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七九年的春天,窗外杨柳抽新芽,院子里乡亲们看热闹的声音却如针扎我心。"看,周家闺女周小红招上门女婿了,才十九岁呢!"
上门女婿
一九七九年的春天,窗外杨柳抽新芽,院子里乡亲们看热闹的声音却如针扎我心。"看,周家闺女周小红招上门女婿了,才十九岁呢!"
我叫周小红,是大河村独一份的高中毕业生,也是周家唯一的女儿。那年,父亲腰间盘突出卧床,母亲风湿关节炎发作频繁,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眼看就要荒废。
村里人说我家"断了香火",父母愁得夜不能寐。大队支书路过我家时,总会摇头叹气:"周根生啊,你这家可咋办哟?"
我清楚记得那天,屋外春雨淅沥,父亲靠在炕头上,叫我进屋。他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张被翻得起了毛边的黑白照片:"小红啊,这是隔壁生产队杨家的小子,叫杨建国,踏实肯干,愿意入赘咱家。"
母亲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一边搓着变形的手指,一边抹眼泪:"闺女,咱家条件你知道,爹妈拖不了多久了。你要是不成家,以后可怎么办啊?"
那照片明显是在照相馆照的,杨建国穿着一身借来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那张黝黑的脸和农民的朴实。我心如刀绞,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我不嫁人!我还想考大学呢!"我梗着脖子说。
"你这孩子,啥时候能懂事?"父亲叹了口气,"你娘这身子骨,地里活干不了,家里连口热饭都难。咱家这情况,你考得上大学吗?"
那晚,我听见父母在隔壁屋低声啜泣。母亲说:"根生,要不算了吧,强扭的瓜不甜啊。"父亲咳嗽了几声:"不行啊,你我这身子,能撑几年?让小红一个姑娘家以后咋过?"
我曾梦想过考大学,梦想过到县城工作,穿上像城里姑娘那样的的确良衬衫,却从未想过十九岁就嫁人,更不用说招上门女婿。但看着父亲日渐弯曲的脊背,母亲布满老茧的双手,我终是点了头。
杨建国骑着一辆掉了漆的二八自行车进了我家门。他个子不高,肩膀却很宽,手上的茧子比我爹的还厚。乡亲们挤在我家院子里,七嘴八舌:"周根生家真是没出息,招个上门女婿就算了,还这么寒酸。"
杨母倒是个爽快人,送儿子来时只说了句:"人是铁饭是钢,一日不吃饿得慌。建国,好好过日子,别让周家人看不起。"说完就背着手走了,连个像样的嫁妆都没有。
婚前那几天,我躲在屋里,把头埋进被子,泪水打湿了枕巾。村里姑娘三三两两从窗外经过,故意提高嗓门:"听说了没?周小红要招上门女婿了,那小子听说是个'倒插门',啥也没有,就图周家那点地呢!"
婚礼很简单,仅仅摆了三桌酒席。没有像样的婚房,只是在我住的屋里添了一张新床单。杨建国喝得脸通红,却一直保持着清醒。席间有人嘲笑他:"杨建国,当上门女婿感觉如何?以后是不是得改姓周啊?"
他举起茶杯,憨厚地笑笑:"只要能孝敬爹妈,姓什么都行。"那一刻,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复杂难言。
婚后第一天,天还没亮,我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杨建国起得比鸡早,已经劈好了一天的柴火,正在井边洗脸。看见我,他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吵醒你了?今儿个我想下地看看,摸摸底。"
"随你便。"我冷冷地丢下一句,转身回屋。
那几天,我和他同床异梦,各睡一边,中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他每晚回来,总是轻手轻脚,有时直接在外屋打地铺,怕打扰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杨建国起早贪黑干活,不仅把我家的地种得比别人家都好,还学会了木匠活,给家里添了不少进项。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他先帮母亲烧火做饭,再扶父亲到院子里晒太阳,然后才下地干活。晚上回来,又给父母捶背揉腿。我看在眼里,却还是不愿跟他多说一句话。
那时生产队里分了几只羊,杨建国养得格外精心。一天我回家,发现院子里搭起了个小棚子。杨建国笑着说:"给咱家的那只羊盖个家,冬天好过。"看着他满手的伤口,我心里不是滋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母亲的风湿病在雨季特别严重,有天半夜疼得直冒冷汗。杨建国二话不说,背起母亲就往镇医院赶。那天下着大雨,泥泞的山路走一步滑两步,他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盖在母亲身上,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
"建国,把衣服穿上,别冻着。"母亲在他背上心疼地说。
"娘,我不冷,干活出汗了。"他一边说,一边加快了步伐。
回来时,他发了高烧,却还惦记着第二天要给父亲做的木拐杖。我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心中的坚冰有了一丝松动。那晚,我悄悄给他熬了一碗姜汤。
"你喝了吧,能出汗。"我把碗放在桌上,不敢看他的眼睛。
"谢谢。"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碗,像捧着什么珍宝,"小红,我没啥文化,但我会好好待你和爹娘。"
"我知道。"我轻声说,第一次没有躲开他的目光。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发现父母在村里人面前不再低着头说话,而是能挺直腰板了。母亲去公社供销社买布时,售货员问:"大娘,家里添人了?"
