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老蔫蹲在义庄门槛上,指尖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照得他沟壑纵横的脸忽明忽暗。
暮色像一摊打翻的墨汁,顺着青石巷的墙根缓缓爬行。
王老蔫蹲在义庄门槛上,指尖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照得他沟壑纵横的脸忽明忽暗。
檐角铁马被夜风撞得叮当作响,他忽然听见棺材堆里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
"又来了。
他啐了口唾沫,烟锅在青砖上磕得火星四溅。
自打三年前在乱葬岗捡回那盏青铜长明灯,这义庄就没消停过。
那灯芯泛着诡异的幽蓝,火苗却像凝固的琥珀,任凭狂风骤雨都纹丝不动。
夜露渐重时,巷口传来木屐叩地的脆响。
王老蔫眯起老眼,见个穿靛蓝绸衫的年轻人立在灯笼影里。
那人腰间悬着块羊脂玉佩,在暗处泛着温润的光,却照不亮他半张藏在阴影里的脸。
"老丈,听说您这儿收着盏古灯?
年轻人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股沁骨的寒气。
王老蔫没搭腔,目光落在他袖口若隐若现的刺青上——那是朵半开的曼陀罗,花瓣尖端凝着血珠似的朱砂。
年轻人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家父临终前念叨着盏长明灯,说是能照见往生路。
他指尖轻弹,三枚银元叮叮当当滚到王老蔫脚边,"劳烦引路。
义庄深处飘来腐土混着沉香的气味。
王老蔫摸出铜钥匙时,手背暴起的青筋在灯下颤动。
青铜灯就供在停尸台上,灯座镌刻的饕餮纹里还沾着暗红锈迹,倒像是干涸的血痂。
"好物件。
年轻人伸手欲触,灯焰突然暴涨三寸,幽蓝火舌舔上他袖口。
王老蔫分明看见那曼陀罗刺青在火光中扭曲变形,化作无数张人脸在衣料下游走。
年轻人猛地缩手,腕间竟冒出青烟。
"这灯认主。
王老蔫用烟锅压住灯焰,浑浊的眼珠泛起精光,"二十年前,我亲眼见着前清的守墓人提着这灯,从古墓里拖出九具湿尸。
那些尸体脸上都带着笑,眼角却淌着尸油……"
话音未落,整座义庄突然陷入死寂。
年轻人不知何时逼到近前,呼吸带着非人的腥甜:"老丈可知古法炼尸油?
他指尖挑起一缕幽蓝火焰,"需得取横死之人的天灵盖油,混着子时三刻的露水,在月全食时点灯……"
王老蔫的后背撞上冰凉的棺材板。
他忽然想起昨夜停进来的女尸——那是个投井的新娘,凤冠霞帔还滴着水,眼皮底下却藏着两粒浑圆的珍珠。
此刻棺材里传来指甲抓挠声,比往日更急更密,像是有什么要破棺而出。
"您听。
年轻人将耳朵贴在棺盖上,嘴角咧到耳根,"她在说,放我出去。
灯焰在他瞳孔里映出两簇鬼火,"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您教我点灯的法子,我替您解决这闹尸的麻烦。
子时的梆子声从巷尾传来时,王老蔫正蹲在义庄后院的古井边。
井台青苔泛着诡异的荧光,他哆哆嗦嗦摸出个青瓷瓶,里面装着从女尸天灵盖刮下的油膏。
年轻人说的法子在脑海里翻涌:要取未出阁女子的眉心血,混着七日回魂夜的月光……
"错了。
冷不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王老蔫手一抖,瓷瓶摔得粉碎。
月光下,年轻人正用指尖蘸着尸油,在井沿画着血符,"该用至阴之人的心头血。
他忽然抓住王老蔫的手腕,力道大得像铁钳,"比如您这种,天生阴阳眼的守灯人。
井底传来锁链拖拽的声响,水面开始咕嘟冒泡。
王老蔫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波纹中扭曲,渐渐变成个佝偻的老妪。
那是三十年前被他亲手推进井里的疯婆子,当时她怀里还抱着个裹着红襁褓的死婴。
"原来是你!
