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风过处,三丈外的老槐树簌簌抖落满树槐花,花瓣落地竟凝成血珠,沿着他方才弹的墨线蜿蜒爬行。
残阳如血,将茅山三十六峰染作赤铜。
山道间,一袭青衫的墨斗匠江临渊背着竹篓,指尖还沾着未干的朱砂。
他每行七步,便从篓中取出墨斗,在青石板上弹出一道暗红细线。
线头落地便化作游龙,没入山石缝隙,惊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飞上半空。
忽有阴风自巽位卷来,江临渊耳畔传来细碎银铃声。
他瞳孔微缩,右手已按住腰间桃木剑柄。
剑穗上缀着的五帝钱叮当作响,在暮色里泛着幽绿冷光。
风过处,三丈外的老槐树簌簌抖落满树槐花,花瓣落地竟凝成血珠,沿着他方才弹的墨线蜿蜒爬行。
“无影客,你既敢现身,何必藏头露尾?”江临渊解下竹篓,从中取出七枚青铜镇魂钉。
钉身镌刻的北斗七星纹路泛着暗金光泽,这是他昨夜在三清殿前跪了整宿,从祖师爷神像下香灰里掘出的前朝法器。
话音未落,山雾骤起。
浓雾中传来女子轻笑,似远似近,如泣如诉。
江临渊喉结滚动,摸出腰间罗盘。
铜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西南方——那里本该是悬崖绝壁。
他忽然想起今晨在山脚茶摊,说书人拍响醒木时说的那句:“茅山七煞位,最凶是巽门。
巽主风,风过无痕,鬼影无形。”
却见雾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尖蔻丹艳如滴血。
那手轻轻一捻,赤龙竟寸寸崩断,化作漫天朱砂雨。
江临渊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块冰凉石碑。
借着最后的天光,他看清碑上“李氏合卺”四字,碑脚已爬满青苔,唯有“卺”字右半边被什么利器削去。
“公子好眼力。”雾气忽散,绯衣女子赤足立在碑前。
她足踝系着串银铃,每走一步便有血珠从铃铛裂缝渗出,“三百年了,竟还有人记得合欢宗的嫁衣。”女子抬手,袖中滑出半截红绸,绸上密密麻麻绣着生辰八字,正是江临渊的命盘。
江临渊额角渗出冷汗。
他认得这招“牵丝引”,需取活人胎发混着月华织就,中招者三魂七魄皆会被红绸缠住。
可他分明记得,这邪术早在正德年间就被玄真子真人以雷法破尽。
除非……除非眼前人真是当年那缕残魂,在阴阳交界处熬了三百载春秋。
“圣女娘娘错了。”江临渊突然轻笑,从怀中掏出块龟甲。
甲面裂纹纵横,正是他昨夜用三根心头血喂养的占卜灵物,“您要找的,是三百年前李家村的新郎官吧?”龟甲突然迸发青光,映出幅画面:暴雨夜,身着喜服的书生被红绸吊在老槐树上,树下站着七个戴傩戏面具的黑影。
女子浑身剧震,足下银铃发出刺耳鸣响。
江临渊趁机甩出墨斗,线头如毒蛇般缠住她脚踝。
墨线触到血珠的刹那,整座山头的乌鸦突然齐声哀啼,七道黑影自地底钻出,皆披着残破的傩戏袍,面上青铜面具绘着北斗七星。
“果然是你们!”江临渊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镇魂钉上。
钉身北斗纹路骤然亮起,与墨线遥相呼应。
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七星钉,墨斗线,专克阴阳两界执念鬼。
但你要记住,执念最深的,从来不是鬼。”
七道黑影同时扑来,江临渊却闭目不视。
他听见绯衣女子在尖叫,听见银铃碎裂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当第一道黑影的利爪即将触及他天灵盖时,他忽然睁眼,眼中精光暴射:“李公子,三百年前你大婚之夜被族老献祭,如今还要护着这些刽子手吗?”
