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忙着准备科考,让我不要扰他清净,等他中了状元,自然会来救我。
有恶徒企图辱我清白,我刺伤他自保,却反被诬陷,流放崖州。
官差来捉我时,我求鸿郎想办法救我。
他忙着准备科考,让我不要扰他清净,等他中了状元,自然会来救我。
我信了他的话,铐着脚镣徒步三千里,走了整整六十日。
侥幸活着抵达崖州,又不幸瞎了眼,
直到要被饿死,也没等到他。
濒死时我在想。
多年精心照料,伺候他饮食穿衣,供他科考。
甚至为了他招惹恶徒,惨遭流放。
我做过的这一切,都不值得在性命垂危时,被他眷顾一次吗?
死里逃生,我收回对他的心意。
他却又千里迢迢赶来找我。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谦谦君子,哭着求我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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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被流放了,是远在三千里外的崖州。
因为我刺伤了人,那人还是知府大人宠妾的弟弟。
我没做错什么,只是不想被他辱了清白,用簪子擦破了他的脸。
宠妾恼恨我破了他弟弟的相,遂捏造证据,买通证人,诬告我无故伤人。
知府大人亲自断案,判我流放。
衙役命我每日至少赶五十里路,我足足走了六十日,磨漏了鞋底,脚下的水泡都磨成了茧。
我以为,崖州虽然地处荒蛮,但总能度日。
只要我多熬些时日,总能等到我的良人从府城赶来救我。
可紧接着,我又瞎了眼。
我本以刺绣为生,被流放前,我为了筹钱连夜赶工,双目已然不适。
崖州多瘴气,到此地不过三月有余,我便看不见了。
我花费从府城带来的大半积蓄,请了大夫上门医治,仍不见起色。
如今我目不能视物,口袋里的钱只出不进,为了生计,不敢再把钱花在求医上。
我想把钱省下,都用来买米买面,多给我的良人留些寻我的时间。
可没想到,昨夜有小贼入室,将仅剩的几十个铜板也摸了去。
我站在夜色里,大半个身子都探进米缸,十根指头将缸底摸了数遍,最后也只装满小半个碗。
水缸早已见底,还好昨夜下过雨,又填满小半缸。
眼前黑茫茫的,做任何事都只能靠一双手摸索。
米和着雨水下锅,我蹲在稻草前胡乱打着火石。
等燃了,又慌忙丢进灶膛里。
我蜷缩着身子,轻抚手背上被火星烫起的水泡,鼻尖止不住地发酸。
这是家里最后一点米了。
2
我不是不知恶少背靠官府,轻易不可招惹。
也不是不知从了他,就不必再熬夜刺绣,立时能过上前呼后拥的日子。
可我和我的良人早已有了婚约,又岂能负他?
启程那日,我头配木枷,脚悬锁链,遥遥瞧着恶少姐弟从铺满绫罗绸缎的马车上探出头来。
婀娜娇艳的女子嫌我脏污,侧着脸不愿多瞧我一眼。
恶少倒是很满意我这副狼狈的样子,他笑得肆意而畅快。
他说:「晚娘,你为了周鸿廷不肯委身于我,如今你流放去崖州,你看周鸿廷那厮来送你了么?」
3
周鸿廷就是我的良人。
他父亲死前与我家定下姻亲,从那时起,我就认准了他。
周鸿廷自小聪敏,又刻苦勤勉,年纪轻轻便已是秀才。
他心中有鸿鹄之志,不肯止步于此,我便离了家,跟着他从镇上一路考进府城。
我一边照料他起居饮食,一边卖绣品供他读书。
他说,等他中了进士,就娶我进门。
我满心欢喜,期待着成为进士夫人的那一日。
官差得了知府亲令来捉我时,周鸿廷正在写文章。
修长的手指攥着笔,思如泉涌。
官差动作粗鲁,扭着我的手臂就要把我押走。
我怕极了,求周鸿廷想办法救救我。
隔着窗子,他从书卷里微微抬起眼,要我稍安勿躁。
他在写一篇很重要的文章,不能断了思路。
我被判流放那日,他托了邻居来送信,要我先暂时忍耐,等他过了会试再为我伸冤。
距离会试不足半载,多年努力,成败在此一举。
我知道,我该听他的话,再忍耐一段时日,不要拖累他,分他的心。
等到他考过会试,进了殿试,他就会来崖州找我,为我平冤,带我离开。
可是,我可能等不到那日了,因为我就要饿死了。
4.
