上半块冷硬的麦饼。侯景却一把将饼推开,目光坚定地说道:
“萧衍若接纳我,我便借他之力东山再起;若拒绝我,我就夺了寿春,自立为王。”
他抬眼望向东南方,那里有一抹淡淡的朝霞正在缓缓升起,“当年在沙苑,我被高欢猜忌,如同丧家之犬;在虎牢,又被慕容绍宗围猎,险象环生。如今去南朝,我定要做那让萧衍夜不能寐的恶狼。”
说罢,他翻身上马,手中七星刀直指南方,高声喊道:
“弟兄们,过了淮水,便是繁华的花花世界!那里有吃不完的稻米,穿不尽的绸缎,还有 ——” 他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让咱们这些北人扬眉吐气的机会!”
八百残兵听闻此言,顿时热血沸腾,齐声高呼,声震四野。
马蹄声响起,踏碎了最后的残冰,朝着淮水方向奔腾而去。此时,虎牢关的硝烟尚未散尽,慕容绍宗站在城头,望着侯景远去的方向,转头对斛律光说道:
“侯景此去,南朝怕是要陷入一场大乱了。”
04.
东魏武定五年(547 年)八月,长江采石矶。
八月,长江水势正猛,滔滔江水裹挟着江心漩涡,在月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采石矶的悬崖上,守将韦黯手提灯笼,神色警惕地巡视着四周。
江风呼啸,吹得灯笼里的火焰不住摇曳,映在岩壁上的 “梁” 字军旗,也跟着晃出影影绰绰的轮廓。
突然,下游传来隐隐约约的桨声,韦黯心头一紧,抬眼望去,只见二十多艘小船正逆水而上,船头的火把在汹涌浪涛中忽明忽暗,透着几分神秘。
“报!” 巡江的兵卒慌慌张张地跑来,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江心发现北军船只,旗号看不太清!”
韦黯下意识地按住剑柄,目光紧紧锁住逐渐靠近的船队。只见每艘船上约莫三四十人,个个衣甲破旧,可手里都举着火把,船头还斜插着一面褪色的 “侯” 字旗。
“定是侯景的残兵败将!” 副将张先见状,握紧了腰刀,语气急切,“末将请求率水师前去拦截!” 韦黯却皱起眉头,面露迟疑。
此前,萧衍曾下诏书,命沿江各郡留意侯景的动向,可并未明确指示是否接纳。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上游骤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骑快马沿着江岸疾驰而来。火光映照下,能瞧见骑士甲胄上醒目的 “侃” 字徽记。
“羊将军到!” 士卒们见状,齐声高呼。
羊侃翻身下马,手中挥舞着萧衍的黄绫手谕,高声喊道:
“陛下有旨,侯将军举州归降,速速开城!”
韦黯赶忙接过手谕,借着灯笼的微光仔细查看,见末端盖着 “大梁皇帝之宝” 玉玺,这才放下心来,挥手道:“开闸放船!”
侯景站在船头,望着缓缓升起的拦江铁锁,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手按七星刀,低声对王伟说道:
“萧衍果然中了我的‘借道计’。”
待船队驶入矶港,他猛地大喝一声:“点燃所有船只!”
士兵们将火油泼在甲板上,眨眼间,丈高的火焰腾空而起,将长江水面照得通红。
八百士兵见状,皆是一惊。侯景却放声大笑:“当年项羽破釜沉舟,方能百战百胜!如今咱们没了退路,唯有拿下建康,才有活路!”
说罢,他踏上燃烧的火船,用刀挑起韦黯的灯笼,高声道:
“劳烦守将通报一声,河南王侯景,带着八百弟兄前来投奔明主了。”
韦黯望着熊熊燃烧的船队,心中满是惊疑。这时,羊侃悄悄凑近,压低声音道:“这些人眼神凶狠如狼,恐怕比东魏军更难对付。”
话音刚落,江心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漩涡中缓缓浮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箱,箱角 “刘寄奴” 三字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侯景亲自驾着小舟,靠近铁箱。只见箱体刻着双龙戏珠纹,正是当年刘裕北伐时的辎重印记。他挥刀斩断铁链,铁箱盖 “吱呀” 一声缓缓开启,箱内的竹简却已被虫蛀得不成样子,唯有一片残片保存完好,上面用朱砂写着 “慎纳降” 三字,边角还刻着 “永初三年” 的年号。
“这是刘裕的《孙子兵法》!” 王伟惊呼出声,“当年他沉江祭天,没想到今日重现。”
侯景盯着残片,眼神闪烁,忽然将其塞入甲胄,冷冷一笑:“刘裕能靠这兵书平定江南,我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 萧衍接纳我,便是他灾祸的开端!”