黑影动作陡然凝滞。
江临渊看准时机,将七星钉钉入黑影眉心。
钉入瞬间,黑影身上的傩戏袍无风自动,露出内里森森白骨。
江临渊这才看清,每具骷髅的脊椎骨上,都刻着个小小的“李”字。
“圣女娘娘,您等的不是负心人,是真相啊。”江临渊喘着粗气,手中墨线已缠住女子脖颈。
线头朱砂正在腐蚀她的魂体,她却恍若未觉,只是痴痴望着那七具骷髅,“当年李氏族老为求雨,将新婚夫妇献祭给河神。
他们骗你说新郎官逃了,却不知你早将合卺酒换成牵机引,要与情郎同死。”
符成刹那,山风大作。
女子与骷髅化作漫天星尘,唯有那枚翡翠扳指跌落在地。
江临渊拾起扳指,发现内壁刻着行小字:“壬寅年七月初七,李文渊绝笔。”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的今天,正是茅山暴雨倾盆的时节。
山雾散尽时,东方既白。
江临渊背着空竹篓往山下走,手中墨斗线已恢复寻常颜色。
路过昨夜那棵老槐树时,他驻足片刻,将扳指埋在树根处。
转身时,他仿佛听见银铃轻响,又似有女子在唱:“君当如磐石,妾当作蒲苇。
蒲苇纫如丝,磐石……”
余音被晨风揉碎在山涧里。
江临渊摸了摸怀中新得的龟甲,甲面裂纹已合拢如初。
他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这世上最厉害的法器,从来不是朱砂墨斗,而是勘破执念的那双眼睛。
下到山脚时,茶摊老板正给客人添茶。
说书人拍响醒木,讲起个新段子:“那茅山深处,昨夜有赤龙绕柱,银铃破空。
有猎户瞧见,七道黑影抬着顶血轿,轿中新娘子凤冠霞帔,可轿帘一掀,里头坐的竟是具白骨……”
江临渊摇头轻笑,将最后半块麦饼掰碎喂给路边的黄狗。
狗儿忽然冲着西边狂吠,他转头望去,只见朝霞漫天处,有只绯色纸鸢正乘风而起,线头系着枚翡翠扳指,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江临渊踩着残星往回走时,背篓里的龟甲突然发烫。
他猛然顿住脚步,山道两侧的野坟堆里正渗出黑雾,雾中影影绰绰立着无数纸人,朱砂点就的眼眶直勾勾盯着他。
最前头那个纸僮突然咧开嘴,嘴角裂到耳根,露出满口森白獠牙:“江小道爷,我家主人请您去喝杯茶。”
话音未落,纸僮双臂暴涨三丈,枯枝般的手指直取他咽喉。
江临渊旋身后撤,手中墨斗弹出道弧光,线头缠住纸僮脖颈。
纸僮却发出夜枭般的笑声,整具躯壳突然炸成漫天纸屑,每片纸屑都化作尖针,带着破空声袭来。
“好个百鬼夜行引!”江临渊甩出七枚镇魂钉,钉身北斗纹路在空中结成星图。
纸针撞上星图的刹那,山间响起无数冤魂的哀嚎。
他趁机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龟甲上。
青光暴涨间,隐约现出座青砖灰瓦的宅院,檐角铜铃无风自动,铃舌上缠着缕黑发。
纸人阵法应声而破。
江临渊抹去嘴角血迹,望着山腰处若隐若现的宅院,眸中寒光乍现。
他认得那铜铃样式——正是三日前在义庄见过的招魂铃,当时铃铛被供在腐尸堆里,旁边还摆着半块刻着“冥婚”二字的残碑。
未及细想,山风骤起。
江临渊颈后汗毛倒竖,反手抽出桃木剑。
剑锋划过夜空时,带起一串火星,竟将身后袭来的黑影烧出个窟窿。
那黑影落地化作滩脓水,水中浮出张人脸,正是昨夜被他超度的李氏族老。
“江小道爷好狠的心。”人脸翕动着溃烂的嘴唇,“我家小姐等了你三百年,你倒先灭了她族中七宿。”话音未落,四周坟包同时炸开,七具青铜棺破土而出。
