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李,我得走了。这是给你缝的棉袄,冬天记得穿。"柳嫂子把一个包裹递给我,眼里泛着我读不懂的光。
暮年之约
"老李,我得走了。这是给你缝的棉袄,冬天记得穿。"柳嫂子把一个包裹递给我,眼里泛着我读不懂的光。
我愣在原地,手里捧着那沉甸甸的包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在冬日的阳光下拉得很长。我站在那里,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胡同拐角,才回过神来。
我叫李德明,今年六十八岁,是北方一个县城普通中学退休的语文老师。我这一辈子,教了四十多年书,桃李满天下,可到头来,身边却只剩下一个人的位置。
去年冬天,结发半生的老伴因病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座老房子里。儿子李小军在南方一家电子厂做技术员,媳妇带着孙子在那边生活,一年难得回来一次。
"老李家的走了,真是可惜啊。"邻居们常这么说。我总是笑笑,人生有聚有散,这是规律。但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握着老伴的照片,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就在我不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孤独时,隔壁的柳桂芝——街坊们都叫她柳嫂子——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道光。
那是去年深秋,院子里的柿子树叶子黄了一地。我踩着落叶去打井水,不小心摔了一跤,右腿磕在了石阶上。是柳嫂子听到声音跑出来,把我扶回了屋。
"李老师,你这不行啊,得去医院看看。"她皱着眉头说。
我摆摆手:"没事,老毛病了,休息两天就好。"
柳嫂子不由分说,骑着她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去叫了她侄子开拖拉机,把我送到了县医院。检查结果是软组织挫伤,医生开了些药,嘱咐我好好静养。
从那天起,柳嫂子每天都会端着饭菜来看我。她是纺织厂退下来的缝纫工,手艺好得很,做的饭菜可口,针线活更是一绝。
"大爷,您一个人可怜见的,我也是一个人。咱们搭个伙吧,一个人做饭也是做,两个人也是做,省事。"她提议道,声音里带着邻里间的朴实和真诚。
柳嫂子比我小三岁,六十五岁,是个精瘦的女人,脸上的皱纹像是被岁月刻下的年轮。她的丈夫是纺织厂的车间主任,五年前因病去世。他们有个女儿,嫁到了省城,平时难得回来。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搭伙生活。每天早晨,她会准时敲开我家的门,手里提着早饭。有时是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和油饼,有时是香喷喷的豆浆和馒头。中午和晚上,我们轮流做饭,谁做饭谁家吃。
柳嫂子的厨艺比我强多了。她蒸的馒头白如雪,炖的排骨酥烂入味,就连普通的炒白菜,在她手里也能做出不一样的滋味。
"您是教书的,文化人,我这粗人做的饭,您别嫌弃。"她常这么说。
"哪里,嫂子做的饭菜,比食堂强多了。"我总是由衷地赞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负责买菜、读报,偶尔教她写几个字。她负责做饭、洗衣,有时还会给我缝补衣服。
我们俩谁都没提过"搭伙"之外的事情,但那份相互陪伴的温暖,却在不知不觉中滋养着两颗孤独的心。
院子里的老槐树换了几次叶子,我们的关系也在岁月的流转中越发默契。每天清晨听到她熟悉的脚步声,我的心里就会涌起一股暖流。
有次听收音机里播放《牡丹之歌》,她轻声跟唱起来。我惊讶地发现,柳嫂子的嗓音竟然如此甜美。原来她年轻时是厂文工团的演员,只是后来结婚生子,就很少唱了。
"再唱一遍吧。"我请求道。
她笑着摇摇头:"哎呀,老太太了,嗓子都哑了。"但在我的坚持下,她还是又唱了一遍,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沧桑和温柔。
那一刻,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脸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里泛起久违的波澜。
腊月的一天,刚下了一场小雪,院子里白茫茫一片。柳嫂子穿着墨绿色的棉袄,戴着我送她的毛线帽,在院子里扫雪。阳光下,她脸颊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像个害羞的老姑娘。
我端着热茶出去,递给她:"歇会儿吧,喝口热茶。"
她接过茶杯,白气氤氲中,我们四目相对,一时无言。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老伴还在时,我们一起扫雪的场景。
"想什么呢?"她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人这一辈子,能有人陪着,真好。"我诚实地说。
她低下头,嘴角微微上扬:"是啊,一个人太冷清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看了《今日说法》,然后她回自己屋子去了。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海里全是她扫雪时的背影。
我开始期待每天和她见面,开始关心她的冷暖,开始在她离开后感到一丝失落。这种感觉,让我既熟悉又陌生,像是重新回到了年轻时代。