登陆后,韦黯设宴款待侯景。席间,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些北军士兵:他们人人腰间挂着狼头护身符,靴底绣着东魏水草纹,显然是高欢麾下的冀州兵。
韦黯举起酒杯,看似随意地问道:“侯将军此番南下,带了多少兵马?”
侯景夹起一块鱼肉,神色自若地笑道:“我乃败军之将,如今只剩这八百弟兄了。”
说着,他突然目光一凛,直视韦黯的眼睛,“不过,只要萧衍肯给粮秣,我定能在三个月内,为南朝招募十万北地健儿。”
酒过三巡,侯景的亲卫突然闯入,押着一名浑身湿透的士兵:
“在江里抓到一个细作,身上搜出东魏密信!” 侯景展开信纸,上面写着 “侯景渡江,速报慕容”,他随手将信抛给韦黯,冷笑道:“看来高澄的耳目,比这长江水还多啊。”
散席后,羊侃独自登上矶头。此时,侯景的士兵正在岸边掩埋船只残骸,他们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羊侃眉头紧皱,摸了摸剑柄,对亲卫低声道:“去查查这些人的甲胄编号,东魏定州兵,怎么会有冀州的狼头纹?”
更鼓响过三声,亲卫回来禀报:“甲胄是新制的,狼头纹下刻着‘侯’字暗记。”
羊侃望着侯景帅帐透出的灯火,想起萧衍诏书中写的 “景乃朕之韩信”,不禁暗自摇头 —— 韩信当年可也让刘邦日夜难安啊。
05.
侯景的帅帐里,王伟铺开从铁箱中取出的残图,上面隐隐约约能看出建康的布防。
“主公,从采石矶到建康,水路有三百里,陆路则要经过牛渚矶。” 侯景用刀尖戳向地图上的秦淮河,沉声道:
“记住,明日过白鹭洲时,派二十人伪装成渔民,去探查守军虚实。”
他忽然取出 “慎纳降” 残片,借着灯火端详:“刘裕当年靠这三个字得了天下,萧衍却要因这三个字丢了江山。”
王伟低声道:“萧衍信佛,咱们就打着‘佛法护持’的旗号;他看重门阀,咱们就收编流民 —— 当年石勒就是这么成就大业的。”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一名士兵被押了进来:“启禀将军,这家伙偷了军粮!”
侯景一看,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衣甲上还缝着东魏的补丁。他脸色一沉,抽出刀来:“按军法,盗粮者斩。”
少年 “扑通” 一声跪地,痛哭流涕:
“家里还有老娘……”
侯景的刀在少年颈间停住,片刻后,忽然笑道:“念你一片孝心,饶你一命。” 接着,他转头对王伟道:“把军粮分一半给采石矶的百姓,就说侯某宁可自己饿肚子,也绝不抢南朝百姓一粒米。”
士兵们听了,纷纷叫好。少年不住叩头,却没注意到侯景给王伟使的眼色 —— 明日还要从百姓手里征粮。
夜里,侯景独自站在江边,望着江心漩涡,想起虎牢关突围时宋子仙的死,心中一阵刺痛。他握紧七星刀,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喃喃自语:
“慕容绍宗放我过江,萧衍开门接纳我,你们都想借我杀人,却不知我才是那把致命的刀。”
次日破晓,侯景率军出发,韦黯亲自前来相送。他注意到,每辆粮车都用苦布盖得严严实实,车辙印比平常深了许多 —— 显然装的不是粮食,而是兵器。
羊侃骑马同行,也留意到侯景的亲卫分成两队,一队在前开道,一队在后断后,阵型严整,宛如临战。
行至白鹭洲时,江面突然起了大雾,侯景的坐船猛地倾斜,他一把抓住船舷稳住身形。这时,江心漩涡中,那只铁箱再次浮现,“慎纳降” 残片在雾中闪烁。
侯景见状,猛地扯下残片,丢入水中,冷哼道:“萧衍若真信佛,就该明白,狼嘴里吐不出佛珠。”
船过三山矶,侯景望着南岸的建康城阙,手中的七星刀无意识地敲打着船舷,惊起一群白鹭。王伟指着远处的 “梁” 字烽火台,低声道:“主公,前面就是朱雀航,过了那里,便是萧衍的金銮殿了。”
侯景抬头,望着江心倒映出的自己,眉间竖纹在水雾中愈发显得如刀劈斧砍般凌厉。
他忽然大笑起来:“当年在沙苑,高欢说我是狼;在虎牢,慕容绍宗说我是狈;如今到了南朝,萧衍怕是要封我做护城的狗 —— 可惜啊,狗吃饱了,可是会咬主人的。”
07.
