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确良衬衫,下身是褪了色的牛仔裤,在我们县城,这已经算是时髦的打扮了。
相亲之外
"小芳,你等一下。"那个被表姐拒绝的男孩站在国营饭店门口,声音不高不低地喊住了我。
表姐头也不回地走了,夏日的阳光洒在她盘起的发髻上,明亮又决绝。
我尴尬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心里直打鼓。
那是一九九三年的盛夏,蝉鸣声此起彼伏,县城的街道上弥漫着刚下过雨的潮湿气息。
我叫李小芳,刚从县师范毕业,正在等待分配工作的日子里被母亲拉去陪表姐相亲。
表姐李小红比我大三岁,在县棉纺厂当会计,是远近闻名的"高知女青年"。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确良衬衫,下身是褪了色的牛仔裤,在我们县城,这已经算是时髦的打扮了。
这门亲事是姨妈托镇上供销社的王阿姨介绍的,说是条件不错,家里也干净利索。
对方叫刘建国,乡镇中学教语文,据说为人老实,有文化,每月工资四十多块,在当时已经是体面收入了。
"李小芳,我不是想纠缠你表姐。"刘建国推了推眼镜,眼神清澈得像我们镇子后面的小溪。
"只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认识一下。"他的声音很温和,像是上课时讲解课文的语气。
我愣住了,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不知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搭讪。
在我们小县城,相亲不成功后还能这样主动找女孩子搭讪的情况并不多见,何况是当着被拒绝对象亲戚的面。
"我...我得回家了,我妈还等着我呢。"我结结巴巴地回答,目光不敢与他相接。
"那好吧,改天有缘再见。"他没有强求,微微点头后转身离去,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单薄。
回家的路上,表姐忍不住开口嘲笑我:"小芳,那个穷酸教书匠看上你了吧?我看他就是个书呆子,一点儿男人味都没有。"
母亲在一旁帮腔:"小红说得对,现在可是九十年代了,谁还愿意嫁给教书先生啊?还不如找个做生意的,将来日子有奔头。"
我默不作声。母亲常说我和表姐长得像,只是我的眼睛更大些,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但我从没想过会有人因此而对我另眼相看,尤其是在表姐被公认为美人的情况下。
回到家,父亲正坐在竹椅上听收音机里播放的《东方之珠》,那是当年很流行的一首歌。
"爸,我回来了。"我轻声说道,放下手里的布兜。
"小芳回来了,相亲怎么样?"父亲摘下老花镜,慈祥地望着我。
"不是我相亲,是表姐。"我解释道,"人家对表姐没什么意思。"
我没敢说那个男孩子对我表现出了兴趣,因为我知道父亲希望我嫁给同村会计的儿子,那样可以不离开家乡。
夜里,躺在木板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蛐蛐的叫声此起彼伏,夏夜的风吹动纱帘,带来一丝凉意。
我想起刘建国清澈的眼神和那句"愿不愿意认识一下",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县图书馆看书。这是我毕业后养成的习惯,在这个没有空调的夏天,图书馆是最凉快的地方。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专注地翻阅着一本厚书。
是刘建国。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衫,袖口挽起,露出小麦色的手臂。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随手拿了一本《读者》,找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李小芳,真巧。"刘建国抬头看到我,微微一笑。
"嗯,是挺巧的。"我低声回应,生怕打扰到其他看书的人。
"我看你也喜欢看《读者》,上面的文章写得挺有意思的。"他轻声说道。
我点点头:"嗯,我喜欢上面的散文和小故事。"
就这样,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他告诉我,他是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很喜欢阅读,尤其是当代文学作品。
"你有没有看过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他问我,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我摇摇头:"没有,听说很长,我怕看不下去。"
"那本书讲的就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在时代变革中挣扎求存的故事。"他的声音里带着热情,"孙少平的经历让我感同身受。"
那天下午,我们一直聊到图书馆关门。他送我到巷口,问我第二天是否还来图书馆,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周,我们几乎每天都在图书馆偶遇。他向我讲述了许多书中的故事,也分享了他对教育的看法和对未来的规划。
"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好时候,连我们这样的小地方也在变化。"有一次,刘建国翻着一本经济杂志对我说。
窗外,一辆崭新的"红旗"小轿车驶过,引来路人一阵惊叹。那时候,县城里能有私家车的没几户,大多是靠着"倒爷"发了财的人家。
"我想去深圳看看,那里已经有了股份制企业,听说普通人也能当老板。"刘建国的眼睛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是已经有了稳定的教师工作吗?"