"老伴,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我对着老伴的照片喃喃自语,仿佛在征求她的意见。照片中,她依旧笑得温柔,仿佛在告诉我: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
然而,就在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时,变故来了。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柳嫂子神色凝重地来到我家。
"李老师,我有事和你说。"她坐在我对面,手指不停地搓着衣角。
"什么事?嫂子你说。"我倒了杯热水给她。
"我...我要走了。"她低着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走?去哪儿?"我愣住了,水杯差点从手中滑落。
"我初中时的同学王建国,前段时间联系上我了。他在北京当工程师,爱人去世多年,现在退休回老家,想和我...结婚。"她说这话时,一直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学生。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但面上却强作镇定:"挺好,挺好。老年人就该有个伴,互相照应。"
"你真这么想?"她抬头看我,眼里似乎有期待。
"当然,你值得幸福。"我假装整理书架,不敢让她看见我眼中的失落。
"那...那我过了年就走。"她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嫂子。"我叫住她。
"嗯?"她转身看我。
"那个王建国,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忍不住问。
"他啊,是个老实人,年轻时就喜欢我,只是那时我已经和我家老王定了亲。这些年,他一直没忘了我。"她的眼里闪着光,是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我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她走后,我一个人坐在炕头,点了一支烟,望着窗外的雪景发呆。其实,我何尝不知道自己这半年来的心思?只是,我不敢确认,也不敢表达。或许,这就是命吧。
年三十那天,我破例喝了点酒,电视里放着春晚,院子里不时响起鞭炮声。柳嫂子来了,给我带了她包的饺子。
"李老师,这是最后一次在这儿过年了。"她说着,眼圈有些发红。
"嫂子,你有福气,值得更好的生活。"我举杯,强颜欢笑。
她也端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我的杯子:"这半年,谢谢你。"
那晚,我们谁都没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春晚,偶尔交换几句关于节目的评论。直到零点钟声响起,我们相互道了声"新年快乐",然后她回去了。
正月初五,是她离开的日子。那天,王建国开着一辆崭新的桑塔纳来接她。他比我年轻几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说话温和有礼,看得出是个有修养的人。
我帮柳嫂子搬行李,王建国不停地道谢。柳嫂子换了一件鲜红的呢子大衣,看起来比平时年轻许多。
就在临行前,她把那个包裹递给了我:"老李,我得走了。这是给你缝的棉袄,冬天记得穿。"
我接过包裹,点点头:"一路顺风,到了给我来信。"
她点点头,随后跟着王建国上了车。汽车启动,慢慢驶出了胡同。我站在原地,目送那辆车消失在街角,才回到空荡荡的院子里。
回到屋内,我才打开那个包裹。里面是一件深蓝色的棉袄,针脚细密,做工精良。还有一封信,我颤抖着手打开:
"德明同志:
这半年承蒙照顾。你的为人师表、学识渊博,让我这个粗人佩服。我本想着咱们可以这样相互扶持到老,可王建国的出现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约定。那时我们年少懵懂,他考上了大学不得不分开,如今半生已过,他还记得我,这份情谊,我难以拒绝。
我犹豫了很久,怕辜负了这半年的朝夕相处,但人到暮年,不该辜负自己的心意。这件棉袄,我做了一个月,针针线线里,都是我的心意。希望它能在寒冷的冬天给你带去一丝暖意。
若有来世,我想早些遇见你。
桂芝 敬上"
我坐在炕头,捧着那件棉袄,仿佛能感受到她缝制时的温度。窗外,北风呼啸,雪花纷飞,屋里却只剩我一人和这封藏着心事的信。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穿上她缝的棉袄,感觉异常温暖。我把她的信小心翼翼地放在老伴照片旁边,两个对我生命至关重要的女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
日子还是要过。柳嫂子走后,我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早上起来自己烧水做饭,中午到小卖部买些简单的菜,晚上一个人看看电视或者读书。邻居们偶尔会来看看我,但更多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
我开始习惯性地在做饭时准备两副碗筷,然后才反应过来,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会在院子里扫雪时,下意识地往隔壁看,期待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儿子打电话来,听出我的情绪不对,问:"爸,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回去看看?"
