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爹,你怎么能这样?我的婚事,也该问问我的意见吧!"我扔下碗筷,摔门而出。
铁饭碗与红媒婆
"爹,你怎么能这样?我的婚事,也该问问我的意见吧!"我扔下碗筷,摔门而出。
夜色如墨,我站在院子里,听见屋内父亲的叹息和母亲的劝慰声。
那是1979年的夏天,刚刚过去的十年,让我们这些年轻人都学会了心事难言。
我叫周家明,今年刚满二十三岁,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回公社当了个宣传干事。
那时候,农村青年能有个"吃公粮"的工作,在村里可是响当当的大事。
我爹周长河是生产队的老队长,种了一辈子地,手上的老茧厚得能夹住一根针。
我回乡那天,他特意穿上那件藏了多年的蓝色的确良衬衫,站在村口等我。
"儿子有出息了!"他对每个路过的乡亲都这么说,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那段日子,队里的活计少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进山村,人们的心思活络起来。
有些年轻人偷偷跑去南方的经济特区,听说那边的工厂一个月能挣五六十块钱。
但在我爹眼里,还是"铁饭碗"最硬气,每月固定的工资,不愁吃不愁穿。
那天傍晚,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刚推开门就闻到一股酒味。
娘正在灶台前忙活,看见我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复杂的笑意。
"家明啊,你爹今儿跟公社李主任喝酒去了,说是...说是要给你定亲事呢。"
我愣在原地,手里的公文包差点掉在地上。
"定什么亲?我才多大啊?"虽是这么说,但其实在农村,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确实到了议亲的年纪。
"是李主任的侄女,叫李小芬,卫生院的护士,听说人长得俊,又有工作,是个好姑娘。"娘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我爹的脚步声,还伴着他那标志性的酒后吆喝。
"儿啊!爹给你找了个好媳妇!"他一脚踏进门槛,脸上红彤彤的,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
"什么好媳妇?我又不认识,怎么就定下了?"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认识啥?我和你娘结婚前还不是没见过?"爹一屁股坐在八仙桌旁,给自己点了一支大前门,"你小子有什么不满意的?人家姑娘模样好,手艺好,还是个吃公粮的,门当户对!"
"那也得我自己相中才行啊!"我越说越来气,"现在可不比你们那会儿了,婚姻大事,得自己做主!"
"自己做主?你能做什么主?"爹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渐渐严厉起来,"你读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个好工作,娶个好媳妇,过上好日子吗?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好的机会,你还想着在外面胡混?"
"我没有胡混!"我一拍桌子,"我只是想自己找对象!"
"行行行,你自己找!你找个比李小芬更好的回来,我立马取消这门亲事!"爹也拍起了桌子。
我和爹大眼瞪小眼,空气凝固得像结了冰。
娘在一旁劝着:"别吵了别吵了,吃饭吃饭。"
可是我哪还有心思吃饭,扔下碗筷就冲出了家门。
夏夜的蝉鸣和远处收音机里传来的《东方红》交织在一起,像是在嘲笑我这个被时代和父辈裹挟的年轻人。
我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公社广播站。
这是我工作的地方,一间不大的平房,里面摆着几台老旧的设备,却是我最喜欢的天地。
我推门进去,摸黑坐在播音桌前,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远处的知了叫个不停,夜风吹进窗户,带着稻田的清香。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谁?"我警觉地问道。
"是我,李德胜。"门外是公社会计的声音。
李大哥推门进来,借着月光,我看见他手里提着一个军用水壶。
"我猜你会在这儿。"他笑着说,"来,喝点。这可是我珍藏的老白干。"
我们坐在台阶上,一人一口,月光下,酒味更浓了。
"听说了你的事。"李大哥开口道,"别生气,咱们这些老一辈的,就是这脾气,认准了一条路,谁也拦不住。"
"可这是我的婚姻啊!"我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感觉直冲脑门。
"知道,知道。"李大哥拍拍我的肩膀,"不过,你倒是见过李小芬吗?"
"没有。"我摇摇头,"就听说是卫生院的护士。"
"那姑娘不错,长得水灵,手脚麻利,村里有个老婆婆生病,大半夜的,她背着药箱走了十里山路去看。"李大哥点了一支烟,"这样的姑娘,不好找啊。"
我沉默不语,心中的怒气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好奇。
那天晚上,我没回家,在广播站的小床上将就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我洗了把脸,决定还是先工作再说。
上午,我录好了今天的广播内容,正准备播出,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请问...这里是广播站吗?我想播个医疗常识。"
我转身,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白大褂的姑娘站在门口,阳光从她身后照进来,勾勒出一道好看的轮廓。
"你是..."我起身问道。
"我是卫生院的李小芬。"她大方地伸出手,脸上没有一丝尴尬。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未婚妻"。
更没想到的是,李小芬似乎并不知道两家的"约定"。
她递给我一张纸:"这是我写的夏季防暑小常识,能帮我录进去吗?"
