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操场上,一群孩子围着我们哄笑,夏日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炙烤着西门街小学那片斑驳的水泥地面。
遥远的承诺
"赵晓玲,等你长大,我一定娶你当媳妇!"
操场上,一群孩子围着我们哄笑,夏日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炙烤着西门街小学那片斑驳的水泥地面。
八二年的夏天,知了在校园的法国梧桐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我涨红了脸,却固执地握紧了拳头,仿佛这样能给自己十岁的稚嫩心灵增添几分力量。
那会儿,我是西门街小学四年级三班的普通男孩,个子不高,成绩中等,唯一引以为傲的是跑得快,总能在"警察抓小偷"的游戏中当最厉害的警察。
赵晓玲坐我前桌,她扎着细细的马尾辫,有着白净的脸蛋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成绩总是全班第一,连严厉的李老师提起她都会露出难得的笑容。
那天下午第三节自习课,趁着李老师出去接水的功夫,我从裤兜里摸出一块从父亲工资里省下买的大白兔奶糖,悄悄地塞到了赵晓玲的书本下面。
"喂,李光明,你干啥呢?"坐在我旁边的王大头瞪大了眼睛,大嗓门引来了全班同学的注意。
"小明给晓玲送糖呢!"王大头站起来宣布,引来一阵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哟,小明要娶媳妇咯!"
"晓玲和小明坐在一棵树下~"
教室里顿时乱成一团,我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赵晓玲低着头,耳根也悄悄染上了红晕。
"就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王大头不依不饶,指着我的鼻子嘲笑道,"人家是班长,是三好学生,你算老几?"
我被激得涨红了脸,倔强地回答:"怎么了?我长大了一定娶她!我说到做到!"
教室里的笑声更加响亮了,只有晓玲安静地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块奶糖的包装纸,嘴角微微上扬。
那是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家家户户都在为温饱奔波。
我家住在西门街的老旧弄堂里,一间不大的平房,冬冷夏热。
父亲是街道机械厂的钳工,整天和机油打交道,回家时衣服上总带着股机油味;母亲在百货公司对面的副食店卖菜,一双手因长期浸泡在冷水中显得粗糙不堪。
家里虽不宽裕,但勤劳善良的父母从不让我饿着冷着,还时常捎回邻居们眼馋的稀罕物件。
晓玲家条件好些,她爸是县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戴着一副圆框眼镜,说话文绉绉的;她妈妈在县城最大的百货商店工作,总能穿上最时兴的的确良衬衫。
他们住在教师新村,有两居室的楼房,还有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每逢中央台播放《西游记》,院子里的孩子就会挤满他们家的客廳,我也常混在其中。
上了初中,我和晓玲阴差阳错地又分在了一个班,她依然坐在我前面。
这几年她个子窜得快,留起了齐耳的短发,越发显得干净利落。
而我却一直矮她半头,因此常常被同学们取笑是"跟屁虫",但我不以为意。
"小明,这道几何题你明白了吗?"晓玲常在课间回过头来,耐心地给我讲解那些令我头疼的数学难题。
"谢谢你啊,晓玲,要不是你,我早就被袁老师叫家长了。"我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
"你呀,就是不够用功,其实你挺聪明的。"她常这样鼓励我。
而我则在体育课上护着她,每次长跑时都刻意放慢脚步陪在她身边,生怕她跑不下来被体育老师批评。
"李光明,你是不是傻?明明可以拿第一,非要跟在我后面跑。"有次她气喘吁吁地问我。
"我怕你一个人跑太累。"我憨憨地回答。
那时的情谊,像初夏的溪水,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
有天放学路上,夕阳将小城的屋檐镀上了一层金色,我和晓玲沿着河堤慢慢走着,突然她停下脚步,认真地望着我。
"李光明,你真打算跟我一辈子啊?"
夕阳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长高的她比我足足高了一个头,短发的发梢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跳跃。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挠挠头:"当然啦,男子汉说话算话。"
"傻小子。"她轻轻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却没再多说什么。
那天回家,我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小铁盒,里面装着我珍藏多年的宝贝——一枚红星徽章、几颗漂亮的玻璃球,还有晓玲曾送我的那块大白兔奶糖的包装纸。
我小心翼翼地抚平包装纸的褶皱,心想:一定要考上和晓玲一样的高中,不能让她瞧不起。
上了高中,我们依然在一个班级,只是这回我们被分到了不同的小组。
学习压力骤增,老师们整天说的都是高考、分数线,好像我们的人生就只剩下这一条路。
晓玲依然名列前茅,而我则在及格线上挣扎,常常为了一道数学题熬到深夜。
"你就不能用点心吗?"父亲看着我的成绩单,沉重地叹了口气,"我和你妈没文化,就指望你能出人头地,别像我们一样一辈子吃苦受罪。"
母亲则在一旁默默擦眼泪,那双粗糙的手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我心里比谁都着急,可那些复杂的公式定理就像天书一般难以理解。
"你是不是还惦记着赵老师家那丫头?"有天晚上,母亲突然问我。
"没有。"我下意识地否认,耳根却不由自主地发烫。
"人家是县里的尖子生,将来准能考上好大学,你可别耽误人家。"母亲语重心长地说,"咱家条件有限,高攀不起。"
那话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缓慢地割着。
我何尝不知道自己和晓玲之间的差距,可那个夏天的承诺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
高考那年,我们班像绷紧的弦,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紧张。
"光明,你报考什么学校?"临考前几天,晓玲在教室门口拦住了我。
"我啊,大概是省里的职业技术学院吧,能上就不错了。"我勉强笑了笑,"你呢?"