建康城的腊月,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般呼啸而过,寒意直沁骨髓。太极殿内,铜鹤炉中袅袅升起的檀香,与殿外冰天雪地的气息相互交融,弥漫在整座空旷的殿宇。
侯景身披洗得略显破旧的青布长袍,腰间那柄七星刀却被擦拭得寒光闪烁,刀柄上的北斗纹在摇曳的烛火下,幽幽散发着蓝光。他跟随着引礼官,稳步迈过三十六根朱红廊柱,皮靴重重地叩击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不断回荡,惊得梁上栖息的寒鸦扑腾着翅膀飞散而去。
钟鼓齐鸣声轰然响起,萧衍身着杏黄袈裟,庄重地端坐在莲花座上。他头顶宝冠垂下的玉旒轻轻晃动,使得他的面容影影绰绰,仿若隔着一层缥缈的云雾,显得愈发神秘莫测。
侯景大步流星地走到丹墀之下,“扑通” 一声,双膝跪地,叩拜之声如洪钟般震响:
“臣侯景,率领河南十三州军民前来归降,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说着,他双手高高举起七星刀,刀身倒映着殿顶琉璃瓦反射的光芒,一道森冷的光影,直直地落在萧衍的脸上。
朱异第一个快步出列,上前双手稳稳地接过刀鞘,眼神有意避开刀身上 “高欢赠” 的刻字,而后高声赞叹道:
“此刀寒气逼人,正应陛下梦中黑龙之兆!遥想当年,光武帝得赤霄剑,继而兴复汉室。今日陛下得此神刀,必定能够平定中原,实现江山一统!”
他转头看向侯景,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说道:“将军可知道,陛下为了迎接将军归降,已在同泰寺连续做了七日法事,这般诚心,天地可鉴啊!”
殿中一众重臣见状,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唯有吏部尚书谢举,面色铁青如铁,手持朝笏,猛地直指侯景,大声说道:
“陛下!高欢赠刀,这显然是借侯景来试探我朝虚实;况且此刀曾沾染高敖曹的鲜血,实在是不祥之物!”
说罢,他目光如锋利的刀刃般射向侯景,继续说道:“沙苑之战时,将军先投降西魏,后来又投奔东魏,如今又来到南朝,短短时间内,三易其主,叫陛下如何能信任你?”
侯景却身姿笔挺,稳稳地站在原地,抬头目光如炬,直视萧衍:
“若某不忠,又怎会在虎牢关割耳明志?”
说罢,他猛地扯开左襟,露出耳后新结的暗红色伤疤,“高澄一心想要取某的项上人头,宇文泰觊觎某的属地,唯有陛下心怀慈悲,肯收留某这丧家之犬。”
萧衍凝视着侯景眉间那道深陷的竖纹,恍惚间,竟觉得眼前之人仿佛一头饥饿的恶狼,心中陡然一惊,脊背发凉。
他正要开口说话,谢举突然向前冲去,一头狠狠地撞向殿柱。刹那间,鲜血四溅,溅落在侯景的脚边。
“陛下,您还记得桓玄吗?当年他也是带甲归降,可最终却篡位称帝啊!”