我接过纸,字迹清秀工整,内容也很实用。
"没问题,我这就录。"我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录音的过程中,我偷偷打量她。
李小芬看起来二十出头,皮肤白皙,眉眼清秀,穿着简朴却干净利落。
她专注地听着我的录音,时不时点点头,神情认真得让人心生好感。
录完后,她笑着说:"谢谢你,周干事。我听村里人说,你中专毕业,是个文化人。"
"哪里哪里,就是会写几个字罢了。"我有些不好意思,"你的字写得很好。"
"我爱看书,有空就在卫生院的医书上抄抄写写。"她说着,眼睛里闪着光,"你呢?喜欢读什么书?"
我们聊起了书,从《红岩》聊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又聊到了最近报纸上连载的一些新作品。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高悬,该吃午饭了。
"我得回卫生院了。"李小芬站起身,"改天见,周干事。"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突然觉得,爹给我找的这个"未婚妻",似乎还不错?
接下来的日子,李小芬常来广播站,我们从陌生到熟悉。
她有文化,爱读书,懂医术,村里人都尊称她"小李大夫"。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竟期待她每次的到来。
一天中午,我在公社食堂碰见了她。
她正和几个卫生院的同事吃饭,看见我,招手让我过去。
"这是我们公社的宣传干事,周家明。"她向同事介绍我,眼里带着几分自豪。
那顿饭吃得特别香,虽然只是普通的红烧茄子和炒土豆丝。
吃完饭,李小芬主动提出送我回广播站。
路上,我们踩着知了的叫声,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斑驳得像一幅画。
"李小芬,"我鼓起勇气问道,"你知道我爹和你叔叔的事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知道一点,叔叔回家提了一嘴,说想给我介绍对象,是公社的宣传干事。"
"那你...怎么想?"我紧张地看着她。
"我想,得先看看这个人怎么样。"她狡黠地眨眨眼,"所以我就自己来广播站了。"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我哑然失笑:"那你看完了,觉得怎么样?"
"还行吧,就是脾气有点倔。"她笑着说,"听说你和你爹为这事还吵了一架?"
"你知道的还挺多。"我有些不好意思。
"小地方嘛,风吹草动都瞒不住。"她叹了口气,"我其实也不喜欢别人安排婚事,但是..."
"但是什么?"我追问道。
"但是看见你之后,觉得似乎也不坏。"她的脸有些红,"当然,这不代表我就同意了。我们还是要互相了解。"
"那当然。"我点点头,心中却已经开始期待未来的日子。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爹兴冲冲地回家,说公社要在食堂摆两桌,让我好好收拾收拾。
"什么事这么高兴?"我问道,心中已有预感。
"李主任请客,说是两家人正式见见面。"爹搓着手,眼睛里闪着光。
"爹,我还没..."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年轻人的想法。"爹打断我,"我都看见了,你和小芬处得不错。这次就是吃个饭,聊聊天,又不是马上结婚。"
我无言以对,只好答应下来。
第二天,我穿上唯一的一套新衣服,跟着爹娘去了公社食堂。
李主任一家已经在那里等候,李小芬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确良衬衫,梳着整齐的麻花辫,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秀气。
她冲我微微一笑,我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两家人围坐在一起,气氛和谐而热闹。
我注意到李主任和我爹不时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有什么心照不宣的默契。
酒过三巡,李主任突然说:"长河老弟,还记得咱们在太行山那会儿吗?"
我爹眼圈一红:"那会儿要不是你,我早就见阎王爷了。"
李主任摆摆手:"什么见阎王爷,都是革命同志,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我惊讶地看着两位老人,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他们还有这样的交情。
原来,他们是老战友。
抗战时期,李主任救过我爹的命。
那时候,他们都是八路军战士,在太行山打游击。
有一次遭遇敌人伏击,我爹身负重伤,是李主任冒着枪林弹雨把他背出了包围圈。
"那会儿咱们说好了,如果有幸活下来,以后的孩子要结亲家。"李主任举起酒杯,"没想到真让咱们等到了今天!"
我爹也举起杯:"是啊,这么多年了,说来惭愧,我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就这小子,虽然倔了点,但还算争气,考上了中专,分到了好工作。"
两位老人相视一笑,饱含着岁月的沧桑和战友的情谊。
我突然明白了爹为什么这么坚持这门亲事。
对他来说,这不仅是儿子的婚姻,更是对老战友的一种承诺和感激。
饭后,我找到了爹:"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和李主任的事?"