距离上一顿饭,已不知过去几个日夜。
我摸索着离开屋子,沿街去敲每一扇房门,求他们施舍给我一口饭吃。
正午时分,家家燃起炊烟,有碗筷碰撞声隐隐传来,却没有一扇门为我打开。
千里外的孤魂,又是戴罪之身,不值得怜悯。
靠着墙缓缓坐倒,我渐渐感觉不到饥饿,只是浑身无力,整个人轻飘飘的。
我这才意识到,我快要死了。
死在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死了,也没等到我的良人来寻我。
烈日毒辣,气流闷滞,却忽有暗风拂动。
轻浅的脚步声停在我身前。
好闻的墨香味驱走沉浊热气,濒死时刻,有人为我驻足而立。
我胡乱扯住来人衣角,如同抓住溺水浮木。
他微微后撤,我便扑上去,死死揽住他的双腿。
我拼尽最后力气,想要他听见我的祈求:「你能给我一口饭吃吗?」
洗衣暖床,我什么都肯,只求来人施舍一丝垂怜。
我这才知道,原来在生死之际,我什么都能舍弃,哪怕是我的清白。
来人不再后退,他弯下腰,呼吸落在我的脸上,清新而干净。
他抱起我。
将我从死亡之境带回人间。
5
我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这般好运。
好心人不但给我一顿饱餐,送我回家,甚至填满我的米缸,在梁上挂了一排腌肉。
我五指微微攥紧,回想起自己濒死时,饿狼扑食般死死抱住人家大腿的画面,就忍不住好笑。
夜色沉寂,我心中振奋,有些睡不着觉,忽听灶房传来细碎声响。
忆起家中前些日子遭贼,我心下恼怒,循着粗重的呼吸声,一棍子打下去,不但打中,还打得那贼痛叫。
我却不喜反惊。
每每黄昏,都有巡役来巡查可有流犯逃亡,我认得他的声音。
被我识破身份,刘巡役没有半丝惊慌,反而肆无忌惮去扯梁上新挂的腌肉。
「我劝你老实点,你勾搭上的小白脸只是个旅人,我亲眼瞧见他日落前出了城。」
「你瞎了眼,是个累赘,那小白脸就算留下来,他又肯护你多久?」
「就算没有我,你这一缸米,几条肉,又能撑几天?早晚都是死,我要是你,不如选个干脆的,也少受些折磨!」
这边的动静,惊醒四邻。
他们聚集在院墙外,借着月光,冷眼瞧着热闹。
刘巡役嚣张地笑:「你看看,有人愿意替你出头吗?哦,我忘了,你是个瞎子,看不见。」
他们自然不会替我出头。
他们与我无亲无故,我又是个身负刑罚、无法独立存活的瞎子,不值得为我得罪辖区巡役。
我立在黑暗里,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就算今夜刘巡役不来,等家里的粮食消磨完,又有谁来再帮我一回?
周鸿廷么?
我早该明白,他不会来。
6
我已接受必死的结局。
但好运却再次降临。
刘巡役将那日抢走的东西尽数归还,甚至包括丢失的几十枚铜钱。
他边将腌肉挂回梁上边痛叫抽气,嘴里骂骂咧咧,却不敢向我发作。
只恨恨嘀咕了一句:「你那姘头有种!你别高兴得太早,你等着,等到他何时厌了你,我再连本带利找你讨回来!」
他搡开门,灰溜溜离开。
我听到邻里间有人窃窃私语:
「那天带她回来的男人昨日去官府状告了刘巡役,听说状纸写了厚厚一摞,收集的罪证有一尺高。」
「见他像个文弱书生,却敢把县令大人辩驳得无话可说。有这样气魄手段的人,怎么会来咱们这穷乡僻壤?」
「听说刘巡役挨了四十板子,屁股都打开了花,怕是最近都不敢再来欺负人。能搭上这样的男人,也不知她撞上了什么狗屎运!」
邻里的闲话倏然而止。
有人轻轻推开院门,来到我身前。
他轻柔地牵起我的手,带我回房,坐到桌前。
一双小巧的绣鞋送进我怀里。
细腻柔滑的绸缎,鞋头绣着纹路繁复的图案。
单凭绣工,便已然让它价值不菲。
即便过去,我也从未舍得穿过这般珍贵的绣鞋。
我抚弄着鞋头的纹路,踟蹰良久,才终于鼓起勇气。
「离开家乡前,我在镇上很有名,镇上的媒人都知晓杨家的女儿出了名的漂亮。」
来人没有说话,我却知道他在安静倾听。
我心中羞赧,更多的却是悲凉。
但这些话,我必须得说。
「我虽瞎了,再无法刺绣卖钱。可我还能洗衣做饭,照顾你的起居饮食,替你料理家务。」「你若不想娶我,让我当个妾也成,若妾也不行,只是要我暖床,也使得。」
我这样的废人,已经失去争抢名分的资格。
只求能得几分垂怜,一日三餐,有瓦遮头。
那人呼吸蓦然急促,仍不答我。
我心下绝望,抱着豁出去的念头,毅然决然去解领口和腰侧的盘扣。
那人倏然凑近。
恐惧之感霎时袭上心头,又被我生生压下。