谢举声嘶力竭地喊道,话语在殿内不断回荡,众人顿时一片哗然。侯景的亲卫们下意识地按住刀柄,准备拔刀相向,却被王伟不动声色地暗暗制止。
“老匹夫,简直是找死!” 侯景怒目圆睁,厉声喝道,却被萧衍抬手阻拦。
皇帝盯着谢举的尸体,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智藏法师的警告:“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
再看侯景,仍跪在原地,七星刀横放在胸前,刀身映出自己头戴冕旒的倒影,那影像竟似头戴白骨冠冕,阴森恐怖,萧衍顿觉后背一阵发凉。
“赐侯将军黄金百斤,甲胄三百副。” 萧衍强装镇定,解下腕上的三串佛珠,说道:“朕以佛法为绳,系住将军这匹千里马,望将军日后为我大梁尽心尽力,忠心不二。”
侯景叩谢时,指尖轻轻划过佛珠上的 “大梁皇帝之宝” 印纹,忽然想起高欢临终前说的 “侯景非汝所能制”,嘴角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冷笑。
08.
当晚,萧衍在台城佛堂为玉佛贴金,十二名高僧环绕四周,齐声诵经,梵音袅袅。在一片静谧之中,突然传来 “砰” 的一声脆响,那尊已经供奉了四十年的玉佛,胸口竟毫无征兆地崩裂开来,露出四个用朱砂写就的大字 ——“梁亡于猴”,笔画鲜艳欲滴,仿若刚刚流淌出的鲜血,触目惊心。
为首的僧正见状,惊恐万分,“扑通” 一声跪地叩拜,声音颤抖地说道:
“陛下,‘猴’与‘侯’同音,此乃上天降下的警示啊!”
萧衍手中的金箔 “啪” 地掉落,他死死地盯着裂缝中露出的血字,联想到侯景的 “侯” 姓,顿时冷汗湿透了衣衫。但转瞬之间,他又强颜欢笑,说道:“不过是玉质松脆罢了,当年达摩祖师过江,也曾有江豚负舟的奇异之事,后来佛法不也在我朝大兴吗?”
他命人取来金丝,小心翼翼地将玉佛裂缝细细缠住,又剪下自己的一束青丝,装入金盒,说道:“把这个赐予侯景,就说朕视他如手足兄弟。”
佛堂外,侯景接过金盒,借着月光,瞧见青丝上系着的 “镇北将军” 印绶,不禁转头问王伟:“萧衍的这束头发,能挡得住我的刀吗?”
王伟压低声音道:“主公,建康禁军有三万之众,而咱们仅有八百人,当务之急,须尽快联络流民,扩充实力。”
侯景抚摸着印绶上的蟠龙纹,突然拔刀,“咔嚓” 一声劈断一旁的石灯笼,火光闪烁间,可见灯笼底座刻着 “永初三年”—— 正是刘裕沉《孙子兵法》的年份。
三天后,侯景的帅帐移至秦淮河北岸。
表面上,他每日都虔诚礼佛,一副与世无争、平和安详的模样;暗地里,却将佛像熔铸,偷偷打造兵器。
王伟手持建康布防图,指着太极殿的方位,低声说道:“禁军营驻扎在台城东侧,主将乃是萧正德的亲信。”
侯景用刀尖轻点图上的同泰寺,冷冷地说道:“萧衍每日都去那儿拜佛,咱们安排的死士,已悄然混入香积厨。”
正说着,有士兵匆匆来报,西魏使者求见。侯景屏退左右,独自接见赵贵。
赵贵转达宇文泰的口信:“太师言,将军若愿与我军夹击东魏,关西愿以虎牢关为界,与将军共分天下。”
侯景冷笑一声:“宇文黑獭,这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啊!” 他取出从铁箱中带出的 “慎纳降” 残片,说道:
“回去告诉宇文泰,萧衍的佛珠,可比他的刀厉害得多。”
帐外,传来阵阵锤打铁器的声响。侯景掀开帐帘,只见二十名工匠正专注地铸造狼头纹铠甲,砂模上的狼眼镶嵌着红宝石,在夜色中如滴血般殷红,散发着诡异的气息。他不禁想起在虎牢关饿死的士兵,对王伟道:
“明日开仓放粮,把萧衍赏赐的黄金,全都换成粮食,赈济江北流民。要让百姓知晓,侯某比萧衍更懂他们的疾苦。”
夜深了,寒雾弥漫,四周一片寂静,侯景轻车简从,来到朱异府邸。
密室之中,朱异指着墙上悬挂的《中原九州图》,说道:“将军若能夺取寿春,可效仿祖逖屯田之法,稳固根基。”
侯景却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图中的建康城,说道:“某更想知道,台城的储粮,能支撑多久?”
