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师,您收到一封信,是从上海寄来的。"办公室主任李大姐把信递给我,眼中闪烁着掩不住的好奇。
失而复得的青春
"老师,您收到一封信,是从上海寄来的。"办公室主任李大姐把信递给我,眼中闪烁着掩不住的好奇。
我愣住了,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上海?我一个乡下老教师,谁会从那大都市给我写信?
信封上那娟秀的字迹莫名熟悉,仿佛来自遥远的梦境,落款是个简单的名字:清莲。
三十年了,这个名字如一颗尘封的种子,在记忆深处突然发芽,带着青春的气息。
1989年的夏天,那个令我魂牵梦萦的夏天,如同昨日。
那年,我刚从县高中毕业,怀揣着好不容易考来的军校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是用淡黄色的牛皮纸做的信封,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那是我们家族的骄傲,更是我们村几十年来第一个考上军校的娃。
"娃啊,咱老赵家祖坟冒青烟了!"爷爷激动得胡子直抖,那双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通知书,生怕碰坏了这张改变命运的纸。
全村人都为我骄傲,村支书还特意敲锣打鼓到我家道喜,说我是村里的希望。
我爹当晚破天荒地喝了二两老白干,红着脸对前来祝贺的乡亲们说:"咱庄稼人的孩子,也能当大官!"
可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
那是七月底的一个傍晚,知了叫得震天响,空气中弥漫着成熟麦子的香气。
我揣着通知书,沿着村后的小河散步,想着即将到来的军旅生活,心里又紧张又期待。
忽然,一声尖叫划破了夏日的宁静。
我循声望去,只见河中央,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女孩正在水中挣扎。
没有多想,我跳了下去。
河水比想象中还要急,夏季的山洪刚刚退去,河水依然浑浊汹涌。
我拼尽全力游到女孩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使劲将她往岸边推。
"抓住岸边的树根!"我大喊着,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迅速流失。
女孩终于抓住了岸边垂下的柳条,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推上岸,然后自己也狼狈地爬了上去。
等我上岸喘匀气息,才发现口袋里的通知书不见了。
那一刻,我的心如坠冰窟。
"你没事吧?"我强作镇定,问那个浑身湿透的女孩。
"谢谢你救了我,真的太感谢了。"她气喘吁吁,眼中含泪,一张白净的小脸因为惊吓而显得格外苍白。
"我叫清莲,是来姥姥家过暑假的,不小心失足掉进河里了。"她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声音还带着颤抖。
我没说话,目光追随着河水奔流的方向——那里,我的梦想正随波逐流,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她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异样。
"没什么,回家吧,小心着凉。"我摇摇头,没有提通知书的事。
毕竟是我自己跳下去的,这个选择是我做的,不能让一个刚获救的女孩背负愧疚。
回家的路上,我心如刀绞,却不知如何向家人开口。
那天晚上,我彻夜未眠,想了很多。
也许这就是命,也许我注定要走另一条路。
第二天,我瞒着家里人,去县里报了名,填了乡村教师的志愿。
教师一直是我的第二选择,只是相比军人的光芒,它显得太过平凡。
"你疯了吗?好不容易考上军校!再去找找通知书,说不定能捡回来!"父亲得知消息后气得摔了家里唯一的一套茶碗。
"通知书丢了,这辈子也许就这个命。"我故作轻松,没告诉任何人救人的事。
"傻小子,命是自己争的!现在去县里说明情况,没准还能补发!"母亲抹着眼泪说,眼中满是心疼和不甘。
但我心意已决。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次落水的女孩清莲,第二天就随姥姥返城了,我们再没见过面。
她走的那天,我特意去河边找了一圈,希望奇迹出现,通知书能被冲到岸边。
当然,什么也没找到。
但我在河滩的石头缝里,发现了一枚铜质的平安锁,已经被水冲得有些变形,锁背上刻着两个小字:清莲。
我把它拾了起来,小心地擦干净,揣进了口袋。
这是那个改变我命运的女孩留下的唯一痕迹。
回家后,面对父亲的怒火和母亲的眼泪,我只能硬着头皮走自己选择的路。
"你这孩子,咋这么轴呢?当兵多好的前程啊!"父亲连续几天不和我说话。
"随他去吧,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母亲虽然不舍,却始终站在我这边。
村里人知道后,议论纷纷。
"赵家那小子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好好的军校不去,偏要当乡村教书先生?"
