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营区里,老连长魏德山站在旗杆下,看着缓缓降下的八一军旗,一动不动。他戴着皮手套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冷,是心里过不去。
那是1997年冬天,北方的风硬得像刀子,吹得人脸生疼。
营区里,老连长魏德山站在旗杆下,看着缓缓降下的八一军旗,一动不动。他戴着皮手套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冷,是心里过不去。
老魏是1981年提的干,从战士干起,一路当到连长,十八年,他把青春全交给了这片操场、这帮兄弟。
可现在,连队要裁撤,他要脱下军装了。
“老魏,咱们干一场不?”指导员马平在他身后咧着嘴笑,想缓解气氛。
魏德山没有回头:“干?干给谁看?人家一句话,咱就得脱帽子、交钥匙。说白了,咱也不是‘编制’人了。”
马平没再说话,只轻轻叹了一声。
这一年,中央军委决定再度裁军五十万,像他们这种基层合成连队,大多被精简。他们这个“老陆军”连,已成“包袱”。
魏德山回到宿舍,战士们一个个在默默收拾东西。
李强,一直喊他“连长爹”的那个小兵,站在床边发呆,眼圈通红。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娃,入伍才两年,刚提副班长。
“强子,听话,转业也好,去地方你还年轻,能闯。”魏德山拍拍他肩膀,笑得勉强,“不像我这把年纪,干啥都得从头学。”
李强吸了吸鼻子:“连长,那你以后去哪儿?你还有地方去吗?”
魏德山一愣,笑了:“我……老家不是还有三间房嘛,回去种地。”
其实谁都知道,他早年家里那几间老房子早塌了,父母也早没了,离婚后老婆带着孩子去了广州,他真正能去的地方,其实就是部队。
撤编那天,整个连队像送葬一样沉闷。
魏德山最后一次整队,穿着那身已经起球的旧军装,站在操场中央,喊了一声:“立——正!”
几十号人,刷地站直。他声音颤了,但还是喊出:“向军旗——敬礼!”
军旗随风飘动,那是他们一生中最熟悉的一抹红。
敬完礼,魏德山没有收口令,自己先转身离开。他怕自己再多说一句,眼泪就下来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训练场,那片他们摔过、练过、滚过的地儿,此后可能就要变成民用建筑了。
这时,一个士兵突然跑过来:“连长!指导员说,他等你去喝一杯。”
魏德山一怔,点点头,沉沉地说:“走,去喝。”
军营外的那家小酒馆,是他们常去的地方,老板娘是个寡妇,认识他们十多年了。
马平一进门就喊:“老张,今天不准收钱!咱哥俩散伙饭,谁都别拦我!”
魏德山笑笑:“你那点工资,留着娶媳妇吧。”
他们一边喝,一边讲起旧事。
讲起新兵连时候,两人是一个锅吃饭的,马平因为脚臭总被魏德山踢下铺。讲起一次夜训,两人不小心掉沟里,结果摸黑摸了两个小时,爬上来才发现就在营区旁边五十米。
他们喝了很多,一杯接一杯。到了后半夜,酒劲上来,魏德山突然捶着桌子哭了:
“我当兵十八年啊……我啥坏事都没干,怎么就让我走了呢?”
马平没拦他,只拍着他肩:“我知道,我知道。”
那一夜,魏德山哭了整整一宿。
回乡的那天,魏德山一个人坐绿皮火车回了东北。
他背着旧军包,身上还穿着那身脱色军装。
回到老家,果然没人等他,连条狗都没有。邻居看他像个要饭的,一脸惊讶:“你不是当兵的吗?怎么回来了?”
他笑笑,没解释,只说:“转业了。”
村里安排他当临时护林员,每月几百块钱。他住进原来村里的粮站仓库,铺了块木板当床。
有时候他会把立功证书翻出来看,盯着“二等功”、“优秀连长”几个字发呆。后来他把证书都烧了,说:“没人看得懂这些了。”
生活变得非常静。他早上去山上转一圈,下午回来泡一壶浓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有时候会翻出那张全连合影,看一看,嘴角带笑。
那张照片上,站在他旁边的李强,现在已经是市里的退役军人事务局工作人员了。他隔三差五会来信、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困难。
“我挺好。”魏德山总这么说。
他不是不想求助,而是拉不下脸。他说:“我这把年纪了,活着不丢人就行。”
日子一天天过去,魏德山已经习惯了不穿军装的生活。他不再早上五点起床跑操,也不再站在队列前喊口令。
可他的背,依旧挺得直直的。
村子里有人说他“脱了军装还装模作样”,但也有人悄悄佩服他,说:“人家老魏啊,真是当了一辈子兵,骨头里都是铁。”
有一年冬天,山里下了大雪,村里供电中断,路都封了,魏德山一声不响,用铁锨一点点清雪,为邻居们开出一条通道。
“习惯了。”他说,“以前我们连队,不管风雪多大,早上出操路也得清出来。”
人们才知道,这老兵不是“装”,是他真的改不了。
转机是在2003年,那年春节,魏德山收到了一个久违的电话。
“魏连长,是我,李强!”电话那头是熟悉的东北腔。
“强子?你小子现在混得咋样?”
