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脑是中枢神经系统的最高级部分,也是脑的主要部分。它拥有600亿~700亿个神经元细胞,每一个微小的电信号传递都可能激发一场思想的革命。功能神经外科如同一把神奇的钥匙,帮助人类打开探索奥秘的大门,追寻脑部疾病的源头,找到守护健康的密码。
深圳商报·读创客户端记者 赵鸿飞 通讯员 曾剑萍
大脑是中枢神经系统的最高级部分,也是脑的主要部分。它拥有600亿~700亿个神经元细胞,每一个微小的电信号传递都可能激发一场思想的革命。功能神经外科如同一把神奇的钥匙,帮助人类打开探索奥秘的大门,追寻脑部疾病的源头,找到守护健康的密码。
在中国,不到30年的时间里,功能神经外科经历了从射频损毁治疗、脑深部电刺激(DBS)、磁波刀等多轮技术革新,实现了从有创到微创,再到无创的历史性跨越。这是技术的胜利,也是无数医疗工作者不懈求索的结果。
香港大学深圳医院神经医学中心主任李勇杰就是躬耕在最前沿的人之一:1998年,他完成了国内第一台细胞刀手术;同年,他创办北京功能神经外科研究所,其帕金森病DBS治疗量多年来稳居全球第一。2021年,李勇杰南下来到港大深圳医院,又在国内率先开启脑部磁波刀的临床应用,为脑部疾病治疗带来新选择。
开启脑部手术无创治疗
2022年9月的一天,在港大深圳医院核磁共振室,特发性震颤患者王叔(化名)躺在治疗床上。他头上戴着特制头盔,手里握着紧急按钮。李勇杰告诉他,如果感觉不舒服,按下按钮,手术会立即停止。
安顿好王叔,李勇杰走进医生操作室,通过磁共振成像(MRI)定位治疗靶点。经过两小时的反复扫描和校准,他点击鼠标,1024束超声从头盔发射,核磁共振成像实时清晰地看到,其精准聚焦在王叔脑深部的靶点上。
瞬间,王叔就感觉头部发热,仅持续了大约10来秒,手术即宣布结束。随后,李勇杰快步走进治疗室,他让王叔举起右手。与预想中的一样,王叔曾经不停抖动的手,竟然不抖了。
至此,全国首例磁波刀临床治疗震颤的手术顺利完成。次日,王叔顺利出院。他和儿子去茶餐厅吃饭时,他伸出右手,抓起筷子,稳稳地夹起一粒花生豆,塞进嘴里。
完成深圳首例无创磁波刀治疗帕金森病手术磁波刀名为刀,却不用开刀,它融合了磁共振成像(MRI)和聚焦超声的技术,通过MRI精准定位靶点,使用高强度聚焦超声消融病灶。“治疗无需全身麻醉,不用开颅,精度在1毫米之内,效果立竿见影,患者恢复时间短,且无术后颅内感染的风险。”李勇杰细数其优点。
事实上,磁波刀技术在10余年前就以独特的治疗优势在国际上崭露头角,引起李勇杰持续关注,2021年2月在国内获批上市后,他第一时间向港大深圳医院提出引进建议。
当时,李勇杰担任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功能神经外科主任、北京功能神经外科研究所所长。虽然年届六十,他一手带领的团队也已成熟。“当时,孩子在香港读书,妻子陪读,我想离他们近一点。”李勇杰说,他选择了深圳。而磁波刀成为他加盟港大深圳医院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说这是个好技术,代表了功能神经外科的发展趋势,不仅能治疗特发性震颤和帕金森病,未来还有很多适应症可以用。虽然价格不菲,但医院真的答应买一台。”提及此,李勇杰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也是国内首台获批进入临床使用的磁波刀设备。
当年9月,李勇杰正式入职港大深圳医院。2022年1月,磁波刀在该院完成安装。
磁波刀对精准性有极高要求,李勇杰曾完成数千例震颤疾病手术,有与之匹配的实力和底气。但手术不是“男子单打”,需要团队密切配合。他面临着一个明显的问题:技术是新的,团队也是新的。
他需要投入更大的精力。以核磁共振扫描为例,“我要和团队一起从头摸索,怎样扫描,扫到哪个地方,连续扫描还是间断扫描,是每层1毫米还是1.5毫米……所有的事情必须细化。”李勇杰说。
为了加深团队对新技术的认知,李勇杰组织了多次学习培训,从技术原理到操作流程逐一讲解。“教授非常严格,要求我们团队每一个人必须对自己负责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倒背如流。”李勇杰的博士生杨光华说。