"我想试试北京的大学。"她眼里闪烁着憧憬的光芒。
"你一定能考上。"我由衷地说。
高考结束那天,暴雨如注,像是要冲刷掉我们这些年的苦闷与压力。
我和同学们在雨中狂奔,呐喊,宣泄着这段时间的压抑。
"李光明,过来!"晓玲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向我挥手。
我小跑过去,浑身湿透,却丝毫不觉得冷。
"给,这个送你。"她递给我一个小小的平安符,"妈妈从寺廟求来的,保佑我们都能金榜题名。"
我接过平安符,揣进胸前的口袋,贴近心口的位置,那一刻,仿佛有一股暖流从我心底涌出。
"谢谢你,晓玲。"
成绩公布那天,我不出意外地落榜了,差了整整三十分。
晓玲却如愿以偿地被北京大学录取,全校沸腾了,连校长都亲自打电话祝贺。
送她去火车站那天,雨又下得很大,像我心里涌动的复杂情绪——为她高兴,又为自己难过,不知前路在何方。
站台上人来人往,列车即将开动,我鼓起勇气对她说:"等我回来。"
"你干嘛去?"她疑惑地问。
"当兵,锻炼自己。"我挺直腰板,"不能让你看不起。"
"傻瓜,我什么时候看不起你了?"站台上,她的眼睛湿润了,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好,我等你回来。"
火车缓缓启动,带走了我青春的梦想,只留下一句轻如鸿毛的承诺。
当兵的日子并不轻松,每天五点起床,烈日下负重越野,晚上挑灯夜战学习军事理论。
但我却意外地适应了这种生活,甚至在连队里崭露头角,成了标兵。
"李光明,你小子变化真大,以前看你瘦不拉几的,没想到这么能吃苦。"班长拍着我的肩膀夸奖道。
我只是笑笑,没告诉他,我心里装着一个女孩,一个承诺。
每逢休息日,我都会给晓玲写信,絮絮叨叨地讲述部队里的见闻,她也会回信,字里行间都是对大学生活的新鲜感和对未来的憧憬。
"北大的图书馆真大,五层楼,藏书几百万册,我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们宿舍的同学来自全国各地,口音各异,相处起来却很融洽。"
"期末考试压力好大,我晚上做梦都在背书。"
渐渐地,她的信少了,间隔也长了,从一周一封变成了一月一封,再到两月一封。
我知道她忙,也不好意思催促,只是每次收到她的信都如获至宝,反复阅读。
"小明,听说赵老师家闺女在北京谈对象了,对方是个研究生,家里有背景。"有次休假回家,母亲欲言又止地对我说。
"哦。"我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心却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只是早些知道罢了。
五年转瞬即逝,我退伍回乡,那天,小城飘着细雨,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青草味。
街角的老槐树依旧,只是我和这座城市都变了模样。
城里新盖了几栋六层的商品房,马路也拓宽了,到处都是建筑工地的隆隆声响,像是这座沉睡已久的小城正在苏醒。
走过西门街,我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童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晓玲家的院子还在,却落了锁,听邻居说赵老师一家已经搬去了县城新开发的小区。
"光明啊,听说你当兵回来了?"赵老师碰巧从巷口走来,手里提着一袋青菜,看到我眼前一亮。
"赵叔叔好。"我礼貌地打招呼,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他身后瞟,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找晓玲啊?她还在北京呢,工作了,在一个研究所。"赵老师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笑着说,"对了,听说她有对象了,是同单位的一个小伙子,家里挺有本事的。"
"是吗,那挺好的。"我强忍着心中的失落,露出一个微笑,"替我向阿姨问好。"
转身离开时,我摸了摸胸前口袋里的平安符,五年来,它一直贴在我的军装上,陪我度过了每一个艰难的日子。
现在,它的使命似乎已经结束了。
我背着五年积蓄回乡创业,在城郊租了间破旧厂房,做起了小五金加工的买卖。
那会儿正赶上乡镇企业兴起的浪潮,城乡各处都需要五金件,本以为会一帆风顺,却没想到创业之路比当兵还艰辛。
订单不稳定,原材料价格上涨,工人工资上涨,银行贷款利息高企,各种问题接踵而至,我常常一个人在厂房里熬到深夜,计算着如何才能不亏本。
"臭小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咱家庭条件有限,不是当老板的料。"父亲一边嫌弃,一边从自己的养老金里拿出两千块钱塞给我,"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实在不行就回县里找个稳定工作。"
我接过钱,心中五味杂陈,暗暗发誓一定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就在我的小厂濒临倒闭的时候,一个意外的电话改变了局面。
"喂,是李光明吗?我是赵晓玲。"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我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是我,晓玲,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爸爸告诉我的,说你在城郊开了个小厂,生意不太好。"她的声音里带着关切,"我们研究所最近有个项目需要定制一批精密零件,我想起了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接这个单子?"