王老蔫突然发了狠,烟锅朝年轻人天灵盖砸去。
却见对方身形一晃,竟化作无数黑蝶四散。
真正的年轻人从树影里踱出,指尖捻着半片蝶翼:"幻术罢了。
不过您这反应,倒坐实了某些猜测。
井水突然炸开三丈高的水柱,一具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尸破水而出。
她湿漉漉的黑发间缠着水草,嘴角却咧到耳根,露出森森白牙。
王老蔫认出那是昨夜停进来的新娘,此刻她眼眶里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两簇跳动的幽蓝火焰。
"灯奴!
年轻人厉喝一声,女尸突然转向王老蔫扑来。
王老蔫就地一滚,后背撞上供桌。
青铜长明灯应声而倒,灯油泼在女尸嫁衣上,瞬间燃起惨绿的鬼火。
火光中,他看见无数虚影从女尸七窍涌出——都是这些年停在义庄的横死者。
"原来这灯不是照往生路……"王老蔫突然明白过来,冷汗浸透衣衫,"是养魂的容器!
那些被他亲手入殓的亡魂,竟都被这盏邪灯拘了去。
女尸的指甲离他咽喉只剩半寸时,他猛地扯下胸前玉观音砸过去。
那是疯婆子临死前塞给他的,说能保他三次灾劫。
玉佛撞上女尸额头的瞬间,迸发出刺目金光。
女尸发出非人的惨叫,浑身燃起赤红真火。
年轻人却在这时扑上来,将王老蔫按进燃烧的灯油里:"正好!
用守灯人的血重铸灯芯!
灼痛从皮肤直钻骨髓,王老蔫却在这剧痛中看清了记忆——三十年前那个雨夜,他根本不是失手推疯婆子下井。
是那老妪抱着死婴突然发狂,说要拿全村人的命祭灯。
而他王老蔫,才是真正从古墓里盗出长明灯的守墓人后裔。
"原来我们都逃不掉。
王老蔫突然笑起来,笑声混着血沫从齿缝溢出。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心头血喷在灯座上。
饕餮纹突然活过来般蠕动,整座义庄开始地动山摇。
年轻人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石化,从指尖开始寸寸崩裂。
井水彻底变成漆黑,无数苍白的手爪从水面伸出。
王老蔫看见自己年轻时的倒影从井底升起,那是个穿着道袍的俊朗青年,手中捧着的正是这盏青铜长明灯。
原来他才是最初的点灯人,而所有轮回的灾劫,都源于当年他偷藏的半盏尸油。
"该还债了。
王老蔫用尽最后力气,将整盏灯按进自己心口。
幽蓝火焰顺着血脉游走,所过之处皮肉尽数碳化。
女尸的惨叫、年轻人的咒骂、井底亡魂的嘶吼,都在火焰升腾中归于寂静。
天将破晓时,打更人发现义庄烧成了白地。
焦黑的梁柱间,有盏青铜灯完好无损地嵌在青石板上,灯芯的幽蓝火焰比往日更盛三分。
从此每到子夜,路过的人总能听见义庄废墟里传来锁链拖拽声,还有谁在反复吟唱:
"点长明,照幽冥,尸油为引魂为灯。
三更哭,五更笑,轮回路上皆孤魂……"
残月斜斜地挂在义庄废墟的断墙上,将斑驳的砖石镀上一层青灰。
更夫张三抱着铜锣缩在墙根,总觉得那盏嵌在青石板里的青铜灯比昨夜更亮了些。
他刚要起身,忽见灯焰无风自动,幽蓝火光里竟浮出张人脸——正是三年前消失的王老蔫。
"作孽啊……"那张人脸突然开口,声音像是砂纸磨过朽木。
张三两眼一翻,直挺挺栽进荒草堆里。
青铜灯微微一颤,火舌突然暴涨数尺,将整片废墟照得纤毫毕现。
这时才看清,灯座饕餮纹里嵌着半截焦黑的手指,指甲缝里还沾着朱砂。
城西当铺的朝奉老李头是第一个发现异样的。
那日他正给件狐皮大氅估价,忽觉柜台后头阴风阵阵。
转身时正撞见盏青铜灯悬浮在半空,灯芯幽火映得满室器物都泛起蓝光。
他刚要呼喊,却见灯影里走出个穿灰布长衫的年轻人,袖口曼陀罗刺青鲜艳欲滴。
"劳驾,赎当。