还要解决许多技术外的问题。“患者安全、医生资质、项目收费、伦理审查等,方方面面,千头万绪。但教授很有魄力,带着我们把每个环节处理得很好。”杨光华语带钦佩。
73岁的帕金森病患者孙伯右手5年前开始颤抖,4年前症状加重,他夹不稳筷子,拿不住笔,连穿衣都需要家人帮助......他尝试过药物治疗,没有效果。听说手术要开刀、钻颅,可能还要植入电极设备,他选择放弃手术。渐渐地,他不愿意出门,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听说港大深圳医院引进了无创治疗,他当即决定向李勇杰寻求帮助。效果一目了然,孙伯还没下治疗床,他的右手不自主震颤就消失了。
如今,有不少外地患者慕名到港大深圳医院神经外科求诊。“目前,我们已开展50多例脑部磁波刀手术,没有一例出现严重并发症。”李勇杰说。为了推广这项新技术,让更多患者受益,李勇杰认真总结临床经验,并将成果发表在学术杂志上,为更多同行提供借鉴。
他已实现了技术跨境输出。香港也买了一台磁波刀,近期刚调试好。他组织团队为香港医护人员进行了数轮培训和参观学习。经香港屯门医院集团邀请,2024年12月5日,他赴港帮助当地开展脑部磁波刀手术。
2024年12月5日,李勇杰(左四)赴港帮助当地开展脑部磁波刀手术为中国功能神经外科探路
30年前,无论是帕金森病、特发性震颤、肌张力障碍,还是顽固性癫痫和慢性疼痛,在国内都没有太多的治疗选择。当时,药物治疗是主要治疗方式,且选择有限。不少患者被困在神经系统功能紊乱的牢笼里,逐渐丧失工作和生活能力,最终走向残疾。
1994年,李勇杰到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做博士后研究。观摩了一台手术后,他才知道帕金森病治疗也能立竿见影。至今,他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台手术的细节:患者躺在床上,颅骨打开,脑丘切开,医生将一根头发丝粗细的电极深深插入大脑,精准定位后,启动开关,损毁开始,几秒钟,患者不停抖动的右手,停下了所有动作。
这不是影视片里的告别演绎,而是医学上的一次突破。临床上,这被称为微电极导向立体定向神经外科手术,利用射频毁损脑内异常细胞,从而让患者肌体停止震颤。因为手术精确度达到微观状态,直接作用于细胞,因此被形象地称作“细胞刀”。
“非常震撼”,李勇杰回忆,他去美国原计划是开展神经电生理相关研究,但这台手术犹如一声惊雷,为他开启了一个全新而广阔的世界。此后,他一门心思投入其中。
第三年,李勇杰应邀来到美国罗马琳达大学医学中心工作,又经过了两年的临床实践,细胞刀手术操作日臻娴熟。此时,他的生活工作安定舒适,但却做了新的选择——将新技术带回祖国。
得知他的意向,国内几家医院都伸出橄榄枝,李勇杰选择了北京。在与医院的沟通中,李勇杰提出创办一家专注功能神经外科的研究所的想法,得到了医院大力支持。研究所的名称几经修改,最后定为“北京功能神经外科研究所”。
“那时国内外还沿袭着‘立体定向和功能性神经外科’的概念,是按照技术划分的。但我觉得,这个名称会限制学科的发展空间,应该将内涵扩大。”李勇杰说。功能神经外科从立体定向技术起步,又不宜局限于此——从名称上看,只是几个字的变化,实际却是一门技术到一个独立学科的跨越。
1998年5月,李勇杰回国。当年7月12日,他完成了国内第一台细胞刀手术。那时候,不少人对手术治疗帕金森病心存质疑,但疗效打消了偏见。不少主流媒体纷纷进传报道,病友们也口口相传,手术量激增,到了当年年底,李勇杰每个月都要做几十台手术。
帕金森病的治疗迈出了一大步,第二年,李勇杰又将目光放在了特发性震颤、肌张力障碍等其他运动障碍疾病上,相继开展了全身性扭转痉挛、痉挛性斜颈、舞蹈症以及抽动秽语综合征等的全国首例手术治疗。这一年,脑深部电刺激(DBS)设备也运达北京,李勇杰带领团队率先完成国内DBS治疗帕金森病手术。
“那时候,我每天都在想,这个病怎么手术,那个病怎么选择适应症,怎么建立诊疗流程和规范……”李勇杰说,没有可以学习的对象,他就翻遍学术文献,不断摸索,从实践中总结,再实践再总结。
直到团队的年轻医生也能独立开展手术,李勇杰才腾出手来,实施第二阶段计划:开展癫痫、脑瘫、颅神经病、慢性疼痛等疾病的外科治疗,不断拓宽功能神经外科的治疗范畴。