朱异一愣,心中一惊,低声问道:“将军难道是想……”
“萧衍已年迈昏聩,” 侯景伸手敲了敲案上的《涅槃经》,冷冷地说道,“他以为佛法能化解干戈,却不知在这乱世,唯有刀枪,才是真正的菩萨。”
他突然握住朱异的手,说道:“公在朝中为我内应,某在江北为外援,待平定东魏之后,某愿以豫州为酬,助公登上宰辅之位。”
朱异的手在衣袖中微微颤抖,想起萧衍曾说 “侯景乃朕之韩信”,却忘了韩信最终逼迫刘邦封王之事。他望向侯景腰间的七星刀,忽然发现刀鞘上的北斗纹,竟与自己案头的浑天仪暗合,心中一阵发寒,但仍强作笑容,说道:“将军说笑了,某唯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09.
腊月廿八,建康街头突然流传起一首童谣:“萧菩萨,坐莲台,引狼入室遭灾殃。”
侯景的亲卫抓到唱童谣的孩童,却发现是寒山寺的小沙弥。
侯景盯着孩子颈间的佛珠,忽然想起智藏法师,对王伟道:“去寒山寺,把法师请来军中讲经,注意,别让他看出破绽。”
当晚,智藏法师被 “请” 至帅帐,见帅帐外狼头旗在寒风中烈烈作响,不禁长叹一声:“将军眉间血光愈发浓重,贫僧有一言相劝:‘得人者兴,失人者崩’。”
侯景笑道:“法师可知道,某在淮河北岸,曾救过三万流民?如今他们都愿为某效死力。”
智藏盯着侯景手中的七星刀,忽然指着刀鞘上的北斗纹,说道:“此乃破军星象,主有血光之灾,将军不可不察。”
侯景却将刀横放在膝上,缓缓擦拭,冷冷地说道:“在这乱世之中,能救人活命的,是刀,而非经书。”
他突然抬头,目光锐利如鹰,“法师若再继续散布这类童谣,某就只好请法师去台城讲经,让你永远留在那儿了。”
10.
除夕清晨,侯景收到东魏密报:慕容绍宗率领十万大军压境。他却看也不看,将密信投入火盆,对王伟道:
“慕容老贼来得正好,正好逼萧衍给我兵权。”
说罢,披上萧衍赏赐的锦袍,却故意让左肩露出半幅东魏战甲,率领军队朝太极殿进发。
太极殿内,萧衍正与太子萧纲对弈。见侯景身着甲胄前来,心中不悦,问道:“将军为何身着戎装来见朕?”
侯景跪地叩拜:“东魏大军将至,臣恳请率部镇守寿春,若有差池,愿以全家性命担保。”
他抬头时,眉间竖纹在晨光映照下,仿若刀劈斧砍般深刻,“臣如今仅有八百人马,恳请陛下拨给三万精兵。”
萧纲放下手中棋子,面露犹豫之色:
“将军初到南朝,便要执掌三万兵权,此事恐怕……”
话还未说完,侯景已抽出七星刀,“噗” 的一声,刀尖插入青砖三寸有余:“某若有二心,便如这青砖!”
青砖迸裂的瞬间,殿角铜铃突然齐鸣,惊得萧衍手中棋子滑落棋盘,恰好砸在棋盘上 “寿春” 的方位,砸出一道裂缝。
当晚,侯景独自站在秦淮河边,望着江心漂浮的莲花灯,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虎牢关,想起饿死的副将宋子仙。他手中的七星刀轻轻划过掌心,血珠滴落水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王伟走上前,递上萧衍的诏书:“陛下许你都督河南诸军事,却只拨给五千老弱残兵。”
“足够了。”
侯景将诏书揣入怀中,冷笑道,“萧衍忌惮我坐大,却不知这五千人,足以燃起一把燎原之火。” 他望向台城方向闪烁的灯火,忽然大笑起来,“等过了年,咱们就奔赴寿春 —— 在那儿,某要让萧衍的佛珠,变成禁锢不了我的锁链,这匹北地之狼,定要挣脱束缚,闯出一片天地。”
江风呼啸而过,送来寒山寺悠远的钟声。
侯景抚摸着耳后伤疤,想起高欢临终前的遗言。此时,七星刀突然发出一阵清越鸣响,仿佛在应和远处若有若无的童谣:“梁亡于猴,梁亡于猴……”
他抬头望向夜空,只见荧惑星正缓缓侵入南斗,喃喃自语:“萧衍啊萧衍,你敬佛如菩萨,可菩萨真能挡得住我这把利刃吗?”