年轻人指尖轻叩柜台,当票无风自燃。
老李头盯着那簇幽蓝火苗,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师父临终前的告诫——凡遇此火,必是索命无常。
他哆哆嗦嗦打开暗格,取出个缠满红线的檀木匣。
匣盖开启的刹那,整条街的狗都开始哀嚎。
匣中躺着枚玉扳指,通体沁着血纹,内壁刻着个"蔫"字。
年轻人瞳孔骤缩,指尖刚触到玉面,当铺梁柱突然渗出黑色黏液。
老李头趁机翻出后窗,却见整条长街都笼罩在青雾里,家家户户门楣上都挂着盏同款青铜灯。
与此同时,城郊乱葬岗新添了座孤坟。
送葬的汉子们刚填完最后一抔土,就听见地底传来指甲抓挠棺盖的声响。
领头的赵瘸子壮着胆子掀开棺材板,却见王老蔫直挺挺坐在棺中,眼皮下眼珠骨碌碌乱转,嘴角还粘着片没烧尽的衣角。
"诈……诈尸了!
众人四散奔逃时,赵瘸子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跟头。
回头望去,只见王老蔫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指甲缝里塞满黑土:"劳驾,打听个路。
他说话时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每个字都带着腐叶的腥气,"去城南古井怎么走?
赵瘸子连滚带爬逃下山时,天色已近黄昏。
他没看见身后跟着串纸人,每个纸人脸上都画着王老蔫的面容,在暮色中忽隐忽现。
更没人注意到,城南古井的井绳正在无风自动,水面倒映的月亮渐渐变成幽蓝的灯焰。
子夜时分,打更人敲到第七下梆子。
城隍庙前的乞丐阿九正裹着破席子打盹,忽然被滴在脸上的凉意惊醒。
抬头望去,只见庙檐垂下无数根蛛丝般的银线,每根线上都串着个青铜灯笼。
灯影里站着个穿凤冠霞帔的女尸,正是义庄走失的新娘。
"借你心头血点灯。
女尸突然开口,声音却是王老蔫的。
阿九转身要跑,后颈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他摸到把粘稠的尸油,再抬头时,整座城隍庙都变成了青铜铸就的灯楼,香案上供着的泥塑判官,正咧开嘴朝他笑。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城东药铺的掌柜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开门却见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怀里抱着个渗血的包袱:"烦请开些止血药,内子难产。
掌柜刚要接过包袱,忽然瞥见年轻人袖口的曼陀罗刺青正在蠕动,花瓣间渗出暗红汁液。
药柜后的学徒突然尖叫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铜秤上的砝码不知何时变成了白骨,捣药的铜臼里涌出黑色黏液。
年轻人笑着解开包袱,里面哪是什么产妇,分明是具泡发的男尸,肚皮上用红线缝着个"灯"字。
"还差一味药引。
年轻人指尖划过男尸眼皮,两颗浑圆的珍珠滚落在地。
掌柜这才认出,这珍珠与三年前王老蔫典当的那对一模一样。
他刚要呼救,却见年轻人瞳孔变成两簇幽蓝火焰,整间药铺的烛火同时倒转,火苗直直窜向房梁。
暴雨倾盆而下时,城南古井已变成巨大的漩涡。
王老蔫站在井沿,湿透的寿衣紧贴着佝偻的身躯。
他手里攥着半截玉观音,佛身裂纹里渗出黑血。
三十年前的雨夜在眼前重现:他抱着从古墓盗出的长明灯狂奔,身后是疯婆子抱着死婴的诅咒:"灯灭人亡,灯燃魂丧!