"听说是通知书丢了,怪可惜的。"
"当老师也不错啊,起码能回家,不用整天在外头漂。"
各种声音不绝于耳,我只能装作没听见。
那年秋天,我背着简单的行囊,去了县里的师范学校。
三年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村子,成了村小的一名语文老师。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我在村小教了三十年书,从青涩少年变成了两鬓斑白的中年人。
学生们一批批离开,有的成了城里人,有的进了大学,还有的留在村里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
而我,就像一棵老槐树,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挪过窝。
教书的岁月平淡而充实。
最初几年,我时常梦见自己穿着军装,站在阅兵场上,接受检阅。
醒来后,心中总有一丝遗憾和不甘。
但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感觉渐渐淡了。
取而代之的,是看到学生们一个个成长起来的满足感。
"赵老师,我考上大学了!"
"赵老师,我当上了镇长的秘书!"
"赵老师,我的孩子也要来您这儿上学了!"
这些话语,如同春风,抚平了我心中的涟漪。
每当夜深人静,我偶尔会想起那个夏天,想起那张再也没有补发的通知书。
不是后悔,只是怀念那个满怀梦想的少年,和那个因为一次偶然而改变的人生。
我常常自嘲:"也许我这辈子最大的功绩,就是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
那年冬天在河边捡到的那枚铜质平安锁,一直挂在我的书桌前。
锁背刻着的那两个小字,每天都提醒我:生命中的每一个选择,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九十年代初,村里通了电,我省吃俭用买了一台二手电视机。
那段时间,每晚都有乡亲来我家看《新闻联播》。
有一次,一则报道引起了我的注意——上海一位名叫清莲的女大学生在报纸上寻找救命恩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但转念一想,清莲这个名字应该不少,未必就是她。
再说,即使是她,我们之间也隔着千山万水。
那段往事,就像一场梦,不值得再去打扰。
于是,我将这件事压在了心底。
日子一年年过去,我从青年教师变成了学校的老人。
村里通了网,教学楼也从土坯房变成了砖瓦房,后来又成了两层小楼。
我看着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从这里走出去,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五十岁那年,我萌生了一个想法——在村里办一个图书馆。
这些年的教学经历告诉我,孩子们缺的不是智慧,而是见识。
我想让更多的书籍走进这个偏远的小山村,让孩子们通过阅读,看到外面的世界。
我拿出积攒多年的积蓄,在村口租了一间废弃的粮仓,买来了几个旧书架,又联系了一些爱心人士捐书。
就这样,我们村有了第一家图书馆。
乡亲们起初不理解:"赵老师这是作啥妖?读那些书有啥用?种地又用不上。"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笑着解释,"读书能改变命运啊!"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孩子喜欢上了这个小小的图书馆。
甚至有些大人,也会在农闲时来翻一翻《农村百事通》或者《健康之友》。
我感到无比满足,仿佛找到了生命的另一种意义。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三十年过去了。
那个炎热的夏天,那个落水的女孩,那张丢失的通知书,都已成为记忆中模糊的影子。
"老师,老师!"李大姐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啊?怎么了?"我回过神来,手里还捏着那封来自上海的信。
"您发啥楞呢?信上写啥了?"李大姐好奇地问。
"还没看呢。"我笑了笑,小心地拆开信封。
信是一周前寄来的,纸张上有淡淡的栀子花香。
"尊敬的赵老师:您好!"
信的开头很正式,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种亲切感。
"我是清莲,不知您是否还记得,三十年前那个被您从河中救起的女孩?"
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心跳加速。
她还记得我?