11.
寿阳城头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侯景的狼头大旗已高高飘扬,彻底取代了南朝那象征祥瑞的朱雀旗。城北的旧佛寺前,三十六座熔炉正熊熊燃烧,夜以继日地运转着,滚烫的铜水如沸腾的岩浆般飞溅而出,落在冰面上,瞬间腾起滚滚白雾,仿若一幅人间炼狱图。
侯景身披厚重的黑色犀甲,威风凛凛地伫立在熔炉前,眼神冰冷地注视着工匠们将一尊尊鎏金佛头缓缓投入那炽热的火焰之中。在高温的肆虐下,佛像原本慈悲祥和的面容逐渐扭曲变形,最终熔化成一团耀眼的金黄液体,恰似流淌的佛光,却又被这乱世的野心所吞噬。
“主公,三百口佛钟已经熔化了一半。”
王伟快步上前,掀开身上的狐裘,露出里面结实的牛皮甲,恭敬地禀报道,“这些铜水用来铸造五千把战刀绰绰有余,足够装备新招募的流民军了。”
侯景手持铁钳,稳稳夹起一块烧得通红的铜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冷冷道:“
萧衍在台城虔诚拜佛,祈求国运昌隆,我侯景便在这寿阳把佛钟熔铸,化作杀敌利刃。这佛钟既能敲响梵音,超度众生,如今也能成为改写天下格局的杀器。”
说罢,他猛地将铜片甩进一旁的雪堆之中,伴随着 “滋滋” 声响,蒸汽瞬间弥漫开来,在朦胧雾气里,刻着狼头纹的模具在清冷月光下投下一道森冷而狰狞的影子,仿若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正此时,一匹快马从建康方向疾驰而来,信使神色匆匆,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金盒,单膝跪地呈上:
“将军,此乃武帝陛下的赐婚诏书,溧阳公主乃武帝爱女,正值及笄之年,明日便会抵达寿阳。”
侯景伸手接过金盒,打开后目光扫过诏书上 “永结秦晋之好” 四字,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极为狰狞,猛地将金盒狠狠砸在地上,盒身的鎏金牡丹纹与青砖猛烈撞击,磕出一道道刺眼的凹痕,他怒声咒骂道:
“这老东西!竟妄图用姻亲关系来束缚我,简直是痴心妄想!”
夜深人静,寿阳府衙的密室里烛火摇曳,昏黄的光线在墙壁上投下幢幢鬼影,更添几分神秘与紧张的氛围。
王伟小心翼翼地铺开从朱异那里费尽心思得来的建康布防图,指着图上的标记,低声却条理清晰地说道:
“台城现有禁军三万,分别驻扎在宣阳门、朱雀航、神虎门这几处要地。”
说着,他的手指沿着秦淮河蜿蜒的走势滑动,最终停留在一处,加重语气道:“而石头城,作为重中之重,驻扎着陈庆之的旧部,他们训练有素,骁勇善战,攻打此处必须得用奇兵,方能出奇制胜。”
侯景手持利刃,刀尖轻轻划过地图上 “同泰寺” 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沉声道:
“萧衍那老儿每日卯时必定会前往同泰寺拜佛,随行护卫不过千人,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
话锋一转,他忽然抬头看向王伟,问道:“西魏的密使到了吗?”
王伟连忙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染着朱砂的木牍递上:“宇文泰愿意借道虎牢关,不过他提出要先拿下荥阳。”
侯景听完,冷笑一声,随手将木牍投入一旁的炭盆之中,看着火星四溅,落在地图上的 “寿春” 二字处,仿佛要将此地也点燃一般,他语气笃定地说道:
“你去转告他,等我侯景拿下建康,整个黄河以北任由他纵横驰骋。”
12.