就这样,晓玲托人给我介绍了北京客户,让濒临倒闭的小厂起死回生。
我加班加点,亲自监督质量,确保第一批货能让客户满意。
半个月后,订单如期完成,并通过了客户的验收,这让我在行业内小有名气,后续订单也接踵而来。
"谢谢你,晓玲,要不是你,我的厂子可能已经关门了。"电话里,我由衷地感谢她。
"哪里,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她爽朗地笑道。
"你帮我,不怕你男朋友吃醋?"我忍不住问,心里却有些酸涩。
"什么男朋友,早分了。"她语气轻松,似乎并不在意,"你欠我的奶糖,还没还呢。"
挂了电话,我久久地望着窗外的月色,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希望。
九十年代末,国企改革浪潮汹涌,晓玲所在的研究所因资金短缺面临裁员,她被迫回到小城,在县重点中学教书,接替了她父亲的位置。
听到这个消息,我既为她感到惋惜,又暗自窃喜。
那天下午,我正在厂里检查新到的设备,门卫老李跑进来说:"老板,门口有个女老师找你,说是你小学同学。"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办公室,看到她站在厂门口,一身简单的长裙,手里提着一个小布包,阳光洒在她身上,恍如隔世。
"晓玲。"我轻声唤她的名字,仿佛怕惊扰了这美好的画面。
"好久不见,李厂长。"她笑着向我走来。
那一刻,时光仿佛倒流,我又回到了西门街小学的操场,回到了那个炙热的夏天,回到了那个许下承诺的十岁男孩的身旁。
我们在小城的河畔散步,天色渐晚,华灯初上,河面上倒映着岸边的灯光,像是铺了一层碎金。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我问她。
"还好,就是有点可惜,研究所解散了,好几年的研究成果都付之东流。"她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露出笑容,"不过回到家乡也挺好的,爸妈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
"北京很大吧?"我有些笨拙地转移话题。
"嗯,很大,什么都有,可就是找不到归属感。"她望着远处的灯火,轻声说,"有时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会突然很想念这座小城,想念西门街的老槐树,想念小时候一起上学的日子。"
"我倒是一直在这里,小城虽小,却是根的所在。"我顺着她的思绪说下去。
我们聊起各自这些年的经历,她在北京的求学生涯,我在部队的锻炼成长,以及如今的工作和生活。
"你真傻,"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说,"这么多年还记着小时候的承诺。"
我怔了怔,不知她是如何得知我心中最深的秘密。
"我妈说的?"
"不,是你的眼睛告诉我的。"她微笑着说,"从小到大,你看我的眼神从未改变过。"
我望着河面泛起的涟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知道吗,我在北京的时候,常常会想,如果那个夏天,我没有接过那块奶糖,我们的人生会不会完全不同。"她轻声说。
"后悔吗?"我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点也不。"她转过头,目光清澈地看着我,"那是我人生中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月光下,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平安符,已经有些发旧,但依然完好。
"一直带着它?"她惊讶地问。
"嗯,它保佑我平安回来,完成那个承诺。"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她,"晓玲,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伸手接过平安符,从里面抽出一张薄纸,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是我走之前写的,一直希望你能看到。"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可你一直没打开过。"
我恍然大悟:"我以为不能打开,会破坏灵验。"
她"噗嗤"一声笑了:"你还是那么迷信。"
我们相视而笑,笑声在夜色中荡漾。
八十年代初的那个承诺,穿越时空的长河,漂洋过海,最终在我们长大成人后的小城兑现。
婚礼很简单,只摆了十桌酒席,街坊邻居、老同学都来了,连当年笑话我们的王大头也拎着礼物前来祝贺。
"李光明,我服了你了,癞蛤蟆真的吃到天鹅肉了!"王大头拍着我的肩膀打趣道。
"什么癞蛤蟆天鹅,那是我眼光好,早早就看上了这个憨小子。"晓玲挽着我的胳膊,笑着回怼。
父母满脸笑容,母亲甚至激动得落泪,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们光明有出息了,找了个大学老师当媳妇。"
晚上,她靠在我肩头,轻声问:"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等我这么久。"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我只后悔,没有更早地遇见你。"
窗外,小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银河散落人间。
我们的故事,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朵小小浪花,却在平凡中见证了自己的坚守。
那个夏天,十岁的我许下的少年誓言,穿越二十年的风雨,终成岁月馈赠的珍宝。
有人说,这世上最浪漫的事,不是轰轰烈烈的表白,而是细水长流的陪伴;不是刻骨铭心的相遇,而是平淡如水的相守。
而我,一个普通的小城男孩,只是幸运地用一生的时间,兑现了童年时一个简单的承诺。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