"原来这灯根本灭不了。
王老蔫突然笑起来,笑声惊飞了井边的乌鸦。
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井水中分裂成无数个,每个倒影都在重复着不同的死法——被棺材钉穿心、被尸油点天灯、被灯奴啃食成白骨……
井底传来锁链拖拽的巨响,水面炸开数丈高的水柱。
这次冲出的不是女尸,而是具青铜浇筑的棺椁。
棺盖自行滑落的刹那,王老蔫闻到了记忆深处的沉香味——正是当年古墓里供奉长明灯的祭坛气息。
棺中躺着个与自己容貌相同的道人,心口插着半截青铜灯芯。
"你终于来了。
道人突然睁眼,眼珠竟是两簇跳动的幽蓝火焰。
王老蔫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站在井中,双脚正被水草缠着往下拽。
道人枯槁的手指抚过灯芯:"这灯需用守灯人九世轮回的寿数来养,你逃了八世,终究……"
话音未落,井口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穿凤冠霞帔的新娘凌空扑下,指甲暴涨三寸。
王老蔫认出这是当年被自己推进井里的疯婆子,此刻她嫁衣上的珍珠正一颗颗爆开,喷出墨绿的尸毒。
道人却在这时抓住他的手腕,将灯芯狠狠刺入他心口。
剧痛中,王老蔫看见无数画面在火焰中流转:第一世他是盗墓贼,为夺长明灯杀了守墓人全家;第二世他是铸灯匠,将九十九个童男童女炼成灯油;第三世……直到第八世,他化作王老蔫,在义庄守了三十年灯,却始终没逃过轮回。
"最后一世,该当灯奴了。
道人的笑声与疯婆子的尖叫混作一团。
王老蔫感觉灵魂正在被撕裂,一半要坠入灯焰成为燃料,另一半却被井底的锁链拽向深渊。
生死关头,他忽然咬破舌尖,将心头血喷在道人脸上。
这是疯婆子临死前教他的保命法子——至亲之血可破邪咒。
果然,道人发出非人的惨叫,青铜棺椁开始融化。
王老蔫趁机抓住井绳,却见水面浮起无数张人脸——都是这些年因长明灯枉死的冤魂。
"带我们一起走!
冤魂们齐声哀嚎。
王老蔫刚要开口,忽然瞥见人群中站着个穿灰布长衫的年轻人,袖口曼陀罗刺青鲜艳如初。
他猛然醒悟,所谓轮回根本就是骗局,真正的点灯人从未真正死去!
暴雨突然停了。
王老蔫站在井沿,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透明。
井底传来灯芯重燃的声响,幽蓝火焰顺着他的双腿往上爬。
这次他没有挣扎,反而张开双臂——三十年前他偷灯时就知道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要赔上九世轮回。
"等等!