黎明的曙光刚刚破晓,寿春校场上便聚集了两万流民,他们衣衫褴褛,队列松散,但每个人的衣甲上都印着崭新的狼头徽记,只是颜色尚未干透。
侯景骑着高头大马,缓缓巡视着队伍,忽然勒住缰绳,指向一名腰间还挂着佛珠的老兵,高声问道:“你原本是钟离的渔民?”
老兵闻言,慌忙跪地,声音略带颤抖地回道:“回将军的话,东魏攻破钟离城时,僧正逼迫我们捐出所有粮食……”
“砸了佛寺,粮食自然就有了。”
侯景说着,随手抛给老兵一柄刻着狼头的短刀,大声宣布道:“从即日起,你们便组成‘破虏营’,专与东魏那些所谓的‘佛弟子’为敌。”
接着,他提高音量,对着全场流民喊道:“萧衍那老儿不过是给你们免税三年,而我侯景,只要你们能砍下东魏人的脑袋,便赐予每人良田百亩!”
此话一出,流民们顿时群情激奋,纷纷将腰间的佛珠扯下扔在地上,被新铸的狼头刀无情地踩在脚下,仿佛在宣告着他们对旧信仰的摒弃和对新势力的忠诚。
午后,阳光洒在寿阳城,给这座城池蒙上一层金色的纱衣,然而平静之下却暗藏汹涌。
钟离守将韦黯的密使乔装打扮,悄悄潜入寿阳。侯景在兵器坊秘密接见了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密使靴底残留的河沙,心中已然明了几分,开口问道:
“韦将军在钟离囤积了多少粮草?”
密使左右环顾,确认无人后,压低声音说道:“回将军,有十万石之多,足够一万人支撑三个月。”
侯景听闻,忽然大笑起来,伸手重重地拍了拍密使的肩膀,豪爽地说道:“转告韦将军,倘若我能顺利拿下建康,必定保举他为都督南兖州。”
说完,他转身指向正在忙碌锻造的攻城器械,接着道:
“明日起,让钟离的商船自由出入寿阳,不过嘛,船上得给我带些精良的甲胄。”
天色渐暗,寿阳西门外的树林里一片静谧,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和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八百名死士蒙着黑巾,在侯景亲卫的带领下,正专注地练习攀爬。侯景亲自上前,演示七星刀的精妙用法,只见刀光如闪电般在树梢间划过,仅仅眨眼间,十步外悬挂的灯笼便应声而灭,周围一片寂静,死士们都被侯景的高超武艺所震撼。
侯景收起刀,目光冷峻地扫视众人,沉声道:
“记住,对付东魏的细作,刺喉务必快准狠,割舌更要稳如泰山,绝不能让他们活着泄露半点消息。”
就在这时,王伟匆匆赶来,在侯景耳边低声禀报:
“主公,建康来的使者已经到城外了,据查,公主的车架里暗藏着五百甲胄。”
侯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不屑道:“萧衍这老儿,果然对我有所防备。”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王伟,吩咐道:“把这个交给使者,就说我侯景感激陛下的浩荡恩典,等公主入城,定会在佛前庄重起誓,此生永为南朝效犬马之劳。”
13.
与此同时,在建康的台城之中,萧衍正对着侯景呈上来的谢恩表章,眉头紧锁,手指在御案上不自觉地敲出急促的节奏,神色凝重地说道:
“侯景在寿阳大肆招兵买马,如今更是公然熔佛铸器,其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朱异见状,连忙跪地,双手捧着边报,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慕容绍宗已在涡阳屯兵,侯景借此请求增兵两万……”
“准了。”
萧衍突然闭上双眼,像是在极力压抑内心的不安,缓缓说道:“朕近日梦见黑龙入殿,或许这便是天命所归,在侯景身上。”
贺琛听闻,焦急万分,连连叩首,大声劝谏道:
“陛下!侯景狼子野心,当年桓玄谋反之事殷鉴不远,切不可再姑息养奸啊!”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 太极殿屋脊上的鸱吻竟被狂风无情吹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侯景的表章之上,将表章上 “永效忠诚” 四字砸得粉碎,仿佛是上天也在预示着侯景的虚伪与南朝即将面临的危机。
14.