棺盖滑落的瞬间,江临渊看清棺中躺着七个身着傩戏袍的干尸,每具尸体的天灵盖上都钉着枚生锈的铜钱。
他瞳孔微缩——这是“七星借命局”,需取七名至亲血脉为引,将活人炼成行尸走肉。
当年师父为破此局,在湘西尸王墓折了半条命。
江临渊握紧剑柄,剑身突然发出龙吟,竟将七具干尸震得倒退半步。
“原来你身上有龙气。”干尸群中走出个红衣女子,发间金步摇缀着串人牙,“倒省得本座再费周折。”她抬手掀开面上红纱,露出半张溃烂的脸。
左脸如少女般娇艳,右脸却布满蛆虫般的肉瘤,每颗肉瘤都在蠕动,隐约可见其中封着张扭曲的人脸。
江临渊胃中翻涌,手中墨斗却已弹出七道红线。
红线缠住干尸四肢的刹那,整座山头突然地动山摇。
他听见地底传来锁链拖拽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红衣女子发出刺耳的尖笑,肉瘤中的人脸突然齐齐张开嘴,喷出七道黑烟。
黑烟凝成七只恶鬼,每只鬼都长着张与江临渊一模一样的脸。
它们同时扑来时,江临渊闻到股腐肉混着脂粉的腥气。
他旋身避开当先那只恶鬼,剑锋挑破对方咽喉,却见伤口处涌出的不是黑血,而是密密麻麻的蛆虫。
“替身鬼!”江临渊脸色骤变。
这是苗疆巫蛊与茅山养鬼术结合的邪术,需取至亲之人的心头血喂养七七四十九日。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在义庄,那具腐尸右手小指戴着枚翡翠扳指——与昨夜绯衣女子留下的那枚,分明是一对。
电光石火间,江临渊已明悟。
他不再躲避恶鬼,反而迎着剑锋撞了上去。
桃木剑穿透三只恶鬼胸膛时,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但剑锋余势未减,竟将七只恶鬼串成糖葫芦般钉在古槐树上。
红衣女子发出非人的怒吼,肉瘤中的面孔同时扭曲。
江临渊趁机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血符:“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三界侍卫,五帝司迎!”符成刹那,山间响起浩荡钟声,七道金光自天而降,将恶鬼与干尸尽数笼罩。
金光中,江临渊看见无数画面闪回:暴雨夜的祠堂,七个族老将新郎官绑在祭坛上;新娘子提着染血的合欢扇,将牵机引灌入族老口中;最后是红衣女子抱着具无头尸体,在槐树下埋下对翡翠扳指……
“原来你才是李家真正的祭品。”江临渊咳出口血沫,剑尖挑起红衣女子的下颌。
女子溃烂的半边脸正在剥落,露出张与绯衣女子有七分相似的面容,“他们用你的至亲炼制替身鬼,却不知你早将魂魄一分为二,一半守着情郎尸骨,一半化作厉鬼复仇。”
女子突然安静下来,肉瘤中的人脸也停止蠕动。
江临渊手腕轻抖,剑锋挑开她腰间锦囊。
囊中滚出枚染血的铜钱,正是镇在七具干尸天灵盖上的那枚。
他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最凶的厉鬼,往往也是最痴的人。
“三百年了……”女子轻声呢喃,溃烂的躯体开始化作飞灰,“我只想问问他,当年在祠堂外听到的那声‘不要’,是不是他喊的……”飞灰中浮出半截断指,指尖还缠着根褪色的红绳。
江临渊心头剧震。
他认得这红绳——正是昨夜绯衣女子脚踝银铃上的系绳。