疯婆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王老蔫转头望去,只见她抱着个红襁褓从雾中走来,襁褓里传出微弱的啼哭。
那声音竟与三十年前井底传来的婴啼一模一样,只是此刻带着人间的暖意。
"原来真正的灯奴在这里。
疯婆子将襁褓塞进他怀里。
王老蔫触到婴儿肌肤的刹那,幽蓝火焰突然退去。
他看见婴孩眉心有粒朱砂痣,与当年古墓祭坛上的印记分毫不差。
这时才明白,长明灯真正要等的不是守灯人,而是能斩断轮回的新生。
井底传来青铜棺椁彻底崩塌的巨响。
王老蔫抱着婴儿纵身跃下时,发现井水变得温暖如春。
无数冤魂化作萤火虫环绕四周,照亮了井壁密密麻麻的符咒——那是历代点灯人用血写就的解脱咒。
黎明破晓时分,早起挑水的樵夫发现城南古井干涸了。
井底躺着具抱婴而眠的枯骨,胸口插着半截青铜灯芯。
更诡异的是,每家每户门前的青铜灯都不见了,只在青石板上留下个焦黑的灯盏印记。
七日后,城郊破庙里多了个游方道士。
他背着个襁褓,左手持桃木剑,右手提盏琉璃灯。
灯焰是温暖的明黄色,照亮之处,连最深的怨气都会化作青烟。
有眼尖的认出,那襁褓布料正是当年义庄新娘的嫁衣残片。
每到月圆之夜,道士就会在破庙前摆出九盏青瓷灯。
灯油是用晨露混着艾草熬的,却总能燃出幽蓝火苗。
这时总会有穿灰布长衫的年轻人远远望着,袖口曼陀罗刺青若隐若现。
只是每当他靠近,琉璃灯就会发出龙吟般的清鸣,震得他魂魄几乎溃散。
三十年后,当最后一个见过青铜长明灯的老人去世时,游方道士也消失了。
有人说在东海仙山见过他,怀里抱着个眉心有朱砂痣的少年;也有人说在古墓深处见过盏琉璃灯,灯芯是颗跳动的赤子之心。
只有城南古井的遗址上,每到子夜就会浮现出两行血字:
"点灯人终成灯下鬼,守魂客始悟劫中生。
而更深的夜色里,总有人看见无数青铜灯笼在云间飘荡,灯影中站着个抱着婴儿的佝偻身影。
他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朵曼陀罗,花瓣尖端的朱砂,像极了婴孩眉心的那粒印记。
“来了。”他指尖掐诀,袖中桃木剑陡然震颤。
山雾深处亮起九盏幽蓝灯笼,每盏灯后都跟着具纸扎的童男童女,面颊涂着两团胭脂红,嘴角却咧到耳根。
领路的青衣老妪拄着槐木拐,每走一步,脚下青石就绽开朵曼陀罗。
张九龄瞳孔微缩。
这老妪分明是三十年前在终南山下消失的接阴婆,那时她怀胎十月却产下个浑身长满鳞片的怪胎,整座村子都在雨夜被雷火劈成焦土。
如今她虽化作伥鬼,手中却捧着个翡翠襁褓,内里传出微弱的婴啼。
“道长好眼力。”老妪突然驻足,枯槁的手指掀开襁褓一角。
张九龄呼吸一滞——那婴孩眉心嵌着粒朱砂痣,竟与城南古井下见过的赤子印记如出一辙。
纸扎童男童女同时转头,眼窝里渗出黑血,齐声唱道:“七月半,鬼门开,点灯人要换棺材……”
山风骤停的刹那,张九龄甩出七枚铜钱。
铜钱在空中结成北斗阵,却被老妪的槐木拐轻轻一点,阵法竟如琉璃般碎裂。
他这才惊觉,这老妪每根指骨都刻着密宗梵文,脖颈后还贴着半张茅山镇尸符——分明是被人炼成了阴阳傀!