他按住我颤抖的手,动作凌厉,带着几分愤慨。
说话时,却只剩下温柔。
我听到他说:「你还需要我一日,我就会在你身旁。你是个好姑娘,不要这样糟践自己。」
清风化雨,润物无声。
是谁的泪,从黑茫茫的眼中滚落。
又是谁,将它轻轻拭去。
7
我知晓了好心人的名字,他要我叫他子恒。
我绝料想不到,像我这样平凡的小人物,人生却能如此峰回路转。
刘巡役果然不敢再来找我麻烦,他被打烂的屁股大概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调养。
子恒没有与我同住,他在左近租了间屋子,经常为我送些必需品。
他似是很忙,最开始一日总要来见我一次,后面两三日来一次,现在五六日都没有人影,只有新鲜的蔬菜会被放在我的门外。
有好事者故意来问我:「男人皆薄情,他对你的热度维持不了多久,等他彻底腻了,舍了你而去,你以后怎么活?」
我从来不理这些闲言碎语。
他在我即将饿死时救了我,在我自愿献身时阻止了我。
这样好的人许下的诺言。
我愿意相信。
隔了好些天,子恒终于再次现身,还带来许多新鲜的药材。
他说他研究过医书,我的眼睛只是因为郁结于心又受湿毒所侵,这才突然致盲,并非无可救药。
我何尝不知,为我看诊的大夫早有良方,只是其中几味药材十分珍稀,价格不菲。
我囊中羞涩,买不起药,却遭大夫奚落。
要我没钱就别治病,这世上没人愿意在我这种穷鬼身上浪费时间。
子恒煎好药,端来给我。
我不小心碰到他,他蜷缩回手,轻轻抽气。
我这才知道,他这些时日神出鬼没,原来是去深山里采药。
深山里经常迷了路,一两天都转不出来,好容易回来,还要先买了蔬菜给我送来。
我寻了绣花针为他挑水泡。
十个指头关节处都是,有几处层层叠叠,加起来比蚕豆还大。
我边挑边落泪。
子恒问我哭什么,声音里罕见地带着慌张。
我的泪掉得更凶。
痴长十五年,从未有人如此珍视过我。
8
服药半月有余,竟真的起了效。
眼前先是有了光亮,而后能朦朦胧胧瞧见人影,现在米粒也看得清了。
我能看清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求子恒带我去镇上的绣庄。
他正在劈柴,瘦高的青年模样清隽,举着斧子,怎么看都不协调。
他却劈得专心。
闻言,微微皱眉:「你的眼睛才刚好,为何急着刺绣?」
生死不由自己掌控,只能依赖他人存活。
这样的日子我已过了太久,迫不及待想要改变。
子恒终是拗不过我,租了辆牛车,带我去了镇上。
崖州与邻国接壤,住了许多异族人,流行的绣样与府城大不相同。
我在绣庄里见识新花样,子恒去集市采购生活用品。
刚来崖州时,我曾做过几个绣品放在绣庄寄卖,只可惜绣样不被当地人所喜,一直都没卖出去。
绣庄老板此时瞧见我,却笑着要我领钱。
说昨日来了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将我寄卖的几个绣品一并高价买走。
我大喜过望,接过沉甸甸的铜板,心中无比踏实。又新买许多绣线,打算多绣些当地时兴的绣品,再拿来寄卖。
等子恒来接我时,却见到一个熟悉的故人。
雍容清贵的公子从远处行来,所到之处,万物尽皆失色。
周鸿廷步履匆忙,手中紧攥着块绣帕,直入绣庄。
他眉头微蹙,好似被什么紧要的事所困扰。
「掌柜,卖此绣帕的绣娘可来领取报酬?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一定要找到她!」
9
周鸿廷认得我的绣品也属寻常。
自打有婚约起,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他一身的衣衫都是我一针一针绣出来的。
他家境贫寒,靠一身才学一路闯进府城最知名的书院。
我买不起奢华的料子,又怕同窗瞧他不起,只能在绣工上下心思。
绣完他的衣衫,还要做卖钱的绣品。
日也绣,夜也绣,冬寒夏暑,不知埋头绣了多少个春秋。
树荫浓密,隐下我的踪迹。
我曾经多么渴望他能来寻我,如今他来了,我却没了见他的心思。
我不再关注绣庄里的动静,转而去集市上找子恒。
他已购置了好些货物,其中还有些新鲜玩意儿。
眉眼沉静的青年牵着牛车,鼻尖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见我来寻他,随手递过来一只芒果,我伸手欲接,却被人从后面叫住。