在我们那个年代,能有个"铁饭碗"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尤其是教师这样有社会地位的职业。
"教书是我的理想,但我想见识更大的世界,再回来教给孩子们。"他认真地说,"不出去看看,怎么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我被他的想法震撼了。从小到大,我周围的人都只关心如何安稳度日,很少有人像他这样敢想敢做。
周末,我们约在县里唯一的新华书店见面。书店不大,木质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给你买了本书。"刘建国递给我一本崭新的《平凡的世界》,"希望你能喜欢。"
我接过书,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是我成年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虽然只是一本书,却让我感到无比珍贵。
"谢谢,我会好好看的。"我小声说道,脸颊微微发烫。
从书店出来,我们去了县城新开的"友谊"冷饮店。那是个刚从外地引进的品牌,卖雪糕和汽水,在当时很是新潮。
"来两个冰淇淋。"刘建国对服务员说,然后转向我,"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草莓吧。"我说,这在家里是从来不会有的奢侈品。
坐在冷饮店的塑料凳上,舔着甜丝丝的冰淇淋,我们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感受着这个小县城正在悄然发生的变化。
"下个月我就要去深圳了。"刘建国突然说道,"学校同意我停薪留职一年,我想去闯一闯。"
我心里一沉,勺子停在了冰淇淋上。虽然认识不久,但我已经习惯了每天在图书馆见到他。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轻声问道,努力掩饰声音中的失落。
"最多一年。"他坚定地说,"我答应校长,无论成功与否,都会回来继续教书。教育是我的使命。"
冰淇淋在杯子里慢慢融化,就像我心里那份刚刚萌芽的情感,还来不及确认,就要面临分离。
第三次正式约会是在镇里的邮电所。我去给远在省城的同学寄信,正好碰见他在窗口填汇款单。
"李小芳,下周我就去深圳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工整地写着一个地址,"如果你愿意,可以给我写信。"
我低头看着那张泛黄的纸条,心里五味杂陈。
"我会写信的。"我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临别前一天,他约我在县城的人民公园见面。夕阳西下,公园里的老人们三三两两地下着象棋,孩子们在草地上追逐打闹。
"这是我的全部积蓄。"他递给我一个信封,"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可以用上。"
我连忙推辞:"不行,这怎么能行。我们又不是......"