原来当年新郎官并未逃走,而是被族老用傀儡术操控,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炼成厉鬼。
他突然明白,昨夜超度时听到的银铃声,根本不是风声。
山风骤起,飞灰聚成个模糊人影。
江临渊看见人影手中捧着半块玉佩,与自己怀中那枚残缺的龙纹佩恰好能合二为一。
这是江家祖传的信物,据说能开启茅山禁地中的某处秘藏。
“原来如此。”江临渊将两枚玉佩按在一处,玉佩突然迸发青光。
整座山头的雾气开始倒卷,露出条青石小径。
小径尽头,有座破败的观星台,台上七星灯明明灭灭,正对应着方才七具干尸的方位。
红衣女子的人影突然发出悲泣,飞灰凝成无数光点,朝着观星台涌去。
江临渊握紧玉佩,跟着光点前行。
每走一步,脚下青石便亮起符文,将他护在中央。
当他踏上观星台时,七星灯突然同时爆燃,照亮了台中央的青铜棺椁。
棺盖上刻着幅星图,与江临渊怀中的玉佩纹路完全吻合。
他正要细看,棺中突然伸出只苍白的手。
江临渊本能地后撤,却见那手只是轻轻抚过棺盖,将星图上的某处凹槽按了下去。
“轰隆——”
观星台开始旋转,北斗七星在穹顶投下光柱。
江临渊看见光柱中浮现出无数画面:洪荒时期的巫咸国,举着龟甲占卜的祭司;战国时的方士,在青铜鼎前炼制丹药;还有汉代的道士,在云海中御剑飞行……最后画面定格在三百年前的茅山,七个戴傩戏面具的族老正将一对新人推入地火。
“原来茅山秘藏,藏的是天地人三书。”江临渊喃喃自语。
他终于明白,为何师父临终前要他下山游历,又为何会遇到那么多看似无关的邪祟——所有线索,都指向这座被尘封的观星台。
青铜棺突然裂开,内中并无尸骨,只有面青铜古镜。
镜面蒙尘,却能照出人影最深处的执念。
江临渊鬼使神差地望向镜中,却见自己身后站着个绯衣女子,她手中捧着盏长明灯,灯芯竟是根森森白骨。
“公子可要看看,你前世种的因?”女子朱唇轻启,镜中画面陡然变换。
江临渊看见自己身着道袍,在茅山祖师爷神像前立誓:“弟子江临渊,愿以三世轮回为代价,换天地清明。”画面再转,他成了个挑着墨斗线的匠人,在暴雨夜将朱砂弹进李家村的井中……
冷汗浸透后背时,江临渊猛然回神。
青铜古镜已化作飞灰,观星台开始崩塌。
他握紧玉佩,在坠落的巨石间腾挪。
当最后一丝星光消散时,他发现自己站在山脚茶摊前,说书人正拍着醒木:“那茅山深处,昨夜有天火坠地,今晨樵夫瞧见,七座野坟里爬出七具骷髅,对着朝阳三拜九叩……”
江临渊摸了摸怀中玉佩,发现背面多了行小字:“因果轮回,皆在方寸。”他转身望向云雾缭绕的茅山,忽然听见银铃声自云端传来。
抬头望去,只见绯色纸鸢正乘风而起,线头系着的翡翠扳指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光泽,而纸鸢尾巴上,分明系着半截褪色的红绳。
“小哥可是要进山?”茶摊老板拎着铜壶凑过来,壶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半张脸,“方才樵夫说,后山老龙潭起了七色霞光,怕是要有异宝出世。”说话间,他袖口滑落半截缠着黑线的桃木符,符面朱砂绘的正是北斗斡璇玑图。
江临渊瞳孔微缩。
这桃木符的制式他曾在终南山见过——那是全真教给叛出师门的弟子下的追魂令。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指尖已扣住三枚五帝钱。
茶摊外忽然传来马蹄声,八名玄甲骑士勒住缰绳,当先那人摘下青铜面具,露出张布满刀疤的脸。