周鸿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却声音颤抖,他问:「晚娘,是你吗?」
我心下微叹,转过身。
喜悦从周鸿廷眼中倾泻而出,随着视线落在我与子恒肌肤相触的指尖,又蓦然化为惊怒。
我将芒果至于掌心,淡淡道:「周公子,许久未见。」
我从前最喜唤他鸿郎,如今反倒像个陌生人。
他大概没想到千里寻人,找到我时,看到的却是这般画面。
周鸿廷勃然不悦,怒火却指向我身边之人。
「薛子恒,你不告而别,弃考会试,就为夺旁人之妻吗!」
他二人居然是旧识,真是出人意料。
我猛然转头,满心震惊,却没时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闹市之中,他二人本身已够惹眼,更别提此时谈及的内容。
我打断周鸿廷,平心静气道:
「流放此地月余,我盲了眼,失了安身立命的本事,若非子恒救我,我早就活活饿死了。」
周鸿廷面上的怒火陡然凝滞,不敢相信:「可你此刻……」
「药材昂贵,我吃不起,是子恒冒险进山,为我采药,才让我重见光明。」
回想种种磨难,我喉头哽咽。
「千里流放,你书卷里的四个字,我足足走了六十天。」
「你给我讲过饿殍遍野的故事,可你知道在黑暗中饥饿等死的滋味,又是怎样地绝望?」
满腹经纶的谦谦君子,如何料想不到这些?
他只是——
不愿把精力,浪费在我的身上。
10
回去的路途,我和子恒并肩坐在牛车上。
我:「你——」
子恒:「你——」
我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收声。
还是我先打破僵局,道:「你想说什么?」
子恒道:「你还好吗?」
我不答反问:「你为何要弃考会试,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我病愈初见他时,就觉得他有些面熟。
只是他比在府城书院时,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
我又与他不甚相熟,只知他与周鸿廷在书院并称寒门双壁,是这届会试考中会元最热门的人选之一,周鸿廷最强劲的竞争对手。
这样的人物不在府城紧锣密鼓地备考,又怎会来如此偏远的崖州?
所以,我一直未将二人联系在一起。
子恒抬眸,澄澈的目光认真地注视着我:「会试固然重要,可崖州有更重要的人在等我。」
是什么人,比登科致仕还要重要?
余晖落在他瘦削的面容上,晃乱我心扉。
他将我被晚风吹乱的发丝别至耳后,粗糙的指腹擦过我的耳垂。
这双本该执笔写下经世文章的手,却被用来挖草药、劈柴、牵牛车,结了厚厚的一层茧。
心头,有擂鼓震响。
我垂眸,心中无比庆幸自己好运。
有这样一个人,如天神降临,消弭我一切苦厄。
11
那日过后,我按照崖州时兴的花样一连绣了十数绣品,放到绣庄寄卖。
最时兴的花样,加上精湛的绣工。
我的绣品不但卖了出去,还很畅销。
攒足了回府城所需的盘缠,我将它交给子恒。
「我被判流放此地,大概这辈子都要留在这。你十年苦读,胸怀抱负,不必为了我耽误自己的前程。」
「我的眼睛没问题了,凭自己的绣工也能度日,即便你走了,我也能活下去。」
我以为凭子恒的为人,无论如何也不肯舍我而去,说服他的腹稿打了一晚上。
却不想他并未推拒,轻笑着接过盘缠,牵着牛车就走了。
说时冠冕堂皇,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难掩失落。
落日时分,我还在努力接受孤独一人的未来。
薛子恒提着一只食盒,推门而入。
喷香霎时盈满房间。
一盘又一盘珍馐美食摆满桌。
薛子恒道:「我记得今日是你生辰,就去镇上食馆买了些你爱吃的菜,给你庆祝。」
无论是去而复返,还是满桌的生辰礼,都出乎我的意料。
我整个人晕乎乎的:「你怎知今日是我生辰?」
薛子恒道:「去年今日,我撞见你在书院池塘边哭,你说周鸿廷忘了你的生辰。」
我赧然,悲凉,而后动容。
数年精心照料,得到的,也不过一句:
「抱歉,今日课业繁多,我忘了。」
却也有人将它牢牢记在心里。
子恒问我:「今日我留下你一个人,害怕吗?」
我默默点头。
子恒又道:「既然害怕,这样的话,以后就别再说了。」
他将我给他的盘缠又原封不动归还。
我接过沉甸甸的一袋,心中有数不尽的煎熬。
子恒却忽然问我:「你想离开崖州吗?」
如何不想?
