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声音从后头传过来,带着点急切和喘息。我和爹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正匆匆朝我们跑来。
“你们爷俩,等等,等等啊!”
那声音从后头传过来,带着点急切和喘息。我和爹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正匆匆朝我们跑来。
事情还得从1981年夏天说起。那年我刚上高二,村里放了麦假,老师让我们回家帮忙收麦子。我家地里的麦子早已经收完了,爹却还在忙着磨镰刀,嘴里嘀咕着:“老五,咱这几亩地种不死人,也发不了财,趁着麦假,跟爹走一趟,去平原那边挣几个工钱,把你明年的书费攒出来。”
我听着心里一阵发热,抬头看着爹,他的额头上满是皱纹,衣服袖口打了好几层补丁。他看着我长大,我也知道他为了这个家,几乎没睡过一个踏实觉。
“行,咱走!”我一把抢过磨刀石,跟爹一块收拾起铺盖卷。
我们山里的地少,自家麦子三两天就能收完,可平原不一样,地多,一家十几亩地的也不稀奇。每年麦收时节,平原的村子里总有忙不过来的人家,会雇人来帮忙割麦子。我们这些从山里来的打短工的,被叫做“麦客”。
那会儿天已经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刚出村没多远,身上的衣衫就湿透了。爹扛着镰刀走在前头,步子稳得像一座小山。他回头看了看我,皱了皱眉头说:“老五,扛得住不?想想你上大学可就不觉得累了。”
我咬着牙点头,心里像被什么搅动了一下。
我们一路走一路打听,几天里帮了不少人家割麦。白天顶着烈日割麦子,晚上就睡在地头的塑料布上,四周虫鸣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全是麦秸的味道。爹攥着一天挣来的三块钱,放进贴身的口袋里,他一边数钱一边说:“老五,爹攒着呢,给你上学用。”
那是个闷热的下午,我们赶路到了刘家庄。村东头有一块金灿灿的麦地,周围的麦子都已经割完了,只有这一片还孤零零地站着。爹停下脚步,盯着那块地看了好一会儿。
“咋还有一块没收?”他自言自语,又抬头看了看天,“这天热得够呛,再不收麦穗全掉了。”
我心里觉得爹是想着再挣一份工钱,可嘴上没说,只是跟着他走近了麦地。地头蹲着一个大娘,满脸愁容,正在发呆。爹上前打了个招呼,问她是不是要雇人割麦。
大娘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叹了口气说:“雇是想雇,可咱家实在拿不出钱啊。老伴没了,闺女在念书,这麦子……唉,真不知道咋办才好。”
我偷偷瞧了瞧地里的麦子,麦穗沉甸甸的,已经掉了不少麦粒。我心里一阵难受,咽了咽口水,小声跟爹说:“爹,要不咱帮大娘割了吧?”
爹没回答我,只是看着那块地,沉默了一会儿。他转头对大娘说:“嫂子,咱爷俩帮你割,钱就算了,谁还没个难处呢。”
大娘愣住了,眼里一下子就泛了泪光:“这咋行呢?你们爷俩也是出来挣口饭吃的,这……”
爹摆摆手:“咱山里人讲究个帮衬,别说这些了。”
就这样,我和爹拿起镰刀,在地里干了起来。地里的麦子熟透了,割起来特别费劲,镰刀一挥,麦秸上全是汗水滴下的印子。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风刮得麦秸一阵阵摇晃,爹抬头看了看天,急道:“老五,快点,像是要下雨了!”
我的手上磨出了血泡,疼得钻心,可我不敢停。大娘也跑到地里拾麦子,她一边拾一边说:“要不是你们,真不知道这麦子咋办。”
天黑前,我们终于把地里的麦子全割完了。大娘非要留我们在家吃饭,爹推辞不过,就答应了。
大娘家三间低矮的土坯房,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贴满了奖状,都是她闺女秀芳的名字。我看着那些奖状,心里有点羡慕。大娘一边给我们端咸菜汤,一边说:“我闺女学习顶好,老师说她一定能考上中专。”
我喝着咸菜汤,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这家人虽然日子苦,可真有盼头啊。
第二天一早,我们收拾好东西准备走,大娘送我们到村口,硬是塞给爹一兜鸡蛋,爹死活不要。大娘的眼圈红了:“要不是你们,我这地里的麦子就全毁了。”
爹摆摆手:“嫂子,咱山里人都一样,谁帮谁,天看着呢。”
走出村子两里地,我听见后头有人喊:“等等,等等!”
回头一看,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背着个布袋子追了过来。她跑到我面前,一边喘气一边说:“你们就是帮我家割麦子的吧?我听我娘说了,非得来追你们一趟。”说着就把布袋子往我怀里塞,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干干净净的麦粒。
爹赶紧摆手:“闺女,这不行,咱爷俩不要。”
秀芳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娘说不要,可我得表表心意。这麦子不是给你们的,是我考上中专后的头一份谢礼。要不是你们,我娘哪能撑过这场麦收?我这书哪能念得下去?”
她说着抬起头,眼神亮亮的:“大哥,你明年高考吧?咱们比着看,看谁能先考上。”
我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行啊,那咱们说定了!”
回到学校后,我埋头学习,比以前还拼命。心里总想着,既然答应了这丫头,就得争口气。
1982年,我考上了省里的重点大学,第一时间给秀芳写了信。没多久,她回信了,说她也考上了县里的中专,还说:“大哥,咱们都没食言吧?”
后来在大学毕业后的一次中秋节,我听说秀芳病重,家里正为医疗费发愁。那一刻,我心里像被刀绞了一样。
我立刻赶回她家,看到她躺在床上,眼神依旧清亮:“大哥,我没事,别为我担心。”
我和爹拿出所有积蓄,帮她度过了难关。
几年后,她康复了,嫁给了一个踏实能干的庄稼汉,两人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再后来,秀芳带着她的孩子到城里看我,孩子背着书包,满脸稚气地问:“叔叔,我以后也能考上大学吗?”
我摸着他的头,心里一阵温热:“只要你像你娘一样争气,一定能。”
望着远处的麦田,我心里想起那年金灿灿的麦浪。
这世道啊,谁帮谁,天看着呢。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