母亲脸上有了笑意:"是啊,我女婿,手巧得很,全村的木活都有人请他帮忙做呢!上个月给知青点的桌椅都是他修的。"
父亲也在生产队分工时,骄傲地说:"我家建国干活最麻利,重活分给他准没错!"听到这话,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那年夏天,生产队组织看露天电影,放的是《小花》。杨建国拉着我去看,这是我们结婚后第一次一起出门。电影里,战士为了保护孩子牺牲了自己,银幕前,我偷偷抹泪。
杨建国递给我一块手帕:"擦擦。"手帕上有一股阳光的味道,朴素却干净。回家路上,他小心翼翼地问:"小红,你以后还想读书吗?"
我愣了一下:"怎么可能?家里这样,哪有钱读书。"
"我听说县里办了个夜校,教会计。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想办法。"他认真地说,"你那么聪明,学什么都快。"
那一刻,我看着他在月光下的侧脸,心里突然有了一丝触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忍不住问。
"因为,你是我媳妇啊。"他憨厚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再说了,我答应了爹娘,要好好待你一辈子。"
我们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虽然我还是不太爱说话,但不再躲着他了。每天他下地回来,我会准备一盆热水给他洗脚;他进城赶集,会记得给我带一块水果糖。
一个夏日的午后,突降暴雨,村口的小河水位暴涨。隔壁李家的小孩不慎落水,众人惊慌失措。杨建国正在地里摘苞米,听见喊声,立刻丢下筐子跑了过去。
"娃娃落水了!快救人啊!"李婶哭喊着,却没人敢下水。河水湍急,漩涡一个接一个。
杨建国二话不说,脱掉外衣跳入湍急的河水中。"建国!危险!"我喊道,心揪成一团。只见他奋力游向中间那个小黑点,几次被水呛住,却始终不放弃。
终于,他抓住了孩子,艰难地向岸边游来。岸上的人伸出木棍帮忙,将他们拉上岸。杨建国浑身湿透,嘴唇发青,却第一时间检查孩子有没有事。
"建国,你咋这么傻?万一出事了咋办?"我一边帮他擦水,一边埋怨,眼泪却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他笑着说,却打了个喷嚏。
从那天起,村里人再也没有在背后议论我家招上门女婿的事,反而开始羡慕我家有这样一个好女婿。李家更是三天两头送些自家种的菜来感谢,李婶见了杨建国,总是红着眼眶说:"建国啊,要不是你,我家小子就没了。"
生产队长也开始对杨建国另眼相看,常把一些需要手艺的活计交给他。杨建国做得又快又好,工分记得比别人多,家里的日子也渐渐宽裕起来。
那年秋天,我们添置了一台半导体收音机,每晚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了解外面的世界。杨建国听得最认真,尤其是关于改革开放的消息。"小红,你说咱们是不是也该做点啥?"他常常若有所思地问。
父亲的身体渐渐好转,能拄着杨建国做的拐杖在院子里走动了。母亲的手虽然还是变形,但脸上有了红润。一天,我听见母亲对邻居王婶说:"我这女婿,比亲儿子还亲哩!"