若能离开崖州,我能继续跟在子恒身旁,又不会耽误了他的前程。
可我戴罪之身,又岂能如我所愿。
子恒夹起一块芋头,送进我碗里。
「唐裕那厮欺人在先,你只是自保,流放此地,本就是错判。」
「既然错了,就该修正。」
我虽心有不甘,却认得清现实。
蝼蚁小民,怎敢与官争?
子恒却眉眼安稳,一派从容气魄:
「你受得冤屈,早该昭雪。」
「你且大胆鸣冤,我自会助你。」
12
流放犯人不得擅自离开属地。
要去县衙鸣冤,得先从刘巡役那拿到签条。
刘巡役与我结下大仇,如何肯给?
我去找他时,他上次捱得板子还没好,趴在床上直哼唧。
见了我,咬牙切齿:「想从我手里拿批条?你做梦!」
「我刘大海只要还在这,你就别想离开崖州!」
刘巡役这种欺软怕硬的人,越是求他,他越嚣张。
反倒不如拿捏他的短处。
我拔高嗓门:「刘夫人可在家?我有些话想与姐姐说一说。」
刘巡役惯于横行乡里,有许多寡妇为得他照拂,与他缠杂不清。
偏他巡役一职还是仰仗妻族而来,在外偷吃也只敢悄悄为之。
见我要找他妻子说事,立即消了气焰。
不情不愿地在我拿来的条子上签了字、按了指印。
我拿走签条,却忽而连声高喊刘夫人,大步迈出门去。
刘巡役大惊,像一条死而复生的鱼,从案板上一跃而起,又哀嚎着倒下。
怒叫道:「你敢!」
原本是不敢的。
只因有一人对我说,让我放手去做,有他为我兜底。
我回头,冲刘巡役微微一笑。
「有本事你来抓我呀,哦,我忘了,你屁股开了花,起不来。」
13
连日赶到县衙敲响登闻鼓。
县令却不接我的状纸。
随意翻翻记录在册的案情,朝桌上一掷,对我大声叱喝:
「人品贵重的端方公子,能看上你?你这种妄想攀附权贵的女子本县令见得多了。」
「你勾引书院学子不成,为泄愤用簪子损毁人家容貌,心思歹毒,能有什么冤屈?」
「依我看,判你流放都算轻的,应该打你八十大板,收监十年!」
堂下围观百姓不知真相,鄙夷的视线射在我身上。
更有脾气爆的人,冲着我的方向吐口水。
平白受辱,我心中羞愤,正想辩驳,却有冷冽男声先一步出口。
「不听陈述,不查证据,断案只凭想象。」周鸿廷自人群中缓步踏入堂内,眼神凌厉,直摄向堂上之人,「县令大人的办案水平,真叫本修撰大开眼界。」
话音刚落,方才言之凿凿的县令面色瞬变。
被质疑断案仅凭想象,无异于在说他枉顾百姓冤屈,不配头顶上戴得乌纱帽。
和当众打他的脸没有任何区别。
我注意到周鸿廷腰间的官印,这才想起,他能千里赶来崖州,必然是榜上有名,成了天子门生。
擦身而过的一瞬。
我看到周鸿廷的脸上闪过痛惜之色。
他只知流放不会伤及性命,最多受些奔波之苦。
却不曾想过。
我会在何时何地,受何人何种磋磨。
14
县令心中愤恨,却不敢与天子门生作对。
谄媚起身,要把身下之位让与周鸿廷。
周鸿廷只坐在旁侧,将官印轻轻置于案上。
淡淡道:「本修撰在一旁学习县令断案的高招。」
县令讪笑着坐回主位,却双腿支撑身体,不敢坐实。
他开始询问我当日之事的来龙去脉,我都照实回答。
县令觑着周鸿廷脸色,忽然问道:
「唐家少爷乃是知府妹夫,怕是多少妙龄女子竞相争抢,他怎会注意到你?」
这话还是在暗指我主动勾引。
县令瞧出周鸿廷偏帮我,想要挑拨我二人之间的关系。
堂上堂下瞬间噤声,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我一时沉默。
周鸿廷眉头微蹙,刚欲出言相帮。
我开了口:
「因为他恨极了我。」
依附权贵得来的拥簇,总是比不上真才实学让人敬佩。
唐裕嫉妒周鸿廷,嫉妒得恨不得把他按在地上,踩进泥里。
他集结了一批书院里的纨绔,课上课下,变着花样骚扰周鸿廷,让他无暇读书。
那时,我心心念念的鸿郎,为了能多读几本书,饭也不吃,觉也不睡。
这样勤勉的人,我如何忍心他毁在这些纨绔手里。
他们敢课上骚扰,我就一遍一遍找山长。
他们敢课下使坏,我拎着烧火棍候在他们必经之路上。
读书人讲究声名,我却可以不顾。
长此以往,再没人敢帮着唐裕对付周鸿廷。
我永远都记得唐裕怨毒的眼神。
高壮的青年扯开我的衣领,粗重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