"没事,就是天冷,有点感冒。"我没有告诉他关于柳嫂子的事情,有些话,说出来也没什么用。
转眼到了春节,院子里又响起了鞭炮声。今年的春节,儿子一家回来了,带着十岁的孙子。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但我的心里却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正月十五那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柳嫂子寄来的。信中说她在新家过得很好,王建国对她很好,还带她去看了电影《甲方乙方》。信的最后,她问我还好吗,棉袄合身吗。
我写了回信,告诉她我很好,棉袄很暖和,儿子一家回来过年了,孙子都会背《木兰辞》了。我写完信,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寄了出去。
三月初,杏花开了,我收到了柳嫂子寄来的一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她站在一个白发老人身边,笑得灿烂。那个老人应该就是王建国,他看起来很和蔼,一只手轻轻搭在柳嫂子的肩膀上。
信中写道:"德明同志,新家很好,王建国对我很照顾。清明时节,可来我家坐坐,王建国也想认识你这位朋友。我家在城西的新楼房,红砖外墙那栋,三单元四楼。"
我把照片贴在墙上,每天看着她幸福的笑容,心里既欣慰又有些失落。我常常想起那些共进午餐的日子,她织毛衣时的絮叨,下棋时的得意神情,以及她唱《牡丹之歌》时的甜美嗓音。
三月下旬,天气转暖,我决定去看看柳嫂子。我买了些水果和点心,坐了半小时公交车,来到了她所说的那栋楼房前。
上楼敲门,开门的是王建国。他热情地把我迎了进去:"李老师,桂芝常提起您,说您是个好人,谢谢您这半年对她的照顾。"
柳嫂子从厨房出来,看到我,眼睛一亮:"德明同志,你来了!"
她还是那样,只是气色比以前更好了,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窗明几净,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看得出是新添置的。
我们一起吃了午饭,王建国是个健谈的人,说起他在北京的工作经历,说起他和柳嫂子年轻时的故事。听着他们的过往,我感到一种奇妙的释然。
饭后,王建国去午休,柳嫂子拉着我到阳台上说话。
"李老师,你还好吗?"她问,眼里满是关切。
"挺好的,就是有点不习惯一个人吃饭。"我笑着说。
"那件棉袄合身吗?"
"合身,很暖和。"我点点头,"嫂子,你在这里过得好吗?"
"挺好的,王建国人很好,对我很照顾。"她顿了顿,"就是有时候想起咱们那个老院子,想起那棵老槐树,还有...你。"
我们相对无言,阳台上的风轻轻吹过,带来一阵花香。
"李老师,谢谢你的祝福。"最后,她轻声说。
"应该的,看到你幸福,我也高兴。"我真心实意地说。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或许,人生就是如此,有些缘分注定短暂,有些人注定只是过客。但即使是短暂的相遇,也能温暖彼此的心灵。
清明节那天,我按照约定去了柳嫂子家。我们一起去给她丈夫和我老伴上了坟,然后回到她家吃饭。席间,王建国举杯:"李老师,以后您就是我们家的常客,别客气。"
我也举杯:"以后打扰了。"
柳嫂子在一旁笑着,眼里闪着泪光。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一句话: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懂自己的人不容易,能和一个爱的人在一起更不容易。柳嫂子有她的缘分,我替她高兴。
夏天到了,我的院子里栽了些花草,茉莉、月季、蓝雪花,都是柳嫂子喜欢的。每次浇水时,我都会想起她站在院子里的样子。
七月的一天,儿子打来电话,说要接我去南方住。"爸,您一个人在那边,我们不放心。这边有大房子,有空调,您来吧。"
我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答应了。临走前,我去看了柳嫂子。得知我要走,她有些不舍:"这一走,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了。"
"有缘自会相见。"我笑着说。
离开的那天,柳嫂子和王建国一起来送我。她给了我一个包裹,说是给孙子的毛衣。我们在车站拥抱告别,她在我耳边轻声说:"德明同志,谢谢你的成全。"
我点点头:"桂芝同志,愿你幸福。"
火车缓缓启动,我透过窗户,看着站台上的他们渐渐变小,直到消失不见。列车穿过田野、村庄,驶向远方。我望着窗外的风景,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轻松。
这世间,没有谁亏欠谁,只有岁月静好,人心向暖。那些曾经点亮彼此生命的时光,就像冬日里的一抹阳光,短暂却温暖,足以照亮余生的路。
人到暮年,能有人相伴一程,已是幸事;能为对方的幸福由衷祝福,更是一种境界。我与柳嫂子,或许就是这样的缘分,短暂相遇,温暖彼此,然后各自奔向不同的远方。
在南方的日子,我常常想起那个北方的小院,想起那件蓝色的棉袄,想起那个穿着绿棉袄的身影。每当想起,我就会拿出她的照片看一看,然后轻声说一句:"桂芝同志,你还好吗?"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我们无法预知每一步的结局,但只要走过的路上有过真心和温暖,就无需遗憾。正如那首老歌唱的:"送你千里终须一别,但愿相逢在明天。"
也许,在某个不知名的明天,我们还会重逢,重温那段搭伙生活的温馨时光。而现在,我只愿她安好,只愿岁月静好,只愿这暮年之约,不负今生。
来源:青柠衬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