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全书最铺张的一场戏:万人清道,园亭急建,荣宁二府倾其所有,就为了让一个“从大观园里嫁出去”的姑娘回来“看看”。
省亲
亲情为体制让路,是从不喊“爹”开始的
红楼梦第十七回,元妃省亲。
全书最铺张的一场戏:万人清道,园亭急建,荣宁二府倾其所有,就为了让一个“从大观园里嫁出去”的姑娘回来“看看”。
但你真读进去,读到那一幕“贾政跪在帘外问安,贾妃含泪回话”,你会发现:这不是女儿回娘家,这是臣子朝天子。她不喊“爹”,他也不喊“闺女”。他们隔着一道帘,说着一场忠诚的对白,哭得很动人,讲得很无趣。
这不叫团圆。这叫“剧本完成”。
今虽富贵已极
这场省亲场面极大,装饰极盛,连大观园都是专门赶制出来的“梦景一号”。但最冷的一句,是贾妃对她父亲说的那句:
“田舍之家,虽萄~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这不是抱怨。
这是标准宫廷语法里的“温情段落”。
有对比、有节制、有层级、有收尾。
她不是在哭自己失去了亲情,而是在完成她应当有的“忧乐分层”表演:贵妃要讲“虽富贵而哀”,这才能显出“我朝恩重”。
她没有哭自己,她是在哭“我的幸福是国家给的,不是亲情能给的”。
然后贾政回她,开口就是:“臣,草莽寒门,鸠群乌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
你看这话,一句一句,都能直接嵌进奏章系统。
他根本不在说话,他在行礼。
这不是父女,这是两份“编制”对接。
“编制”对接
痛苦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太上演
你能说他们不痛苦吗?不,他们确实含泪。他们也想念彼此。
但这个制度已经高度内化:亲情必须经过体制转译,才能“合法表达”。贾妃不是不能说想家,只是不能说人话;贾政不是不想问候,只是不能太亲热。
你要感慨,也要有“朝乾夕惕”的自我批判;你要叹息,也必须配套“感恩皇恩浩荡”的修辞结构。而且这不是他们个人的毛病。这是“孝治天下”的终极落点:孝,不是对父母,而是对天子;亲情,不是人类的自发情感,而是制度情绪的一个门类。
《红楼梦》没有批评这套体制,但它写透了这套体制对人性的“重新格式化”。贾政不是不疼女儿,贾妃也不是不想回家。他们只是被教会了一个更重要的本领:如果你想要留下来,先别做你自己。
昭祖德,锡天恩
大清讲“孝治天下”,红楼梦自然不敢不写孝。
可最有意思的就是:整本书里最“孝”的人,是贾政——而贾政,也刚好是书里最无趣的人。
贾政“孝”,孝到见父亲得下跪、回女儿得奏章;
贾政“忠”,忠到什么话都要“昭祖德”“锡天恩”;
贾政“仁”,仁到管不了儿子、疼不了女儿、看不了眼前活人。
这样一个人,做尽了体制规定下的好人,最后呢?
在家里毫无存在感,在庙堂上毫无实权,连女儿省亲都要隔帘站着看,连眼泪都要通过“引语”来传达。
孝的最大功能,从不是让你爱你的亲人,而是教你认清谁比你大。
有情
孝不是情感,是等级系统的润滑剂
很多人读《红楼梦》读到元妃省亲,只看热闹:牌楼、灯谜、园景、才子佳人齐聚一堂。殊不知,这一回是全书最冷的一回。不是因为贾妃不温柔,而是因为她不能温柔;不是因为贾政无情,而是因为他不能有情。
这场团圆,是国家批准的;这场哭泣,是程序允许的;这场温情,是被政治开恩才发生的一个情绪窗口。
而贾妃的人生,也就停在那一扇帘子里了。
她是贾府最高贵的女人,也是最不能回家的人。
她有权宠八方,却不能再抱父亲的手。
她可以让贾府大建园林,却不能回宁荣街上睡一晚小榻。
她既是贾家的面子,也是贾家最沉重的债。你说她风光?她连喊一声“爸爸”都要排练。你说她幸福?她最后连出场都不配有一回,消失在下一次“上谕”里。
——这才是《红楼梦》最隐秘的一笔讽刺。
程序允许的亲情
荣华极处,却不能隔帘喊爸。忠孝两全,连跪着都说不了说人话。父女亲情,善哉善哉。
动人
来源:特立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