「你为他做这些,他都知道吗?」
「等我破了你的身,他还会要你吗?」
唐裕恨毒了我,要毁了我的清白,让我此生再无颜留在周鸿廷身边。
我将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本不该当众说这些,无名之时受同窗欺辱,传出去,影响周鸿廷以后的官声。
只是,从前我把他看得比自己重。
现在,我觉得自己的冤屈才最重要。
周鸿廷坐在堂上,神色怔然。
他已然知晓自己曾犯下怎样的过错。
他从不知道,那个总被他斥责聒噪的女子,是为了他,才放下自己的矜持。
他甚至曾心存埋怨。
怨她明知科考在即,还要招惹唐裕。
他心痛得无法喘息。
曾经有人以他的理想为理想,以他的需求为需求。
可他把那个视他如命的女子,弄丢了。
15
县令在周鸿廷的督促下,整理案情,层报上级。
不过半月,却被打了回来。
知府大人亲自批文,要县令将我严加看管,不得再生事端。
一切都正如子恒所料。
我被敕令返回看管地,任何人不得私自放我离开。
天已转秋,我在窗边借着天光默默刺绣。
消失许久的子恒风尘仆仆归来,满面风霜。
我已听闻,有凌辱民女未遂反将其流放的故事开始在坊间流传。
故事离奇曲折,引人愤恨,成了当下最热门的话本。
从边陲起始,逐渐向京城蔓延,已成不可阻挡之势。
多如牛毛的城镇,不知他费了多少心力,去了多少酒肆茶馆,才能让他手里的故事风靡至此。
我心中酸涩,隔着窗户,定定瞧着他。
秋风拂过他青色的胡茬,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满是笃定。
子恒说:
「收拾行囊吧,不日定会有人带你进京。」
16
我的故事传进京城,得到一众贵女们的同情。
其中最尊贵的人,莫属当朝最受皇帝宠爱的德悦公主。
我被带回京城,由皇帝亲自审问。
威严的长者,目光却慈爱祥和,话语间满含对我的赞赏。
「为保清白,敢勇斗恶徒。深陷囹圄,又不堕生志。这般坚韧不拔的女子,也难怪德悦与周修撰同来求朕。」
一国之君,金口玉言。
虽只有寥寥数语,却足以认定我含冤半载的事实。
有泪在眼眶中滚动,被我生生忍住。
「少年人只顾胸中抱负,不懂怜惜身边人。」皇帝的目光瞧向内室,意有所指,「给他一个机会,又何尝不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又漠然收回视线。
我不能再给旁人机会了。
因为我的良人。
在等我。
17
风水轮换。
不过半载之间,被流放的人已由我换成了唐裕。
德悦公主性情爽朗,嫉恶如仇。
特地借了我一辆马车,将我载到城外,目送唐裕启程。
高壮的身躯拘束在木枷中,沉重的锁链在脚下叮当作响。
我从马车上探出头来,一如半年前他送我。
我说:
「唐公子,崖州多瘴气。我之前在崖州只呆了三月有余,就换了眼盲之症。」
「崖州百姓排外,等你瞎了眼,就算饿死在人家门前,也不会有人施舍给你一口饭吃。」
「唐公子,你只需再走六十日就可抵达,此去前途艰难,还望保重啊。」
养尊处优的富贵人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马车向着城里奔行数十步,仍能听见他的鬼哭狼嚎。
嚷着让他亲爱的姐姐救他。
只可惜,知府大人因放纵家眷仗势欺人,被连降两级,罚俸半年。
知府大人痛定思痛,前几日就将他的宠妾发卖出去。
他姐姐已是泥菩萨过江,哪还有多余的心力去救他?
我不禁回想起,崖州湿热难耐的炎夏,我险些饿死在街头。
若不是有一人,以自己的前程作代价,日夜兼程,将我从濒死中救回。
也许我的冤屈永世得不到昭雪。
我活了下来,平了冤屈。
可那个人又得到了什么?
18
从知府大人到宠妾、再到唐裕,这一串人的结局传至坊间,让同情我遭遇的京城贵女们十分满意。
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为救心上人,不畏强权,勇斗官职高他数级的一府之首。
这样的故事,无疑牵动着万千怀春少女的心。
有哪一个闺阁待嫁女不想拥有这样一个满腹才学,又深情专情的如意郎君?