“前辈究竟为谁效命?”张九龄踏罡步后退,指尖已凝出三昧真火。
老妪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纸扎童男童女化作黑雾将她裹住。
待雾气散尽,现出个穿玄色道袍的年轻人,袖口曼陀罗刺青鲜艳欲滴,正是当年在义庄现身的神秘人。
“张天师第七代传人?”年轻人指尖挑着盏琉璃灯,灯焰竟是活物般蠕动,“不如猜猜,你师父张守一此刻在何处?”他话音未落,张九龄怀中突然发烫——那是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龟甲,此刻正渗出黑血。
子时的梆子声从山脚传来时,张九龄已追着年轻人遁入古墓。
这是座前朝国师的陵寝,墓道两旁立着十二尊镇墓兽,兽首却都换成了青铜灯盏。
每盏灯里都燃着幽蓝火焰,映得壁画上的百鬼夜行图仿佛活了过来。
“小心脚下。”年轻人突然停步。
张九龄低头望去,只见青砖缝隙里渗出黑色黏液,黏液中浮沉着无数白骨手指。
他刚要纵身跃起,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下方沸腾的血池。
池中竖着九根青铜柱,每根柱子上都绑着具焦尸,正是这些年失踪的茅山弟子。
“好个血炼养魂阵。”张九龄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桃木剑上。
剑身顿时浮现出雷纹,他一剑斩向最近的白骨手指,却见血池中升起具女尸。
那女尸穿着大红嫁衣,凤冠上的东珠突然爆开,喷出的却是条条赤链蛇。
年轻人趁机闪到血池对岸,将琉璃灯按进祭坛凹槽。
整座古墓开始震颤,壁画上的百鬼挣脱石壁,化作实体扑来。
张九龄挥剑斩断三条恶鬼脖颈,却被第四只无面鬼缠住脚踝。
那鬼物没有五官的面皮突然裂开,露出满口尖牙,咬向他的命门。
千钧一发之际,怀中龟甲突然迸发出金光。
张九龄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呓语:“龟甲藏魂,待到子午相交……”他猛地将龟甲按在无面鬼天灵盖上,只见黑雾从鬼物七窍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个“蔫”字。
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当年王老蔫典当玉观音时,在当票背面留下的暗记。
“原来如此!”张九龄突然明白过来。
这古墓根本不是前朝国师陵寝,而是当年王老蔫为镇压长明灯怨气建造的养尸地。
所谓血炼养魂阵,实则是用九十九个茅山弟子的精血,在供养灯芯深处的赤子魂魄!
年轻人见状脸色骤变,袖中飞出九张黄符。
黄符在空中结成锁龙阵,却被张九龄以剑尖挑破。
他看准阵眼破绽,一剑刺向祭坛中央的琉璃灯。
剑尖触到灯盏的刹那,整座古墓突然陷入绝对黑暗,唯有那盏琉璃灯爆发出刺目强光。
强光中,张九龄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飞舞:三十年前王老蔫抱着长明灯狂奔,身后跟着的不仅是疯婆子,还有年轻时的师父张守一;二十年前古墓初现异象,师父带着十二名弟子封印地宫,却只有他活着出来;三年前义庄大火,师父暗中取走了半块龟甲……
“你师父才是真正的点灯人!”年轻人的声音带着怨毒,“他盗走赤子魂魄,用茅山秘法转世九次,就为今夜……”话音未落,血池突然炸开,具青铜棺椁冲天而起。
棺盖滑落的瞬间,张九龄看见自己年轻时的面容躺在其中,心口插着半截灯芯。
这具躯体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当年在城南古井见过的道人。
此刻道人突然睁眼,眼珠化作两簇幽蓝火焰:“九世轮回,该归位了。”他枯槁的手指抓住张九龄脚踝,指甲瞬间暴涨三寸,竟要将他拽入棺椁。
生死关头,张九龄咬破中指在剑身画出血符。
这是茅山禁术“以命换命”,能将自身魂魄与剑灵相融。
桃木剑发出龙吟,剑身上的雷纹化作紫电,将棺椁劈出道道裂痕。
道人发出非人的惨叫,青铜灯芯从他心口飞出,直直射向年轻人手中的琉璃灯。
“拦住它!”年轻人将琉璃灯抛向半空,袖中飞出无数纸人。
这些纸人落地化作伥鬼,每个都长着张九龄的面容。
它们或持哭丧棒,或执招魂幡,结成天罗地网朝灯芯罩去。
张九龄却在这时收剑入鞘,双手结出莲花印。
只见血池底部升起具女尸,正是当年被张九龄超度的接阴婆。
她此刻浑身缠满玄铁锁链,每根锁链尽头都系着具婴孩骸骨。
女尸突然张口,吐出颗跳动的赤子之心——正是琉璃灯缺失的灯芯!