爹叹了口气,点燃一支烟:"怕你不乐意。现在不比我们那会儿,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可我就想,小芬这丫头不错,你俩有共同语言,又都是'铁饭碗',日子会过得好。"
他吸了一口烟,继续说:"我这辈子没什么出息,就指望你能过得好点。李主任一家条件比咱家好多了,能看上咱家,是看得起咱。"
听着爹的话,我心中的那点不满早已烟消云散。
那天晚上,李小芬在广播站等我。
月光下,她的轮廓更加柔和,眼睛里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
"今天饭桌上的事,我也是刚知道。"她轻声说,"我爸从来没提起过他和你爸的故事。"
"可能是那段岁月太艰难,不愿意回忆吧。"我猜测道。
"也许吧。"她点点头,"我爸今天回家后跟我说,让我们自己决定。他说,当年的约定是他们的事,但我们的婚姻是我们自己的事。"
我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缘分。
也许,爹的"媒婆"角色,只是为我们搭了一座桥,让我们有机会相识,但最终的选择权还是在我们自己手中。
"你怎么想?"我轻声问道。
"我想,我们可以继续相处,看看是否合适。"她微笑着说,"不过,我挺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我的心跳加速:"我也是。"
那晚,我们在广播站聊到深夜,聊我们的理想,聊我们的未来,聊这个正在变化的世界。
回家路上,我踏着月色,心里轻快得像是十八岁的少年。
第二天一早,我主动给爹递上一支烟:"爹,谢谢你。"
爹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这小子,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人家是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爹连连点头,"你妈刚说要去李家看看,商量一下订婚的事情。"
"别急,爹。"我连忙阻止,"我和小芬说好了,再相处一段时间。"
"行行行,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做主。"爹难得地没有反对,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李小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我们一起在广播站工作,一起下乡宣传,一起读书学习。
她会带着自己做的点心来广播站,我会帮她整理卫生院的宣传材料。
村里人看见我们,都会意味深长地笑:"瞧,又是李家的闺女和周家的小子。"
一晃眼,秋天到了。
稻田金黄,高粱红艳,山村披上了五彩的外衣。
这一天,我和李小芬正在广播站准备一期关于秋收的节目。
突然,李小芬接到通知,说有个山里的孕妇要生了,情况危急,需要她立即前往。
"我得去!"她二话不说,收拾好医药箱就要出门。
"我和你一起去。"我抓起外套,跟了上去。
我们搭上生产队的拖拉机,颠簸着赶往十几里外的山村。
路上,李小芬紧张地复习着接生的步骤,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医药箱。
"别担心,你一定能行。"我握住她的手,给她信心。
到了山村,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紧急。
孕妇是个年轻的女人,脸色苍白,汗水浸湿了头发,痛苦地呻吟着。
李小芬立即投入工作,检查孕妇的情况,准备接生用具。
"水!我需要热水!"她喊道,声音里满是镇定和自信。
我和村里的妇女们忙前忙后,烧水、拿毛巾、安抚孕妇。
几个小时后,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了山村的宁静。
"是个男孩!"李小芬高兴地宣布,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看着她熟练地处理脐带,清洗新生儿,安顿产妇,我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钦佩和爱意。
这个女孩,不仅有学问,有能力,更有一颗善良勇敢的心。
回程的路上,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田野上,美得让人心醉。
"小芬,"我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我想和你结婚。"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泪光:"我也想和你结婚,家明。"
1979年的深秋,改革的春风正吹遍神州大地,人们的生活开始有了新的希望。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我和李小芬并肩站在广播站,通过广播向全村人宣布了我们的婚讯。
"各位乡亲们,我是你们的宣传干事周家明。今天,我和卫生院的李小芬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我们决定结婚了!"
话筒里传出我激动的声音,村里的大喇叭响彻山谷。
广播站外,爹娘和李主任一家坐在前排,笑得合不拢嘴。
村里的乡亲们纷纷赶来,送上祝福和礼物,院子里挤满了人。
有人拿出手风琴,有人开始唱歌,欢声笑语回荡在这个小山村。
我和李小芬站在人群中央,手握着手,心连着心。
那一刻,我懂得了父辈的良苦用心,也明白了自己的幸运——在这个变革的时代,我们既有"铁饭碗"的保障,也有追求真心的勇气。
爹站在一旁,抹着眼角的泪水,嘴上却不饶人:"看看,我这个'红媒婆'当得怎么样?"
我笑着给他递上一杯酒:"爹,您是最好的媒婆。"
李主任也举起杯:"老周啊,当年在战场上,你说要是能活下来,就让孩子们结亲家。现在,咱们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两位老人相视一笑,眼中满是岁月的沧桑和幸福的泪光。
婚礼那天,整个公社都沸腾了。
我穿着新做的中山装,李小芬穿着红色的连衣裙,我们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拍了一张合影。
那是我们唯一的结婚照,虽然简朴,却承载着我们最真挚的感情。
婚后,我们住在公社分配的一间小屋里,虽然简陋,却是我们温馨的小窝。
李小芬白天在卫生院工作,晚上回来还要洗衣做饭。
我在广播站忙完后,常常去卫生院接她回家,路上买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日子虽然清贫,但我们的心却是富足的。
每天晚上,我们会在煤油灯下读书,讨论国家的变化,畅想未来的生活。
"家明,你说我们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李小芬靠在我肩膀上问道。
"会越来越好。"我坚定地说,"现在国家正在变化,我们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
"嗯,我相信。"她微笑着,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爹给我安排的这桩婚事,原本看似是他一意孤行的"包办婚姻",却意外地成就了我人生中最美好的相遇。
而李小芬,这个被称为"铁饭碗"的卫生院护士,不仅成为了我的妻子,更成为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伴侣和支持者。
如今回想起那个被我爹"定"下的亲事,我心中满是感激。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们有幸找到了彼此,并肩走过风雨,共同见证了时代的变迁和生活的美好。
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来源:青柠衬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