世人只知周鸿廷,无人知晓薛子恒。
除了一人。
德悦公主,手握皇权,早已将整件事情的始末调查得明明白白。
她欣赏子恒弃考会试的果决,搅动风云的手腕,特求了皇上重开恩科。
就在秋末。
子恒在京城郊县租了间院子。
他把主屋让给我,自己住厢房。
为赶回落下大半年的功课,子恒抓紧一切时间读书。
我晨起时,他已写了许久文章。
我歇下时,他仍挑灯夜读。
住在同一屋檐下,我却很少能找到机会与他说上几句话。
想他想得紧了,也只能隔着窗户,静静看他映在窗纸上的影子。
他去考场的那一日。
德悦公主乘着马车亲自来接。
天刚破晓,华丽的马车不知在门外停了多久,车身都已被晨露浸湿。
明媚大气的女子撩开车帘,向我点头示意,目光更多落在子恒身上。
我前日烙了许多饼,用布袋装着,递给子恒。
德悦公主笑着阻止我:
「本宫已为薛公子备下容易消化的点心,饼子干硬,倒不太适合带去贡院。」
我一怔,停在半空的手,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收回。
子恒却已伸手接过。
不过月余,他更瘦了,脸上一点肉也没有,一双眼睛却越发显得神采飞扬。
他揉了揉我的发顶,望着我的目光一如既往温柔。
我咽下千言万语,扬起笑脸,道:
「子恒,祝你一举高中。」
「考完后,记得回来,我会在这一直等你。」
19
会试共考三日,三日后,子恒未归。
我乘车赶去贡院打听。
无人识得哪一位考生名叫薛子恒。
只有人记得散场那日,有一辆极其奢华的马车等在门口,接走了一位模样清隽的考生。
奢华的马车必是德悦公主的,她接走了谁,不言而喻。
我沿着长街慢慢前行。
京城街市繁华,摊贩行人摩肩接踵,很是热闹。
我却只觉人声嘈杂。
有茶馆在讲陈世美的故事。
我驻足听了半晌,替秦香莲倍感凄凉,忽而又觉自己好笑。
回到京郊宅子,有马车停在门口。
我心中惊喜,飞快推开门。
柳树下,却只站着德悦公主一人。
她看见我,没有半句寒暄,直奔主题,道:
「只要你肯离开薛公子,本宫可许你县主之位。」
「无论相貌还是品性,周修撰都不输薛公子,他又对你一往情深。你没损失什么,反而白得一个县主。这笔交易,于你而言,十分划算。」
重开科考的恩典,清晨候在门外的马车。
公主的心意早就有迹可循。
德悦公主有助我洗脱冤屈的恩情,若她有其他所求,我都肯给。
可是子恒不行。
当朝最有权势的女子,带着上位者的威仪,微笑着等待我的回答。
我将颤抖的手藏在身后,道:「我若不答应呢?」
德悦公主并未想为难我,也无需为难我。
「谁能留在薛公子身边,其实你与我都说得不算,要他自己选。」她敛去笑意,眸光闪耀,带着运筹帷幄与从容,道:「不过,我有自信,他会选我。」
一个是身份尊贵的一国公主,一个是地位卑微的小小绣娘。
任谁都会选择前者。
但我相信子恒是那个例外。
我脸色苍白,却不肯露出半点软弱,道:「那就拭目以待。」
20
秋意沉沉,天气越发地冷。
子恒还未回来。
倒是有传闻,今次恩科皇上钦点的状元郎,才学比风头正盛的周修撰还要略高一筹,容色亦属拔尖。
很得德悦公主喜欢。
我担忧子恒回来,没有厚衣服御寒,特地去街上买了些厚衣料和绣线,打算为他缝制几件。
拎着采购好的衣料往家去,就被周鸿廷叫住。
现如今,他是京城各个茶馆里的红人,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有说书人第一时间讲给街坊听。
我冲他微微一笑,打趣道:「听说你翻修的前朝史书皇上很是喜欢,恭喜你,要升官了。」
周鸿廷却望着我,神色认真。
他说:「你等的人不会回来了。他能为你放弃未定的前程,却没舍得既定的未来。」
心头倏然狂跳,又慢慢回归平稳。
「我不信。」我笑容淡去,平静地摇了摇头:「他说让我等他,他就一定会回来。」
子恒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绝不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失去对他的信任。
我没了与周鸿廷再说下去的心思,转身离去。
却听周鸿廷嗓音暗哑,在背后低低响起:「我一直把你放在心里。」
惯于喜怒不形于色的如玉君子,此刻却全身都在发抖。
有千百句的委屈萦绕在心头。
周鸿廷喉头艰涩:「我只是做错了一次,以后再不会了,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晚娘,你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寒门出身的学子,太想逃离被人任意践踏的处境,奋起前行的路上,渐渐忘了一直陪伴在侧的身边人。