期间,以脑深部电刺激(DBS)为主的神经调控手术在治疗方面的优势越发明显。“与细胞刀相比,DBS通过在脑部的植入电极,刺激特定靶点,不损伤脑组织,具有可逆性和可调控性,为学科发展打开了巨大的想象空间。”李勇杰说。2009年起,研究所的帕金森病“脑起搏器”治疗量达到全球第一,此后一直保持着。
除了锤炼自身,李勇杰还致力于打造一支世界水平的功能神经外科“中国队”。他在1999年就创办了全国功能神经外科宣武讲习班,一直坚持至今,累计培训近万人。“可以说,全国一半以上的功能神经外科医生都在我们那儿学习过,或跟着我们培训出来的人学习过”,他说。
在他和众多同行的努力下,以运动障碍、癫痫和疼痛为核心、发散到神经脊柱、面肌痉挛以及精神外科等多层次、全方位的功能神经外科学在中国日臻完善。发病时仿若灵魂出窍的癫痫患者、全身扭曲的痉挛型脑瘫患者、因车祸失去下半身而忍受幻痛的“半截身人”等,都因此得到妥善救治。
为神经系统疾病患者提供多学科一站式诊疗
李勇杰来到港大深圳医院后,背着行囊、千里迢迢来求诊的患者也增多了。“很多人慕名过来,还有些本是教授的老患者,专门过来问好,唠唠嗑,聊聊近期的情况。”杨光华说。
在北京时期,李勇杰提出了一个“终点站”的概念,要求团队不断拓宽诊疗范畴和水平,让研究所成为功能神经外科患者求诊的终点站。到了港大深圳医院,他依然坚持贯彻这样的理念,不仅从无到有新建了功能神经外科团队,还主导建立起神经医学中心,统筹神经内科、神经外科、疼痛科和神经电生理室,为神经系统疾病患者提供多学科一站式诊疗。
不少患者也将这里当成了就医的终点站。多年饱受带状疱疹折磨的李伯(化名)便是其中之一。第一次出现在李勇杰的门诊时,李伯光着右侧膀子。裸露的肩膀上,渗液水疱串联成片,还蔓延到脖子。“稍微一碰就疼得受不了。”他满脸愁苦地说,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好好穿上衣服。
此前,他已经跑了很多医院,各种方法试了个遍,都没有效果,疼得难受时甚至想一了百了。直到有一次,上海一位医生给出一个建议:去深圳,找李勇杰教授试试。
“患者的情况很特殊,我们把现有的治疗方式验证了一遍,确实没效。”李勇杰说。一遍遍地翻阅病历后,他还是提出了一个新方案——从颈后入路,切开肌肉和骨头,将电极深入到脊椎,找到支配相关区域的神经,然后损毁。
这就是脊髓背根入髓区毁损术,操作精细,且是把“双刃剑”:手术成切,患者疼痛消失,但损毁相关神经后,其所支配的区域也会变得麻果无感。
风险也很大。其中,最难的是定位神经:要判断影响到哪根神经,是一根还是两根?如果损毁范围大了,风险会成倍增加;范围小了,又没效果,还要第二次手术。过程中只要出现一点点偏差,就有可能造成患者下半身偏瘫。
李伯很幸运,李勇杰判断精准。术后,李伯的疼痛立即消失。对医生来说,这台手术考验的不仅是医学知识和手术技能。敢不敢承担责任,有没有挑战困难的勇气,也很重要。一路走来,李勇杰依然选择前行,为患者探索更为有效的治疗手段。
这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气质。李勇杰从小不安分,6岁时突发奇想,要用水流和水车制作永动机;唐山大地震后,自制地震仪——用漆包线吊着小锤,穿过圆环,只要一摇晃就能触发电铃大作;15岁时,爬上屋顶装天线,自制的矿石收音机成功收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声音……
走上医学道路后,他给自己定的目标是做研究型医生,坚持做研究、搞创新,不断拓展临床治疗和科研领地。而当下,他想要努力的方向,还包括用外科手术治疗精神类疾病。
目前,他和团队申请了关于磁波刀治疗神经心理疾病的临床试验,正在等待伦理委员会审核通过。他也希望能将抑郁症纳入DBS的适应症范围中,“有个患者已经等了好几年,前阵子家属还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能做手术。”
“出于安全性的考虑,临床医学通常是保守的,有其局限性,医生虽然有无奈感,但也必须尊重医学科学客观规律。”李勇杰说。然而,当目光穿越迷雾,投向所热爱的广袤领域,他的心中满是憧憬、期待以及跃跃欲试。正如他曾在主编的《功能神经外科学》一书中所言:“未来已来,一切皆有可能。我们将携手工程师开辟功能神经外科的全新领域,成为连接人类想象力和行动力的伟大工匠。”
来源:读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