“我……现在在市里退役军人事务局。连长,我一直惦记你。”
魏德山沉默了半天,鼻头有点酸:“你记得我就好。”
“连长,今年能不能来一趟市里?我们搞个老兵团聚,有你的战友,马指导员也来。”
魏德山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那天,他穿上了珍藏的旧军装。虽然扣子已经掉了两颗,肩章也有些褪色,但他还是小心地整理着领口,像十八年前的那个清晨一样。
当他踏进市退役军人事务大厅时,一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
“敬礼!”李强喊。
整齐划一的敬礼动作响起,就像昔日操场上的呼号。
魏德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眼里慢慢泛红。
马平也来了,头发白了,但眼神还是那么精神。他迎上来给了魏德山一个结结实实的军礼:“连长,欢迎归队!”
两人笑着,拥抱了。
那天的聚会,没有一个人喝醉,却一个个眼圈通红。李强安排他们去参观退役军人之家,又特意给魏德山申请了“优秀退役老兵”的表彰。
魏德山站在领奖台上,有些拘谨。他抬起头,看着台下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突然说了一句:
“其实我不怕脱军装,我怕的是……没人记得咱当过兵。”
场下,一阵安静,随后是雷鸣般的掌声。
从那之后,魏德山的人生重新有了“方向”。
李强帮他办了转户手续,把他接到市里的老兵公寓,还给他安排了一份退伍老兵讲述军旅故事的兼职。
每周两次,他会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军装,去给学生讲课、去敬老院讲故事、去退役军人服务站当志愿者。
他讲战友,讲牺牲,讲那年冬天雪地里的巡逻。
有一次,一个小学生问他:“爷爷,你当兵的时候怕死吗?”
魏德山笑了笑,摸着孩子的头:“怕,但有时候,怕也得往前冲。”
小学生敬了一个稚嫩的军礼:“我长大也要当兵!”
魏德山顿了顿,轻轻回了一个军礼:“那你可得说到做到。”
他那本《老兵日记》在市里传开了,有人建议他出版,他却摇头:“我不是写书的人。我只是想,让人知道,我们这代兵,也曾拼过命。”
晚年的他,常常坐在退役军人之家门口的长椅上晒太阳,手里捧着一壶热茶。
有时他会念叨:“我们这批人,没啥大本事,没文凭,也不会讨好人。但我们这辈子,干净!”
战友们来看他,他就拿出小菜一碟,自酌一杯,说说当年:“记得那年训话,我一嗓子喊破,结果副团长说我‘吼得像狮子’——哈哈。”
马平坐在他对面,也笑:“是啊,你那嗓门,现在可哄不了孙子了。”
“咋不行?我孙子现在一听我说‘立正’,就马上站直!”
他们都笑了,笑声穿过冬日的阳光,透着一种深沉的温柔。
有一年清明,李强来给他扫墓。
墓碑上刻着:魏德山,生于1960年,卒于2020年,原陆军某连连长。
墓前放着一顶洗得发白的军帽,还有一张发黄的老照片——一群年轻士兵在夕阳下站军姿,魏德山站在队伍最前面,目光坚定。
李强擦着墓碑,轻声说:“连长,我还记得你说的话——怕,也得往前冲。我们都记得。”
风吹过松柏,墓碑下的落叶轻轻翻动。
军旗不再飘扬,但那份热血和信仰,永不褪色。
写在尾声
魏德山没在战争中牺牲,也没有获得耀眼勋章。但他那种“不计得失、不问回报”的坚守,正是无数老兵的真实写照。
他们不是英雄,但他们是沉默的脊梁。
军装脱下了,可军魂还在。
来源:锅巴酱汁z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