书卷展开的瞬间,古墓中的百鬼同时发出哀嚎。
青铜棺椁彻底崩塌,道人的躯体化作飞灰。
张九龄终于看清真相——所谓长明灯,实则是上古时期巫族炼制的“阴阳灯”,需用至阴至阳的魂魄作燃料。
王老蔫与师父都是被选中的点灯人,一个养阴魂,一个育阳魄。
“可曾想过,为何每代点灯人都要转世九次?”女尸突然开口,声音竟与疯婆子一模一样。
她枯槁的手指指向张九龄眉心,“因为赤子魂魄每九百年就要轮回一次,而你们茅山派,不过是替人养蛊的鼎炉!”
琉璃灯与青铜灯芯在这时终于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古墓。
张九龄看见无数光点从灯焰中飞出,化作历代茅山弟子的面容。
他们对着张九龄微笑,渐渐消散在金光里。
年轻人突然发出癫狂的笑声。
他撕开衣襟,胸口竟嵌着半块青铜镜——正是当年王老蔫照出前世今生的法器。“你们以为赢了?”他浑身开始结晶化,皮肤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梵文,“当赤子魂魄归位之时,就是阴阳灯重燃之日!”
说罢他化作流光冲向琉璃灯,却在触及灯焰的瞬间灰飞烟灭。
张九龄正要松口气,却见灯芯突然转向他眉心。
女尸的锁链在这时全部崩断,她抱着赤子之心跪地痛哭:“快走!
灯奴已醒,它要借你躯壳重生!”
“原来我们都是灯奴。”张九龄突然笑了。
他不再抵抗灯芯的牵引,反而张开双臂。
在意识消散前的刹那,他将桃木剑刺入自己心口。
剑身雷纹与灯芯幽火相撞,爆发出照亮三千世界的强光。
晨光熹微时,采药人发现终南山巅多了座无字碑。
碑前摆着盏熄灭的琉璃灯,灯座刻着行小字:“点灯人终成灯下鬼,守魂客始悟劫中生。”山风拂过时,能听见锁链拖拽的声响从地底传来,却再无人见过那九盏幽蓝灯笼。
七日后,黄河渡口多了个背剑的道士。
他怀中襁褓里传出婴啼,眉心朱砂痣红得似要滴血。
每当月圆之夜,他就会在甲板上摆出九盏青瓷灯,灯油是用晨露混着艾草熬的,却总能燃出温暖的明黄色。
有眼尖的船客发现,这道士左手虎口有道焦痕,形状恰似半截青铜灯芯。
更诡异的是,每当夜雾漫起时,总有人看见他对着江水喃喃自语,像是在与什么看不见的存在对话。
只有那襁褓中的婴孩会在这时睁开眼,瞳孔深处闪过两簇幽蓝火苗。
某夜暴雨倾盆,江心突然亮起九盏幽蓝灯笼。
道士神色大变,将婴孩塞给船老大后纵身跃入江中。
船客们只见江面炸开数丈高的水柱,道士与灯笼同时消失。
待到风平浪静时,有人从江底打捞出半截青铜剑,剑身刻着行小字:“九世轮回终不悔,愿化长明照归人。”
从此黄河沿岸多了个传说:每逢中元节,江面上就会飘来盏琉璃灯。
渔民们说那是点灯人在引渡亡魂,若诚心叩拜,便能看见灯影里站着个抱婴的道士。
只是无人知晓,那婴孩眉心的朱砂痣,正是封印阴阳灯的最后一道符咒。
来源:宝宝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