"我家人多年前曾在报纸上寻找救命恩人,却一直没有消息。前不久,我回老家探望姥姥,无意中从一位老人口中听说了您的故事。他告诉我,当年有个年轻人为救一个落水的女孩,丢失了军校通知书,后来成了村里的老师。我当时就确定,那一定是您!"
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有了生命,跳动着,诉说着尘封已久的往事。
"得知真相后,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不小心落水,被一个好心人救了。直到现在才知道,您为救我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
我的眼眶湿润了,三十年了,我从未后悔过那个决定,但内心深处,总有一丝不可言说的遗憾。
"我现在是上海一家三甲医院的医生,专攻心脏外科。这些年救了不少人,却始终忘不了当年救我的恩人。每当我在手术台上挽救一个生命时,总会想起那个夏天,如果没有您,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信中写道,我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诚挚和感动。
"听说您开办了乡村图书馆,竭力改变乡村孩子的命运,我由衷敬佩。我想尽绵薄之力,为图书馆添置一些新书和设备。随信附上一张支票,希望能对您的事业有所帮助。"
信封里确实附着一张数额不小的支票和一枚闪亮的徽章——那是军校的纪念徽章。
"这枚徽章是我托人从您曾经准备就读的军校请来的纪念品。虽然无法弥补您的失去,但希望它能代表我的一份心意。我知道,有些遗憾无法弥补,但请相信,您的选择改变了不止一个人的命运。"
我拿起那枚徽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上面的浮雕精致而有力,仿佛诉说着另一个平行时空中的可能。
"下个月我会回老家探亲,希望能有机会当面向您道谢。如蒙应允,请回信告知。"
信的最后,是她的联系方式和一句朴实的话:"三十年了,我一直想找到您,说一声谢谢。"
窗外,春风拂过田野,麦浪翻滚如金色的海洋。
三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失去了成为军人的機會,却赢得了一生的宁静与满足。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我的呼吸声。
李大姐早就识趣地离开了,留给我一个人的空间。
我小心地取出那枚尘封已久的平安锁,擦拭得锃亮。
原来,命运早已将我们的生活轨迹交织在一起。
一个因为我的选择而得以延续生命的女孩,如今成为了救死扶伤的医生,而我,则在这片土地上培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希望。
或许,这就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一个生命因我而延续,而她,也在三十年后让我找回了一段珍贵的记忆。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青春虽已逝去,但心中的火种未灭。
这世间,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但有些情感,却能跨越时光,生生不息。
我提笔回信,笔尖微颤:"清莲,你的平安锁,我一直保存着……"
"老师,有人找!"门外传来李大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是谁啊?"我放下笔,走向门口。
"说是您以前的学生,刚从城里回来。"李大姐神秘地笑着。
我拉开门,阳光刺得我眯起了眼。
门外站着一个优雅的中年女子,她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长裙,手里捧着一束栀子花。
"赵老师,好久不见。"她的声音温柔而熟悉。
我愣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信中提到要下个月才回来的清莲。
"您还认得我吗?"她有些忐忑地问,眼中带着期待和感动。
"清莲?"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怎么这么快就……"
"我迫不及待想见您一面。"她微笑着,眼中噙着泪水,"听说您一直保存着我的平安锁?"
我点点头,转身从办公桌上取来那枚已经擦拭干净的铜锁。
"这是我唯一的念想。"我将平安锁递给她,"三十年了,它一直陪伴着我。"
她接过平安锁,轻轻抚摸着那已经有些磨损的表面,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赵老师,谢谢您。不仅是救命之恩,更是给了我一个完整的人生。"
窗外,村小的钟声响起,新一天的课程即将开始。
孩子们的欢笑声传来,如同希望的种子,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那个夏天。
只是这一次,我们都已历经沧桑,却依然保持着最初的赤诚。
平安锁见证了一段跨越三十年的缘分,而那枚军校徽章,则是对过去最好的告慰。
有些青春看似失去,却在不经意间,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