"不是什么?"他笑着看我,目光温柔。
"不是...亲人。"我红着脸说。
"那就当我借你的,等我回来再还我。"他执意要我收下,"这样我也安心。"
最终,我收下了信封,但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不会动用这笔钱。
送他去车站的那天,我硬是没去。我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也怕被熟人看见议论纷纷。
刘建国走后,县城的日子依旧平静如水。我被分配到了镇中学教语文,正好是他曾经的岗位。
学校里的老师们都知道刘建国去了深圳,有人羡慕他的勇气,有人则摇头叹息,认为他放弃了铁饭碗是愚蠢的决定。
"现在下海的人多了去了,也不知道几个能真正发财。"办公室里,教数学的张老师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
"可不是嘛,我那表弟去年也去了广东,到现在连个信儿都没有。"李老师接茬道。
我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议论,心里为刘建国捏一把汗。深圳对我们这些小县城的人来说,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遥远而陌生。
很快,我收到了刘建国的第一封信。信是用淡蓝色的信纸写的,字迹依然工整有力。
"小芳:
深圳的第一印象就是热闹和忙碌。这里的人走路都比我们县城快一倍,好像人人都在与时间赛跑。我现在住在一个集体宿舍里,和五个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人一起。房间虽小,但离工厂近,也算方便。
我在一家电子厂做普工,每天工作十个小时,比教书累多了。但这里的工资是家乡的三倍,如果努力加班,一个月能有四百多块。我计划存够钱后学点技术,听说电脑现在很吃香。
小芳,你还好吗?听说你接了我的班,学生们有没有调皮捣蛋?记得对他们严格一点,但也要有耐心。青春期的孩子都渴望被理解。
期待你的回信。
建国"
看完信,我在宿舍里走来走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拿出纸笔,写了很长的回信,讲述了我接手他的班级后的各种趣事,也分享了我对教学的一些新想法。
信的最后,我写道:"建国,县城的秋天到了,银杏叶子黄了一地。我每天路过你曾经住过的教工宿舍,总忍不住抬头看一眼。要照顾好自己,别太辛苦。期待你的好消息。"
寄出信后,我怀着期待等待他的回音。然而,第二封信来得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快。
两个月过去了,我终于收到了他的回信。这次的信纸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字迹也没有之前那么工整,看得出是在疲惫中写就的。
"小芳:
抱歉这么久才回信。最近工厂订单多,几乎天天加班到深夜。你的信我看了很多遍,每次下班太累了,就拿出来读一读,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
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被提拔为生产线组长了。虽然只是小小的提升,但意味着多了五十块钱的津贴。更重要的是,厂里答应支持我去夜校学习电子技术。
深圳的发展真是日新月异,到处都在盖楼,一栋栋高楼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街上的橱窗里摆满了各种新奇的电器,有些是我们县城里从未见过的。
前几天我路过一家电脑培训学校,门口贴着招生广告,说学成后月薪可达千元。我想报名学习,为将来做准备。县城的秋天一定很美,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欣赏啊。
建国"
从信中,我能感受到他生活的辛苦,但也看到了他对未来的希望和坚持。这让我既心疼又钦佩。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刘建国保持着书信往来。有时候一个月一封,有时候两三个月才有一封。每当收到他的信,我都会如获至宝,反复阅读,然后小心翼翼地存放在一个专门的铁盒子里。
在信中,我得知他从普工升为组长,又从组长成为了技术员。他利用业余时间学习电脑技术,还参加了深圳市举办的各种培训班。
"小芳,这里的机会真的很多。只要肯学肯干,就不愁没有出路。"他在信中这样写道,"我现在已经能修理各种家用电器了,还学会了简单的电脑操作。我想,回县城后也许可以开一家小店,专门做这方面的生意。"
我为他的进步感到高兴,但同时也有些忐忑。随着他在深圳的发展越来越好,我担心他会爱上那个繁华的大都市,不再回到我们这个小县城。
一年很快过去了,但刘建国并没有如约回来。他在信中解释说,厂里正在进行技术改造,需要他参与指导,所以申请延长了停薪留职的时间。
"小芳,再给我半年时间。我想多学一些技术,多积累一些资金,这样回去后才能有更好的发展。"他在信中恳求道。
我理解他的决定,但心里却越来越没底。县城里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说刘建国肯定是在深圳找到了更好的出路,不会再回来了。
"听说深圳那边的姑娘漂亮又时髦,刘老师肯定是被哪个广东妹子迷住了。"有人这样说道。
"可不是嘛,男人都是见异思迁的,哪有回来的道理。"另一个声音附和道。
这些闲言碎语让我心烦意乱。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等他,也不知道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我们从未明确地表达过对彼此的心意,只是通过书信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
母亲开始催我相亲,说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再不嫁人就要成为"老姑娘"了。
"隔壁王会计的儿子一直对你有意思,人家现在在县供销社上班,每月工资一百多,多好的条件啊。"母亲絮絮叨叨地说。
父亲也旁敲侧击地问我:"小芳,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如果有,就直说,爸爸不会反对的。"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我自己也不确定,这份感情是否值得坚持。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意外的电话改变了一切。
那是一个周日的早晨,我正在批改学生的作业。邻居家的孩子敲开门,说镇政府的电话亭有人找我。
"喂,请问是李小芳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是的,我是。请问您是?"我警惕地问道。
"我是刘建国的同事小张。建国让我给你打电话,他...他出了点事。"女声显得有些犹豫。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出什么事了?他人怎么样?"