“江道长,圣上有旨。”刀疤脸从怀中掏出卷明黄绢帛,展开时竟有龙吟声自绢面传出,“着茅山玄字辈传人即刻入京,勘验皇陵地脉。”绢帛末尾的玉玺朱砂未干,却不是当朝年号,而是永乐二十二年的落款。
茶摊众人尽数跪地,唯有江临渊盯着绢帛上暗藏的星图纹路。
这分明是茅山失传的“河图洛书阵”,需以活人命盘为引,在七处龙穴埋下至亲骨血。
他忽然想起昨夜观星台崩塌时,青铜棺中浮现的那行小字——“永乐二十二年,七星移位,皇陵泣血”。
“贫道云游四方,早非玄字辈门人。”江临渊将玉佩收入怀中,转身欲走时,玄甲骑士同时拔剑。
剑锋相撞的铮鸣声中,他听见地底传来锁链断裂的脆响,仿佛有千百只手正在撕扯地脉。
茶摊梁柱应声而裂,瓦砾间渗出漆黑如墨的地下水,水中浮起具具身着飞鱼服的浮尸。
刀疤脸脸色骤变:“这是孝陵卫的阴兵!”他话音未落,浮尸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眶,手中绣春刀同时出鞘。
江临渊旋身避开当先三刀,袖中墨斗弹出赤红丝线。
丝线缠住绣春刀的刹那,他看清刀身镌刻的编号——正是建文四年失踪的那支锦衣卫夜不收。
“原来如此。”江临渊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墨线上。
丝线顿时化作七条火龙,将浮尸烧成灰烬。
但灰烬中却浮出七盏幽绿长明灯,灯焰组成北斗形状,照得茶摊众人七窍流血。
他认得这招“七星引魂灯”,需取七名至亲血脉为灯油,燃尽时方圆百里生灵尽成灯奴。
刀疤脸突然惨叫着抱住头颅,他天灵盖上浮现出张扭曲的人脸,正是昨夜红衣女子肉瘤中的面孔之一。
江临渊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个念头——这哪里是什么皇陵地脉勘验,分明是有人要借永乐大帝的龙气,重启三百年前李家村的七星借命局!
“诸位道友,可愿随贫道赌上一赌?”江临渊突然朗声大笑,将玉佩抛向空中。
玉佩在半空碎裂成七块,每块都化作道流光没入七盏长明灯。
灯焰顿时暴涨三丈,将玄甲骑士尽数笼罩。
他趁机咬破中指,在虚空画出血符:“天皇皇,地皇皇,吾奉三清来开光。
上开三十六洞天,下破七十二地煞!”
符成刹那,整座茅山都在震颤。
江临渊看见山体裂开道缝隙,缝隙深处传来锁链拖拽的轰鸣。
七盏长明灯突然调转方向,灯焰如箭矢般射向缝隙。
地底传来凄厉的惨叫,似有巨兽正在被火焰灼烧。
刀疤脸脸上的面孔同时炸开,喷出股带着腐臭味的黑血。
“多谢江道长救命之恩。”刀疤脸跪地叩首时,江临渊已掠出三丈开外。
他循着地脉震动奔向老龙潭,途中经过昨夜那座野坟堆,发现七座坟包都变成了血池,池中浮着具具身着傩戏袍的骷髅。
每具骷髅的眉心都钉着枚铜钱,正是茶摊老板袖中滑落的那种追魂令。
老龙潭已非昨日模样。
潭水化作漆黑的漩涡,七根青铜巨柱从漩涡中升起,柱身刻满北斗斡璇玑图。
江临渊刚踏上潭边青石,水面突然浮起具水晶棺。
棺中躺着个身着龙袍的男子,面容竟与昨夜青铜古镜中看到的“自己”有七分相似。
“永乐二十二年,朕本该葬身火海。”龙袍男子突然睁眼,眼中流转着日月星辰,“是茅山那群牛鼻子,用七星借命局将朕的魂魄封在此处。
他们说只要等到天狗食月之夜,就能借龙气逆天改命……”
江临渊握紧桃木剑,剑身突然迸发青光。
他想起昨夜观星台看到的画面:七个戴傩戏面具的族老将新郎官推入地火时,祭坛下方分明埋着具龙袍尸骸。
原来三百年前李家村的献祭,根本不是为了求雨,而是为了给这位永乐帝续命!