那晚,我第一次主动为杨建国盛了一碗热汤,不是姜汤,而是我特意熬的骨头汤。"你干活辛苦,多喝点。"我轻声说。
他愣了一下,眼中闪过惊喜,接过碗时,我们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他憨厚地笑了。我发现他笑起来时,眉眼间有种朴实的温暖,像冬日里的炭火,不张扬却能温暖人心。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真正的生活并不是童话故事里的轰轰烈烈,而是平凡日子里的相互扶持。杨建国或许不是我少女时代幻想中的如意郎君,但他是父母眼中的好女婿,是能和我一起撑起这个家的真正伴侣。
八零年春节,我们迎来了婚后第一个团圆。父亲破例买了二两肉票,母亲蒸了一锅白面馒头。杨建国提前一天去县城,排队买回一尺长的鞭炮和一挂红灯笼。
"咱家今年红火!"他笑着说,爬上梯子挂灯笼。灯笼在风中摇晃,映着他黝黑的脸,竟有几分喜庆。
那晚,他悄悄塞给我一个小纸包。打开一看,是一对简单的塑料耳环,红色的,像两颗小樱桃。"不值钱,你要是嫌俗气就别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默默把耳环戴上,照了照母亲的铜镜。虽然简单,却是我收到的第一件饰物。"好看。"我轻声说,脸有些发烫。
那一晚,我们第一次真正像夫妻一样同床共枕。他的手臂环绕着我,温暖而有力。"小红,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他在我耳边轻声承诺。我相信他,因为这个朴实的男人,从不说空话。
第二年春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杨建国听到消息,高兴得一整天都合不拢嘴。他立刻着手扩建房子,准备一个明亮的房间给孩子。
"万一是闺女呢?"我忍不住问,想起村里人重男轻女的老观念。
"闺女好啊,像你一样聪明。"他认真地说,"不管男女,咱们都好好养,让他们有书读。"
我望着他布满老茧却依然灵巧的双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个男人,虽然出身贫寒,没有华丽的语言,却有最朴实的善良和担当。
孕期里,他变得越发细心。每天早上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等着我,晚上睡前一杯温牛奶(虽然是用奶粉冲的)。他从集市上淘来一本《妇女保健》小册子,晚上借着煤油灯一字一句地念给我听。
"小红,书上说孕妇要多走动,但不能太累。"他认真地说,"你以后去村口溜达溜达,别到地里去了。"
我看着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我又不是瓷娃娃,没那么娇气。"
"那不行,你现在是两条命。"他坚持道。
村里的婆娘们见了我,都说我有福气。"瞧杨建国那个样,比那些亲生的还在乎你。"王婶感叹道,"上回我家老头子摔了,也没见他这么紧张。"
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和杨建国的心也越来越靠近。有时晚上躺在床上,他会轻轻地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感受胎动。"它踢我了!"他兴奋地说,脸上的笑容比六月的阳光还灿烂。
怀孕七个月时,我突然半夜肚子疼。杨建国二话不说,背起我就往公社医院赶。漆黑的夜里,他摸黑走山路,一步一个脚印,生怕我有闪失。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他不停地安慰我,背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
到了医院,大夫检查后说是虚惊一场,可能是吃坏了肚子。回家的路上,他心有余悸:"吓死我了,以后可不敢大意。"
"建国,谢谢你。"我靠在他肩上,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表达感谢。
"说啥呢,咱是一家人。"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握紧了我的手。
1980年冬天,我们的儿子出生了,取名杨光,寓意光明的未来。杨建国抱着小小的婴儿,手足无措又满脸幸福:"小红,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大的礼物。"
父母看到孙子,更是喜不自禁。父亲颤抖着手抚摸孙子的小脸:"根生啊,咱周家有后了。"母亲擦着眼泪:"闺女受苦了。"
我摇摇头,看着一旁忙前忙后的杨建国,心中满是感动。想起当初的排斥和冷漠,再看现在温暖的家,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年,国家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杨建国第一个报名承包了村里一块荒地,种上了当时少见的西红柿。乡亲们都说他傻,可当那红彤彤的果实上市时,却卖出了好价钱。
"小红,你看,咱家这日子,是不是越来越红火了?"他指着新添置的缝纫机和自行车,眼里闪着光。
我点点头,看着他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和总是满是泥土的双手,心中充满了敬意和爱意。这个朴实的男人,用自己的汗水和智慧,为我和孩子撑起了一片天。
如今,儿子已经会走路了,摇摇晃晃地追着他爹跑。杨建国总是蹲下身子,张开双臂等着他。父母的身体也好多了,常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孙子玩耍,脸上满是幸福的皱纹。
我和杨建国并肩站在田间地头,看四季更替,同甘共苦。曾经让我羞于启齿的"上门女婿",如今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人生没有容易二字,但与心怀善意的人同行,便是最大的幸福。十九岁那年,父母为我招了上门女婿,从此他们在人前人后挺直了腰杆。而我,也在这平凡的日子里,找到了真正的爱情和归属。
看着眼前这个朴实的男人和他创造的温暖家园,我知道,这就是我生命中最美的风景。
来源:笑起飞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