寿阳码头,二十艘商船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装货工作。侯景亲自来到码头查验,他仔细查看每一个箱子,只见箱底都暗藏着锋利的狼头刀,刀柄上缠着象征喜庆的红布,与南朝嫁女时的传统装饰别无二致。
侯景看着这些伪装好的兵器,忽然转头对船主笑道:“到了建康,就对外宣称这是我给公主准备的丰厚聘礼。若是有人胆敢开箱检查,便告诉他们,里面装的是北地珍贵的狼皮褥子。”
船主离去后,王伟走上前来,压低声音道:
“主公,宇文泰的使者传来消息,萧正德已经答应做我们的内应。” 侯景望向雾气弥漫的江面,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他缓缓抽出七星刀,在船舷上刻下 “三月十五” 四个大字,冷冷道:
“去告诉萧正德,三月十五,便是萧衍的死期 —— 当然,他自己的末日,也为时不远了。”
次日破晓,天色微明,寿春校场上一片肃杀之气。
侯景将萧衍的赐婚诏书高高系在狼头旗杆之上,而后猛地拔刀,将诏书一劈为二,大声怒吼道:
“弟兄们!萧衍那老儿把我们当作任人驱使的狗,可我侯景要让他明白,我等北地的狼,从来不会吃素!”
说着,他割破自己的手掌,将鲜血滴落在旗帜之上,高声喊道:“今日祭旗,我们先拿下钟离,再挥师直捣建康 ——”
话音未落,北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斥候快马奔至,单膝跪地禀报:“将军!慕容绍宗的大军已经渡过涡河!”
侯景听闻,非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仰头大笑起来,手指南方,高声道:“来得好!我正愁找不到借口向萧衍索要粮草 —— 传令下去,全军开拔,目标钟离!”
随着他一声令下,狼头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旗角肆意扫过地上残留的佛珠碎片,仿佛要将南朝所尊崇的佛法彻底践踏在铁蹄之下,一场足以改变南朝命运的战争,即将拉开帷幕。
在寿阳的这段日子里,侯景表面上对萧衍的赐婚与诏令恭顺有加,实则暗中精心布局,步步为营。他熔佛铸兵,从根源上动摇南朝的信仰根基;整编流民军,迅速扩充自己的军事力量;暗通边将与萧正德,为谋反之路铺好了内应的基石。
而慕容绍宗大军压境这一突发状况,更是被他巧妙利用,成为向萧衍索要兵权与粮草的绝佳借口。此刻,寿阳城外已然尘土飞扬,一场席卷整个南朝的风暴,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逼近。
15.
侯景盘踞寿阳,虎视眈眈窥伺建康,将佛钟熔铸为寒光凛冽的利刃,收纳流民扩充自身军势,结交边将以互通声气,其谋算之深远,令人不寒而栗。
萧衍虽已察觉侯景的狼子野心,却痴迷于 “黑龙入梦” 这一谶语,不但赐婚欲结姻亲,还增拨兵力助长贼势,这般行径,恰似在柴草之下放置火种,却浑然不知大祸将至。
昔日谢举以血谏言,玉佛惊现警示,皆被奸佞之臣粉饰掩盖;如今慕容绍宗大军压境,侯景挥军东进,一场腥风血雨,已在寿阳城头那猎猎飘扬的狼头旗下,悄然酝酿、蓄势待发。
慕容绍宗的大军渡过涡河,表面上是追击侯景,实际上却与萧衍暗中勾结,妄图借助南朝之手,铲除这一心腹大患;萧正德收到侯景密信后,已将宣阳门守将替换为自己的心腹之人,只等恰当的时机,便要大开城门,向侯景献城投降;溧阳公主的婚车刚刚驶入寿阳,就有死士趁机混入其中,婚车底部暗格内,藏着至关重要的建康城防图,以及萧衍每日行程的详细记录。
侯景的谋反大计,正伴随着婚车的滚滚轮辙,一步一步,无情地朝着建康的朱雀航逼近。
正是:
寿阳城里磨刀急,建康宫外佛钟沉。
萧衍犹作太平梦,不知狼首已叩门。
来源:小小强的历史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