“陛下可知,这续命之法要付出何等代价?”江临渊突然抬手,剑锋挑破水晶棺一角。
黑水顺着裂缝涌出,水中浮起无数婴孩骸骨,每具骸骨的额间都嵌着枚铜钱,“需取七百名童男童女的命盘为引,在七处龙穴埋下至亲骨血。
三百年前李家村七十二口人命,不过是开胃小菜。”
龙袍男子突然发出非人的怒吼,整座老龙潭开始沸腾。
江临渊看见潭底升起七具青铜棺椁,棺盖同时打开,内中躺着七个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尸体。
每具尸体的天灵盖上都插着枚玉簪,簪头雕着北斗七星。
“七星替命术!”江临渊倒吸冷气。
这是茅山禁术中最凶险的一种,需取七世同体的转世灵童为祭,每具尸体都对应着转世者的一魂一魄。
他终于明白,为何昨夜青铜古镜中会看到自己身为茅山弃徒的画面——那根本不是前世,而是七世轮回中的某一世!
七具尸体同时睁眼,眼中流出黑血。
江临渊旋身后撤,袖中墨斗弹出七道金线。
金线缠住尸体的刹那,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但金线余势未减,竟将七具尸体串成北斗形状,钉在青铜巨柱上。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江临渊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剑锋。
桃木剑顿时化作赤龙,剑尖挑起七枚镇魂钉。
钉身北斗纹路在空中结成星图,与青铜巨柱上的斡璇玑图遥相呼应。
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这世上最厉害的法器,从来不是朱砂墨斗,而是勘破天机的那双眼。”
星图成型的刹那,整座茅山都在共鸣。
江临渊看见七道金光自天而降,将七具尸体尽数笼罩。
金光中浮现出无数画面:洪荒时期的巫咸国,大巫师用龟甲占卜出“七星坠地”的天象;战国时的方士,在青铜鼎前炼制出能逆转生死的丹药;还有汉代的道士,在云海中御剑斩断龙脉……
龙袍男子突然发出惨叫,魂魄被金光撕成碎片。
江临渊趁机跃上水晶棺,剑锋刺入棺中龙袍男子的眉心。
当剑尖触到那枚玉簪时,他听见无数冤魂的哀嚎自地底传来。
原来这三百年来,永乐帝的魂魄一直在吞噬茅山弟子的精血,那些失踪的玄字辈传人,都成了维持七星替命术的灯油。
“陛下可知,为何茅山要选在今日破局?”江临渊突然轻笑,剑锋挑起玉簪,“因为今日是三百年一遇的九星连珠之夜,也是您命盘中的死劫。”他手腕轻抖,玉簪碎成齑粉。
齑粉中浮出半块龟甲,正是他昨夜用心头血喂养的那块。
龟甲青光暴涨,映出幅星图。
江临渊看清星图中的七处红点,正是茅山七十二洞天中最凶险的七处绝地。
他忽然明白,昨夜观星台看到的不是未来,而是过去——三百年前,茅山祖师爷就已算出今日之劫,特意留下这面青铜古镜,等着七世同体的转世灵童来破局。
残碑上记载着七星替命术的破解之法:需取转世灵童的七情六欲为引,在九星连珠之夜将自身魂魄一分为七,分别镇压在七处龙穴。
江临渊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忽然发现眼角多了道金纹——那是魂魄分裂的征兆。
山风骤起,卷着残碑没入云海。
江临渊转身走向来时路,身后老龙潭已化作平地。
他想起昨夜绯衣女子留下的那句“君当如磐石”,终于明白这三百年的因果轮回,不过是天道设下的一场棋局。
而自己,不过是这局中注定要舍身饲虎的棋子。
三日后,江湖上流传起个传说:茅山脚下多了个疯道人,终日背着七根墨斗线游荡。
有人见他曾在暴雨夜将朱砂弹进枯井,井中浮出具身着龙袍的骷髅;也有人说在子时见过他对着七座野坟叩拜,坟前摆着七盏熄灭的长明灯。
只有云游四方的货郎记得,那疯道人右眼是璀璨的金瞳,左眼却如幽潭般漆黑。
每当月圆之夜,他总会在山脚茶摊前驻足,望着云雾缭绕的茅山轻笑:“陛下可知,这七星替命术最凶险的从来不是续命,而是……情之一字。”
来源: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