他总以为,不管他在前方如何疾行,回过头,我总会默默守在他的身后。
可他不知道,不会有人一直迁就他。
21
京城中有大喜事。
德悦公主即将出嫁,听说驸马姓薛,是今次恩科皇帝钦点的状元郎。
得到消息的当日,我在房中坐了一整夜。
更深露重,红烛泣泪。
其实这一整夜我也不知自己想了些什么,脑子里更多的时候是空白一片。
黎明时分,我洗净面庞,给自己上了一层淡淡的妆。
公主府府门森严,两侧的红灯笼上却挂着烫金的喜字。
我下了马车,提起裙摆,登上台阶,要去敲公主府的门。
却被门前守卫拦住。
我只是不敢相信,不肯相信,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由子恒亲口讲给我听。
争执间,厚重的大门两侧打开,清隽的青年缓步而出,瞧见我的刹那,眸中有复杂的情绪涌动。
他垂下眼,命挡在我身前的守卫散开。
我仰头看他,心间有万千种情绪翻涌,有百十个问题想问他。
可一时间却不知该用何种面目面对他。
心思百转,时间只过刹那。
我垂头,再仰起脸时,已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
我摆出委曲求全的姿态,噙着泪,轻声道:
「我知我比不得公主,只是个身份卑微的绣娘。恒郎现在是状元郎,身份尊贵,是我配不上你了。」
「可我心恋恒郎,舍不得离你而去,让我当一房小妾也好,哪怕余生都要受公主磋磨,只要能陪在恒郎身边,我都甘愿。」
这是我花了十个铜板,求教说书先生得来的手段。
说书先生对我说,男人都怜爱痴恋自己、甘为自己放弃一切的女子。
子恒说不得就会为我拒绝求娶公主。
若有男子一朝富贵就抛弃旧爱,我本该吐他一脸口水,扭头就走,绝不回头。
可那个为我放弃前程,奔走千里,替我采药,为我平冤的子恒,是那样的好,我实在放不下。
我还想再为自己争一争。
却听子恒十分为难,道:「可我已承诺公主,此生绝不纳妾,你若真舍不得我,只能在书房里当个磨墨的丫头。」
我呼吸一滞,眼里发酸,这下是真的流下泪来。
却有一只手掌重重揉我的发顶。
子恒抬起眼睫,眸中的情绪如拨开云雾,缱绻而温柔。
「在书院时,我瞧见你对周鸿廷天冷送冬衣,天热送冰饮,我就想这么好的姑娘,若是一心一意对我,我必把她放在心尖上宠。」
「傻姑娘,我怎会弃你而去?」
有暖流在心头涌动,是那样熨帖,令人着迷。
我拉过他的手,脸颊磨蹭着掌心,含着泪,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感动间,忽听子恒问道:
「你方才,是当真觉着我是个为了权贵,就能抛弃心上人的负心汉么?」
我收了泪,有些仓皇,结巴道:「怎么会,你的为人我最清楚,我怎么可能会怀疑你!」
边说边提起裙摆,跃下台阶,打算夺路而逃。
子恒好气又好笑,追上来打横抱起我,高声说道:
「娘子,我们回家咯——」
22
原来子恒考后未归,是被德悦公主一直关在公主府。
万事顺遂的天之娇女,头一次在一个男子身上栽了跟头,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绣娘。
刚开始还能维持骄傲和体面,到后头恼羞成怒,放下话来。
子恒一日不答应,便要永远把他关在公主府里。
公主最后还是放他出了府,但子恒终是拂了皇家贵胄的颜面。
皇帝不悦,打发他到偏僻的巴蜀去做官。
我们收拾好行囊,乘着马车驶出城门。
我问道:「你是怎么让公主答应放你出府的?」
子恒回答:「我给公主讲了一个故事。」
我好奇,问:「什么故事?」
他微微一笑,抬眼望向秋叶翩飞的远方。
「一段前朝往事。」
「一个公主为强嫁状元,害死发妻,被状元娶回家中,虐待致死为妻报仇的往事。」
我隐约在话本里瞧见过这个故事。
估计公主每每想起这个故事,再看到子恒,就会忍不住后颈发凉,汗毛倒竖。
我忍不住放声大笑。
一只红蝶飞过,我探出车窗,视线随蝴蝶转动。
忽而遥遥瞧见后方的城楼上,有一个青色的人影望着我们离去的方向,久久伫立。
周鸿廷料想不到,马车离去的画面会刻在他的记忆里,直到了尽余生。
虽然他一生官途坦荡,至高官拜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再没人敢肆意践踏他,欺辱他。
可那个曾把他放在手心里,待他如珠如玉的少女,随着马车远去,再也不属于他。
我收回视线,笑着倒进子恒怀里。
巴蜀虽地处西南,但听说美食繁多,繁花似锦。
我们来了!
来源:小小完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