"他在工厂检修设备时触电了,现在在医院。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女声解释道。
"他在哪家医院?我...我想去看看他。"我急切地问道,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请假去深圳。
"不用了,他说他康复后就回县城。他让我转告你,让你再等他一个月。"女声说完,又补充道,"他还说,他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放下电话,我站在那里,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既为他的安危担忧,又为他即将回来而欣喜。
一个月后的春天,当县城的杨柳吐出嫩绿的新芽,刘建国真的回来了。
他穿着一件浅色衬衫,手里提着一个棕色的皮包,站在我家门口,样子和两年前没什么不同,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沧桑,眼神却更加坚定了。
"小芳,我回来了。"他微笑着说,声音依然温和。
我站在门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两年的等待,无数个想念的夜晚,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回应。
"你...你真的回来了。"我哽咽着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回来的。"他轻声说道,目光中满是深情。
父母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刘建国,他们脸上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叔叔阿姨好,我是刘建国,是小芳的...朋友。"他有礼貌地向我父母问好。
父亲上下打量着他,母亲则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建国啊,听说你在深圳发展得不错,怎么想起回来了?"父亲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我回来教书了,也带回了一些积蓄和经验。"刘建国坦然回答,"我想在县城开一家小型电子产品维修店,周末经营,平时继续教书。"
"现在城里可流行这些电器了,就是坏了没地方修。"父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对这个想法很认同。
母亲拉着我的手,小声问:"小芳,你和他...?"
我脸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晚饭后,刘建国请求单独和我谈谈。我们走在县城的小路上,春风拂面,带着淡淡的花香。
"小芳,这两年多谢你的等待和支持。"他认真地说,"我知道让你等了这么久不容易,也听说了很多人在背后议论。"
我摇摇头:"没关系,重要的是你信守了承诺,回来了。"
"我在深圳学到了很多,也挣了一些钱。但我始终觉得,那里不是我的归宿。"他停下脚步,直视着我的眼睛,"我想在这里扎根,教书育人,同时用我学到的技术为家乡做点贡献。"
"李小芳,你愿意和我一起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枚简单的银戒指。
我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命运的相遇。不是表姐的相亲,不是刻意的安排,而是在这个变革的年代里,两个普通人对生活的共同理解与期待。
"我愿意。"我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
三个月后,我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表姐专程从省城赶回来,看到我穿着白色婚纱的样子,忍不住感叹:"小芳,你今天真漂亮,刘建国这小子真有眼光。"
我们的电子产品维修店开在县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店面不大,但干净整洁。刘建国白天在学校教书,晚上和周末在店里修理各种家电。我则负责店面的日常管理和账目。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县城里的人们生活水平逐渐提高,家家户户开始添置电视机、录音机、电风扇等家电。我们的维修店生意越来越好,不久就扩大了规模,增加了销售业务。
如今,我和刘建国的店已经变成了县城里第一家电脑销售维修中心。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也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女。
每当夜深人静,我都会想起那个夏天,想起那个被表姐拒绝却改变了我一生的男孩。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我们这些普通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
而我最珍视的,不是物质的富足,而是那份始终如一的情感和对生活的共同期许。
那年相亲之外的偶然相遇,成就了我们平凡而美好的一生。
来源:自在天地间的歌者